第50章 終任務(三)
自慕容磬的住處出來時,陳阿諾滿心都是懊惱。
依照她先前的計劃,進入釀劍山莊之後她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恢複女兒身,勾引慕容磬,然後殺了他為爹娘報仇。
分明方才就是極好的時機,可她卻一時不知腦袋裏搭錯了哪根筋,竟生生錯過了,實在是可氣。
她無比惋惜的嘆了嘆,又道事已至此,只能再接再厲,靜待時機了。
事實上慕容磬給她安排的住處離他自己的并不遠,在接下來陳阿諾休養的這幾日裏,他更是每日都來探望,一坐就是許久,總要确認她當真恢複了才肯離開。
陳阿諾便這般過了三五個安逸的日子,心裏盤算了一下又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安逸下去,于是依照之前對慕容磬提起要伺候他的話付諸行動。
每見着有弟子給慕容磬端茶送水,陳阿諾都會主動接過來,弟子們見有人分擔自然樂得交給她,而慕容磬起初客套了兩遭,漸漸地也就習慣于她的照料。
不僅如此,他甚至開始對她顯得十分依賴,不論是看書還是用膳,除了接見其他門派的賓客或是讨論江湖事務之外,所有的時間他都會将她帶在身旁。
這便給了陳阿諾一個很好的機會,一個可以了解他所有習慣的機會。
比如說在早上用過膳之後,慕容磬便會在院子裏的涼亭中焚一爐香,而後打坐運氣,這段時間裏弟子們都知不便打擾,除了前去送茶水,旁的無論有多麽重要的事都會容後再報。
陳阿諾便将那送茶水的活攬了過來。
這一日,陳阿諾正端了新沏的茶往慕容磬打坐的涼亭裏去,路上隐約就已聽到些琴樂之聲,到了那涼亭跟前才知彈琴的是慕容磬。
她不由的放緩了腳步,垂在涼亭前的絹簾被風拂起,仿佛是伴随琴音而舞。
欲蓋彌彰的絲絹恍若迷霧,将一切都渲染得不真實起來,偶爾撩動的角落裏,透露出亭中撫琴人的背影。
此時正當旭日東升之際,漫天紅霞将一切都沾染上緋色,也包括那一襲不染纖塵的衣袍。
陳阿諾徹底停下腳步,與彈琴之人閣簾而立,就像被分隔在兩個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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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她更像是被帶到了另一個世界裏。
分明還是早晨,可周圍卻像是暮色漸漸暗下來,那真實而又虛幻的場景之中有月光清許,身着紅裳的男子在涼亭裏撫琴。
樂聲流過耳際,亦擾動了水中的倒影。
她緩步向他靠近,特意放輕了腳步,怕打擾了他的雅興。
此時有緋色櫻瓣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側頭去看,看到盈盈水波中,她和他在同一個畫面裏,心裏就莫名的覺得很踏實。
她再度擡起腳步,他的輪廓逐漸清晰。
她跨入涼亭,駐足于他的身後。
琴聲悠遠,仿佛攜着無窮無盡的幽怨流進了她的心裏。
她忽的覺得胸口的地方很酸脹,眼裏禁不住盈滿水汽,伸出手想要觸碰到他,卻連指尖都在顫抖。
他的烏發散落在猩紅的錦緞裏,有月光流轉,浮着迷幻的色澤。
眼見着就要觸上,她想要喚他的名,卻生生哽咽在喉嚨裏。
就在她着了魔一般愣在原地時,琴聲忽的戛然而止,彈琴的男子似乎覺察到她強烈的情感,緩緩回過頭來。
幻境在剎那間消散,凝視着慕容磬充滿詫異和疑惑的眼眸,陳阿諾意識到自己失儀了。
陳阿諾一時驚吓,手裏的茶盞便沒端穩,直直往下落去,眼見着就要砸到慕容磬的衣擺上,卻被他穩穩接住。
盞中的茶水蕩了蕩,竟連一滴也沒有撒出來。
“怎麽了?”慕容磬溫雅的音調将她徹底拽回現實。
陳阿諾連忙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假裝若無其事道:“沒什麽,只是公子的琴音太過好聽,不覺聽入了迷……對不起。”
慕容磬見她眸中尤帶水澤,卻也不追根尋底,只是自謙道:“阿諾過譽了。”
說罷,他将茶盞放在一旁,示意陳阿諾過去坐。
原該就此退下的,可陳阿諾的目光落在琴弦上,鬼使神差的就當真前去坐到他身旁。
慕容磬頓了頓,複又擡手撫上琴弦,撩波出了三兩個音。
這樣的情形讓陳阿諾不可抑制的想起那時緋櫻樹下之景,頓時那琴音化作利刃,每一聲都刺入她的心底。
實在無法再聽下去,陳阿諾控制不住的撲過去按住琴弦。
觸上慕容磬詫異的目光時,已是來不及收手,陳阿諾于是只能極力掩飾,勉強扯出一抹笑,對慕容罄道:“別彈琴了,公子陪我說會兒話吧。”
慕容磬頓了頓,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陳阿諾便順勢扯開話題:“劍譜已經奪回來了吧?”
她早已自黑莺之死得知答案,此刻不過是無話找話,卻不想慕容磬竟蹙眉了道:“劍譜遭竊,怕是已落入魔教手中。”
這是怎麽一回事?
依照天英教的說法,黑莺在攜着淩霄劍譜趕回天英教的路上被釀劍山莊的人劫殺,劍譜也被奪走,可如今慕容磬被魔教奪走。
到底是誰在說謊,又或者這其中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陳阿諾滿心都是好奇,卻也不便當着慕容磬的面直接相問,只能按捺下來,假裝安慰道:“邪不勝正,相信慕容公子早晚會将那劍譜奪回。”
看着她一臉躊躇滿志的表情,慕容磬輕嘆一聲道:“但願如此,否則只怕是要天下大亂。”
陳阿諾自然知道那劍譜的意義,可是在沒有确定到底是慕容磬找錯了方向還是他有意試探之前,她也不能有任何明确的表态。
不過有一點十分肯定,慕容磬已經開始着手對付天英教,即有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蕭千雅才會派她來刺殺他。
正當沉吟之際,一名弟子來到涼亭前,對慕容磬禀道:“回莊主的話,車馬已經備好了。”
慕容磬則應道:“好,準備啓行吧。”
“是。”弟子退下後,陳阿諾看向慕容磬,詫然道:“莊主要出門?”
慕容磬亦凝住她的雙眸,微微颔首道:“你也一同去吧。”
陳阿諾雖跟着慕容磬上了馬車,并駛離山莊,可她心下卻充滿了不安和疑慮。
平日裏慕容磬外出拜訪其他門派,從來都不會将仆婢帶在身邊,最多也只是讓劉衡和幾個嫡傳的弟子相随。
今日他不帶弟子,反叫她這個外人同行,又這般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一路上,慕容磬的神色都顯得有些凝重,而陳阿諾好幾遭都要忍不住問他這是要去哪兒,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謎底才終于揭開,原來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祠堂。
那座祠堂地處城郊,雖然顯得十分凋敝,但不難看出其舊貌的恢宏。
祠堂門前亦沒有雜草,想是慕容磬以提前叫人來清掃過。
原來他老遠的趕過來是要祭祖,可奇怪的是慕容氏的祖先不供奉在山莊裏,竟在這麽個偏遠之地,當真匪夷所思。
陳阿諾懷着諸多疑問雖慕容磬踏入祠堂內,見他無比熟絡的為案臺上的牌位上香,便忖度他似乎常到這裏來。
慕容磬上過香後對着牌位拜了拜,而後又取了三支遞到陳阿諾面前:“既然來了,你也上炷香吧。”
陳阿諾點點頭,接過香上前祭拜。
到了這樣的環境中,即便那上頭供奉的是不相幹的人,也會禁不住心生敬畏。
她于是甚為虔誠的點香磕頭,待到繞至案幾前奉香至座中時,她卻驚詫的發現那牌位上镌刻的名字并非姓慕容。
“這兩位是先父的舊友,今天是他們的祭日。”慕容磬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見她駐足在香燭前兀自發愣,便不問自答起來。
陳阿諾聽他這樣說來,又細細将供奉在案上的兩個牌位仔細端詳了片刻,卻見那鎏金的字體書着一長串拗口的頭銜,結尾處的名字則是伊容生和薛氏。
“他們是……”陳阿諾的目光停留在牌位上流連許久。
身後的慕容磬道:“是倚雪閣閣主和夫人。”
“倚雪閣?”陳阿諾驚詫的轉過頭來,看向慕容磬的雙眼,天曉得她有多想知道這倚雪閣的來歷,以及和她爹娘之死的關系。
慕容磬只是略點了點頭,表示她并沒有聽錯。
陳阿諾卻再也沒有辦法保持冷靜,潛意識裏她總覺得有某個塵封的真相就要浮現出來。
或許這個真相和她的爹娘以及村子裏的那場大火有着重要的關聯,又或者還牽扯出更多的秘密。
可是這個真相近在眼前了,她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沉默了許久,她最終卻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為何是你來祭拜,他們的後人呢?”
慕容磬将陳阿諾引至牌位的正前方,才答道:“閣主和夫人與我父母乃是世交,他們膝下只得一女,正是與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哦,那她現在在哪兒?”想不到慕容磬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也有如此紅塵牽絆,陳阿諾于是禁不住好奇的追問。
慕容磬微掀眼簾,凝視她的雙眸忽然變得深不見底,似幽黑的深潭裏起了漩,将她絞入其中,又似彌漫着一絲淡淡的哀婉。
他道:“十三年前那場武林浩劫中,名揚天下的倚雪閣一夕間化作灰燼,閣主夫婦也雙雙亡故,倚雪閣上下幾乎無一幸存,唯獨他們的女兒不知去向。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只可惜并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