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端王(二)
蕭千雅的目光只與她相觸了一瞬便移了開去。
他垂下眼眸,略頓了頓道:“他只是一個男寵。”
這話雖在意料之中,可陳阿諾的胸口還是有些憋悶。
怎料端王趙睿卻忽的大笑起來,伸出另一只手扯散了陳阿諾束在腦後的烏發,一時間青絲飄散,緞子般鋪開來籠于她周身。
他又攥住她後腦一縷秀發,收住笑聲道:“據本王所知,她是個女子,而且不久前才接任青龍護法之位。”
想不到趙睿竟将天英教的內情摸得如此清楚,陳阿諾因被他拽着發絲而疼得龇牙咧嘴,在心底努力問候他家祖宗,眼睛裏卻隐約瞧見蕭千雅的眉宇微皺。
她還沒看得真切,趙睿又接着說道:“本王原來也有懷疑,直到今日見到蕭教主親自前來,才真正放下疑慮。”
趙睿說罷,陳阿諾徹底無語,看來端王殿下是鐵了心的要拿她來威脅蕭千雅。
她實在不明白依照趙睿這樣的推斷力,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了朝堂上的風風雨雨,穩坐今天的位置。
陳阿諾還在感懷嘆息,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撲面而來。
她慌忙擡頭,見蕭千雅正朝着他們步步逼近,那殺戮之氣正是從他的身上彌漫開來的。
他才剛催動內力,密林之中頓時狂風大作,地上的落葉随之被卷起,幾乎遮蔽了天地。
這原本是個清朗之夜,上一刻清許的月光還撒滿大地,這一刻卻被血色所取代,連明月也隐入雲翳之中,不知去向。
此刻分明已是深夜子時,可是天空卻像布滿了霞光,又像是被鮮血所染,不斷蔓延,愈漸濃烈。
蕭千雅就立在那遍布天地的腥紅之中,一身紅衣在殺戮之氣中劇烈翻飛,猶如異世之魔。
“神功出世,嗜殺孤絕,血浸天地,是為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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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諾可算見識到無月神功的真正威力。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景象是震撼而又壯麗的。
雖然還隔着不小的距離,撼動天地的殺氣卻令人無處躲避。
這一切顯然遠遠超過了端王趙睿的算計,他整個人都為眼前的一幕震住,竟連要擒住陳阿諾都忘記,一時間松了手,陳阿諾便摔到了地上。
這原本是極佳的逃脫時機,奈何她奮力嘗試,卻也只能挪動極小的距離。
就在她不甘放棄的繼續掙紮之際,她看到蕭千雅擡起一只手臂,掌風中凝聚了無月神功的功力。
陳阿諾的心咯噔一沉,心道這下完了,只怕她真到要命喪于此給端王陪葬了。
端王的軍隊也盡數被這一幕所撼,雖然手中還握着弓弩,卻個個都忘了要保護王爺,全部如雕塑一般愣在原地。
陳阿諾已經閉上眼睛準備接受無常的召喚,可是在過了仿佛天長日久的短暫時間之後,她聽到一聲悶哼,接着便傳來另外三位護法的呼聲。
“教主!”白虎、朱雀和玄武才剛趕到,聲音裏滿是關切和焦急,甚至還攜着一絲慌亂。
陳阿諾忙睜開眼,卻看到蕭千雅嘴角有血跡蔓延,襟前也被大片血漬染成暗紅。
此時的他雙眉緊蹙,拼命的隐忍着痛苦,他的身子似乎因為不支而踉跄了一瞬,卻還是維持住,擡臂将欲上前相助的三位護法阻住。
陳阿諾腦中已是一片空白,擡眼觸上蕭千雅的目光,也忘了畏懼和回避,怔愣着與他相視。
蕭千雅遠遠将她凝視了片刻,而後移開目光,伸出一只手,同時對端王趙睿道:“失約之事,本座已然交待,王爺把人交出來吧。”
蕭千雅的聲音依舊沉緩而又清冷,但明顯因為內力受損而顯得虛浮。
鮮血順着他猩紅的袖袍染上他蒼白的指尖,而後凝結成珠,墜落在地。
不知道是因為劫後餘生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陳阿諾的雙眸在不知不覺間模糊一片。
趙睿亦不敢相信,在蕭千雅話音落後複才回過神來,遣了近身的侍衛前去查看。
那侍衛在面對蕭千雅時甚是踟蹰,卻又礙于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去,于是劇烈顫抖着擡手,帶着七八分的試探伸出兩指觸上蕭千雅腕間脈門。
此時,蕭千雅卻也不動聲色,由着那侍衛查看。
待到那侍衛探明虛實,迫不及待的收回手,轉身跑回趙睿的身側,在趙睿迫切而又載滿懷疑目光下湊到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趙睿聽罷,眸中現出不可置信的情緒,眯起雙眼,狐疑的看向蕭千雅。
他們二人這般對峙了良久,趙睿才道:“蕭教主果然敢作敢當,令本王敬重。”
說完,他竟真的松開手,将陳阿諾往前推了推。
竟然就這樣從鬼門關裏逃脫出來,陳阿諾猶自驚魂未定不敢相信。
她費盡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拖着疲軟的身子一步一步朝前邁進。
哪怕是在前一刻,面對蕭千雅時她第一時刻萌生的想法便是逃離,可是現在,當她看到那仿佛渾身浴血的修羅一般,正朝自己伸出手來的蕭千雅時,她竟生出一種想要撲進他懷裏的沖動。
是因為他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自廢武功?還是因為平日裏總是不容亵渎的他如今淪落成這般模樣?陳阿諾自己也不知道緣何如此。
她想要加快步伐,卻因為迷藥的阻滞而不得不緩慢的前挪。
不過是數十步的距離,陳阿奴卻仿佛用了天長地久的時間才終于走完。
來到蕭千雅的面前時,她已耗盡所有的力氣,如同長途跋涉遷徙後歸巢的鳥兒,整個人癱軟下去。
當蕭千雅将她接住時,呼吸間似乎溢滿了緋櫻的香氣,卷裹在濃烈的血腥之中。
原以為一切終于結束,她卻被他忽然用力的擁住,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她聽到利器撞入血肉的聲音。
她明顯覺到蕭千雅的身子一僵,卻很快将她護住。
兵刃交接的聲音不絕于耳的傳來,可她卻被他猩紅的衣袍包裹住,眼前的一切都被如血的色澤所取代。
她感覺到撼動天地的殺伐之氣,卻又像被裹在結界之中沒有受到半點兒波及。
待到一切平息,蕭千雅擁着她跌坐在地。
三大護法以及天英教衆人都圍攏過來,他們單膝跪地,對蕭千雅道:“屬下來遲,請教主責罰。”
陳阿諾感覺到蕭千雅的呼吸,感覺到他全部的重量一點點施加她的身上。
而後貼着她的耳際,他的聲音已經氣若游絲:“将這裏收拾妥當,一切回教中再說。”
“屬下遵命。”
随着三大護法的應允,陳阿諾才終于被他們自蕭千雅的懷中拉了出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身上都已被他的鮮血染紅,而蕭千雅的左肩胛竟添了一處幾乎穿透的劍傷。
想必是方才她走到蕭千雅面前的一瞬間。
端王或許壓根兒就沒有打算讓蕭千雅活着回去,只是他太過自負,以為有傾天的權利,這江湖便也在他掌控之中。
他更沒有想到蕭千雅的武功已臻化境,自氣悉和脈象之中根本分辨不出。
回過頭去看,山林裏屍橫遍地,滿眼都是腥紅,已分不清是霞光、紅衣還是鮮血。
這樣的景象對于天英教的殺手來說并不可怕,可是想起方才在蕭千雅懷中她并未瞧見的驚魂一幕,又看到他此時模樣,竟莫名的覺得心悸。
她才剛覺察到那顆跳動劇烈的心,體內的蠱蟲竟在這個時候躁動起來,卻和過往每一次都不相同。
今日那蠱蟲異常焦躁,仿佛是在她的血脈之中痛苦掙紮,牽扯着她的心也疼痛不已。
陳阿諾緊蹙雙眸,額上竟起了一層薄汗。
她下意識的捂住胸口,眼睛裏卻只看到蕭千雅垂在身側的袖擺,鬼使神差的就将手探過去,扯着他的袖角攥住。
蕭千雅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到她滿臉痛苦的模樣,眸中先是露出詫異的神色,随即又似恍然明白過來什麽。
陳阿諾卻怎麽也不明白,分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受傷,分明遭受重創的是蕭千雅,可為什麽她就像是能感受到他承受的所有疼痛,且施加在心裏,原本施加在身子上更加難捱。
她本能的對他露出求助的表情,而蕭千雅竟反過來握住她的手,在他腥紅的袖袍之下十指交纏,掌心相貼。
在歷經了方才刺殺端王的事件後,陳阿諾越發深谙一個道理,蕭千雅是不容反抗的,況且在這般情形之下,她也無從拒絕他。
她于是克服迷藥的餘威,奮力的加緊了兩步,而蕭千雅也似有意相候,待到她與他并肩了才重新前行。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适才強烈的不适感竟在抵達他的身畔時緩解了許多,雖然心悸仍然未止,可是體內的蠱蟲卻好似安靜下來,像是縮回角落裏,暗自療傷。
回到天英教後,陳阿諾難得乖順的跟随蕭千雅回到那間庭院裏,只是蕭千雅立刻就去閉關療傷,她便被一個人留在了蕭千雅的寝殿裏。
雖然剛剛歷經了生死一線的危機,身子已是疲憊非常,可是這一夜陳阿諾卻整晚都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