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端王(一)
這是個無風之夜,明月皎皎高懸于空,山林中有薄霧缭繞。
這樣的夜晚原本可以撫琴淺酌,然而蜀道之上卻因為由遠而近的那一隊馬車而顯得格外肅殺。
數十人的隊伍,卻安靜得好似要隐入夜幕之中,除了車輪和馬蹄,再沒有任何聲響。
如此肅穆的氣氛,叫人禁不住好奇,被簇擁在中央的那輛馬車裏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實在是太寂靜了,如同暴風雨将襲那般,好似預兆着什麽。
隊伍裏的人不約而同的放輕了腳步,心照不宣的密切留意這周圍的動靜。
就在一切都凝滞到了極致之時,一陣無源之風憑空而起,将道路兩旁密實的樹枝刮得沙沙作響。
然而沒有人感覺到真實的風,每一個人都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
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
樹叢裏突然冒出許多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攻過來,将那一隊人馬困在迅速形成的陣型之中。
陳阿諾和巽風門的人已經在此蟄伏多時,眼下正是出手的最佳時機。
盡管周遭已經混戰成一片,那輛馬車卻依然平穩的疾馳,裏面的人亦絲毫不見慌亂。
陳阿諾知道,這一次她要面對的敵人有多麽棘手。
那輛馬車看起來無甚華麗,可是沒有人會想到此刻坐在裏面的正是端王趙睿。
端王趙睿乃是當今聖上的親兄弟,不僅手握重兵,而且朝廷中超過半數的大臣都是他的親信。
如今朝野上更是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兩位至權,一位是統領東廠的督主,一位就是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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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一個觊觎皇位多年,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聖上也心知肚明,只因沉迷享樂,縱容多年後這兩位至權已成氣候,便索性視若無睹。
好在他們雙方成對立之事,這江山才不至于易主。
不僅如此,端王還與江湖人士過從甚密,這其中也包括蕭千雅。
至于為什麽蕭千雅眼下要同他反目,這卻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事情。
一切都依照計劃進行,看起來十分順利,除了潛伏于暗處時陳阿諾數次發現趙婧有些失神。
說來陳阿諾不明白為什麽蕭千雅要讓趙婧來刺殺端王,要知道趙婧之父魏王的死便與端王有着極大的關系,要她心無旁骛的去做這件事,只怕并不可能,然而身為殺手,最重要的就是摒棄所有的個人感情,無論是愛還是恨。
為了保證事情不出現纰漏,陳阿諾決定親自動手取端王性命。
同趙婧商量時還怕她不願意,畢竟這是手刃仇人的絕佳機會,但意想不到的是趙婧竟然異常顧全大局,并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
于是計劃便敲定,趁着端王進京面聖後折返的時機,埋伏于他必經的山林之中,由趙婧帶領巽風門的人做掩護,再由陳阿諾去取端王的性命。
端王武功并不高,只要能夠拖住他身邊四名片刻不離的貼身侍衛,順利接近他後,要得手并非難事。
陳阿諾先是藏身于暗處觀察,待到趙婧帶領教徒已經同端王的親衛們打得密不可分,而他那幾位貼身侍衛也分立于馬車四角,正片刻不停的迎戰不斷向馬車攻來的黑衣人,這時候四面八方之中便現出唯一的一處破綻來。
見時機已到,陳阿諾終于開始行動,趁衆人皆不備之際自密林之中飛身而出。
她催動輕功,猶如鬼魅一般從天而降,推劍徑直自上方攻向馬車。
鋒利的劍刃刺破車頂,轉瞬間便碎裂開來。
陳阿諾順利攻入馬車內。
她終于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王爺,卻見他垂眸端坐于馬車內,如此境況危機之下,竟沒有半點兒慌亂。
端王寬大的袖袍被猛烈的劍氣鼓動翻飛,精巧的發冠散脫開來,烏發浮動漫天。
這個時候,有一股奇異的香氣逸散開來。
陳阿諾隐覺不妙,急忙屏息,抓緊時機舉劍向端王刺去,可奇怪的是,端王分明只是以極平常的武功抵擋,而她卻屢刺不中。
直到最後失去意識之前她都沒能想明白,到底是什麽迷香可以隐于馬車內的方寸之地而不逸散,讓她靠近馬車時都毫無察覺,而那股奇異的香氣更是讓自小在各式藥草中打滾的她也分辨不出的。
待到陳阿諾恢複意識的時候似乎并沒有過去多久的時間。
她好像還在這片山林之中,只是情況已經完全逆轉。
眼下她正在端王趙睿的掌控之下,同他一起待在已然零落的馬車裏。
原本應該十分狼狽的端王卻表現的像個勝者,而他的四位貼身侍衛則在馬車前一字排開,劍拔弩張的朝向敵方。
順着利刃所指的方向,當她看到夜幕裏格外耀眼的紅衣時,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時月至中天,正是最盛之時,蕭千雅便立在那月光之下。
冰冷的光暈流轉于覆在他面上的黃金面具,平地而起的風卷起落葉,拂動他翩跹的衣擺,
讓他看起來既像從天而降的仙谪,又像自地獄而來的修羅。
趙婧和巽風門的人則立在他的身後,雙方俨然已成對峙之事。
這端王果然名不虛傳,竟有幸勞蕭大教主親自前來。
陳阿諾才剛這樣想着,然而端王和蕭千雅兩人接下來的對話卻徹底颠覆了她的判斷。
“蕭教主別來無恙。”趙睿主動開口打破僵局,說話間的氣度果然頗得皇家風範。
蕭千雅也回了禮,雙方雖然相安無事,可兩人間流竄的氛圍卻讓人呼吸凝滞。
“如今要與蕭教主見上一面實屬不易……”趙睿還欲繼續寒暄,蕭千雅卻已失了耐心,打斷他道:“端王有話不妨直說。”
趙睿道:“今日相請蕭教主,為的正是七雄令一事。”
七雄令可召集前朝七位諸侯,可以給篡位者一個見得了光的理由,而趙睿一直以來都觊觎着天子之位,又與天英教牽扯不清。
原來真正想要七雄令的是趙睿,原來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陳阿諾下意識的擡頭去觀察蕭千雅的反應,可欲掙脫趙睿的鉗制時才發覺周身癱軟無力,連擡手都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更莫要提催動內力,使用武力。
她最終也只是掀動眼皮,然而看到蕭千雅依然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微掀眼簾朝她這邊看來。
她甚至覺得縱使隔着那樣遠的距離,他也能夠看進他的眼眸裏。
蕭千雅無比平靜的說道:“倘若本座欲得天下,有沒有七雄令皆無妨。”
這樣的話若是旁人說來定會讓人覺得是無比自負甚至不自量力的,可自蕭千雅的口中而出,卻顯得那樣理所當然而又雲淡風輕,甚至連端王都仿佛被震住,停頓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
他沉聲道:“蕭教主莫要忘了,如今天下江山,終究還是姓趙。”
蕭千雅聽罷卻只是輕笑,仿佛懶得同他争辯,接着說道:“話已至此,王爺何必再顧左而言其他,不如直說。”
“好。”趙睿幹脆的應了,而後道:“天英教未能依約奪取七雄令,蕭教主可該給本王一個交代?”
天下間敢和蕭千雅這麽說話的恐怕也就只此一人了,陳阿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蕭大教主一發怒她也受到牽連。
意想不到的是蕭千雅竟然隐而不發,平靜道:“如何交待?”
趙睿于是道:“自無月神功出世以來,縱觀整個江湖,練成此功的唯有蕭教主一人,倘若不能為本王所用,便是極大的威脅,所以……”
陳阿諾聽得直冒冷汗,卻不想蕭千雅還沉得住氣,雖不曾接話,卻也沒有反駁。
只有陳阿諾知道,這樣的蕭千雅才是最可怕的,只怕就要掀起腥風血雨。
然而趙睿見他依舊是冷冷清清的表情,心下卻又多了幾分底氣,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所以,今日在此,本王希望蕭教主能夠當着本王的面自廢功力,如此,本王才可心安。“
端王趙睿話音剛落,所有的侍衛皆同時拔劍,自山林深處亦有劇烈的窸窣聲由遠而近,轉眼之間竟有一大批人自密林中出現,反過來将天英教衆人圍困在中央。
那些人皆身批甲衣,拉開弓弩瞄準蕭千雅,看這架勢分明是朝廷的正規軍,看來已在這裏守株待兔多時。
原來端王早有準備,只怕這一切都是他預先設定的陰謀。
不知為何,當看向被一衆甲兵圍在中央卻依然顯得很平靜的蕭千雅時,陳阿諾心下竟莫名被不安和焦躁所盤踞。
面對端王如此不假掩飾的挑釁,蕭千雅卻仍然沒有被激怒。
他一言不發的獨自向趙睿所在的方向移步,而他身後的天英教衆人因為沒有得到教主的命令而不得不按捺不動。
可是他只是前行了幾步,端王這邊的人便立時緊張起來,紛紛将弓拉滿,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陳阿諾甚至感覺到端王趙睿擒着她的雙手正微微顫抖着。
蕭千雅便這般在衆人矚目之中,在數不清的箭尖指向之前,淡然自若的行至趙睿近前。
他孤身一人,徹底進入了趙睿的勢力範圍,最終在距趙睿不過數十步遠的距離駐足。
當他擡眼朝這邊看來時,眸色已沉如幽潭。
他以仿佛不帶有任何情緒的語調道:“王爺有何自信本座會答允你的要求?”
終于見他開口,趙睿似乎松了一口氣,擒住陳阿諾的手驀地收緊,疼得她直龇牙,才發現自己已被推到前方,被迫迎向蕭千雅。
于此同時,趙睿亦對蕭千雅道:“以她來做交換,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