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端王(三)
她守在窗旁,眼睜睜看着月亮從天的一邊轉向另一邊,目光總是忍不住停留在蕭千雅閉關的塔樓之中。
那塔樓兩扇大門緊閉,三位護法分立于前,周圍更是被護衛的教徒環繞,不僅如此,聽聞整個天漆峰都加強了守備。
這一切都顯示,蕭千雅目前的情況很不妙。
看着空缺的護法位置,陳阿諾雖是被迫接任青龍之位,可在這般情況下,卻也甚感慚愧,于是請求加入護法。
可是當她欲推門出去的時候,卻被婢女委婉拒絕,原來蕭千雅在閉關之前還不忘交待限制她的自由。
陳阿諾無奈,縱使心下有百般委屈和不明,也只有等他出關後再說。
就這樣,陳阿諾挂着青龍護法的名號又過回了教主禁巒的日子,可這一次她卻十分自知的接受了。
不管怎樣,刺殺端王趙睿之事都是因為她輕敵才會鬧得如此,依照天英教的規矩,她的小命早就應該不保,而所有的一切只怕都要等到蕭千雅出關以後再秋後算賬。
如此在無比的糾結和忐忑之中,陳阿諾度日如年的過了三日。
三日後塔樓的門終于開啓,陳阿諾透過窗戶看到蕭千雅自裏面出來。
她立刻打起精神,卻瞧見趙婧十分适時的行至他面前跪下,而後似向他禀告什麽。
陳阿諾幾乎把耳朵貼到窗子上,想要催動內力聽一聽他們在說什麽,可又怕被蕭千雅發現,于是只得忍着滿心的好奇繼續等待。
蕭千雅和趙婧并沒有說很久,片刻之後趙婧便起身退下,而蕭千雅則轉身朝寝殿這邊行來。
當他打開殿門時,終于重見天日的陳阿諾可謂百感交集。
她原本有滿腹的話想要對他說,可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左肩上。
三日前在與端王交戰之時幾乎穿透肩胛的劍傷此時已浸透了數層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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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蕭千雅今日未着紅衣,那彌漫的血漬于是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難道他這三日在塔樓中閉關,卻不曾處理過傷口?可是他連衣袍都換過了,應當是已經處理過了的吧?
忖度之際,陳阿諾鬼使神差的朝他靠近,直到至他面前才停下腳步。
“你的傷……”她喃喃而語,伸出手不知是要查看還是要撫慰。
然而她的手才擡至他的襟前,還未觸及那傷處,便已被他自腕間擒住。
蠱蟲帶來的不适感告訴她,即便已經閉關三日,蕭千雅的狀況仍然不容樂觀。
不知當時他到底毀去了多少功力才騙過端王,而如今又恢複了幾成。
陳阿諾下意識的擡頭,迎面撞進蕭千雅沉如深潭的眼眸中。
往日裏自他的眸光中她向來分辨不出任何情緒,可今日她卻覺察到明顯的愠怒自他眼裏散發出來。
在他充滿責問的目光之中,陳阿諾立刻失了底氣,任由他擒住那只手也不掙紮。
一不小心就陷入了他的眼眸之中,丢了魂似的與他對視良久之後,她看到蕭千雅薄唇微啓,而後鎖着她的眼眸道:“後悔了嗎?”
陳阿諾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問得一愣。
蕭千雅卻忽然收緊握在她腕子上手掌,将她往他的跟前又扯近幾分。
陳阿諾一時沒站穩,險些就要撲進他懷裏,又見蕭千雅朝她面上探出另一只手,她連忙緊張的閉上雙眼。
他微涼的指尖,卻只是觸上她的眼角輕拭而過。
陳阿諾這才發覺眼角竟不知何時帶了淚。
她睜開眼,他的掌最終停留在他的面頰上摩挲。
心裏的憂慮和焦躁漸漸平靜,心髒卻抑制不住的越跳越快。
他以蠱惑的聲音對她道:“倘若你已經後悔,本座或許可以原諒你。”
“後悔嗎?”蕭千雅再度逼問。
陳阿諾雖然還是一頭霧水,沒鬧明白後悔跟原諒有什麽聯系,卻還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而後愣愣看他。
蕭千雅收回手,卻将她的腰身環住。
有淡淡的血腥氣萦繞在呼吸,然而更多的卻是屬于他的氣悉,莫名熟悉的氣悉。
他輕擡起她的下颌,而她閉上雙眼感覺到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無比溫柔的一吻。
心跳越發急促,那只蠱蟲又不安分起來。
陳阿諾攥緊了身側的衣擺,而蕭千雅竟愈發得寸進尺,收緊雙臂猝不及防的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陳阿諾吓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雙手卻下意識的箍住他的脖頸。
蕭千雅一言不發的擁着她往床榻所在的方向移步。
陳阿諾生怕他又要用強,頓時提起滿身警惕結巴道:“教主劍傷未愈……不可……”
她話還沒有說完,蕭千雅到了床沿邊卻忽然轉身,自己坐了下去。
陳阿諾于是順勢坐到了他的腿上,而他浸血的衣襟就在她眼前。
怎麽看都有些觸目驚心,見蕭千雅再無進一步動作,她定了定魂思,伸手将染血的衣衫揭開一點兒縫隙。
裏面确實已經包紮,只是那傷口太深愈合不佳,鮮血才不斷的冒出來,将包紮的絹布浸透。
随着她的動作,蕭千雅的雙眉蹙起,卻抿緊薄唇始終沒吭一聲。
想起方才他擒着自己的手腕那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再對比他此刻拼命隐忍的模樣,陳阿諾嘆了嘆,卻又有些好笑。
但她還是拼命忍住了,對他認真道:“這傷口若是任由發展只怕會反複裂開,待我去準備一些有助于傷口愈合的草藥來,敷上就會好了。”
“嗯。”蕭千雅語調慵懶的應了,可是環在她腰間的雙臂卻一點兒也沒松。
陳阿諾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卻見他睫羽垂了兩次,而後将雙臂上移至她的背脊處,接着整個人就朝她靠了過來。
她奮力尋找平衡,卻還是落進他懷裏,接着蕭千雅便十分順便的将下巴擱在了她的肩窩處,此後再沒有動靜。
陳阿諾在确認他呼吸變得平順而又規律之後方才松了一口氣,原來折騰了半天,他是要拿她當做枕頭來睡覺。
真是奇怪的癖好。
陳阿諾在心裏默想着,不由自主的擡手輕觸他的背脊。
這樣近的相貼,第一次讓陳阿諾覺得蕭千雅是一個人,和她一樣,有血有肉,一樣會受傷。
若是小紅受了傷,只怕也會跟他一樣硬撐着不做聲吧。
說來在很多方面,小紅和蕭千雅還真是有很多的共同點。
一想到小紅,陳阿諾便再也無法安然下去,總覺得和蕭千雅這樣的相處方式會讓她發生一些為不可查的改變,且日漸積累。
對于他的觸碰,她竟越來越不抗拒,特別是在知道她真正的仇人在釀劍山莊之後,甚至連對他的恨意都消失無蹤。
不能這樣,絕對不能任由這樣發展下去!
陳阿諾使勁自省,下定決心一會兒定要和蕭千雅說清楚,這青龍護法她絕對當不得了。
等到蕭千雅醒來時,陳阿諾渾身都僵了。
“阿諾。”蕭千雅睜眼看到她,便輕喚了她的名,因為攜着倦意,那聲音有些沙啞。
“嗯。”陳阿諾怔然的應了,才意識到他喚的既不是青龍也不是司櫻,而是阿諾……
莫名又陷進他的眼眸裏,陳阿諾強迫自己回過神來,邊揉着發麻的手臂,邊對他道:“禀教主,屬下有一事望教主應允。”
她原想站回地上鄭重的向他進言,奈何她錯估了自己的情形,雖說她掙紮欲下來的時候蕭千雅沒有阻止,而她也成功脫離了他懷抱,可是她雙腳才觸地便是一陣發麻,全然無法支撐住身子,于是整個人向後栽去。
千鈞一發之際,蕭千雅順手一撈便又将她撈了回來。
不僅如此,由于突如其來的沖力,陳阿諾竟反過來将他撲回了床榻之中。
蕭千雅原本已經舒展的雙眉忽的又蹙緊,顯然是碰到了傷處。
“對不起……”陳阿諾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闖禍了,一面同他道歉,一面努力撐起身子,盡量減少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可偏偏這個樣子了他環在她腰際的手臂還沒有松。
陳阿諾既尴尬又無奈,腦袋裏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偏生在這最不恰當的時機同他商量道:“禀教主,端王之事因為我的失誤給教主添了這麽多的麻煩,若是仍讓我擔任青龍護法,恐怕難以服衆,而且我也沒有臉面繼續做這個護法,教主另擇更合适的人來做好不好?”
蕭千雅擁着她倚在床頭,而陳阿諾本能的攥緊他的衣緣,擡眼之際與他近在咫尺,幾乎就要碰上。
她也不慌着逃走,滿含期待的注視他的雙眸。
蕭千雅望着她怔了怔,竟應了一個“好”。
想不到這麽容易,陳阿諾愣了片刻,而後眼珠子一轉,又進一步試探的說道:“我既然已經不是護法,伺候教主身邊恐怕不合時宜,不如還是搬回去住,教主有何吩咐,喚我來也是一樣的,好不好?”
“不好。”蕭千雅仍凝視着她的雙眸,答得幹淨利落,看來他還十分清醒。
打錯算盤的陳阿諾禁不住失望的垂下眼簾,轉而露出一臉委屈的表情重新看向他道:“既如此,至少莫要将我禁足在這院子裏好不好?至少讓我出去見一見阿香她們,我保證絕不擅自離開天漆峰!”
見蕭千雅目光變得疑惑,陳阿諾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解釋道:“是和我一同入教的好姐妹。”
蕭千雅微垂睫羽,沉吟了許久。
就在陳阿諾已然不抱有任何希望時,他的聲音卻不徐不疾的傳了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