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籠中雀(一)
更加确切的說,另一半玉佩曾經是她的所有物。
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她就一直戴着這枚玉佩,且陳藥師夫婦自小便叮囑她定要将這玉佩保管好,無論如何都不能弄丢了。
離開山谷以後,這枚玉佩也是陳氏夫婦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她自然是無比珍視,後來到了天英教中再次遇到小紅,便将這枚意義非凡的玉佩贈給了他。
從小到大,陳阿諾一直很好奇玉佩的另外一半被誰拿了去,多次央着娘親詢問,可娘親只是語重心長道待她長到後,時候到了,自然就會知道了。
如今這玉佩出現在慕容磬的手裏,她自是有無數的問題萦繞在心頭,加之他曾提到倚雪閣,以及方才和劉衡的對話,她有種強烈的感覺,有什麽東西冥冥之中将這些細節串聯在一起。
至于到底是什麽,她卻不得而知。
最終陳阿諾還是抑制住了好奇,假裝若無其事的接過那枚玉佩在手中把玩着看了看道:“這玉佩挺值錢的吧?怎的就只剩一半了?”
聽她這樣說來,慕容磬的眸子便沉了沉,似乎有幾分失落。
陳阿諾将玉佩遞還給他,他則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道:“你好生将養着,我再想法子替你解毒。”
她自然知道這毒是天英教專門制出來用以控制教徒的,一旦錯過服食解藥的時機,根本無藥可救,可還是對他笑了笑道:“有勞慕容公子費心了。”
慕容磬離開後,陳阿諾本想将這件事情的前後因果好生整理一遍,可*上的痛苦卻過于難捱,以至于讓她完全無法思考。
即便是來自于慕容磬渾厚的內力,也撐不了許久。
天才将黑,體內的毒便再度湧動,俨然有發作之勢。
她終于還是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魂思迷離間,陳阿諾時睡時醒,只覺數不清的人和事自腦中掠過,甚至有許多是記憶裏并不曾歷經的場景,直叫她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夢,哪些又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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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恍惚惚的半掀起眼簾,眼前又似蒙住迷霧那般看不真切。
身子如同在火上炙烤,她難耐的張大嘴喘息。
不知這又是哪一重難捱的夢魇。
她想要從中擺脫出來,拼命的想要掙紮,五指都攥緊了床榻,卻也只是徒勞
一切發展到極近崩潰的邊緣之時,卻忽然有微涼的觸感包裹上她嵌入掌心的指尖。
那感觸就像沙漠裏渴極的人找到了一股清泉。
陳阿諾側過頭拼命的睜開眼,想要看清黑暗中模糊的身影。
最終她分辨出床榻邊那一抹明豔的紅。
袖擺之下骨節分明的手正握着她的手,微涼的觸感正來自于相貼的掌心。
随即逐漸清晰起來的是同樣紅色的衣袍,以及被那濃郁的色調簇擁的烏發與絕世容顏。
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陳阿諾在心裏默念着,目光卻控制不住的追逐。
卻見此時夜色已深,屋外再無燈燭,唯有清淺的月光借着窗棂鋪撒進來。
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那一身紅衣的男子依然攝魂奪目。
他就那樣靜靜的立在床榻前,無需言語,所有的情愫與關切都盛裝在眸光之中。
“小……紅……”陳阿諾費盡了力氣才斷斷續續的念出了這兩個字。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覺得無比慶幸。
索性這毒如此厲害,發作起來讓人心魂錯亂,但上天終究還是仁慈,在最後的這一刻讓她見到他。
即便這只是幻想,她也無怨無悔。
這樣想着,陳阿諾反而坦然了許多,覺得就這樣去了也沒有什麽不妥。
她微彎嘴角,努力朝他綻出笑容,卻抑制不住的模糊了眼眶。
她自己還渾然不覺有淚珠挂在眼角,卻被一片豔紅覆住雙目,接着那微涼的指尖觸上她的眼角,輕柔的為她拭去。
陳阿諾覺得很惶恐,她害怕更多的觸碰會讓這個夢驚醒,于是她只得拼命忍住胸口的酸脹,強迫自己控制眼淚。
可是他并不知道她心裏的這些想法,反而靠得更近。
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緋櫻的香氣。
當那魂牽夢萦裏的面容逐漸在她目光中放大時,她原本應該制止的,最終卻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陳阿諾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心口劇烈得像有什麽在橫沖直撞。
當柔軟而又溫暖的觸感貼上她的雙唇時,她再顧不得這夢會不會醒,徹底的随波逐流。
有一股清甜的泉流自相觸的唇中渡進她的口裏,身子忽然變得很輕、很輕,除了他,她再感覺不到別的東西。
果然,對于她來說,小紅就是最好的解藥。
既然此生已經到了盡頭,她便豁出去了。
幻覺也好,夢境也罷,她總要收點福利,等到了黃泉路上也好有個念想。
陳阿諾這樣想着,果真付諸行動,趁他不備探出香舌。
覆在他身上的男人明顯一滞,她卻更加得寸進尺,原本淺嘗則止的吻逐漸深入,呼吸也漸漸淩亂起來。
原本昏沉的腦袋愈發亂成了一鍋粥,可她卻固執的堅持,似要與他抵死纏綿。
她使出吃奶的勁兒舉起雙臂将他環住,奮力把他拉向自己。
雖說她如今渾身綿軟無力,一雙手臂像蒲草一般若有似無的纏着,卻偏生有勾魂攝魄的力量,竟叫他由着她貼近了兩人的距離。
徹底被他的氣悉所包圍,陳阿諾覺得十分受用,餍足的撤開雙唇喘息。
就在她已然覺得無憾的時候,那兩瓣薄唇卻毫無征兆的再度将她的唇齒封住。
還沒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暴風驟雨已然席卷。
他将她緊緊擁住,似要與她融合成一體,那用親昵表達的愛意太過激烈,她簡直快要承受不住。
這觸感一絲一毫都那麽清晰,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懷疑這并非夢境,可也只是一瞬她便徹底将自己放逐在他的洪流當中。
呼吸沒有出口,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加之毒藥的作用,陳阿諾覺得身子像在煉獄中煎炸,偏生那顆心卻覺得很滿足,像被什麽填得滿滿的。
對他的迷戀已經徹底讓她神志不清,再無藥可救。
陳阿諾就這樣被抛進無邊無際的汪洋之中,浮浮沉沉,最終落入漆黑一片的海底深處。
……
在不知道第幾次以為自己已經魂歸西去之後,陳阿諾最終還是恢複了意識。
醒來時已不在釀劍山莊之中,然而如今所處的這個地方對于她來說卻是噩夢一般的可怕。
即便是神思再怎麽恍惚,她也絕不會認錯這個地方。
這裏不是別處,正是天英教最神秘的所在,江湖第一大魔頭蕭千雅的寝殿。
而她如今就躺在蕭千雅的床榻上。
上一次躺在這裏的可怕經歷如猛獸一般襲擊着陳阿諾的記憶。
她渾身如遭芒刺,恨不能立馬逃離,然而脫力的感覺卻讓她掙紮了許久也沒見什麽成效。
不遠處傳來衣擺滑過地面的窸窣聲,她如同抓住了浮木一般拼命側頭想對那人呼救。
然而當明豔到刺目的紅映入眼簾時,她才想起這裏除了那人不會有別的人進來,而走路形同鬼魅,一絲一毫腳步聲和氣悉都沒有的,除了他又會有誰。
陳阿諾徹底陷入絕望,只能眼睜睜看着蕭千雅越來越近。
最終他沿着床緣坐下,擡手朝她面上探來。
陳阿諾吓的連忙閉上雙目,唯一可以動彈的指尖攥緊了床榻上的絹帛。
然而他卻只是以手背貼上她的前額,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陳阿諾這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渾身的骨頭像被蒸熟了一般滾燙,身子卻還陣陣發寒,加之喉嚨幹渴,四肢無力,顯然是熱症發作,而且還很嚴重。
難不成這也是毒藥發作的症狀?
陳阿諾這樣想着,蕭千雅則貼在她的額際試了片刻,才将手移開,接着自床榻上起身,取了一碗水來,以玉匙盛了喂至她唇邊。
一觸上那清甜的味道她就忍不住貪圖更多,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碗水都飲完。
他凝視着她因為體熱而變得有些混沌的雙眸,仿佛會讀心一般解釋道:“毒發後服食解藥會催生熱症,過兩日便好了。”
解藥?
他一定是在逗她玩兒的,要不就是她還在做夢。
她連任務都沒能完成,他沒将她千刀萬剮已是仁慈,怎麽可能給她服解藥。
除非這個人根本不是蕭千雅。
……
陳阿諾七七八八的想了一大堆,近在眼前的黃金面具卻越來越模糊。
混沌中她覺得他靠得越來越近,面具上金屬的觸感幾乎貼到了她的臉上。
此時此刻,她被眩暈折磨得快要受不了,哪裏還顧得上恐懼與害怕。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不停的旋轉,陳阿諾終于沒有辦法再維持清醒,魂思如同斷了線的風筝向空中飄去,再也不受她的控制。
迷迷糊糊之中,她做了一個夢。
陽春三月,在開滿緋英的樹下,她看到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生了無比漂亮的一張小臉,瞳眸卻如潭水一般深沉,裝滿了和小小年紀不符的東西。
夢裏的她莫名對小男孩生出好感,連忙向櫻花樹下跑去。
到了跟前小男孩卻已轉眼變成了一個少年,立在櫻花雨中看着她微笑。
“小紅!”陳阿諾滿心欣喜,歡歡喜喜的往他懷裏撲。
終于,那花香伴着熟悉的氣悉溢滿呼吸,陳阿諾埋首于他的胸襟,沉溺了許久才擡起頭,可咫尺相視的人竟戴着黃金面具,吓得她頓時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