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籠中雀(二)
夢境裏的美麗景致消散殆盡,陳阿諾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夢,她是真的回到了天英教中。
歷經數次的昏迷之後,這一次醒來,她竟覺得渾身輕松,魂思也格外清醒。
難道說蕭千雅果真給她服了解藥。
陳阿諾滿心驚詫,卻不敢朝蕭千雅看去。
她将自己縮進被子裏,只餘一雙眼睛半眯着偷瞄外面的情況。
自窗外撒落進來的陽光泛着紅霞的色澤,看來她這一覺睡得還頗有些久。
難不成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蕭千雅一只守在床榻邊。
這樣想來,陳阿諾于是更覺惶恐。
在這短暫的瞬間裏,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想繼續裝睡,奈何蕭千雅早就發覺她的動靜,伸出手來落下覆蓋于她面上的錦被。
陳阿諾只得沖他露出尴尬的谄笑。
好在蕭千雅沒有什麽多餘的反應,只是轉身自旁邊取來一碗湯藥,端在手上吹了吹,而後道:“把這碗藥喝了。”
說罷他就舀起藥汁往她的嘴邊送。
雖說他那句話更像是一個生硬的命令,然而融進他金石般的聲音和溫柔的語調裏,卻反而讓人十分受用。
若是放在平時,有人肯這樣伺候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可眼下這麽待她的人是蕭千雅,便是有十個腦袋她也不敢勞煩教主親手喂藥啊!
陳阿諾于是一骨碌從被子裏爬出來,雙手接過那碗藥道:“我自己來就行。”
說罷她也顧不上那藥裏有沒有下毒或是施蠱,仰頭就喝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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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藥後,陳阿諾連忙在床榻上端正的跪好,朝向蕭千雅伏身道:“謝教主不殺之恩。”
她說着,頓了片刻,見蕭千雅并沒有答話,便索性主動交代錯誤:“司櫻未能完成任務,請教主責罰。”
說完這句話,陳阿諾既是松了一口氣,又忐忑異常,唯恐教主當真想出什麽別致的法子來讓她贖罪,那只怕比死還難受。
事實上今天的蕭千雅似乎心情不錯,不僅沒有發怒,還親手扶了她倚至床頭。
看着他無比細致溫柔的為自己掖好被子,陳阿諾甚至一度懷疑眼前這位是冒牌貨。
直到蕭千雅再度以不容置疑的語調對她發號施令,她才确定這人确是貨真價實的。
他道:“今後你不必再執行任務,便留在天漆峰上服侍本座。”
聽過蕭千雅的話,陳阿諾驀地擡起頭。
那一瞬間,她甚至忘了對他的畏懼,直愣愣看着他的雙眸,仿佛是在從中尋找背後的真相。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千雅這家夥怎麽能如此無恥,在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竟然還大言不慚的命令她來服侍他。
沒錯,是命令,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要問她願不願意的意思。
要和這位魔頭天天待在一起,還要照顧他的起居,該是多麽可怕而又如履薄冰的一件事,陳阿諾連想都不敢想。
對于這種關乎自己未來的命運,甚至生命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斃,于是連忙佯裝恭敬的推辭道:“我犯了錯誤,本該受罰,怎麽還能有幸服侍于教主身邊,傳出去只怕難令教衆信服。”
卻不想蕭千雅表情平淡,絲毫沒受觸動,繼而不假思索道:“你和他們不同。”
什麽叫和他們不同?
陳阿諾還在思忖着這句話的深層含義,蕭千雅卻已着手将“服侍”二字落到實處。
因潛意識裏對蕭千雅的戒備,陳阿諾不知不覺間已經挪到了床榻的內側,于是那錦被只有一半蓋在她的身上。
此時的蕭千雅目光就落在那另外一半錦被上,停頓了片刻後道:“再往那邊去些。”
從他眼神的示意中不難猜出其用意。
陳阿諾還沒有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卻還是下意識的往裏挪了挪。
蕭千雅慢條斯理的将錦被掀起一角,剛掀了一半卻又頓住,而後無比優雅的将被角放下,轉而對着守在屋外的侍從吩咐:“來人,準備浴湯。”
直到被婢女從被子裏請出來,然後引到隔壁廂房扒光了仍進浴桶裏,陳阿諾才知道蕭千雅讓人準備浴湯原是要讓她沐浴。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段時間被毒折騰得死去活來,鬼門關前都不知道溜了多少圈,自然無暇打理,也确實許久未曾沐浴了。
可是,方才蕭千雅分明是嫌棄的意思,即便他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卻是藏不住的。
可惡,連慕容磬那麽潔癖的人都沒有嫌棄她,他憑什麽嫌棄她!
陳阿諾莫名憤怒起來,在心底把蕭千雅罵了數百遍。
就在她終于覺得舒坦了,準備一心一意享受沐浴時,卻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陳阿諾立即警惕起來,迅速做好了迎敵的準備,盡管此刻手無寸鐵,然而當不速之客駕臨時,她還是成功将其推入水中制服住,整個過程并不算太艱難。
不知何人如此天高地厚,竟連天英教教主的房間都敢闖。
陳阿諾懷着強烈的好奇心,提起那人衣領,準備看看來者是何方神聖,然而不等她動手,不速之客卻已自行取下面紗。
“等等,是我!”這人的聲音雖然因為嗆了水而顯得斷斷續續,卻并不妨礙它的熟悉和令人欣喜的作用。
陳阿諾不敢置信的将黑衣人扶起,湊到跟前仔細瞅着那張糊滿了洗澡水的臉,最終激動得險些高呼出來。
幸而掉進水裏的家夥及時提醒,示意她噤聲,她才連忙捂住嘴,壓低了聲音,仍然難掩激動道:“阿香,你怎麽來了!”
“看來十二紅顏羅剎裏,果然還是你和趙婧的兩人的武功最高。”阿香嘟哝着從浴桶裏爬出來。
這時候,守在門外的侍從也覺察到屋內動靜,正連聲敲門問她出了何事?
陳阿諾忙佯裝無事,應道:“沒什麽?剛才不小心滑倒了而已。”
待到将那些人搪塞過去,陳阿諾歡喜轉為擔憂,數落阿香道:“這裏可是教中禁地,沒有教主的命令亂闖,就不怕被發現了性命不保。”
阿香捋了捋被水黏在臉上的發絲,一臉委屈的看向陳阿諾:“我還不是擔心你,聽說你毒發後回到教中,又被教主囚禁,還怕是因為你任務失敗,被教主施以酷刑,想不到……”
她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擡眼朝四周掃視一圈,最後落在陳阿諾的身上。
陳阿諾方才情急,只随便尋了件衣衫裹上,此時又是新出浴,雙頰一掃數日來的病氣,被水汽氤氲得紅潤,雙手捂在襟前防止春咣洩陸,看起來卻也頗有一番風/情。
阿香将她大量良久,而後“啧”了兩聲,一臉了然繼續将方才的話接下去:“想不到你原是做了教主的……”
“你莫要胡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陳阿諾急了,連忙反駁。
可是就眼前的情形來看,确實她的話顯得有些單薄,以至于阿香全然沒有當一回事,反過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這是你的福氣,至少不用再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你樂意你來啊!”陳阿諾愈發臉紅脖子粗。
阿香見她較了真,于是笑道:“好了好了,不過是玩笑話,莫當真,今日見着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她拍拍手準備撤退,卻被陳阿諾喚住:“等等。”
阿香回過頭來,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于是願聞其詳的等着她開口。
陳阿諾又沉吟了片刻,才嗫嚅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阿香倒是個靠得住的真朋友,也不問是何事,就滿口應了:“能!”
陳阿諾便上前兩步,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說完後阿香更是點了點頭:“這事兒不難,你且放心,等着我的消息。”
說完後,阿香也不再耽擱,辭過陳阿諾後便又原路溜了出去。
阿香走後,陳阿諾又回到浴桶裏待了一會兒。
此時她眉頭緊鎖,又在為另一樁事擔憂。
既然阿香都知道她已經回到天漆峰,想必小紅對此也有耳聞。
她恨不能立刻沖到他的面前,告訴他自己一切安好,再敘一敘離別之情,更重要的是而今她受蕭千雅所控,只怕流言蜚語傳到他耳中,愈發加深了誤會。
她正思慮着,外邊的婢女許是等得急了,又敲門詢問。
陳阿諾于是喚了她們進來收拾更衣。
梳理完畢,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但見其中的女子籠煙長裙加于身,烏發披散,順服的垂至腰際,洗淨泥灰的臉現出原本的容貌。
多數時間以男裝示人的她如今難得恢複女兒身,安安靜靜立在那裏的樣子倒頗得幾分溫婉。
看到這樣的自己,陳阿諾反而有些不習慣,只覺那長裙絆腳,走起路來都放不開手腳。
她适應了半天仍覺不暢快,便對婢女道:“能不能弄身方便的衣裳,男裝也成。”
怎知那婢女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是教主吩咐的,奴婢不敢。”
聽到蕭千雅的名號,陳阿諾頓時蔫了半截。
所謂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裙子嗎?她陳阿諾可以做到的。
這樣自我安慰了一番後,陳阿諾便手忙腳亂的提起裙擺,不得已邁着蓮步往蕭千雅的屋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