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4)
是為太子殿下才刺我那一剪的,殿下欲求不滿可以去找他啊——”
“夠了!”
李璟風突然出聲打斷了宋依依的話,神情中突然帶上了哀傷,聲音也有微微的顫抖,“趙陽……已經死了,以後不準再提他的名字。”
死了……趙陽死了。
宋依依的心突然緊了一下,渾身的力氣莫名的開始抽離。
怪不得今天總覺得哪裏不對,心一直惴惴不安,原來,是因為趙陽……
“你不要撕那幅畫,本宮……”李璟風深吸一口氣,“本宮今晚有些失态,向你道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李璟風突然的妥協讓宋依依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見宋依依沒有回應,李璟風接着安撫道:“今晚,本宮會到別的地方去,你放心好了。”
聽了這話,宋依依心中一陣欣喜,站起身來對着他道:“你是太子,說話一言沒有九鼎,也有四五鼎的,絕對不能騙人。”
宋依依的直言讓李璟風一時有些恍惚,好奇怪,為何有的時候,他覺得她就是月兒的轉世,可有的時候,又覺得她根本一點兒都不像月兒……
果然,還是不同的兩個人麽。
微微抿了抿唇,他對着宋依依柔聲回道:“嗯,不騙你。”
說罷,像是為了證實自己沒有騙她一樣,李璟風竟越過宋依依,徑直向外走去。可走到一半,他還是停了下來。背對着她,聲音低沉,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威嚴——
“宋依依,若本宮許諾你将來獨寵六宮,一世榮華富貴,你願不願意留在本宮身邊?”
宋依依沉默片刻,回道:
“依依不想要富貴,也不需要獨寵。太子殿下,恕依依無禮直言,依依想要的東西,殿下沒有……”
李璟風愣了一下,然後不由得冷笑起來。心道,她果然不是月兒,月兒縱然恨他,但直到死,也不曾這麽大膽的跟他說過一句話。
“宋依依,你肩上的傷好了麽?”他問。
“回禀殿下,已經好了。”她答。
“好了的話,明日就回藥房去吧。”此言之後,他揮袖離去,再不回頭。
良久之後,留在屋內的宋依依才拖着發抖的雙腿,向軟榻那邊走去。
李璟風在的時候她縱然能逞口舌之利,但卻不敢稍稍移動半步。因為她知道,那個時候,她整個人只要動一下,就一定會抖到不能自已……
腳下突然踩到一樣東西,宋依依彎腰一看,是她一直揣在懷裏的一個錦囊,怎麽會掉在這兒了?
是争執的時候掉的吧,那時她給了李璟風一巴掌,力氣不小,動作也挺大的,而後再一跑,懷裏的錦囊掉在這兒也不稀奇。
拾起錦囊,宋依依翻開來确認了一下,還好,銀戒還在……
這枚避毒銀戒,是她因為害怕安心下毒,所以使用了最後一次額外求助的機會,問指南書要來的。這也使得她剛剛被李璟風欺負的時候,沒辦法再向傲嬌書喊救命。
傲嬌書提示她,這枚戒指一旦離開這個空間便會自動消失,所以也就意味着它是有時限的,她可以使用的期限只到第二關通關為止。
不過這也足夠了。這枚避毒戒能夠幫她過濾毒素,即使經手的食物裏有毒,毒物也不會被她吃進身體裏。所以,在這危險叢生,女人的嫉妒心可以殺人的皇宮裏,這戒指基本抵得上一張保命符了。
還好戒指沒有丢。
宋依依松了一口氣,擔心揣在懷裏不安全,便重新将它戴在了食指上。有了這枚銀戒,她起碼不會随便就被誰誰誰下毒害死了。聽說,李璟風的親娘,還有最愛的月姬都是被章德帝下毒賜死的……
唉,最毒的,其實還是帝王之心吧。不管他因為什麽理由,竟然能殺了對親生兒子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無情冷血之人。與他一對比,李璟風反倒顯得溫情起來,他對月姬不可不謂用情至深,剛剛甚至因為一幅畫而向她妥協……
畫……
畫卷已經被宋依依好好的卷起,本來準備放到李璟風的寝榻上的,但此時,她卻突然對那幅畫起了興趣。剛才因為拼着命與李璟風心理戰,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他身上了,以至于畫她一直拿在手上,卻不曾仔細看過一眼。
到底是什麽樣的畫,能讓偉大的太子殿下對她低頭呢?
難道,會是月姬的畫像麽……
緩緩展開畫卷,秋風長日,葉落紛紛,秋千架上晃着一位清秀佳人,她揚着嘴角,沖着畫外人笑啊笑,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口對他說話似的。
畫卷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字跡與外頭那塊“流雲淡風”一模一樣:
十六生辰,憶母于長樂亭外秋千架。
宋依依拿畫的手在抖,這不是月姬,而是——李璟風的生母!
而且,這幅畫的因為畫的是秋天,所以整個基調偏灰黃色,唯有畫中人帶着的金色項圈上,鑲嵌的那顆寶石,瑩瑩發着湛藍的光,在那個灰色的深秋裏,那麽明媚而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最是高處不勝寒10
次日一大早,成黎便來到了東華殿。
推門而進時,宋依依已然收拾妥當,正坐在外室等着他。
“歐陽道長起得早啊。”
宋依依沖他禮貌的點了點頭,“成侍衛早,我們,可以回藥房了嗎?”
“不急,不急。”
成黎回身将門關上,那個插門的動作,引起了宋依依的注意。
“成侍衛,這是要幹什麽?”
成黎笑了笑,道:“有些話,想跟道長聊一聊……”
說着,從懷中拿出一枚玉佩,遞到宋依依跟前,“這個,是那日太子殿下為道長上藥時,從道長腰間掉出來的。”
玉佩……是顧臨清送給她的玉佩!
該死,李璟風竟然偷偷解了她挂在腰間的玉佩!
“還給我!”宋依依伸手去抓,卻被成黎躲閃開。
“這玉佩的制式也好,字體也好,均不是本國所有。成黎想問一問道長,這樣的‘寶物’您是從哪兒得來的?”
宋依依握了握拳,壓抑着情緒,回道:“玉佩是友人相送……本身不值什麽銀子,不過有個紀念的心意在裏頭,就顯得貴重些。而且玉易碎的很,還請成侍衛快些歸還的好。”
成黎看了看宋依依,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心意……呵,看來道長很看重這塊玉了,既然如此,還給道長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要麻煩道長回答幾個問題,答上來了,玉佩自然完璧歸還。”
宋依依心裏一嘆,看來,昨夜李璟風沒有問明白的東西,今日換成黎來問了。
“東華宮有大小侍衛近五百人,暗衛五十人,上上下下查了道長半個多月,也查不出半點消息來。道長您,到底是何方人物啊?”
“我……”宋依依尴尬的遲疑了幾秒鐘,“我不能說……”
成黎自然料到了這個回答,昨晚太子殿下已經在她那兒吃了癟,臉上還莫名其妙的挨了幾爪子,但最終也沒有用手段來強迫她回答,所以,成黎也沒指望自己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
“道長不願回答,我也不會相逼,不過,接下來問題很簡單,只需要道長答‘是’,或是‘不是’即可。這樣,道長總不會也拒絕吧。”
宋依依想了想,沖他點了點頭。
“道長是章國人嗎?”
“……不是。”
“道長是修道之人?”
“……不是。”
“道長會加害太子殿下嗎?”
問這一題時,成黎直直看着宋依依的雙眼,神情很是嚴肅。
李璟風喜歡看人的眼睛讀他腦中所想,成黎跟在他身邊久了,不知不覺也習慣了這一招。他想,如果宋依依眼中有絲毫猶豫,或是閃爍不定,他即使違背李璟風的命令,也要将她斬于劍下……但好在,宋依依并沒有讓他失望。
“絕對不會。”她的眼神堅韌而肯定。
輕笑一聲,成黎問了最後一題:
“道長,已經學會了五石散的煉制之法了,是嗎?”
宋依依點了點頭,“歐陽道長傳授給我的,不算熟練,但也算是會了。”
聽了這話,成黎笑着搖了搖頭,“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真正的歐陽道長。道長,我有兩個請求,希望道長可以答應。”
請求?
宋依依頓時警惕起來,“什麽……請求?”
成黎将手中玉佩還給了宋依依,緩緩道出了他的“請求”:
“第一,為了道長能活命,也為了太子能逃出魔掌,希望道長能幫助太子提純五石散。”
提純五石散……
宋依依知道,成黎真正的意思并不是提純,五石散是獻給章德帝的,他的意思是要她在五石散裏下毒,殺了章德帝,以助太子登基。
但是,系統資料裏曾經說過,殺父助子,是算作闖關失敗的……
看得出宋依依在猶豫,成黎接着道:
“道長應該知道,趙陽昨夜死在了掖庭宮的事了吧。”
宋依依回想起昨夜,李璟風提起趙陽已死時臉上的苦澀,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是當着太子殿下的面服毒自殺的,而那名為噬心的毒藥,卻是皇帝陛下賞賜給他的。太子殿下一直不知道,陛下其實早就算到了他會來救,動棍刑之前便将毒藥賜給了趙陽,讓他自我了斷……先是太子的母後,然後是月姬,最後是趙陽,太子殿下重視的人,都被皇上用同一種藥賜死了。道長,你覺得下一個,會是誰?”
成黎在暗示她,如果不入夥,就會被章德帝毒殺……
不,也許不是毒,如果皇帝想殺一個人,任何手段都可能是致命的。
“我自問,還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宋依依遲疑地答道。
成黎笑她眼光太過短淺,“道長也許不知,陛下已經瘋了,從他殺死太子的母妃那一日起,就瘋了。他一生猜忌多疑,身邊從未有任何親近之人。半生無子,好不容易在五十歲的年紀得了太子,卻在他十六歲生辰那年殺了他的生母!”
十六歲生辰……
宋依依記得昨夜看過的那幅畫,就是李璟風十六歲生辰的時候畫的,難不成那一日,就是他母親被賜死的日子……
“……然後,陛下又在同一天立他為太子,送給他趙月趙陽姐弟倆。後來,月姬在一個雪夜為太子殿下生了一個男孩。可這孩子卻連太子殿下面都未見到,就被陛下派暗衛抱走了。月姬思子心切,與殿下徹底決了裂,最後不堪心痛折磨,在太子殿下的二十歲生辰那天,服毒自殺了……”
“也是……噬心麽?”宋依依喃喃的問。
“不錯。”
成黎皺着眉,接着道:
“月姬去世之後,太子殿下便醒悟了……但是,隔牆有耳,太子殿下不方便召集謀臣議事,只好假裝好男色,才能将臣下偷偷引進東華宮。”
原來,李璟風的斷袖之好,是假裝的!
“那趙陽……”
“趙陽算是個意外。但他比他姐姐心狠,為了報複太子對他無心,竟然如法炮制月姬的死法……昨晚,對着他的屍體,太子殿下差點崩潰了。”
如法炮制……月姬是在李璟風二十歲生日時自殺的,那趙陽豈不是——
宋依依渾身打了個冷戰,有些不可置信的問成黎,“昨晚,應該不會是……”
“昨晚一過,殿下就年滿二十四歲了。”成黎一言,打破了宋依依的幻想。
“好殘忍……”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在他生日這天,重要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真的好殘忍。
而且,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叫他怎麽承受的了。
突然,宋依依開始心疼起了李璟風。
換位想一想,如果她是李璟風的話,愛的人相繼在自己出生的紀念日裏死去,她一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不是她間接害死的……
見宋依依動搖了,成黎不失時機的為她補上最後一刀:
“太子殿下長期以來,一直被他父皇強迫服毒,每月十五賜毒藥,月末賜解藥。”
什麽!
宋依依徹底驚了,成黎這句話,基本上推翻了她對“父子”這兩字的所有認知。虎毒尚不食子,章德帝到底是發了什麽瘋,竟然這樣對他的親生子!
“第一次的毒藥,是月姬端給殿下的。而最近這一次,則是史陽歐道長熬好之後,由道長你親手端到太子殿下跟前的。”
她親手……端的毒藥……
宋依依忽然記起那一日,歐陽士讓她送藥時,她問過他這藥是什麽藥,而歐陽士的回答便是“毒藥”。那時的她,竟然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瘋子……一個兩個,都是瘋子……”
宋依依忽然明白了,在這皇宮裏,所有的事情,都無法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衡量。因為,做出這些事的人,就是個腦袋不正常的瘋子!
聽宋依依口中說出“瘋子”二字,成黎嘴邊揚起了微微的笑容,對她道:
“瘋子不怕,道長的仙丹,可是專治瘋病的。”
宋依依皺眉,“史道長的修為更高,成侍衛為何不去勞煩他?”
“因為……”
成黎輕嘆一聲,“因為昨夜太子妃大鬧掖庭宮,趙陽自殺,太子盛怒,整個東華宮裏,除了東華殿之外,大家都亂成一團,人人自危。史道長和他的藥童明風,便趁亂逃走了。”
歐陽士竟然,逃走了?
他這個沒有責任心的老道,竟然把這個爛攤子丢給她,就逃命了?怪不得要匆匆忙忙的教她五石散的制法,原來是給他自己留後路啊!
這只狡猾的老狐貍!虧她還以為他是為了她好,拜了師,然後又馬上斷絕師徒關系,應該也是為了不留後患吧……
“道長到底答不答應我這第一個請求?”
“你幹脆一起說了吧,不要繞彎子了,痛快些。”宋依依對自己被歐陽士擺了一道的現實,很是不甘心。
成黎見她不耐,便道:“道長莫急,這第二個請求,必須是得道長答應了第一個之後,才能說的。”
真是啰嗦……
宋依依點頭答應了,反正五石散是由她來做,下不下毒,還不是她說了算的。
“謝謝道長,那第二個要求,就是——”成黎從懷中取出一顆黑色的丸藥,送到宋依依嘴邊,對她道:
“這是軟骨丸,沒什麽毒性,服用之後只是能讓人腿腳無力,不能遠行罷了。有史道長的先例在前,所以,要麻煩道長将這軟骨丸服下了。”
宋依依的神情登時冷了下來。
用藥物控制人,成黎,你夠好啊。你一邊罵章德帝下毒控制太子是瘋子所為,一邊又做出與他一模一樣的手段來控制我,真是李璟風的好屬下!
“我能不能問一問,讓我服藥,是成侍衛自作主張,還是殿下的意思?”
成黎遲疑了一下,回道:“這不是道長應該知道的。”
宋依依瞥了一眼食指上的戒指,接過藥丸來就要咽下,大門卻在此時被人從外一腳踹開——
“不準吃!”
李璟風上前一把奪過了宋依依手中的藥,将它扔到地上,一腳跺成了泥狀。
“成黎,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瞞着本宮做這些!!!”
成黎沒有說話,直直跪了下去,他知道,這事不是李璟風的吩咐,雖然,他這麽做也是為了李璟風着想。
“殿下,不要歸罪成侍衛。這一切,都是臣吩咐給他做的。”
李璟風身後,還跟着一個人,宋依依擡頭一看,竟是那日她送藥時,在門口偶遇的,那個讓她聯想起了顧臨清的男子。
“秦昊,本宮竟不知,你何時也變得如此狠毒起來,因為一點猜忌,竟然要下毒給一個根本不相關的人。”
成黎一聽不對勁,趕忙插話道:
“回禀殿下,這藥不是毒藥,只是一般的軟骨丹罷了。秦将軍是擔心歐陽道長也效法史道長,才命屬下這麽做的。”
軟骨丹?
李璟風回頭看着秦昊,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質問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告訴本宮,說這是噬心丸麽?”
秦昊沒有躲閃,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回道:
“它是不是噬心丸已經不重要了,殿下,你現在還敢看着臣這雙眼,對臣說,這位歐陽道長對您來說,是根本不相關的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的地雷,話說杏仁之前都沒注意到,真是慚愧。
這樣吧,為了表達感謝,嗯……今晚雙更好了。
19點還有一更,別忘了來看哈。
☆、最是高處不勝寒11
“你走吧……”
東華殿內,李璟風看着宋依依,良久,道出了這句話。
宋依依輕輕蹙眉,沒想到,李璟風對她一直有所忌憚,但現在卻因為那位秦将軍一句質問,就要放她走。
他,難道不要五石散了麽?
“殿下,我——”
“成黎,送她出宮!”生硬的打斷,毫無回環的餘地。
昨夜,秦昊給他帶來了新消息,徐亮的三千鐵騎已然悄悄駐紮在城郊五裏之外;朝內,除了內閣那些硬骨頭他動不了之外,剩下的三省六部都有他的棋子。成事之日将近,就如秦昊所言,他不能讓宋依依再留在身邊擾他心神。
宋依依聽他的語氣如此決絕,心突地一跳,便知要出大事了。
“殿下,能否聽我一言?”
“你不必多說了。”
李璟風背身而立,不再看她,“如果……本宮是說如果,你還想回來的話,一個月後,等全城挂起白缟時,本宮再叫成黎接你回來……如果不想,那今日一別,你就徹底自由了。”
“殿下,我已經答應成侍衛要幫忙煉制五石散。”此時,她決不能離開。
李璟風沒有回應,片刻沉默之後,宋依依咬了咬唇,在他身後直直跪了下去——
“殿下,歐陽請求殿下,送歐陽去皇帝陛下身邊!”
李璟風沒有回頭看她,眼中氤氲起莫名的情緒,似震怒,似不解,又似落寞。
“宋依依——”
他閉上眼睛,嘆一口氣道:“你離開的機會,就只有這一次。如果你放棄了,以後是生是死,本宮都不會再插手!”
趙陽本身就是他與父皇相鬥的犧牲品。那晚趙陽一死,他與太子妃已是徹底決裂。太子妃是父皇的人,他與她決裂,也就相當于挑起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戰争。戰火一燃,連他都無法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更何況去保護宋依依,但偏偏她又如此固執……
“歐陽請求殿下,送歐陽到皇帝陛下身邊去!”又一次的高聲請願,擊打着他的神經。
“歐陽請求殿下——”
“成黎!!!”
平日裏冷淡安靜的李璟風前所未有的發了怒,一聲“成黎”,喊得成黎冒了一身冷汗。
“屬下在。”
“送她去長樂宮!”
說罷,李璟風竟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長樂宮,長生殿。
但艾公公為她掀簾,請她入內時,她終于如願的再次見到了章德帝。
“陛下……”
艾公公的聲音極其的輕柔,仿佛只要一大聲,床上的人就會被震碎一般,“太子殿下派人來給陛下請脈了。”
“咳咳咳……派的,是誰啊?”半月未見,章德帝的聲音愈加蒼老沙啞起來。
“回陛下,是歐陽道長。”
薄紗簾中伸出一只手來,抖抖索索,但手上的藍戒卻依然詹詹發亮。宋依依凝目一看,這藍色,與那副畫卷上,李璟風生母項圈上的藍色,簡直一模一樣。
“艾喜,扶朕起來……還有,把簾子,咳咳咳,把簾子掀開……”
艾公公答應着,過去掀開了簾子。
薄簾一掀,宋依依差點抑制不住,就要叫出聲來。那龍床上的章德帝已是消瘦不堪,形容枯槁,臉色蠟黃,渾身死氣沉沉,竟是油枯燈盡之兆。而挂在他床頭的那把鐵青色的寶劍,更是散發着不詳的氣息……
“來,你不要跪着了,進前來。”章德帝沖宋依依道。
她走近一些,章德帝還不滿意,直到她走到他床邊,他才稍稍露出些喜色。
“你好久都不來看朕了……咳咳咳,是不是跟了太子,就忘了朕啊?”
這話要是平時,宋依依鐵定以為章德帝又要對她下殺手,但現在,她卻疑惑了。因為他說這話用的語氣,是那般的慈祥溫和,看她的眼神中,竟流露着長輩對晚輩的寵愛。
不對,這眼神根本不是在看她,章德帝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月姬……是月姬吧。
他現在,已經開始神智混亂了麽?看來,李璟風根本不用下毒,長期服用五石散的惡果已然在他身上顯現出來了。
這位七十多歲的天子,此時,已是大限将近了。
“你既然跟了太子,是不是……也該叫朕一聲父皇?”
宋依依神色略有哀傷,她看着章德帝,輕輕回話道:“陛下,小人是來給陛下請脈的。”
章德帝定定的看着宋依依,良久之後,他的眼神裏,終于恢複了一絲清明。
“是你啊。咳咳咳……朕老了,記性也差了,多虧了你提醒朕……”将手遞給宋依依,他默默閉上了眼睛。
其實把不把脈,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宋依依跪下,将手指在章德帝的手腕處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低頭道:
“陛下身體并無大礙,真是章國之幸,百姓之福。”
聽了宋依依的話,章德帝輕笑一聲,閉着眼對艾公公道:“艾喜,你去告訴風兒一聲,這位歐陽道長朕喜愛的很,今夜,朕就留下他了。”
留人侍寝?
以章德帝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寵幸得了歐陽士麽?
艾公公心裏一陣疑惑,但他又不敢質疑章德帝,只好答應下來,然後便去長樂宮傳話去了。
艾公公一走,整個長生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直到章德帝一陣重咳——
“咳咳咳咳咳……”
宋依依見狀,連忙起身去幫他倒茶。
熱茶入口,咳嗽的症狀便稍稍減輕了一些,但聲音還是同之前一般沙啞:
“你……恨朕麽?”
宋依依摸不清楚,他是不是又把自己當成了月姬,猶豫片刻,回道:
“小人不敢恨。”
“呵呵呵呵,不敢恨……那其實還是恨了。”
見宋依依低着頭,沒有回應,章德帝笑了笑,“莫怕,朕自知死期不遠,所以不想再妄造殺孽,你不用擔心。朕,不會殺你……雖然朕之前是想殺了你,但可惜錯過了時機。此時對着你,朕已是下不了手了。”
“……小人謝陛下恩典。”
“起來吧……”章德帝臉上又露出了那副慈愛的神情,“月兒,你說風兒這次,會花多長時間趕來救你?朕記得,上一次,他好像只用了半柱香不到,對吧……”
果然,他又把自己當成了月姬。
但是,李璟風已經跟她攤了牌,說讓她離宮,是他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而她,卻拒絕了這次機會。所以,她想他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
“回禀陛下,小人覺得,太子殿下應該不會來了。”
聽了宋依依的話,章德帝輕輕搖了搖頭:
“不,你不懂他……他看似冷靜,實則沖動;看似無情,實則深情;看似僞裝的很好,實則漏洞百出。他就像是埋在土裏的火藥,平日裏你看不着也摸不着,但只要一絲火星,他就會完全暴露……而你,就是他的火星……”
章德帝一番話,說的宋依依後脊發涼。
也許,她還是小看了章德帝,不,不僅是她……所有人包括李璟風,也許都小看了這個神智混沌,垂垂老矣的皇帝。
“咳咳咳咳,看,他來了……”
宋依依不可置信的回身看向門口,果然,不消片刻,門外便響起了艾公公的通報聲:
“啓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見!”
“去,替朕把風兒迎進來。”
章德帝靠着床,大口大口的呼吸,“他,他這次來,可是帶了不少東西給朕啊……”
宋依依起身,過去将李璟風和艾公公請進來,而李璟風身後,竟還跟着三位姿色上層的美人。
在看到美人的瞬間,宋依依心中頓時一緊……李璟風現在不能跟章德帝鬥,絕對不能!
“兒臣參見父皇。耳聞父皇要留下歐陽道長侍寝,兒臣便急匆匆的趕來了。”
李璟風是跪着,而宋依依是站着,她,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哦,風兒急什麽?”章德帝問的很是輕松。
“望父皇恕兒臣不敬,兒臣擔心父皇年事已高,召男子侍寝恐怕有傷身體,所以寧願冒着大不敬之罪,也要趕來阻止父皇。”
聽了這話,章德帝靠回床背,閉眼調息了好久,才開口說話,但聲音已然帶上了厲色:
“朕何時說過,要召男子侍寝了?!”
此話一出,李璟風擡頭看了一眼宋依依,眼神中帶着疑惑。而艾公公,則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臉色煞白:
“陛下贖罪,陛下恕罪,是老奴妄度聖意,以為陛下說服侍,就是侍寝……老奴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艾喜……你跟着朕,有多少年了?”章德帝的語氣有些悵然。
一滴冷汗從艾公公的鬓角滑落,“回陛下,老奴從陛下登基那天就開始服侍陛下。算上今年,已有四十四年了。”
“四十四年……原來,已有這麽久了。”
章德帝最後看了他一眼,“太久了,朕也膩了,你去吧……來人啊,咳咳咳咳咳,艾喜假傳旨意,罪無可恕,剪了他的舌頭,杖斃!”
艾公公已被吓傻,嘴裏吱吱呀呀的,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宮人們一言不發的進來,将他架起,拖了出去。這一幕看在宋依依眼裏,恍若舊日重現,但她與艾公公已然颠倒了過來,她成了沉默不語的看客,艾公公,則成了亡魂。
“風兒……”
“兒臣在。”
章德帝擡眼看了看宋依依,又看了看李璟風身後那三位美人,“朕留下他,是要他幫朕煉制長生散。但這美人……”
“哦,這三位美人,是兒臣找來服侍父皇的。”
“嗯……”章德帝微微颔首,“既然是你的心意,就都留下吧。”
“兒臣謝過父皇。”
跪在那裏的李璟風,默默松了口氣,向章德帝行了一拜。
“去吧,風兒,朕這裏沒有其他的事了,你去忙吧。”
李璟風答應了一聲,跪安,然後用餘光看了一眼宋依依,默默退了下去。
“你也去吧,帶着那三個一起,到朕的藥房裏去,讓她們一起幫你,替朕煉制長生散……”
“是。”宋依依同三位美人也跪了下去。
“記住,每日午時三刻,陽氣最盛……你記得給朕端煉制好的長生散來。”
宋依依道聲“小人記下了”,然後帶着美人們也退了下去。
看着宋依依離開的背影,章德帝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你知道麽,朕,已經開始後悔不殺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是高處不勝寒12
鴉鹘石。
忠誠、堅貞、誠實,象征永不磨滅的愛情……
宋依依看着指南書上對鴉鹘石的介紹,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果然,指南書上的鴉鹘石,就是章德帝和李璟風的生母所佩戴的那種湛藍色寶石。但,對它含義的介紹,是不是哪裏出錯了?
章德帝會真心愛李璟風的母親?這一點,宋依依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
“道長,奴婢方便進來嗎?”藥房門外,傳來了王美人的聲音。
“嗯,進來吧。”
這三位美人這幾日一直陪着宋依依煉制五石散,而且,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很是有眼色,所以一般不會在她在藥房的時候,打攪她,除非有什麽特別的事。
“怎麽了,是不是送去的五石散不過關?”
她煉制的手法還不算純熟,所以一直擔心成品會過不了章德帝的眼。
“不是不是,陛下那邊已經看過藥散了,沒說什麽。是東華宮的成侍衛來找道長。”
聽了王美人的話,宋依依頓時警覺起來。
成黎……他此時過來,難道是為了……
宋依依帶着心頭的不安,随王美人出了藥房,去見成黎。
“成侍衛好。”
“歐陽道長好,我來,是替太子殿下傳話來了。”
說着,成黎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罐,遞給宋依依,“太子知道道長這幾日忙着為陛下煉制五石散,廢寝忘食,所以特讓我給道長帶來一罐白茶,說是可以安心安神,還有安眠。”
安眠兩字,成黎咬的很重,宋依依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這個就是他們準備好的毒藥。
将白瓷罐收回懷中,宋依依對成黎道:
“麻煩成侍衛替我轉告太子,就說,我這裏一切都好,叫他不用挂念。”
成黎見她收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長放心,道長的話我會一字不落的帶到的。還有,太子讓我告訴道長,這白茶,是秦将軍從家鄉帶來的,采摘,烘焙和一般的茶都不同,這飲法也很獨特。”
“獨特……怎麽個獨特法?”
“這茶入水即溶,而且味道極其清淡。秦将軍說,最好每月快到月末的時候,集中喝上那麽幾次,效果也會格外的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