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5)
月末……就是章德帝賜解藥的時候。
看來,他們想要月末動手。今日已是二十,根本不剩幾天了!
“道長?”見宋依依沉默不語,成黎不由出聲喚她。
“……我知道了。”聲音裏有着幾分無奈。
成黎見她這般沉悶,還道她膽小怕事,故而對她自信的笑了笑,安慰道:
“道長放心,月末的時候,最後一杯茶,是由太子殿下親自來泡的。”
李璟風,他要親手……弑父!
宋依依知道,這件事李璟風一定計劃了多年,故而白瓷罐裏的藥,也是一定那種即使被發現也無法追蹤,查無可查的毒藥,所以成黎才敢如此放心的交給她。而跟着她的那三個美人,估計也是李璟風事先計劃好,安插到她身邊的。若沒有出事,她們便是監督,一旦出事,她們就是最佳的“污點證人”。
果然,為了複仇,他已然謀劃到了極致。她……恐怕阻止不了這場“變故”了。
“我說的這些,道長可是記下了?”
宋依依微微點頭,眼中無甚表情,“記下了。如果……成侍衛沒什麽事,就請回吧。藥房裏人多口雜,呆久了,難免有人猜忌說閑話。”
……
午時三刻,長生殿。
宋依依端着新制成的五石散,一個人走向了章德帝的寝宮。
那一日,艾公公被杖斃後,章德帝的脾氣越發古怪了起來,雖然宋依依沒有親眼目睹他再殺人,但她知道,長生殿的宮人們正在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長生殿,已經淪為了催命殿……
掀簾而進時,意外的,宋依依聽到章德帝一個人在哼唱着什麽,原本蒼白生硬的聲音,此時卻帶上了些許溫柔。
“陛下,小人來送長生散了。”
聽到宋依依的聲音,章德帝的哼唱慢慢停了下來,他此時正坐在床邊,右手手心裏,捧着那枚鴉鹘石的戒指,眼中的神色是宋依依從沒見過的……深情。
“月兒……多虧你的照顧,這幾日,朕覺得好多了。”
宋依依知道他又認錯了人,所以沒有回話,只是默默站在他床前,将手中的五石散一勺一勺的,輕輕的喂入他的口中。然後在奉上茶水,助他咽下。
“月兒,朕本想把這枚鴉鹘戒送給你,但這戒指有朕好多回憶,好的,不好的,朕舍不下。所以……朕想了四五天,準備送你個特別的禮物。”
聽了章德帝的話,宋依依暗中撇了撇嘴,心道,不會又是什麽噬心丹之類的吧,她可不是真的月姬啊。
“這份禮物,之前,朕只送過風兒一個人。那時候他還小,與朕同榻的時候,朕晚上都不敢睡,生怕翻身的時候壓到他……有一次,他生了重病,一直高熱不退,朕便陪在他身邊,哼了一晚上的曲子給他祈福,誰知,天亮的時候,他清醒了過來,朕卻病倒了……”
照顧兒子到自己病倒……原來,他還有這般慈父的時候,只是,不知道李璟風還記不記得這段回憶啊。
“……現在,朕把這首曲子送給你。”
算朕,欠你的,欠趙陽的,欠你們趙家的。
“有所思,君在煙柳南。
何用問遺君,碧色鴉鹘分兩端,一在指間……一在心間……”
聽着章德帝的小曲兒,宋依依暮然想起了那兩顆湛藍鴉鹘石,一顆戴在了章德帝的手指間,另一顆,鑲在李璟風母後的金項圈上,那位置,正巧就在心上。
“汝汝,朕帶你不薄,你為何……”一句話哽在喉嚨,章德帝嘆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但他這半句話,宋依依卻聽得清清楚楚。
汝汝,是誰?
随着她心中的疑問,空氣中出現了一副少女的畫像。雖然年齡差了一些,但宋依依還是能分辨出來,這位汝汝,就是李璟風的生母。
忠誠、堅貞、誠實,象征永不磨滅的愛情……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又出現了鴉鹘石的含義,愛情……他真的,愛過那個被他親手賜死的女人麽?
第二關到現在,她對章德帝的印象,第一次動搖了。
之後的幾日,宋依依依舊每日都會去長生殿送五石散,但章德帝除了會跟她講一些太子兒時的趣事之外,再也沒有對她哼過那首曲子,也再沒如那日一般,去凝視手上的鴉鹘戒。
月末,很快就到了。
當宋依依再次見到李璟風出現在長生殿時,她知道,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來給章德帝問安了。雖然,她能阻止他下毒的手段,但,無法阻止他的殺意。即使章德帝沒有中毒身亡,他還是會想其他的辦法……
唉,這次的任務,恐怕是要失敗了。
“父皇,兒臣這次來給父皇請安,還帶來了東華宮藥房裏新煉制的五石散,讓兒臣服侍父皇服用吧。”
章德帝躺在薄簾之後,咳嗽了幾聲,伸手讓宋依依把他扶了起來——
“不用你,讓月兒來吧,她做的很好,朕很喜歡。”
李璟風道了聲“是”,将手中的小碟遞給了宋依依,然後看着她将“特制”的五石散一點一點的喂給了章德帝。
“陛下,茶。”
吃過五石散之後,章德帝習慣喝一杯壽眉茶。這些事以往都是艾公公在做,現在輪到了宋依依。
“這茶,還是艾喜泡的好。”
章德帝喝光了宋依依手中的茶,擡頭沖她嘆了口氣,“艾喜泡茶,用的都是後山的活泉水,湯候七分沖茶,十分沖杯,杯子要沖三次。一壺茶裏只放四葉壽眉……但是你,每次都是亂放,水沸了才煮茶,杯子也只沖一次,怪不得味道差。”
這一番話,說的宋依依有些臉紅,她本身不愛喝茶,也不講究其中的門道,再加上,她以為章德帝已經年老味遲,嗅覺和味覺已經都已經退化了,所以才沒按宮人的指導,偷懶泡了茶,誰知,章德帝的舌頭這麽厲害,茶幾分水幾分都能被他嘗出來!
這邊,宋依依還在說着“陛下恕罪”,那邊,李璟風已是滿臉震驚。
在他看來,章德帝既然連茶的不同之處都能嘗出來,那他服用了半生的五石散,豈不是也一定能察覺出來其中的不同。
“父皇,兒臣——”
“風兒,替朕好好嘉獎這幾日煉制五石散的藥官。朕聽說前幾日,你的藥房裏逃走了兩名道人,但這五石散的味道倒是與之前的分毫不差,相比,那位藥官的技藝很是了得了。”
什麽……
他送上去的五石散裏,明明加了斃命的毒藥,可他的父皇,為什麽會這麽說!
“你的解藥,朕會派人送去東華宮的。朕累了,你們退下吧。”章德帝扶着宋依依的胳膊,重新躺了下去。
“……兒臣告退。”
出了長生殿,李璟風一把抓住宋依依的袖子——
“你在搗什麽鬼?”
剛剛那番話,章德帝應該是在暗示他,不要企圖在五石散裏下毒。但是,他明明已經下過了。
毒物不翼而飛,唯一的解釋,便是一直在章德帝身邊親手服侍的宋依依,她,做了什麽,解了五石散裏的毒。
“本宮警告你,如果你試圖反抗——”
“殿下,你沒有發現,我剛剛救了你的命麽?”宋依依收回袖子,暗中摩挲着食指上的銀環。
“什麽?”
“我是說……”宋依依指了指李璟風的心髒,“如果今日,你的父皇發現了你下毒害他,你的解藥可能就再也拿不到了。”
李璟風一愣,沒有再說話。
他身上噬心的毒,是章德帝吩咐人熬好了送來的。但解藥,卻是在每月月末,他例行請安之後,自動出現在他的紅木案上。沒有人知道,章德帝把解藥放在了哪裏。本來,如果計劃成功的話,章德帝毒發之前,他就能得到噬心的解藥了,誰知……
“呵呵呵呵,他可真夠狠絕的……”
李璟風突然無奈的苦笑起來,“他用一枚小小的噬心丹,殺了本宮的母後,殺了本宮心愛的人和她的手足,還要控制本宮一輩子。本宮——”
“殿下!”
宋依依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哪裏出了錯,李璟風與章德帝之間,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鴉鹘石,對,鴉鹘石!
宋依依突然一震,整個人像突然發現了寶藏似的,異常的振奮:
“殿下,關于殿下生母的死因……雖然有些大不敬,但為了殿下能不留遺憾,所以我還是想問,殿下的母妃被賜死,那背後,到底是不是還有什麽隐情?”
作者有話要說:
☆、最是高處不勝寒13
“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李璟風知道宋依依不會無緣無故的這麽問,一定是那人對她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才讓她有這樣的懷疑。
“陛下沒說什麽。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這幾日一直在他身邊,總覺得他對殿下的母妃,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絕情。”
“呵。”
李璟風朝長生殿看去,輕蔑的笑了一聲,“他若不絕情,天下則再無絕情之人。宋依依,你在宮中也住了月餘,難道不知道随便相信別人會吃苦頭麽?”
宋依依沉默了一會兒,嘆氣一聲,然後對他道:
“殿下,他曾經徹夜照顧您,給您哼唱小曲兒的事,您還記得麽?”
李璟風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宋依依看到之後,便知他應該是不知道有過這回事了。畢竟那時他在發燒不能記事,而且,如果他病好了之後,章德帝也不跟他提起,那他自然也就不會知道了。
“有所思,君在煙柳南。何用問遺君,碧色鴉鹘分兩端,一在指間,一在心間……”
宋依依憑着記憶,念出了那首曲子的詞,李璟風一聽,眉皺得更深了。
“這首曲子,是他親口念給你聽的?”
“嗯,那時他把我當做了月姬,所以……”
“這曲子,是本宮母妃家鄉的民謠,本宮小時候,她經常唱給本宮聽。”
原來是這樣,但是,為什麽李璟風的神情卻是充滿了恨意?父親即使神志不清,但還是記得母親愛唱的曲子,這件事,難道不會讓他有所動容麽?
“殿下——”
“這曲子,還有下半闕,既然他不願給你唱完整,不如本宮念給你聽?”
下半闕?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
這首曲子的下半部分,伴着李璟風清冷的聲調,一字一句傳入了宋依依的耳朵裏,然後掠過她的心頭,掀起了一陣冰雪。
相思……與君絕。
章德帝與他的母親之間,到底經歷了什麽?帝王之家無專寵,難道,他的母親是受不了章德帝身邊有其他的女人,才……
“他把我的母親,送到了別的男人的床上。”看着宋依依的眼睛,李璟風吐出了她最想知道的真相。
宋依依瞬間瞪大了眼睛,她想說不會是這樣,但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怎麽,你不是想知道真相麽?本宮就告訴你真相。”李璟風嘴邊斜出一抹冷笑,“你口中那個‘不是那麽絕情’的男人,親手把自己的寵妃,送到了他弟弟的床上。”
“為……什麽……”
難道,什麽一在指間,一在心間,都是假的,是他裝出來的麽?
李璟風緩緩吸了一口氣,神色間有一絲恍惚,“因為,他一生殺孽太多,老天罰他斷子絕孫,他從三十歲即位,直到五十知天命之際,後宮無所出。所以,他需要一個孩子,一個,皇家血統的孩子……”
宋依依捂着嘴巴,盡量讓自己不要因為震驚而尖叫。
怪不得,怪不得章德帝會對自己唯一的兒子這般絕情,怪不得她會覺得兩人之間不像父子,更像仇人,原來,他竟不是章德帝的親身骨肉!
所以,章德帝對李璟風所做的一些,根本就是所謂的折磨,他把他一生所遭受的一切天罰,盡其所能的,報複到了“兒子”的身上……
“他戴同樣的戒指,唱同樣的歌,還叫她汝汝,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明明想抓住最後一點機會,動搖李璟風複仇的心,卻沒想到一番話下來,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李璟風沒有再看宋依依,他側身經過她身邊,只留下一句:“如果,你真是他派來的第二枚棋子,那麽,你連月兒的一半都不如。”
看着李璟風的背影,宋依依耳邊,不知為何,突然又回響起章德帝那句話:
這首曲子,朕只唱給風兒一人聽過……
“殿下……”
心裏傳來一陣痛楚,她追了幾步,沖着那個背影,高聲喊道:“太子殿下,在你的記憶中,他難道就從來都沒做過任何父親該做的事麽?”
父親該做的事……
呵,之前也許有過吧,但從十六歲的生辰開始,他就再也不能稱之為“父親”了。
李璟風的身影漸行漸遠,宋依依卻一直停在原地,看着那個方向,直到他徹底消失在了路的另一端。
怎麽辦,書大人?現在的進展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啊?
我好像,真的要失敗了……
熟悉的字跡,默默展開在宋依依的眼前:
最是高出不勝寒·目标資料
李璟風生平:尚未開啓,不可閱讀。
目前身份:章國太子。
通關身份:章國皇帝(未達成)
目标攻防:45/85(目前攻/初始攻)
40/85(目前防/初始防)
目标信賴度:60%
攻克關鍵詞:鴉鹘石(達成度50%)
月(達成度100%)
五石散(達成度70%)
攻克進度:65%
加油,系統與你同在!
看着鴉鹘石的只有一半的進度,宋依依默默的嘆息了一聲。
輸了吧,是,輸了吧……
像是在承認一般,她頹着肩膀,無意識的後退了幾步,直到,有人在身後突然的扶住了她的肩——
“小心!”
好熟悉的聲音,如水一般的溫柔。
她猛地回頭,就看到曾經與她在客棧屋頂相遇過的白衣男子,臉上帶着銀制假面,站在她身後護住了她的身體。而如果沒有他這麽一攔的話,她只要再後退一步,就要跌落到身後的池塘之中去了。
“……是你?”她怔怔的問。
男子輕輕一笑,“嗯,是我。”
為什麽是你?
你是怎麽進到宮裏來的?
你不是留在了第一個空間裏麽,怎麽會到這個空間裏來?
你,是來見我的麽……
宋依依心裏,有一大堆的問題,但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一句:“好久不見……”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一般,男子看着她,輕聲問道:
“好久不見……你,就只想跟我說這些嗎?”
宋依依搖了搖頭,突然沉默了下去。
男子自嘲的笑了一聲,轉過身去,與她肩并着肩,“原來,是不想見到我啊。”
“不是,不是!”宋依依連忙對着他擺手否認。
她,只是不想他見到她這麽落魄失敗的樣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再見他一面,但,不應該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
“不想見我也無妨,我很快就走了。”
他語氣平和,讓宋依依聽不出來他是在故意打趣自己,還是信以為真。
“……不過走之前,想跟你分享一個故事。”
“故事?”
“嗯,之前我路過關外,遇到了一隊來自章國的做玉石生意的商隊。商隊的當家給我講了一個關于鴉鹘石的傳說,我覺得不太可信,所以想聽聽你的意見。”
鴉鹘石?
他特意出現,難道是為了……
宋依依側臉看他,猶豫的問:“是什麽樣的傳說?”
男子臨橋站着,任風吹着他的發,神情倒很是輕松,仿佛他說的傳說,就只是個與誰都不相關的……簡單的傳說而已。
“商隊的當家說,世上每多一對戀人,山中就會多一塊鴉鹘石。所以這藍色的石頭,就代表着真愛。但是,如果佩戴鴉鹘石的那個人對自己的戀人不忠的話,石頭的顏色就會改變。這樣,周圍的人只要一看到變了色的石頭,就能知道那個人是個背叛了愛人的不忠人。”
宋依依聽了之後,笑着搖了搖頭,道:
“傳說不能當真的,不然,這石頭誰還敢戴啊?這世上,沒有幾人能保證永遠對愛人一心一意,此心不渝。”
“是啊……”
男子聽了之後,也輕嘆了一聲,“有這樣的傳說在前,我想,一般人應該更願去戴其它的金玉珠寶吧。除非……”
“除非什麽?”宋依依見他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了,便好奇的追問。
“沒什麽。”
男子沖她微微一笑,擡頭看了看黃昏的天空,輕聲道:“我的故事講完了。”
宋依依一聽他這麽說,便知他又要走了。每次都是這樣,突然出現,再突然消失。雖然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但她,還是不想要這樣……
“你接下來要去哪兒?”起碼,知道他的蹤跡也好。
“我也不知道……”
天下之大,他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可惜,他此時身不由己,別說去向,就連真面目都不能示人。所以對着宋依依的問題,他只能說一句:“抱歉了。”
宋依依聽了他的答案,一時有些難過。
這也要保密麽?
為什麽不能告訴她,她又不是壞人!
“有什麽,有什麽是你能告訴我的?”她的語氣有些焦急,甚至,還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乞求。
男子被她的問題問住了,斂起眉眼,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
“閉上眼睛,我就告訴你。”
宋依依下意識的搖頭,閉眼這一招他已經用過了,對她不管用了。
可惜,就在她拒絕的時候,男子的手掌已然覆上了她的雙眼。
耳邊,傳來他溫熱的呼吸,和輕柔的嗓音:
“該說的我都說了,若有緣……”
什麽?
還未等宋依依反應過來,眼上遮蓋的陰影便猛然消失了,耳邊,只剩下偶爾吹來的風聲。她知道,那個人又消失了。
若有緣,然後呢,然後是什麽?為什麽不再說了?!
悵然的轉身,宋依依耳邊一直回響這他離開時的那句話——
該說的,都說過了……
他說的,是那個關于鴉鹘石的傳說吧。
如果對戀人不忠,石頭就會變色……
他,難道是想提醒她注意章德帝手上那塊鴉鹘石?
那塊石頭今日她還見過,依舊是湛藍如天空一般的顏色,所以,他其實是想告訴她,章德帝并沒有對心愛之人不忠,他一直都愛着李璟風的生母!
他……在指點她接下來的路。
看來,想要解開鴉鹘石的秘密,只有去問那個當年親身經歷過所有事情,知道所有真相的大boss章德帝了。
思及此,宋依依兩手微握成拳。
看來她還沒有止步于此,明日,還有一場真正的硬仗要打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最是高處不勝寒14
次日,宋依依穿上嶄新的道袍,帶上昨日精心擦拭過的九陽冠,端着新制成的五石散,精神抖擻的去了長生殿。
進了內室之後,宋依依便敏感的注意到,今天的章德帝,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他身着绛色的裏襯,純黑色的大氅,頭戴白玉流雲冠,腳踏黃緞青龍靴,端端正正的坐在龍床邊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裏面,多了些天子的威嚴,少了之前卧病在床的溫情。
宋依依知道,此時的章德帝已然又變回了昔日那位冷酷的帝王。
“陛下,這是今日的長生散。”
宋依依奉上白瓷碟,章德帝低頭看了一眼,對她道:“今日朕的精神好了許多,不用你侍奉了,朕自己來就好。”
“陛下身體康安,真是太子之福,百姓之福。”
她低着頭,說着精心準備好的臺詞。一個月的宮廷歷練,宋依依已經練就了一身溜須拍馬的功夫。
“呵,怎麽還扯到風兒身上?”章德帝笑了笑,雖然是質問,但明顯沒有生氣。
“陛下安好一日,太子便能多享受一日父子天倫之樂,自然是福氣。”
宋依依的話,引來了章德帝的凝思。他盯着她的頭頂看了良久,輕嘆一聲,開口問她:
“歐陽道長,朕聽聞你除了煉藥之外,還娴熟于蔔卦算運。你……自問看得透朕與風兒之間的運數麽?”
宋依依搖了搖頭,“看不透,陛下高高在上,太子天之驕子,都不是小人能夠企及的。”
章德帝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不,你很聰明,如果朕是風兒這個年紀,與你待久了,恐怕也要被你掌控了心思。”
“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宋依依沒想到她才剛剛試探一句,就被他聽出了本音,真是姜還是老的辣。
“朕是在誇贊你,你不必這麽驚慌。去吧,去把風兒找來,今日朕心力足,就一次把前塵舊事來做一個了斷好了。”
說罷,章德帝拿起五石散與石匙,若有所思的端詳了片刻,然後兀自服用起來。
宋依依一出了長生殿,便加快了腳步,匆匆去找李璟風。她此時心裏的感覺很不好,總覺得章德帝最後那句話,有一絲絕世的意味在裏頭。而且,多日的沉珂之後,今日突然紅光滿面,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大限之前的回光返照……
找到李璟風,他一聽緣由,便冷冷的笑了起來,“了斷……好啊,本來本宮想三日之後給他個痛快的,既然他急,那就成全他好了。”
說罷,吩咐成黎傳信給秦昊,午時一刻之前在京的所有官員必須全部都到萬合殿外侯旨,同時帶着他的手谕給徐亮,讓他調動兵馬,午時三刻之前兵臨城下。
宋依依在一邊看着他迅速的安排好了一切,終于明白,原來在李璟風的心裏,毒殺只是順便之舉,其實他早就下定了決心,準備兵變。
但是,要知道自古以來,兵變就是最下等的奪位之法。即使師出有名,也會落下口實,被世人诟病。
“殿下!”
臨近長生殿時,宋依依一把攔下了李璟風: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過往的一切都天下大白的時候,殿下發現他其實并沒有你想象中的絕情,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饒他一命,他已大限将近,時日無多了。我希望殿下少造些殺孽,不要最後也變成了您口中所不齒的那類人。”
李璟風冷着目光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回道:
“你知道麽,只憑你最後一句,本宮殺你一萬次都理所應當。”
說罷,頭也不回的向長生殿走去,只留宋依依一人在他身後,因為他這句話而暗自傷神。
長生殿內,第一次,李璟風并沒有跪章德帝。
他此時噬心的毒已解,再沒有其他顧忌,故而也不需平日裏那假惺惺的一套,只是直直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靠在榻上的男人,眼中皆是輕視與不屑。
“聽說父皇今日精神好些了?”
章德帝并沒有看他,只是坐在那裏,眼神定定的望着不知何方。
“父皇若是還不太好,兒臣可推薦父皇一味藥,名曰噬心丹,想必父皇對它的藥效熟悉的很,也不需要兒臣多說什麽了吧。”
聽他說起噬心丹,章德帝輕笑了起來,笑中漸漸帶上咳聲:
“呵呵呵呵,孽子,朕知道你一直想要朕的命。咳咳咳,不必多啰嗦什麽,朕床頭那把劍你可看到了?來,用它送你父皇最後一程如何?”
李璟風擡頭,看到了章德帝挂在床頭的那把青銅劍。那劍原本一直是他的佩劍,後來他舞不動了,才挂在了床頭防身,誰知今日,他竟要自己用那把劍來結果他的性命。
伸手摘下那把劍時,身後傳來宋依依的喊聲:
“殿下不要!你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問清楚,不是嗎?!”
輕鳴一聲,劍身出了鞘。李璟風握着青銅劍,劍尖指向章德帝的心口三寸——
“父皇,可還有話對兒臣說?”
章德帝閉上眼睛,将頭側到一邊,不再回應他。
眼看李璟風就要運劍刺過去,宋依依急了,也顧不得尊卑禮法,沖着章德帝直叫:
“陛下,您說小人看不透,那為何不把一切說出來。您其實,并沒有背叛過太子的母妃,是不是?!”
章德帝睜開眼睛,默默凝視了宋依依一眼,卻什麽都沒有說。耳邊,是宋依依對李璟風一遍又一遍的,苦口婆心的勸說——
“殿下,人死不能複生,您要想清楚啊!”
“殿下,弑父奪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請三思再三思啊!”
“殿下,他氣數快盡了,您為何要多造一條殺孽啊!”
聽着宋依依的呼喊,章德帝看清了自己兒子手中的劍,劍身開始輕微的抖動……
風兒,也許朕看錯了一點。原來,她不是你的火星,她,是你的清泉。
“夠了,夠了,夠了!”
咣當一聲,李璟風将青銅劍扔到了地上,便要拂袖而去。反正最後一劍,交給誰都一樣……而他如果再在這兒帶下去的話,恐怕不知要做出什麽事情來。
“風兒……”章德帝出聲,喚住了李璟風。
“父皇還有何事?”冰冷的,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
“你知不知道,此時在父皇的龍床之下,埋着三十斤黑火藥。如果剛剛你動了手,父皇便會點燃火藥。火藥一但點燃,別說你與朕,整座長生殿都将灰飛煙滅……倒時候,暗衛會帶着父皇的旨意,将章國天子之位傳給你和月兒的兒子……城兒已經四歲,很懂事,他的教導都是朕親自在做……”
宋依依下意識了打了個冷戰,整個人背後都開始冒涼氣。
這個男人心機如此之深,每一步都算得無比穩妥。而且,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狠絕,如果她沒有阻止李璟風……如果,李璟風真的動手弑父,那他就要所有人給他陪葬!
長生殿天崩地裂,然後,Game Over……
“瘋子,你真是一個瘋子……”李璟風無法理解的搖了搖頭,只覺此地壓抑不已,擡腿就要離開。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随之而來,章德帝雖然靠在床背上,但整個人好像力氣被抽空了似的,搖搖欲墜。
“陛下!”
宋依依趕忙去扶,但還沒等她到床邊,章德帝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也随之歪倒在了床榻上,不停喘着粗氣。
“風兒……你來。”
章德帝甩來宋依依的手,只直直望着李璟風的背影。他眼底突然湧現的渴望,讓宋依依都覺得有些不忍。
“風兒,咳咳咳……你來。”
“殿下……”
李璟風背對着龍床,暗暗握緊了拳頭,眼神裏充滿了糾結與憤恨。
“風兒……來,咳咳咳,讓父皇,再看你最後一眼。”
李璟風默默松開手掌,終于轉身走回他的床邊。他知道,他終究狠不過這個人……
“城兒在哪裏?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
章德帝伸手去握李璟風的手,卻被他一把撇開,然後直直後退了一步,眼神中透露着無比的嫌惡。
“城兒,他很好……父皇照顧的他很好,咳咳咳,你放心……”
急急喘息一陣,他扶着床沿,一點一點的坐起來,宋依依想要去扶,卻被他擺手揮退。
深呼吸一口,章德帝沖着不知什麽地方輕聲道了一句:“鐵勾,你出來吧。”
然後,仿佛憑空出現一般,宋依依和李璟風身後傳來了一聲陌生的的聲音:
“是!”
李璟風回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突然站了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男子單腿跪立,低着頭,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心裏已有了猜測——
他,應該就是章德帝口中的那名暗衛了。
“鐵勾,把朕之前交給你的,那兩封聖旨拿出來……把第一封交給風兒,然後,把第二封……當着風兒的面燒掉……”
鐵勾應了聲,将“傳位給太子”的聖旨交給了李璟風,然後一把明火,将另一封燒了個幹幹淨淨。
“……還有,長生殿裏的宮人,他們和艾喜一樣,看慣了朕與太子之間相争相鬥,朕死後,一定不會忠于太子。鐵勾……你幫朕把他們都‘處理’掉……咳咳咳咳咳……”
黑衣鐵勾道了聲“是”,默默的退了下去。
章德帝見鐵勾去了,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朕這一生,殺孽太多了……而且殺的,都是與朕親近之人。但是,朕不後悔。反正朕大限已至,什麽報複,什麽贖罪……都叫朕一個人擔着吧。”
“你——”李璟風終于察覺出了異常,他不可置信看着章德帝,下意識的搖頭,“不要,不要再說了——”
“朕都是為了你……”
“不要說了……”
“朕的親身骨肉,朕的……風兒……”
作者有話要說:
☆、最是高處不勝寒15
那之後,章德帝講了一個故事。
也就是那個故事,幾乎颠覆了宋依依對那段過往的所有認知……
故事是從李璟風的生母被逼送去了王爺府開始的,但之後的發展,卻并不如李璟風所說的那樣。因為他的母親在送去了王府之後,很快的,就被府上請脈的太醫發現了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但她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