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六月 (七)離人歌
第二天一大早,江越就找齊文紹決鬥去了……
說決鬥其實不準确,因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江越單方面揍齊文紹,至于少數情況嘛……江越會叫上別夢園一衆一起揍。
咳,就說昨晚淩澈走後,齊文紹回房想着江越的事迷迷糊糊睡去。天方亮,朦胧間聽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快速靠近自己的卧房,下一刻江老大氣勢洶洶地殺了進來。
晨曦斜斜地打在窗上,透過木窗的花格在地上投下一列整齊的影子,江越幽黑的明眸在光影下水光潋滟,映得那俊秀的面容豔若桃李冷若冰霜,身姿飄逸宛若天人……二少你沒睡醒是吧?
齊文紹心神微蕩,猶豫一會兒江老大要是撲過來自己是半推半就呢還是欣然接受呢……
——話說為什麽是江老大撲過來啊?!
江老大真的撲過去了,撲到床邊一把抓住齊文紹的手臂。“快起來跟我走!”
“……”私奔?
齊文紹發現經過昨晚推心置腹的促膝長談後,自己的思路又被屢出奇招的淩小澈帶跑了,睡了一晚還沒緩過來……也可能是因為沒睡醒。
江越看他一臉沒睡醒的茫然樣,幹脆直接動手把人拖了起來。“今天上班麽?”
“……不上。”
一頓。“麒麟玉呢?”
“……在書房。”
江老大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徑直開了衣櫃丢出來一套便服,催人換上就拽着去了書房。
五分鐘後,別夢園花廳。
齊文紹一進去就覺得氣氛有哪裏不對。
洛言正以一種正襟危坐的姿勢僵在座位上,另一旁是依舊不在狀态的那天。
“早,紹表哥~”廣袖華服的少年坐搖着扇子吃水果,餘光瞥見着來人,笑盈盈地招呼道。
齊文紹一愣:“……誰?”
江越唇角抽搐。“你。”
齊文紹指自己。“紹……表哥?”
江越美目一翻白了他一眼。“你覺得除了你我們還有誰名字裏有紹的嗎?”
齊文紹頓了頓,看淩澈。“那你誰?”
“你澈表弟。”
齊少爺一陣胃酸。“說人話。”
淩澈彎了彎眉眼回以一笑,叉起一塊蘋果往一旁的洛言嘴裏送。“哥哥,來,啊~~”說着還把扇子轉過去替他扇着。
洛言:“……”緩緩張嘴。
齊文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洛言的表情似乎有一瞬的抽搐。
比起平日的淡漠,清冷的青年神色間隐約又多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無措。
這個世界變得太快,自己都跟不上了!齊文紹轉頭詢問地看向江越:“這是……”
“他恢複記憶了。”溫潤儒雅的男聲代替江越回答了他的問題,程熙宇一襲道袍抱着個匣子出來,唇角噙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齊文紹感覺自己瞬間被雷劈中了,僵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
江越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早上出來時,淩澈看到自己突然一句“越哥哥”,吓得自己一個趔趄差點趴那兒。
淩澈挑眉笑道:“沒全部恢複啦,就七八成吧,勉強記得二少被師父父打暈那段。”
那段麻煩你忘幹淨啊!!這麽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哪裏只是七八成啊!二少被雷得內牛滿面。
淩澈不以為意地聳肩。“哦對了,你真的是我表哥,雖然族系有點遠。”
齊文紹發現了,別夢園的人都特別直接,要麽幹脆不說,要說就直接上重點絕不含糊,每次放重磅炸彈前都不帶鋪墊的。
求提醒啊有點鋪墊也好啊!!!
“二少你別哭。”善良的那天憐憫地看着大清早就被雷得不要不要的齊二少。
“我沒哭……”
“但是感覺快哭了。”
“……”我都快哭不出來了啊!
江越輕嘆口氣,善解人意地沒有繼續放炸彈,朝二少招招手,“來坐下吧,我有事要說。”
齊文紹腳步有些虛浮地飄到了江老大身邊坐下,幽幽地看着他。
“……咳,”清了清嗓子,偏過臉避開齊文紹殘念的眼神,“原本按照計劃是先用麒麟玉恢複小乖的靈力補全靈體,其他的再從長計議的。不過……”瞥了眼話題中心一臉純良的表情,苦笑,“目前來看,小乖會恢複記憶應該就是因為麒麟玉。”
說到底,其實這事還是江老大的疏忽。
之前江越也沒想到說起,這片園林式建築是依星位而建,齊文紹的那座正是主星位,是以按照計劃,麒麟玉取回後先寄存在齊文紹那裏,借主星之位孕養這些年離開聚靈匣而消散的部分靈力,待時機成熟再用。
想着平時都是齊文紹殷勤地往別夢園跑,卻不料淩澈竟然會半夜去齊府串門。
其實此前淩澈也沒少去齊文紹家蹦跶,雖然對本源靈玉有所感應,一時半會兒卻也并不會真的發現什麽。
而這又是江越的另一個疏忽。
當初江越對失憶的淩澈描述他的身世時,是半真半假的。說他是孤兒,沒錯,父母雙亡,就是沒說他還有個世家家主的爺爺和一母同胞的兄長。說會留他在別夢園是因為認了自己作師父,也沒錯,但是沒說他的靈力來自淩家而非自己,身為淩家的族人本就有義務協助善德世家尋回夢貘。
江越記得編造身世,記得尋回麒麟玉,甚至記得将別夢園事件記錄簿中的身份部分略去,卻獨獨忘了淩澈的封印是有時效的,日子一久,封印松動,淩澈本就有了些微模糊的記憶,加之麒麟玉現身,淩澈正巧在天地靈氣最充足的月圓之夜孕養了靈玉之後幾天,跑去齊府夜游一番回來,便借着本源靈力将過往記起了七七八八。
“而且稍微仔細一想,那個身世設定其實漏洞百出,也就我這麽善解人意的才不揭穿。”
江越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扇子。“要點臉好麽,你失憶時候才幾歲?
淩澈聳肩。“嘛……就當那時候還小,我現在都20了不至于還無所察覺吧,越哥哥。”
江老大額角蕩漾地一抽,斜了小徒弟一眼。“閉嘴!等我說完!”
小徒弟伸出兩根食指交叉的唇前,噤聲。
看了眼對那段往事了解甚少的那天和神情複雜的二少,遲疑片刻,道:“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我就從頭開始說吧。”
程熙宇微蹙着眉,看着江越的眼眸幽深莫測,卻沒有出聲反對。
想到這一切的開端,江越不由長嘆。
淩澈的靈力不是淩家史上最強的,卻是覺醒最早的,甫一出生靈力便覺醒了,且覺醒得不說驚天動地,也是驚心動魄。
因為靈力覺醒過早,甚至無法自我控制而靈力暴走,導致當時近身之人都受了牽連。連他的生母,淩家家主的獨女淩思凡也身受重創,沒過幾年便香消玉殒……
淩思凡原本可用靈力壓制嬰孩的暴走,無奈剛生産完,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待淩禹聖從門外沖進來,屋內衆人已經受了波及而重傷。
麒麟本是瑞獸,奈何此獸命中有劫。近身之人皆受創,家族卻詭異地日益興盛。生母世家,一枯一榮。
江越說到此處,如星眼眸微垂,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輕顫,投下一片陰影,看不分明眼中情緒。
齊文紹聽着他緩緩述說着,清雅的嗓音伴着輕柔的語調萦繞在耳側,波瀾曲折的往事染上一層淡淡的悵然。
下意識地向淩澈看去,卻見他一臉平靜,只是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程熙宇看着少年散在胸前的發絲随着呼吸的起伏輕輕浮動,指尖無意識般在手中的木匣上輕輕摩挲着,卻始終未發一言。
紅顏薄命,或是不幸,卻也幸而淩思凡逝世之時淩澈太小,并沒有那時的記憶,在外公、父親和兄長等人的呵護下成長,失去母親的痛楚不算強烈。而族人在淩禹聖示意下刻意地隐瞞也讓他以為母親只是體弱病逝,并未懷疑過與自己有關。
直到……自愛妻去世後便郁郁寡歡的父親也溘然長逝。
謠言便開始在麒麟世家傳開,于是,得知了母親病逝真相的孩子因為情緒波動過大再一次靈力暴走,威力比之初生那次更甚。這一次卻再無退路,連家主淩禹聖也無法再止住悠悠衆口,固然那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外孫,固然他是讓家族興旺的麟子,固然自己也知道這一切并不能怪他,可……
回去接任善德世家家主之位的江越是在那個時候又一次出現的,一語定乾坤,淩家幼子被接去了善德世家,不日,淩家長子為報其恩也去了善德世家,至此,此番風雨終于塵埃落定。
也不是沒想過直接用蓄夢原石抽離他的記憶,只是……太早承受過強靈力的羸弱身體已經不堪重負,淩澈又非常人,若是強行抽離,自我保護的本能也許會使得靈力再次暴走,淩澈也勢必會受傷。無奈之下,江越只好借上善石之力,将淩澈的記憶連并一半靈力封印。
江越說完,看着面色沉郁的洛言,沉默的青年神情冰冷,眼底似凝着寒霜。
一只白嫩的手輕輕搭上洛言的肩膀,面容清隽的少年笑意淡然。“阿言,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總是那麽擔心我。”
墨黑雙眸漂渺幽深,洛言靜靜盯着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少年,眼中的霜雪漸漸消融,化作一抹不易察覺的淺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