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六月 (六)鄰人夜話
陽光灑落一地耀眼的金輝,兩道身影披着金陽的如火熱情踱入別夢園。
“我們回來了!人好多。”未見其人,便聞二少清朗的嗓音傳來。
“考試放假月了嘛,”淩澈眼見他們出現在門口,立刻向先進來的江越迎去,滿臉的迫不及待。“有私房貓嗎?”
齊文紹跟着進來,笑道:“有是有,不過……我思考了很久還是覺得這個比較适合你,還有玩具。”說着拿出一袋兒童套餐遞過去。
淩澈:“……二少,我們來談談人生。”
“不談!跟你談過三觀都沒了!”
“說得好像不談你就有三觀一樣!我的私房喵啊!!”淩澈抓狂。
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手中的小貓玩偶一臉呆萌。不知何時接了袋子擱在桌上的洛言面無表情地看着表情瞬間轉晴的少年,眼神稍稍柔和。“其他的款下次給你買。”
喜笑顏開地接過,在洛言手臂上蹭了蹭臉,“不用,這個就夠了。”說着又眼珠一轉,看着江越放在一邊的另一袋東西。“那袋是什麽?”
“路上順便買了點蘋果和冬棗……”
“現在有冬棗?”
“現在的科技什麽沒有,”江老大想了想又将袋子遞給洛言,“阿言,先放冰箱裏吧。”
不待洛言伸手,淩澈愉快地一合掌:“我要吃冬棗!”
“都要吃午飯了……”看了眼他期待的小眼神,寵徒弟寵習慣了的江老大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那就少洗一點。”
“少點?”洛言點頭接過袋子,卻微蹙着眉,看起來對那含糊的用詞有點困擾。
江越:“……十個。”
輕一颔首,低頭從袋子裏抓了兩把棗子放到一旁準備的果盤裏。
淩澈托着腮看他用手指撥着似乎在數數量,小聲跟着數。“二,四,六……九,少了一顆。”
淡淡看他一眼,默默再從袋子裏拿出一顆冬棗放進盤子。“十顆。”
淩澈歡呼一聲。“好~一起去洗~~”
圍觀中的二少:“……”為什麽這麽較真啊!!!
視線随着跳脫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江越垂着眸,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今天的少年雖然看着與平時相同,卻總有些微妙得難以形容的違和感……自家小徒弟并不挑食,特別喜歡的食物卻也少,似乎他喜歡吃冬棗,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怎麽了?”齊文紹無語完了一回頭,瞥見江越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疑惑。
江越聞言擡眸,看着他緩緩眨了眨眼,才清醒過來般道:“沒什麽,在想廚房什麽時候能修好,鋪桌布吧。”
齊文紹剛幫着江越将食物都拿出來布在桌上,便見淩澈繞在洛言身邊興沖沖地出來了。
把小果盤放在淩澈的位置前,洛言看着盯着冬棗眼神閃亮的少年,語氣毫無起伏地叮囑。“一顆,然後先吃飯。”
黑亮的明眸瞬間一黯,帶着點委屈地點頭。“……哦。”
齊文紹看着他好笑道:“作為醫生我要提醒你,吃完飯應該至少隔半個小時再吃水果。”
“知道啦,”淩澈拿了顆冬棗在手上輕輕抛着,嚣張地一挑眉,“不過作為朋友我要提醒你,齊醫生你是外科醫生。”
江越淡然自若地啃着漢堡看他們鬥嘴,只當看相聲。
“啊!!”正說着,視線一個沒注意,冬棗脫手飛了出去,骨碌碌滾到了角落。淩澈忙起身過去撿起,兩指捏着看了看:“西馬塔,摔裂了。”
江老大額角不由一抽。“讓你玩,回來吃飯!”
“哦。”撇了撇嘴,淩澈依依不舍地把那顆冬棗丢進了果殼盤,然後雙手合十輕道了聲“阿彌陀佛”。
齊文紹:“……= =”你這是要超度它?
洛言默默看着某高僧超度完棗子回來坐下,微皺着眉欲言又止。
齊文紹不由疑惑:“怎麽了?”
薄唇輕抿。“……十顆。”
齊二少面露不解。
“阿言說壞掉的去掉不到十顆了,”淩澈說着看向默默起身的洛言,“你要去補一顆嗎?”
洛言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重新拿了顆冬棗走向廚房,片刻後,在衆人囧囧有神的目光中淡定地回來坐下,把那一顆冬棗端端正正放進盤子裏。
也太較真了啊!!二少扶着額。“以前我覺得阿言雖然沉默寡言,但比起其他人至少還算正常的,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
洛言涼涼地掃去一眼。
“……當我沒說!”
“二少啊,”淩澈同學一臉深沉,“你那個其他人裏面算師父父了麽?”
“……”為什麽在坑我這種事上你總是不遺餘力啊!轉頭一臉真誠地看着江美人:“你覺得我回答是還是不是好?”
唇角淺淺勾起,表情溫和,語氣輕柔:“你們兩個都去死一死最好。”
入夏的夜微風習習,不似白日的炎熱,不若春夜的寒涼。弦月半隐半現在薄薄雲霧中,似披着層薄紗,看不分明,卻又朦胧可見。樹影婆娑,在清淡的月晖下随風搖曳,搖擺不定。
齊文紹獨自坐在回廊,雙眸失神地望着天,一片茫然的眼中什麽都沒印下。來到這裏數月,發生了太多事,了解了太多秘密,讓齊文紹有些混亂。
清淺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深夜卻分外清晰。
齊文紹突然回神,警惕地一回頭,便看到身側那一身影白衣飄渺長發飛舞,頓時呼吸一滞,差點驚叫出聲,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捂住了嘴。
——溫熱的觸感,是人。
“別叫!是我。”熟悉的少年聲音。
“……”齊文紹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少年,內心三千羊駝浩浩蕩蕩呼嘯而過。
少年松了手,看了眼他的神色。“別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哦……你為什麽在這裏?”
“……”扶額,“我說我夢游你信麽?”
“說實話?”
“……假話。”
“我信。”
攤手。“好吧,我爬錯園子了……”
“……”齊文紹眼神複雜地看他。
淩澈抿了抿唇,在他身邊便坐下。“剛剛有事出去了下,回來時候弄錯園子了。”
齊文紹無語問蒼天。“你夜盲?”
淩澈片頭想了想,點頭。“夜間路盲簡稱夜盲,症狀僅限夜間。”
齊文紹繼續無語。
淩澈湊過去,黑瞳在這夜色中卻尤為明亮。“齊少爺。半夜不睡覺,非奸即盜啊……”
“……”你自己半夜不睡覺還私闖民宅怎麽不說啊!“為什麽半夜跑出去?”
身旁的人遲疑了下,抱着膝蓋不說話。
“不能說就算了,”齊文紹猶豫了下,擡手揉了揉他的頭,“半夜出去不安全,別讓大家擔心。”
“嗯,”淩澈難得乖順地點了點頭,甚至沒有揮開頭上制造亂發的手。
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少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兩人靜靜坐着,各懷心事卻誰都沒有開口,良久,白衣的少年伸展手臂,将一直藏在袖中的CD拿了出來。“我是出去找這個,那裏白天不開門。”
齊文紹看去,有些訝異,竟沒注意會有哪裏白天不開門。“《霓裳》?” 這個版本……算是絕版了吧?
“嗯。”
“為什麽要找這個?”
“……不知道,做夢夢到的。”
齊文紹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我答應一個人,會幫他找到這個。”聲音有些悶悶的。
“……”
少年抱着膝蓋,狀似出神。
“……是誰?”齊文紹問,卻不因為在意答案,少年突然的安靜讓自己莫名有些心慌,不由沒話找話。
依舊沉默,良久。“……忘記了。”才怪。
“……”
淩澈抱緊了膝蓋,下巴輕輕擱在上面。
齊文紹又擡手輕輕拍拍他的腦袋,仰頭,密雲遮住了月光,世界變得愈發黯淡,黑暗中聽力卻更加敏感,仿佛能聽到哪裏流淌的心事。“……為什麽告訴我?”
回應的是默不作聲。
齊文紹扯了扯唇角,帶着絲無奈。大晚上的偷溜出去,不可能是他們知道的事吧,那為什麽又要告訴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有太多事埋在心底,有時會莫名的焦躁不安,只想要找個人傾訴。
遲疑了下,齊文紹安撫地輕輕順着他柔軟的發絲。
身旁的少年縮了縮身子,将臉埋在臂間,“你知道我失憶了,很多事不記得……”
“但是偶然……知道了一些……”
“怎麽說呢,”扯了扯唇角,一絲苦笑,“明明是我的事,我自己卻知之甚微……”
“要是他們能早點告訴我就好了……”
齊文紹沒有出聲,只是看着少年自言自語般傾訴着什麽,靜靜聽着。
輕嘆,擡頭看着身旁的青年,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意。“我不想讓師父擔心……”
動了動唇想要安慰,卻終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将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
寂靜的夜色中,少年表情淡然,明亮的眼神卻是少見的認真。“其實我知道他有很多事瞞着我,但是我不怪他,他不說,那一定是為我好……”
因為信任,所以不追問。
“淩澈……”
“其實我怎麽樣都好啦,反正我不會讓自己不開心。可是師父父不一樣,他總是喜歡把不屬于自己的責任也背負在自己身上。”
齊文紹聽着,有種怪異的感覺,少年隐藏在月影下的朦胧臉龐,似真似幻。
“我希望他能像一個平常人一樣,我不是很清楚師父父所背負的使命,”擡頭,雲漸漸飄散,月晖再次灑落,映在他清秀的臉上,“對我來說,責任也好,使命也罷,都沒有師父父的幸福重要。”
齊文紹啞然。驀然發現,自己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少年,更不了解……他口中那個人。
“所以阿紹,”少年轉頭看他,眼睛黑亮,落滿了星月的光輝,恍惚間像極了他口中的那個人,“謝謝你。”
“……謝什麽?”喉嚨一陣發緊,低啞得近乎心酸的聲音。
“謝謝你喜歡師父父。”
“?”齊文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腦電波跟他不在一個頻道上。
“If I were to fall in love,it would have to be with your eyes,your smile,the wayyou laugh,the things you say and do.”清淺如同呢喃般的低吟,少年擡頭,眼中星光閃耀,“愛戀。”
齊文紹一怔,有些錯愕的看向他。
眼眸微垂,睫毛輕輕顫了下,淩澈支着腮扭頭看他。“我不知道師父父對你是怎麽想的,但至少除了我們,你還是第一個能和他那麽親近的人。”
“……”
見他發愣,淩澈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
回神,輕一抿唇,視線游移。“你不是英語渣麽?”
“你是在挑釁嗎?”
“……不敢。”是喜歡嗎?那種時不時跳躍在胸口的悸動,可是連自己也不确定,甚至……無所适從。“我……不知道……”
少年眯了眯眼,臉上有了些笑意。“你說雙子座怎麽會有你這種遲鈍的品種?”
“= =……怪我咯。”你看咱們能不用品種這個詞麽?
“嘛……”少年笑了笑,兀自繼續說着,“別看師父父那麽宅,追他的男女都從鼓樓排到火車站了,但是……我不知道有幾個是真心對他,幾個人是因為他的容貌,又有幾個是因為他的身份。”唇邊本就不甚明晰的笑意淡了淡,複又揚起,“但你不同,你并不知道善德世家家主代表着什麽,所以你看到的就是他,你喜歡的也只是他。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少年說着眼神閃了閃,突然沉默了。
齊文紹不解的看着他僵住的樣子。“怎麽了?”
抿了下唇,倏地起身拍了拍衣角根本不存在的灰,擡腿便走。
齊文紹下意識伸手拉住他。“你去哪裏?”
“回家啊,半夜不回家睡覺還能去哪?”少年回頭白他一眼,全然不見方才的神态,仿佛剛剛的他只是齊文紹的幻覺。
“……剛剛半夜私闖民宅的是誰啊!”齊文紹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有點快。
“請稱之為鄰人的午夜友好訪問。”
“滾!”
“請稱之為圓潤地離開~”
“閉嘴!”
“請稱之為……”
“你還走不走了!”
廣袖翩然的少年得意地從門正大光明出去了,齊文紹再次望向明月,低低嘆了口氣。壓下心中對少年的擔憂,少年的那句話卻又浮現。喜歡江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