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飼養日志
等鄒浪收拾好了,方亞舟從研究院的食堂拿了點東西給他吃。鄒浪失血過多外加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到現在終于有了食欲,一頓飯吃得狼吞虎咽。
方亞舟在一旁看着最新的學術報告,忽然擡頭問鄒浪,“聽你哥哥說,你之前住在沈家安排的地方對嗎?然後你們借着喪屍攻城就逃婚了?如果不打算繼續了,最好還是搬出來住。”
鄒浪答道:“我正有這種打算。我哥哥給我在K師做了留職,也許過一段還回去吧。”
忽然談到這個話題,鄒浪有點詫異,為什麽鄒放會和方亞舟談到這件事。那兩個人,方亞舟日常都是冷冰冰的,一切以科學為主導,鄒放則是霸道軍閥,做事強勢,他簡直無法想象這兩個人在一起八卦的畫面。
方亞舟又道:“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三個月內還是不事宜回到K師的,我這裏有份臨時工作,你要不要考慮下?”
“什……什麽工作?”鄒浪有點緊張地問道,他這輩子除了在救援隊就是在K師,基本沒有接觸過社會上的工作,更不要說是研究相關的,怕自己無法勝任。
方亞舟從辦公桌上拿起一本冊子,遞給鄒浪。
鄒浪接過來以後就看到封面上寫了幾個大字《喪屍飼養手冊》。
方亞舟用手裏的筆指一指旁邊,“每只喪屍都需要有一個專門配備的飼養員,半喪屍化的狀态也不外,我可以把他給你養。”
雖然禦井堂的意識沒有被完全喚醒,但是這種接觸還是很有意義,讓他看到了研究試驗新的方向與希望。
看鄒浪拿起冊子,方亞舟又道:“這份工作提供吃住,開工資,我可以給你特別批準與他同吃同住。作為研究院的工作人員,你可以與他朝夕相處。”
這個工作的誘惑對鄒浪來說是足夠大的,他不在乎薪水,甚至打白工也無所謂,他只在乎能不能和禦井堂在一起,能不能幫到他。他拿起了喪屍飼養手冊開始查看,裏面寫明了工作須知,注意事項,工作任務等等等等。
方亞舟繼續道:“禦井堂現在腳下就是萬丈深淵,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夠把他拉回來。這也是我給你做喚醒的原因。只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整個過程可能會是一個月,一年,或者是五年,甚至十年,也許他很快就會記起你們的過去,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恢複。”
鄒浪很快翻看着飼養手冊,一直翻到後面,出現了一疊厚厚的表格,他開口問:“這是做什麽用的。”
“記日志用的。”方亞舟給他解釋了一下,“研究院裏,研究員會給喪屍起名字,然後喂他們食物,對他們進行日常管理維護,試驗。這個本子就是記錄喪屍吃了什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事,有哪些異常情況,又有哪些試驗結果。”
鄒浪擡起頭,感覺自己的面前坐的是面試官,他一本正經道:“我對工作的條件非常滿意,希望你能給我這個工作機會。不過事先說好……我對工作能夠從事的時間不太确定,現在的局勢很難預測将,如果國家需要,我想我還是會義不容辭走上戰場。”
鄒浪現在是想守護禦井堂,陪伴着他,但是就算是修養期間,他也是一名軍人,軍人的第一使命首先是保家衛國,這份責任是淩駕在他的愛之上的。但是今生,只要他活着,他再也不會丢下禦井堂。
“那是自然,我也會和鄒放商量,”方亞舟起身,“還有不用這麽急着答複我,等下有飛機送你回去,你可以先考慮一下,如果思考好了,打我電話。”
幾個小時之後,鄒浪又去看了一次禦井堂,然後被直升飛機送回了B市之前的住所。
城裏雖然還是一片蕭條的景象,但是一切正在好轉。鄒浪洗澡換了個衣服,終于好好地睡了個覺,起床後他很快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然後和沈淩月約了晚上一起在家裏吃飯。
由于近期進入B市的普通喪屍較多,至今還沒有完全徹底清繳幹淨,全市一直在搜捕喪屍中的漏網之魚,市民被要求非特殊情況盡量不要外出,很多地方依然沒有開放,更不用說超市菜場這些公共場所。
民衆只能吃家中的儲備糧,或者等着救援隊配比方便食物挨家送入。
鄒浪這次為了表個誠意,親自用冰箱裏冷凍的食材做了一份簡單的晚餐。
到了晚上六點半,沈淩月準時出現,兩個人坐在了桌前。
沈淩月拿起了筷子,凝望了鄒浪片刻,然後就敏感地發現了他有點不一樣。她開口問他:“你恢複記憶了?”
“嗯。”鄒浪點了點頭。
沈淩月明了了這頓飯的意義,默默地夾了一口菜,味道很不錯,吃到嘴裏卻有點苦澀。
她覺得,在這個時候,鄒浪恢複了記憶,是件挺殘忍的事,但也是一件必然的事。
在全程觀看了那一場慘烈的生離死別之後,她已經清楚地明白過來,無論鄒浪是否記得,無論禦井堂是生是死,他都是不屬于她的。
果然,鄒浪開口,“很抱歉,經過考慮我覺得還是不能……你很好,都是我這裏的原因,是因為我這輩子,大概生命裏只能容下那一個人了。”
沈淩月點點頭,“沒事,作為初中同學,這點忙我還幫得起。借宿的事情你不介意,我家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和我爸媽解釋過了。就算聯姻不成,我想如果大家的觀念一致,目的一致,還是可以作為盟友。”
鄒浪由衷道:“謝謝你。”她還是那是那樣的性格,他只是說了一句話,她便善解人意地說了所有。
“你接下來找到安頓的地方了嗎?”沈淩月問。
“嗯,已經找好了,暫時去做一份我非常喜歡,也很有意義的新工作,也許将來還會回K師吧。”鄒浪不能告訴她禦井堂沒有死,目前的消息只能透露這麽多。
沈淩月表示理解,在這朝不保夕的末世,每個人都很難給自己的進行長久的生活規劃。然後她想起了什麽起身道:“我在這邊留了一瓶紅酒。這個時候,再和老同學喝上一杯你不會介意吧。”
沈淩月從櫃子裏拿了紅酒出來,鄒浪把紅酒打開,倒了一杯抵給她,“該我敬你,借花獻佛。”
沈淩月喝了一口紅酒,眨眼的瞬間,有片刻睫毛帶起了沒有流出眼眶的淚水,讓眼前的人有些朦胧。
她忽然想起自己再次注意到道鄒浪,是在末世以後。
有一天她偶爾看一條新聞,報道了救援隊的英雄事跡,其中提到了鄒浪的這個名字,那時候她輕輕一笑。
有同事問她笑什麽?
沈淩月說:“報道上有個人名和我初中同學同名同姓。”
“說不定就是你同學呢。”
“可是我那個同學,是個不找調的話痨,是個痞子,混混。這個報道說的卻是個英雄。”
“人嘛,都是會變的。”
後來,鬼使神差地,沈淩月去找了更多相關新聞報道,照片上的人,是她過去的同學沒有錯。
那時候因為守舊派和革新派的鬥争日益激烈,沈家開始擇婿,沈家爸爸遞給了沈淩月一疊資料,問她有沒有看得上眼的?沈淩月在一堆二世祖和歪瓜裂棗中用手指輕輕一點鄒浪道:“就是他吧。”
再後來,鄒家也對聯姻很有興趣,沈淩月本來以為這是挺簡單的一件事,将會水到渠成。誰知道,鄒浪加入了K師,一直在躲她,鄒睿對此萬分抱歉,父母也曾勸她換個人選。
可是,有時候你越是拿不到的東西,就越是念念不忘。那段時間沈淩月開始拼命搜集與鄒浪相關的一切東西,越是知道得多,她就越是深愛這個男人。
她在不停地追尋他的腳步,她采訪過他救下來的斷手的司機,聽說過他在C市斬殺了一只蜈蚣,她知道他進入了二研院救人,一次一次舍生忘死。
她發現,他在越來越變成她更為喜歡的樣子,每一次看到他新的消息,都會令她暗自開心。
她喜歡失憶時候的鄒浪,那時候的他,能夠帶給他老同學的親切感,他有他的玩世不恭,也有他的迷茫軟弱,是一個真實的人。但是她更愛眼前的這一個他,有擔當,不逃避,堅強,堅定,他有追求所愛的執着,也有為別人遮風擋雨的能力。
喝着紅酒,看着眼前的鄒浪,沈淩月忽然懂了,随着年齡的增長,他是變得成熟了沒有錯,但同時也是禦井堂改變了他,因為那個人把他變得更好。
一頓飯吃飯,他們互相道別,沈淩月釋然離去。
他們也許還會見面,但是那時候,她不會再是他的未婚妻。
沈淩月離開後,鄒浪走到了窗前,就在兩個月前,他住到了這裏來,看着腳下的一片繁華,覺得這城市又熟悉又陌生。
如今街上的車水馬龍已經不在,亮着的燈滅了一半,不遠的地方,已經是房屋破敗,滿目瘡痍。
城市邊剛修好了電網,人類再次從廢墟中站起,舔食着自己的傷口,忘記曾經的悲痛,更加奮勇前行。
鄒浪站在落地窗前,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他深吸了一口氣,“爸,你有空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這是一次長達十分鐘的對話,也是鄒浪第一次主動打了鄒睿的電話。
作為軍方高層,鄒睿也是知道禦井堂沒有去世的人員之一。
電話裏,鄒浪告訴鄒睿他和禦井堂經歷過什麽,也告訴他他為什麽喜歡他。告訴他他為什麽現在決定要去研究院,心甘情願陪伴一個半喪屍化的人,做一個小小的研究員。
在過去,他一向是在逃,一向是在躲,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以為對着幹就可以解決問題。覺得愛情就是自己的,與父母親人無關。
但是現在他再也不會躲了。
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他連喪屍,生死這些都不怕,為什麽會怕一個從小把他養大的人呢?
這一次,鄒浪沒有先斬後奏,而是把心裏所想,把自己的人生抉擇,完完全全地告訴了鄒睿。
他說完了話,等着鄒睿的暴跳如雷,等着他說要斷絕父子關系。
可是鄒睿只說了幾個字,“好,我知道了。”
然後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鄒睿又說了一句:“整件事情,是我們鄒家對不起那個孩子,現在事已至此。你也大了,我不會再幹涉,你自己決斷吧。”
那一瞬間,鄒浪的眼睛濕了,他知道這些話從鄒睿的口中說出來,有多麽不容易。
他忽然想起上次訂婚禮見面的時候,鄒睿的頭發上已經見了白發,顫聲道:“好,爸,你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鄒浪就收拾好了東西,去了研究院報道。
他被指派給一個在研究院做了半年多的老員工,帶着他熟悉環境。那人二十五歲,是個叫做餘少清的大學畢業生,眼睛小小的,學的專業是獸醫專業,他幫鄒浪領了東西。
“唉,新來的?”
鄒浪點點頭。
“以前沒做過類似的工作?”
鄒浪又是點點頭。
“以後慢慢學吧,方博士說了你負責試驗體732號喪屍,這只喪屍有點特殊,你可以給他取個名字。”
鄒浪道:“他叫禦井堂。”
“好吧,”小眼睛把禦井堂的名字記在工作簿上,“你先把工作服換上。”
作為從事這種工作的研究員,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和方亞舟他們的白色研究服不太一樣。
鄒浪換好了衣服,把兩塊銘牌和一枚螺母挂在了脖子上,然後他被餘少清領到了禦井堂所在的房間。
“鹿鹿你先陪着他吧,可以先互相熟悉下,之前因為他重傷未愈,所以把他放在了這一層,等随後他好轉一些,我們會給他轉入水下三層。”
“為什麽?”鄒浪不懂就問。
餘少清道:“因為他很危險,無論是不是半喪屍化,他都很危險,所有危險的喪屍,都被關在水下三層。”
越是危險的喪屍,所處的樓層越深,這一點上,第三研究院和第二研究院的設置是一樣的。第三研究院關押的喪屍沒有第二研究院多,只有水下的三層關着幾十只喪屍。其中第三層都是較為危險的變異喪屍。
等餘少清出去,鄒浪把門關好。為了讓禦井堂睡得舒服一些,他打開了困着他的鐵鏈和面罩,這也是之前鄒浪和方亞舟申請好的特別福利,只要禦井堂比較可控,他們獨處時,可以把鐵鏈和面罩打開。
然後鄒浪坐在床邊,看着床上沉睡的禦井堂。因為最近在恢複期,禦井堂總是會睡很久,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時不時眉頭緊皺,像是做了噩夢,又似乎在忍耐痛苦。
沉睡中,禦井堂忽然呼吸急促起來,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麽。鄒浪有些心疼,拉住了他冰涼的手,在他的觸碰與安撫下下,禦井堂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呆了一會,鄒浪見禦井堂依然沒有醒的跡象,他打開了那本飼養手冊,在後面的空白頁鄭重其事地寫下标題——《禦井堂飼養日志》。
然後鄒浪想,等到禦井堂完全恢複意識的那一天,他看到這本日志時,究竟是會白他一眼還是會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