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喪屍的寵物
有很長的時間,鄒浪感覺自己的大腦似乎已經不能控制身體。
然後他想到了禦井堂。
禦井堂真的還活着嗎?
是方亞舟告訴他禦井堂死了,現在又是他親口告訴他禦井堂還活着。
鄒浪有種感覺,像是自己在夢裏做着邏輯分析題,驗算了無數,也推斷不出結果。
他焦急萬分,既欣喜,又激動,既惶恐,又害怕。
所有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知該如何梳理。
然後有瞬間鄒浪猛然清醒了過來,他睜開了雙眼,周圍在旋轉了片刻之後,逐漸正常。
他耳邊的聲音不再像是朦朦胧胧隔着水聲,看到的一切不再是大片的色塊扭曲變形。
他有些費力地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感覺自己好像處于一種喝多了酒斷片的狀态,然後他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方亞舟。
還是之前的那間實驗室,頭頂的燈光在不停閃爍,鄒浪幾乎懷疑自己剛才的經歷是不是試驗中幻象的一部分,然後他感覺到了胸口的刺痛,那裏曾經被他插入了一根斷筆,一切不是夢。
鄒浪坐了起來,他的意識像是一個失去戰地的指揮官,努力要奪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胸口的傷口已經被進行了處理,随着身體的動作,傳來一陣疼痛。
方亞舟對他解釋道:“你昏迷過去了,十個小時,這是腦部強烈刺激的後遺症。”
鄒浪顧不得管這些,開口問道:“禦井堂呢?你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是騙我?”
他急于求證禦井堂的生死,現在,當下,沒有任何事情比此更為重要。
方亞舟看了他片刻道:“現在你醒了,我可以帶你去你看看他。”
鄒浪的心稍微安了下來,他跟着方亞舟,走出實驗室,然後他才想起了什麽問道:“我哥哥呢。”
“見你沒事,已經回去了。”B市剛剛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作為K師師長的鄒放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處理。
方亞舟的話中,卻忽略了好多細節。
待鄒浪的情況穩定下來,鄒放才恢複了理智,他和方亞舟簡單分析了一下現在的局勢,叮囑了好久才不放心地走了,臨走之前不忘磨着牙留下一句以後要狠狠懲罰方亞舟的威脅,只可惜這句話被方亞舟的大腦作為無用信息自動過濾掉了。
方亞舟帶着鄒浪走進一間潔白的房間,房間裏除了一張床,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禦井堂靜靜地躺在那裏。
在鄒浪看到禦井堂的一瞬,狂喜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等他走近,才發現那人是被鐵鏈拴在床上,皮具和鐵鏈固定了他的四肢和脖子,他的臉上還帶了一個透明的面罩,這是防止喪屍化的全套護具。
鄒浪微微皺眉,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難道禦井堂還在變異過程中?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有異常。
禦井堂此時側着身體,蜷縮着,那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防禦姿态,他就那麽安靜地沉睡着,像是一個睡美人,等着有人把他喚醒。他的身體上纏滿了紗布,整個人像是被再次拼合在一起,只是這麽看着他,鄒浪的眼淚就要從眼眶裏滴下來。
“井堂,井堂,教官。”鄒浪輕聲地叫着他,希望他能夠睜開眼睛。
禦井堂的臉色特別蒼白,白到幾乎沒有一點血色。鄒浪小心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像是觸碰一件易碎的工藝品。
在鄒浪的手指觸碰到禦井堂臉頰的一瞬,他猛地縮回了手,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冰!那絕對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如果不是禦井堂的胸口還有着緩慢而微弱的起伏,鄒浪幾乎懷疑他已經死了。
他的皮膚那麽冰冷,完全不像是個活人。
鄒浪扭頭,驚恐地看向方亞舟,他卻發現方亞舟就那麽一言不發冷冷地站在一旁,嘴唇緊緊抿着,似乎并沒有想要解釋什麽。
“……井堂,井堂……”
鄒浪再次鼓起勇氣低伏下身,更加急切地呼喚床上的人。
沉睡中的禦井堂終于被驚動,他的眼睛微微睜開。
在看到禦井堂眼睛的瞬間,鄒浪的心底微微一涼,有些驚恐地站起身來。
禦井堂的眼眸不再是他熟悉的黑色,而是帶了一抹詭異的冰藍。他現在的瞳孔色比正常人類淺了很多。但是那顏色也不是喪屍眼睛的那種淡藍色,這顏色,介乎于兩者之間。
看到面前有人,禦井堂有些迷茫地睜着雙眼,他似乎已經不認得鄒浪,沖着他手的方向微微探起脖頸,透明的面罩中,他的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見過太多喪屍的鄒浪知道那動作的意義——他想去咬他。
“我給他注射了從你血液裏提取的抗體血清,喪屍化在最後一步停止。”方亞舟終于開口,“他停在了人類與喪屍之間,停在了生與死之間,随後R試劑修複了他的身體。他和喪屍不一樣,他沒有腐爛,還有微弱的心跳,可以呼吸,有着部分意識。他和人類也不一樣,他的體溫異常低,嗜血食肉,有更快的恢複速度,具有更敏銳的聽覺視覺,更強大的力量。”
方亞舟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禦井堂現在的狀态,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連他也始料未及。他上報之後,禦井堂還活着的消息被定為了機密。這也就是當初他當着那麽多人,告訴鄒浪禦井堂已經死了的原因。
但是當他用了一切方法也無法喚醒禦井堂殘存的人類意志時,他再次想到了鄒浪。
在以往的試驗中,特異喪屍可以具有人的特性,也會有人的感情,他們對曾經的親人愛人會有更多的殘存意識。禦井堂現在完全和喪屍不一樣,他身體裏人類的特性要比一般的特異喪屍多上很多,很可能會被逐步喚醒。
方亞舟很想賭上一把,試上一次。
鄒浪消化着方亞舟的話,努力接受着這個事實:禦井堂還活着沒有錯,但是他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方亞舟繼續說:“人體的機能由意志決定。他現在還在無意識中,再前進一步的話,可能會繼續喪屍化,反之,如果你能夠把他拉住,他偏向人類的部分就會多一些。也有可能恢複神志。你是否願意,為了他試一試?”
“我想試一試,”鄒浪輕聲對方亞舟道,這個世界上,禦井堂只剩他了,他不能再放開他的手。
“能暫時把他的面罩去了嗎,鎖鏈能解開嗎?我想和他呆一會。我會小心不讓他咬我……”鄒浪苦笑了一下,“就算是咬了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會喪屍化,那是我欠他的。”
方亞舟點點頭,從他的角度,也更希望兩個人能夠獨處,如果禦井堂還有對鄒浪的記憶,那對接下來的恢複會有很大的幫助。
“等我出去以後,這些控制會自動解開,他現在很危險,具有一定的攻擊性,如果遇到了危險,你可以按床頭的鈴,也可以大聲喊叫,會有人過來救你,我就在旁邊的辦公室,如果結束了,你可以來找我。”方亞舟叮囑道,為了效果更好,他并不準備随時監控,這也就意味着,鄒浪呆在這裏,會有很大的風險,畢竟禦井堂曾經是個很厲害的特種兵,現在又在半喪屍化狀态,一旦他的神志全無,可能會殺了鄒浪。
鄒浪點了點頭,他明白這種行為很危險,但是他願意賭上一把。
等方亞舟走了出去,床上的各種器具當地一聲脫落了下來。
鄒浪低下頭,幫禦井堂把臉上的半透明面罩摘了下來,坐在了他的床邊。
此時鄒浪的世界裏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個人,他伸出手來再次摸了摸禦井堂冰涼的額頭。剛才片刻的驚惶過後,他現在只剩了心痛。
人類如何,喪屍如何,只要是他,就可以了。
這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禦井堂也在看着鄒浪,意識似乎在逐漸從沉睡的狀态中清醒。然後他忽然極其快速地向前一撲,把鄒浪推倒在床上。禦井堂手腳并用爬動了兩步,低着頭,似乎在仔仔細細地看眼前的人,聞他身上的味道。
那動作,像是兇猛的野獸,準備撲食面前的獵物。
由于半喪屍化,禦井堂的身體呈現出一種近乎妖異的狀态,新陳代謝幾乎靜止,呼吸淺淡到細不可聞,身上的皮膚白到透明,上面的毛孔都細不可見,像是初生的嬰兒一般。他的眼眸原來是黑色的,現在卻變成了灰藍色,清澈地像是一池水。
以至于鄒浪被他這麽欺身而上的時候,腦子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個詞不是害怕,不是喪屍,而是好美。那是一種人類不可能有的美,當然,禦井堂現在的狀态,本身就已經不能歸屬于正常人類。
鄒浪色膽包天地伸出手來,摟住了禦井堂的腰,禦井堂身上白色的病號服随着他的動作掀起了一角,下面的紗布顯露出斑斑的紅色血跡。
鄒浪的心裏一痛,他可以想象他當時會有多痛。他把半喪屍化的禦井堂摟在懷裏,感受着他的體溫,希望可以捂熱他。
“我知道你該恨我,你最痛的時候我沒有抱住你……”
“以後,這一生這一世,無論你成為什麽樣子,我都不會不要你了。”
“就算你厭倦了,要推開我,我也會賴着你。你不是說我臉皮厚嗎?”
“你看,我都想起來了,一切會漸漸好起來不是嗎。”
鄒浪一句話一句話地說着,禦井堂臉上一直面無表情,也不知道聽到聽懂了沒有。
“井堂……”鄒浪再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在這一瞬間,一直沒有回應的禦井堂忽然低下頭抱住了鄒浪,他冰涼的手指,扣在了他的肩頭。
鄒浪的心中一片驚喜,“教官,你想起來了是不是?我是鄒浪啊。”
禦井堂沒有理會他,目光繼續下移,落在了鄒浪的胸口,他藍色的雙眼,開始發紅,然後他的雙手攀着鄒浪的肩膀,用牙齒撕開了鄒浪胸口裹着的紗布。重重地一口咬了上去。
胸部的傷口忽然被咬,鄒浪有些措不及防,但是他傷口的疼痛,比不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
他沒有做任何動作,沒有掙紮,也沒有抗拒,就那麽平躺着,努力放松身體,任他咬着他的傷口。
也許是僅剩的一絲神志克制住了他,禦井堂沒有繼續撕咬啃噬鄒浪,他只咬了他一口,然後就開始閉上雙眼,趴伏在鄒浪的胸口,吸着鄒浪的血。
他無比渴求的血肉的味道,重傷昏迷,自我修複,混沌的狀态,他餓極了,就那麽抱着眼前的人喝了個夠。
有瞬間,鄒浪的心底浮上了一絲涼意,他很想和禦井堂成為同類,那樣他們之間的交流,是不是就會簡單得多,然後他有些苦悶地想起,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目前唯一一個無法變成喪屍的人。
大約吸食了幾分鐘,就在鄒浪開始因失血而有些眩暈,在考慮是否要去按求救鈴的時候,禦井堂終于擡起頭來,他慢慢坐了起來,雙眼看着鄒浪,嘴角還帶着他胸口的血跡,然後他張開口看着鄒浪說了兩個字,“我的……”
那瞬間,鄒浪的心中一暖,他忽然覺得就算自己被禦井堂這麽一口口吃了也是心甘情願。
他再也忍不住,捧着禦井堂的臉吻了上去,那人沒有拒絕。他的嘴唇冰涼,軟軟的,帶着他血的味道,鄒浪就那麽緊緊地擁抱着他,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身體。
禦井堂被緊緊地抱着,冰涼的身體浮上來一絲暖意,他忽然叫了一聲:“鄒浪……”
那聲音太過模糊,以至于鄒浪不太敢确認他是在叫自己,随後,禦井堂就像是個吃飽了滿意睡去的孩子,閉上眼睛,躺在他懷裏睡着了。
等禦井堂完全睡熟,鄒浪才戀戀不舍地把他放下,從新铐在床邊,然後他走出門去找方亞舟。
方亞舟看了看他胸口被撕裂的傷口似乎并不意外:“被咬了是嗎?”
鄒浪點點頭,“嗯……開始的時候,他好像完全不認識我,但是又好像認識,我也說不清這種狀态。”
方亞舟道:“不算是壞事,之前由于禦井堂喪屍化的狀态不明,外加他昏迷不醒,我一直沒有喂他,你是他第一口吃到的血肉,有着特殊的意義。喪屍咬到的第一個人,或者是吃到的第一口生肉,就像是人類嬰兒吃到第一口母乳,是他們認為最為甘甜的食物。”然後他伸出手來,饒有興趣地按了一下那個傷口,“他标記了你。”
鄒浪對這個詞有點陌生,“标記?那是什麽?”
方亞舟托了一下眼鏡,“是人類在研究喪屍的過程中,發現的一種喪屍特有的習性。喪屍會标記自己的獵物,無論這獵物是人類也好,其他的喪屍也好。”
鄒浪道:“我曾經聽說過,有人被野獸咬了一口,以後多年,無論走到那裏,都甩不掉那只野獸。”
方亞舟點頭,“對的,類似于這種,但是喪屍的标記更為霸道,更為獨占。一旦被标記之後,你就成為了這只喪屍的專屬品。被高階喪屍标記過的獵物,就是完全屬于這只高階喪屍的,只要這只高階喪屍還活着,其他的低階喪屍聞到味道後,都會避讓,因為你是那只高階喪屍的所有物,其他人動了你,就等于在挑釁那只高階喪屍。”
包紮好以後,鄒浪拉上了他的衣服,摸着自己的胸口,他被他标記了,這意味這什麽呢?
他是否離他,又走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