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山雨欲來
一滴淚水從禦井堂的下巴滑落,滴在鄒浪的臉上,他似是被這滴淚所驚動,手指微微動了動。
禦井堂顯然沒有發現,他的手顫抖不停,放在鄒浪的頸側也感知不出他的脈搏。
“你哭了?”忽然一雙有力的手摟住了禦井堂的腰。
禦井堂被這變故驚得身體一顫。他再也挺不住了,被鄒浪一拉就軟倒在他的身上,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鄒浪睜開了一雙桃花眼,湊在他的耳邊輕輕哈氣道:“這麽大意?嗯?”
他摔下來的時候的确是暈了一段時間,但是怪物柔軟的神經母核像是一塊棉墊,起了緩沖的作用,他并沒有傷得很重,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什麽滴在了臉上,然後才發現那是禦井堂的淚水。
鄒浪笑着親了親禦井堂的脖頸,把懷裏的人摟得緊緊地,滿意地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你就不怕我變成喪屍咬死你?”
看鄒浪沒事,禦井堂懸着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他瞪了鄒浪一眼,然後單手把他的手一扭。
“別別別,疼……我錯了我錯了。”鄒浪馬上秒慫。
“錯在哪裏?”禦井堂望着他問。
“不該仗着被咬過就破罐破摔,讓教官擔心,不該裝死吓唬教官。”
鄒浪的态度很好,但是禦井堂怕的就是他知錯不改下次還犯。他特別想反問一句,你也知道?但是他最終輕輕放開了鄒浪的手。他注意到鄒浪肩膀上有一處傷口,那裏被喪屍撕咬過,禦井堂的心軟了下來,再也不忍責罰他,低聲問:“還有哪裏受傷了?”
鄒浪活動着四肢,“除了被咬了幾口,可能腿傷了。瘸了你管養嗎?”
禦井堂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嚴肅認真道:“嗯。”
這便是千金一諾勝過千言萬語,鄒浪的心裏一暖,在禦井堂的臉上親了一口。
禦井堂爬起來幫他檢查了一下傷口,鄒浪的小腿在下落時被喪屍的一段白骨刺入,幾乎刺穿,骨頭應該沒事,但是出血挺多,他用止血帶幫鄒浪系好。這樣的傷勢行走都困難,更不要說攀爬了,他現在也背不動他,他們被一時困在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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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浪看着禦井堂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皮膚溫度很高,又發燒了。
禦井堂拉開了他的手道:“我沒事,挨過這一段就會好。”
“教官,你還生氣嗎?”鄒浪眨了眨眼睛問他。
禦井堂側身躺在鄒浪的旁邊,沒有說話。
鄒浪自己打開了話匣子,“是的,是我求了方亞舟救你,也是我找我爸爸特批的,我……是為了救你的命。雖然施行之前,方亞舟曾經說過,這東西還沒有臨床試驗過,可能會有副作用,但是……我還是不希望你死……當時情況緊急,你一直在昏迷之中,無法簽字,也無法告知你情況……”
禦井堂停頓了片刻開口道:“我不是因為這個怪你。如果沒有這個試驗,我早就死了。因為有了它,我才能繼續活着,才能再見到媽媽。”
才能……和你在一起。
盡管那試驗的副作用發作起來讓他生不如死,但是這點罪他還承受得起。這些事情,他在剛知曉的時候有些慌亂,但是慢慢的自己就想通了,他真正介意的是……“可是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你原本打算瞞我多久?一輩子嗎?”
為什麽鄒浪會瞞着他,為什麽這件事,他反而是最後一個知道?
鄒浪輕輕用手擦去他臉上沾染着的血跡,直視着禦井堂的雙眼,“我簽了保密協議,但是我不告訴你的原因不止因此,在你被治療期間,和你幾乎同期用藥的二號試驗體因為知曉了試驗的事,情緒波動很大,最終自殺身亡,我對是否要告訴你實情有了很大的顧慮。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不知道,我單純地覺得,這件事情會慢慢好起來,我也一直在問方亞舟,有沒有方法降低副作用發作時的痛苦。我想瞞着你,想照顧你……”
他低垂了頭,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把禦井堂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教官,我想保護你……我原本想,等我能夠給你足夠的依靠,等我真正能夠強大到讓你不再受傷時再告訴你,或者是……當我快要死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在我被咬的時候,我在我的手機上就編輯了一條沒有發送的短信,如果等我死了或者是喪屍化,收拾我遺物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到,但是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我完全沒有想到,今天你會在研究院看到相關的資料……”
鄒浪說着話,用手扣着他的五指,“教官,我錯了,我再也不會瞞着你了。”
而他也終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很多擔心都是多餘,禦井堂不是其他人,他比別人要堅強的多。
禦井堂沒有說話,靜靜地望着鄒浪,他身上一絲力氣也沒有,在等着這一段的副作用過去。
以前的每一次發作,他是驚慌的,是痛苦的,而現在,肉體仿佛淩遲,他的心卻是穩的,是暖的。
他終于了解了這件事的始末,雖然是以一個讓他猝不及防的方式。他也愈發看清了自己的心,看清了鄒浪的心。
在空曠而塌陷的二研究內,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們相擁着,滿身鮮血,萬分狼狽,躺在巨大的怪物的屍體裏。
但是他們的心從未貼得如此之近。
最先出發的醜七帶着紅雀臨近了安全出口,一陣嗡嗡聲後,走廊裏的燈終于亮起。借着燈光,醜七終于看清了懷中紅雀的臉,在昏迷中,他依然深深皺着眉,似乎在忍受着難耐的疼痛。
就在這時,他的通訊器忽然響了。
醜七蹲下身,把紅雀小心放在地上,按了接聽,說了一聲,“喂。”
對面一陣沙沙聲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的任務如何了?”
“藥劑被k師的人拿走了。”他自從做出離開的決定,就是做出了對藥劑的放棄。他知道他将會承擔這次任務失敗的後果。
對面沉默了片刻,“藥劑已經不重要了,你現在有一個新的任務,必須完成的任務。”
“什麽任務?”醜七沉聲問。
“殺掉一個人。”
叮地一聲響,醜七的通訊器上收到了一張圖片,打開後,圖片上的人醜七認識,是之前在禦井堂身邊的一個人,也是那個人最後搏殺了共生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應該是叫做鄒浪。
“他已經被喪屍咬了。”醜七微微皺眉。
聲音說:“我知道,他并沒有死,也不會喪屍化,你不用質疑消息的準确性,你将會親眼看到,而你的任務就是殺掉他。”
“為什麽要殺掉他?”醜七問道。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對方提出任務給予質疑。
對面又是一陣沙沙聲,然後說了一句讓他有些不明白的話,“鑰匙即将啓動,我們要阻止這一切。”
什麽是鑰匙?為什麽又要阻止鑰匙的開啓?
沉思片刻,醜七再次回絕,“我不殺隊友。”
“呵,隊友?一個只與你相處了幾個小時的人,你就把他叫做隊友?你不要忘記,當初正是那時你所信任的人,抛棄了你,又是誰把你從地獄深淵裏拉回來的?”那個聲音頓了頓又說,“如果你的任務失敗,我們會停止你的藥物供給,我想,你應該撐不過三天。”
随後,電話挂斷。
醜七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他現在已經站在了第十五層安全出口的不遠處。他抱起了紅雀,把他小心放在了門口,凝望了他片刻,輕輕在紅雀失去了血色的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像是在觸碰什麽易碎品。
他是如此深愛着他,可卻不能和他在一起。
然後他按下了開門的密碼,自己躲入了一旁的陰影之中。
安全門滴的一聲打開,有人從外面進來,發現了重傷的紅雀。
醜七一直看着那些人把紅雀擡上了擔架,他取下了了自己的脖頸上挂着的最後一枚子彈,這是他的保命彈,他的機會只有一次。
這時候他還并不知道,他的一個決定将會影響整個末世的格局。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去執行這個任務,去殺一個剛剛救過自己的人。但是此時,他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在原地立了片刻,醜七終是轉身,再次走入了研究院之中。他孤寂的背影,在空曠的走廊上有些落寞。
宮千葉漸漸醒來,揉了揉有點暈的額頭,她從許雲的背上支起身問,“我怎麽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只怪物瘋狂襲擊牆面的一瞬,接下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你之前可能被一些碎石砸到,暈過去了。”衛霖在一旁解釋。
“那只共生體呢?”宮千葉問。
“已經死了。”許雲道。
宮千葉這才松了一口氣,掙紮着從許雲的背上爬了下來,她這才發現人少了很多,“其他的人呢?禦井堂和鄒浪,還有A師的那兩個……”
何也開口道:“紅雀重傷,醜七帶着他先走了,鄒浪他……他被咬了……”
“被咬了?!”宮千葉發出了一聲驚呼。
“是的,被咬了,然後禦井堂留下來去找他了。”衛霖道。
說到了這個話題,一時氣壓都低沉起來。
四周忽然傳來一陣嗡嗡的聲響,随後燈閃了兩下,整條走廊忽然亮了起來。
除了走廊裏的斑駁血跡預示着這裏曾經發生過慘劇,其他的一切都已恢複。
嘀嘀嘀,一陣緊急的提示音。何也衛霖許雲同時看向自己的通訊器,然後都是搖了搖頭。
衛霖翻了一下,才發現,那聲音是從禦井堂交給他的鄒浪的背包裏傳出來的。他拿起了響個不停的通訊器,一接通就看到了鄒放的號碼在不停閃動,衛霖接了起來,一邊接一邊回避着走入一旁的一間小辦公室,“喂,是我,衛霖。”
“鄒浪呢?”鄒放對衛霖接起了電話有些意外,這不是鄒浪的通訊器嗎?
衛霖沉默了片刻,開口繼續道,“對不起,鄒浪被咬了,我沒有照顧好你弟弟。”
對于這件事,衛霖自己是萬分自責的,可是當時,在所有人彈盡糧絕的情況下,他也沒有想到更好的方法。
“我知道。”對面鄒放的聲音平靜地出乎衛霖的預料。
“你知道?”衛霖驚訝反問。
“他是三天前在K市執行任務時被咬的。”鄒放道,衛霖一說鄒浪被咬,他自動理解為鄒浪被咬的事情被衛霖他們發現了。
“等下,你這個說法,我有點亂。”衛霖忽然聽到了鄒放的說法,聰明如他也一時有些理不清其中的邏輯。如果是三天前被咬,那麽鄒浪早就過了24小時的死線,但是就在剛才幾個小時以前,他還在和鄒浪并肩作戰。然後衛霖又想到了鄒浪脖子上的膠布,對事情的真相越發疑惑起來。
鄒放也覺得兩人似乎有點說岔了,“難道……你說的被咬是剛才嗎?”他輕咳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似乎透露了一些不該透露的信息,趕緊圓了一下,“三天前他有沒有被咬這件事情我們還在調查中。”
信息量太大了。衛霖一時在歸整思路,沒有說話。
“對了,你們在樓內,一定要小心共生體。”鄒放生硬地跳過了那個話題。
“鄒浪正是在和共生體的那場戰鬥中,被咬的。為了保護試劑,我和何也許雲與一位研究員宮千葉先行撤離,鄒浪被咬了以後墜入坍塌的樓板,禦井堂去尋找他了。”兩邊的信息太不對等,衛霖把這邊所知的情況做了個簡單的彙報。
鄒放無奈地嘆了口氣,“除了被咬,能夠确定鄒浪的安危嗎?”
衛霖明顯地感覺到,一向沉穩的鄒放因為鄒浪的事情已經有些失了分寸。他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況,想到了禦井堂說的,如果鄒浪活着會把他帶回來,明白禦井堂可能也是知情人之一,安慰鄒放:“如果排除感染的話,生還的可能性比較大。”
此時剛剛蘇醒的宮千葉還在隔壁的屋內沉思着,她微微皺了眉,垂下頭,咬着指甲。
鑰匙,那個神秘的女人,鄒浪的母親……
江舒淮……
鄒浪……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跑到了一旁隔壁的小辦公室外推開了門,然後問衛霖道:“你能不能幫我問下你們領導,能不能聯系到吳教授或者是方博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彙報。”
衛霖這邊正好剛彙報完,他對鄒放轉達了消息,不一會,方亞舟接過了電話。
“喂,方博士!我是研究院的宮千葉,也許你沒有聽說過我,但這不重要。我最近在整理江舒淮的遺物,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可能鑰匙會是一個人還和一個神秘的女人有關系,具體的圖片我馬上傳給您。”宮千葉說着話,把那枚書簽拍了一下,傳輸到了鄒放的通訊器上。
“這張照片是……”方亞舟看了看書簽正面的內容,然後又看了看後面的那張照片。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枚書簽,上面是江舒淮的親筆字跡沒有錯,他曾經在幾本研究冊上看到過江舒淮的字體。
鄒放的目光也凝視在那張照片上,“這是我母親生前的照片。”
一枚江舒淮親手書寫的書簽,被咬後沒有感染,鄒浪母親的照片以及22年前被封存的試驗結果。所有的信息彙集一處。
——“世間将會有重大的災難降臨,我給世人留下一把鑰匙,它将關上潘多拉的魔盒。”
方亞舟的手微微顫抖,他忽然發現自己終于接觸到了一絲當年的真相,“我明白了,當年江舒淮的試驗成功了,他果然留下了鑰匙。鑰匙在你鄒家沒有錯,它可能是你的弟弟——鄒浪。”
方亞舟太過激動,這句話直接說了出來,不光鄒放聽到了,通訊器那邊的衛霖和宮千葉也聽到了。驚訝,震撼的表情出現在兩人臉上。
鄒放聽了方亞舟的話急急對衛霖道:“我們現在在通訊器上已經可以看到你們的位置,馬上會有人對你們進行接應。我會彙報給我的父親,加派人手進入研究院,必須找到鄒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他沒有變異的話,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
此時,研究院內,一直站在不遠處似是在低頭整理的何也停下了動作,他擡頭看了看靠在一旁閉目養神,并沒有關注這些的許雲,又偷偷瞄了一眼虛掩門中的宮千葉和衛霖。
“鄒浪……是鑰匙?”何也微微低垂了眼眸小聲重複着這句話,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找了這麽久的鑰匙,原來就在身邊。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天空已經蒙蒙亮,遠處卻是烏雲密布,風有些陰冷了起來,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
此時,距離研究院自毀還有八個小時。
……闊愛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