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船長,麻煩讓讓。”
“啊?哦。”船長迷迷糊糊地往旁邊挪了挪腳,給抱着防潮墊的船員讓路,用力過度的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委頓。
他已經兩天兩夜不眠不休了,腦子裏滿滿繞着古百青的話。內鬼,都是同坐一條船的人,內鬼是什麽意思?船上有孕育內鬼的價值嗎?他想不通,只能牢牢盯着船上的所有人,可是看來看去,又覺得人人都像內鬼,可內鬼又是什麽?
這是個死循環……攪得他頭疼欲裂,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船長,你還好吧?”
肩膀被輕輕推了一把,船長扭頭,對上魏岚擔憂的眼睛。
在這條船上,唯二不會是內鬼的,一個是古百青,一個就是魏岚了。
魏岚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比古百青跟着他的時間都長。剛開始,沒人願意帶着女人出海,一個是體力的問題,一個就是生理的問題。天天在海上飄着,再小心都難免出現一些病症,現在病了又沒有藥,全靠咬牙硬挨,饒是健壯的男人都死了無數,女人本就身子骨弱些……再加上女人的生理期,海上風勢從未停歇過,水面之下藏着什麽東西也是未知,血腥味是不是會刺激到那些神出鬼沒的海怪?沒人知道,也沒人願意拿整條船的人去博一個可能。還有一些不能言說的群體性,海上的船,就是一座孤島,女人本身也不願靠近男人紮堆的封閉空間,久而久之,不帶女人上船,就成了默認的規矩。
而他,卻率先打破了規矩。
原因已經不可追究,但絕對是正确的選擇。
即使到了如今,魏岚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跟船的女人,且得到了所有船長的認可。信譽累積不易,要破壞卻只需一次。魏岚的心思不可捉摸,但對活着和大海有執念,他可以不信她的人品,對這一點卻深信不疑。
被看得不舒服了,魏岚也沒有躲避,只是又輕輕地推了他一把,輕聲道:“累了?不然就先下去休息吧,這裏我先看着。”
閉上眼睛就是一陣酸澀腫脹,身上疲乏的感覺快壓垮了他,但船長還是搖了搖頭:“白骨精呢?”
“他在桅杆上。”魏岚示意他看過去。
挺立在半空中的桅杆上,古百青的衣服被勁風吹得膨脹起來,看着搖搖欲墜,從下面看去都替他捏把冷汗。船長皺眉:“快讓他下來。”
魏岚點點頭,轉眼就把人帶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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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太久的冷風,古百青全身都散發着絲絲寒意,眼圈也紅彤彤的,一看到船長,就不客氣地把凍僵的雙手往他懷裏擠,可憐兮兮地抱怨:“凍死我了。”
冰渣一樣的手貼了上來,凍得船長一個機靈,混沌的腦子立時清明起來,一巴掌推開他,氣呼呼地開罵:“凍死你就算了,還想拉着我給你墊背?”
剛暖和了一秒鐘的手又接觸到涼意,就更難受了。眼看船長是指望不上了,古百青轉着眼珠看向魏岚,吓得她趕緊往後躲,邊躲邊嚷嚷:“男女授受不親,你敢伸手,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這世上還有同情心嗎?”古百青也怒了,氣哼哼地掉頭就走。
“哎,等等……”船長這才想起有事要問,可生氣了的白骨精明明聽見了也不肯回頭。
夜晚果然如古百青所說,開始降溫了,淅淅瀝瀝的雨水夾裹着雪花飄飄灑灑,甲板很快就濕漉漉一片,一腳下去就混沌不堪。還在加固帆繩的人手不得不加快速度,魏岚又臨時調了幾人上去,衆人緊趕慢趕,總算在風雪之勢加大之前完成了甲板的作業。
船艙裏也已經翻天覆地,所有的床鋪都集中成圓形,為了阻隔貫堂風的侵襲,又從貨倉裏搬出木板,臨時做了隔斷,外面又用塑膠布罩起來。從外看去,像是突兀的改良型蒙古包,進出要掀簾。
夜深後,風勢更強勁,船板被波浪推動得嘎吱嘎吱作響。古百青只得下令暫停前行,把錨放下以固定船身。桅杆上不去了,甲板上很快就被白雪覆蓋,實在太冷,留守作業的人也減少至兩人,全縮到二樓避風。
天冷人懶,沒有輪值的人在忙活了一天後,晚飯草草吃了些後,就全躺回了被窩,聚集在一處取暖。
古百青白日裏凍着了,晚上就有些發熱,被強制關在房間裏。魏岚特意下令,不準任何人去打擾他。
難道我是病毒嗎?聽着門外噠噠噠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漸漸平息,古百青蜷縮在被窩裏腹诽不止。累極了,真躺下來也就睡不着了,古百青百無聊賴地摸出珍藏的撲克牌,琢磨着是不是能等魏岚睡着後出去玩一把。
正巧韋金推門進來,古百青手裏的撲克藏都來不及,不尴不尬地半坐在床上,四目相望,一時無言。
“要麽進來,要麽出去,你開着門幹嘛?冷死了。”古百青反應倒是快,一邊抱怨着,一邊偷偷把手裏的撲克牌往被窩裏塞。
韋金的反應更快,關門上床再一把挖出撲克牌,只用了不到兩秒鐘。
古百青只覺得眼前一花,再醒過神來手裏已經空蕩蕩了,登時怒了:“你敢搶我的撲克牌!”
對某人的怒火視而不見,韋金大手一伸,直接把古百青連人帶被按下去,還貼心地又掖了掖被角,把人裹成了粽子後,順勢一躺,鐵臂牢牢鎖在他身側,語氣堅定:“魏岚說你病了,要休息。”
古百青掙紮了幾回合,還是被牢牢鎖在他胳膊下,索性也不動了,一張嘴就沒好氣:“我才是大副,你聽她的,不聽我的?”魏岚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這麽快就把人籠絡住了?
“你病了。”
“我沒病,只是累了。”古百青狡辯。
“你病了,”韋金看着他,“你的臉都紅了。”
“你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了,能不臉紅嗎?”古百青氣得直翻白眼,還不忘他的撲克牌,桃花眼上挑着迸出火花,氣勢驚人,“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把我的撲克牌交出來,不然就讓你去甲板上呆着!”
“不給。”韋金不為所動,“魏岚說要好好看着你,不能讓你玩撲克牌,不能讓你出門,不能讓你睜眼。”
說着,韋金大手一伸,直接就壓上了古百青的臉。
“……你捂着我鼻子了!”
兩人吵吵鬧鬧半天,古百青還是沒能逃離魔掌。眼前漆黑一片,微妙的觸感就更突出,帶着涼意的手指覆在皮膚上減緩了燥熱,掙紮後的疲乏也随之消散了一些,他也只能無奈的在別人手心裏眨眨眼,絕望地發現自己體力确實比不上人。
韋金的手指一動,低沉的聲音仿佛近在耳邊:“別眨眼。”
眨眼你也管?拿着雞毛當令箭!
他不說還好,古百青手腳無力,還喘着粗氣,但眼睛卻拼命地眨巴起來。
韋金:“……”
“把牌還給我,我保證老老實實休息。”古百青體貼地給了暗示。
“不給。”
“……”
古百青不動不言語了,眼睛也老老實實安分下來,呼吸一點點地放緩,看起來像是睡着了。房間裏總算安靜了下來,寒意開始蔓延,韋金警惕地審視着手下的人半晌,确定他大概是真的睡着了,才收回手掌,拉起被角,把自己縮進去。
然而剛剛才松了口氣,下一秒,冷風驟起,身上就多出一份重量。
韋金:“……”
古百青坐在他腰上,雙腿卡在被子兩側,膝蓋隔着層層阻礙壓在韋金的胳膊上,從高空鉗制住一切可能的掙紮,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兵不厭詐啊小子。”
韋金閉上眼,當他不存在。
“啧。”古百青惦記着他的撲克牌,隔着被子摸不着,伸進去又怕被人反制,威逼又不好使,一時間倒是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只能彎下腰,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哄勸道,“我就這麽一副牌,拿出來摸摸又不是要出去玩,我都保證好好休息了,你就先還給我吧。這樣,明天我給你釣十條魚,咱倆這事就算過去了。”
韋金睜開眼,專注地研究天花板。
“我就那麽一個能打發時間的玩意,魏岚都不敢碰,你是不是傻?她讓你來管我,你還當真?她是陷害你,懂嗎?”
“……”
“真不給?”
“……”
古百青好說歹說,韋金就是不為所動,連個眼神就欠奉,反而是他自己越說越沒脾氣,很快就覺得沒意思了。洩氣地就地一歪身子,腦袋就砸人肩膀上了,還沒吐出口惡氣,身上一疼,就被直接掐着胳膊甩到了一旁,轱辘一下就滾進了被窩裏。
嗯?
古百青眨掉一眼暈眩,扭頭去看,韋金已經轉了身,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他剛才……看到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