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1:相識于微末
白顯出生時是日出前夕,地平線上懸起一顆很亮的星,當他第一聲啼哭響起,陽光從地平線溢出,天空被染出無數瑰麗的顏色,星星漸漸隐去。
他的阿爹——巴圖兒吻了吻妻子汗濕的額頭,小心翼翼地懷抱着剛到世上的小家夥,“我的阿亞爾,辛苦你了。就叫他阿克阿洪吧,我們的兒子是天上的白星,會為給北疆帶來福氣的。”
阿克阿洪,北疆語裏“白色”的意思。
從北疆逃出來後,白顯給自己取了的名字就是“白星”,那時他大慶官話說不好,牙人便以為是“白顯”,用了一個白饅頭騙他在賣身契上畫押,以二兩銀子的賤價賣作系奴,為官家采黑石。
十歲的白顯尚武、長得人高馬大,看起來已是青年模樣,面容像刀削斧鑿一般帶着棱角分明的硬朗,雙目湛藍,頭發粗卷,分明北疆人的樣貌。
當時大慶貢城百姓備受北方侵擾,就把北疆人稱為“莽人”,官吏見他只身一人、語言不通,一副醜陋相貌,生了欺辱的心,平日挖礦井、采煤、運煤重的活壓在他身上,閑時更是對他拳打腳踢。
如此過了一年,貢城洞冶總管府換任,一位因在北方戰場受傷轉業的将領接任後,對白顯等北疆的奴仆更是暴烈,在他揮鞭打死一位正在運煤的北疆人後,白顯當場沖過去将手中剛采的黑石砸進該将領的腦裏。這是白顯第一次殺人,如果他沒有遇到姜莛郁,他還會殺更多的人。
十一歲的孩子再穩重殺了人也會慌亂,他殺了将領後,挾了一官吏闖出了礦場,打暈官吏後,又逃了幾百裏,慌亂過後才想起還有同鄉人被困,自己闖了禍事,可能會連累他們,恨意滔天的白顯平生出一股狠意:“已殺了一人,還不如全殺了!”
只是,他轉頭回去時,整個礦山都被封了。
夜裏潛進山,偷聽了巡視的人說是太子代天巡狩,來到貢城發現當地洞冶總管府與錢民牙人勾結,用高利貸、擄掠、拐騙等方式,壓迫窮人做奴隸,太子盛怒,嚴辦了總管府。而被白顯殺了的那位将領,被太子斥“枉為一軍之主”。
他又聽到太子将賣身契都燒了,欲放行衆人,看到衆人無處可去,便叫他們舉薦一位賢仁之人來管理,衆人為大慶采礦,亦能拿勞酬。
篝火旁,火焰升騰。一位士兵喝了一口酒,嘆氣道:“唉,也不知那個逃了的北疆人現在到哪裏了?”
他旁邊的士兵把手中的木棍扔進火堆裏,笑道:“啧,莫說你還同情上他了。”
“也不是同情,太子仁厚,叫我們一路上留意着,別讓那孩子又被拐騙了。”剛才一位士兵說。說完他還從衣襟裏拿出白顯的賣身契,翻出背面給一旁的戰友看,“這是太子照那群莽人說的畫的,你們有誰看到了,都注意着。”
“是!”衆人應允。
白顯視線很好,看清了畫上的人,畫的人技藝倒是高超,但畫中之人忒醜——也不知道那些和他相處一年的同鄉人是如何描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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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他也找不到我了。”白顯如此想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山。
他心中記着阿訇的話,沒回北疆,而是一路朝南走,他知道自己樣貌奇異,晚上才出現在官道上。一路南下,有時餓得受不住拿了人家的瓜果,他吃飽後就去打獵,夜間将獵物放在人家門口,繼續南行。
那年白顯十一歲,他見過人間大善大惡,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在一次偷拿人家草藥時,白顯被抓得個正着,主人家大老遠的就叫罵起了,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因腿上有傷,索性站在原處不動。
那主人是個怪人,見他站着不動反而笑了起來:“小子,你怎不跑呢?”
大慶南方的口音離官話又遠了一些,白顯聽不懂,也就未答。
那人圍着白顯轉了一圈,長嘆道:“原來是傷了腿了,我來瞧瞧、瞧瞧……豁,都腐爛了,這是被老虎咬的吧?我門前那頭老虎你送來的?這七日你都在山裏?”
白顯警惕地看着他,皆是未答。
“莫不是啞巴?”那人心想,手裏比劃着要帶白顯回去給他包紮,見白顯一臉防備,也氣了,用迷藥弄倒了白顯,并把他拖回了家。
白顯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他偷了草藥的主人家正在拿出刀割他大腿上的肉,驚懼中他又暈了過去。
後來這人成了他的師父——單方面的師父。
草藥的主人家叫陳戊,見白顯被捆了三天也不講話,每天就琢磨着逃,實在被逼無奈說起了北疆話,“小子,你到底要做什麽?”
“你會講北疆話?!”白顯驚道。
那人沒好氣地說:“我就從那旮旯出來的,能不會講喔。”
鄉音親切,白顯也不怕他了,用北疆話問道:“你叫什麽?”
“陳戊,”那人答,很快跳起來了,“哎,小子,是我問你呢!”
被捆着白顯板起臉,閉上眼睛,不理他。
陳戊沒辦法,為他松了繩子,解開繩子的時候也不忘警告:“小子,我在你身上下了藥,你若傷了我,那你今天也走不出這道門。”
白顯松了緊攥的拳頭。
良久,才回答了陳戊的問題:“阿克阿洪?巴圖爾。”
“啥克……啥爾?喔,你名字啊,”陳戊點頭,繼而又嫌棄道:“真長,念起麻煩,有中原名兒嗎?”
“白……星。”很久沒說官話的白顯,卷着舌頭答。
“白顯?這名倒是好聽。”陳戊一拍手,抱着藥枕出去曬了,也不管白顯要解釋,後來四年裏總是這樣喊他。
陳戊開始留下白顯只是見這孩子雖然拿了他的菜和草藥,但也知恩圖報,還為他獵了不少野味,而後看他受了傷,醫者癖好,順手治了他身上的傷。
但當白顯傷好了以後,他發現這孩子竟然能将他曬制的百餘種草藥記住,并按序排列,存着惜才之意教導他,直至大慶國難,皇上被叛軍脅迫,陳戊才讓他離去。
那年白顯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