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2:相知于紛亂
十五歲的白顯因要救被叛軍劫掠的百姓而離開南地,陳戊将他的眼睛染黑,又教他易容術,告訴他不用再回小屋了。
白顯不解地望着他,“我們要去哪兒?”
“是你走。”陳戊将手中的大刀揮舞了兩下,遞給了他,“你把刀做得不錯,也帶走吧。”
白顯呆呆地接過刀。
陳戊說:“你注定是成大事之人。不論你有怎樣的作為,有人問起師從何方,切莫提及我,你若說出半個字,未來必定會悔,若你能遵守,之後,可再來找我。”
白顯雙膝跪地,朝着陳戊深深三拜,提着刀轉身離去。自此一別後,不管是身至國士無雙,還是用一身的血換得姜莛郁性命,他都守口如瓶、絕口不提自己的師承。
下山之後,白顯做了陳戊交給他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事——救出被叛軍虜去做苦役的平民百姓。
夜間,白顯潛入叛軍營地,殺了某個與他身形相似的将士,并妝成其模樣,混進了隊伍中。
當時嘉祐帝正被叛軍所囚,白顯救牢籠中的普通百姓時,他不知道一牆之隔的牢房裏穿着光鮮亮麗的男人是當朝天子——皇帝連同牢中看管俘虜的叛軍一起被白顯藥暈了。
白顯将被囚的鄉民悉數救出後,又以那個将士的模樣潛入了叛軍中,他見這群人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想以一己之力為民除害。
當是時,太子率軍前來救駕,一舉擊殺叛軍首領,叛軍潰敗,一股殘寇挾持君王退到了森林深處。已到了絕處,叛軍無主,就有人心生歹念說要殺了嘉祐帝,之後各自逃去,一了百了。
說話間,此人的腦袋從他脖頸上落了下來。
動刀之人,正是白顯。
前夜,一直關注周圍環境的嘉祐帝發現某将士被人頂替,以為是太子之人就向他求助,那人卻答“我是你們南地人人喊打的莽子,我為何要救害我之人”,而他臉上人皮面具已蛻得差不多了,呈一副北疆人的模樣,嘉祐帝才知自己弄錯了。
不過,又見此人“不小心”殺了某一叛軍後,嘉祐帝在夜深人靜時拉住他,冒險扯出身上的內襯給他看,小聲告訴他這是當朝聖上專有的,若是他能答應幫他脫困,大慶将會和他的族人休戰,答應往來商貿。
來中原五年的白顯,已能說一口流利的大慶官話,也知道不少中原文化與習俗,比如,皇嫡長子姜莛郁被冊立儲君,亦作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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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個把他畫得忒醜的人。
而面前這人,是太子的阿爹。
此時的白顯記得那個太子,也記下這人的承諾,謹慎地答:“我答應你,你若騙了我,我定殺了你。”
“朕一言九鼎。”嘉祐帝答。
後來如果不是姜莛郁忙着替驚魂未定的嘉祐帝處理叛亂後事,接見百官、安撫百姓,忙碌了近一個多月;白顯臉上受傷醫治了許久,傷口愈合後又被封為将軍,護送嘉祐帝回京,他們就會在南地相見,而不是兩年後的在天子壽辰宴席上匆匆一瞥。
好在,相見時,一切都剛剛好。
那一天,白顯被府上做菜的廚子李伯吵得不行,還被威脅“不給皇帝祝壽,就不能用餐”,被逼無奈的他随手拿了一件皇帝賞賜的貢禮去送,才入席,就見到了當朝太子姜莛郁站起來向皇上祝壽,這一起一落,兩人遙遙相對了一眼,繼續各自的事。
所以見到長身玉立、劍眉鳳目的太子抱着一壇酒來找他時,白顯是非常吃驚的。而後,這太子又拉着他說了些雲裏霧裏的話,比如白将你用兵如神、愛民如子、終日辛勞,連他從壽宴上偷溜了也被太子說成是“忙于公事”……
白顯雖弄不清這太子要做什麽,但也能感受他并無惡意,就打斷了他尴尬無比的無話找話,直白地說:“沒忙公事,我只是回來用餐。”
太子擡頭看他,“哈?”
“殿下,臣沒忙于公事,只是回來用餐。”白顯認真解釋。
太子很快又問:“那你吃了沒?”
“沒,”白顯答。
他視線落在太子帶來的那壇酒上,提議道:“殿下,不如留下來一起用餐?”
太子利落地答:“行!”
事實證明,男人之間沒什麽事不是酒不能解決的。
一同用餐,兩杯酒下肚,兩人都覺得對方是可深交之人。白顯覺得這太子真誠,姜莛郁想着這白大将軍率性,約了幾次飯後,太子開始約架了。
白顯高興地應允。
那年他們都是十七歲,一生中最好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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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不同于北疆,方圓百裏不見一處山,所謂高山都是人工堆砌起來的。
白顯思念家鄉時就會爬到白府最高的房頂上,喝酒,看星星。後來,認識了姜莛郁後,白府的屋頂又多了一個人。
兩人都是有事說事,沒事喝酒,有時候帶的酒喝完了,就靜靜地坐着看天,直到姜莛郁有事突然離開,只說一句“白兄,走了,下次我帶好酒來。”
“不送。”白顯應,眼都沒擡一下,嘴角卻是勾起的。
又有好酒了。
有次白顯哼起北疆小調,被姜莛郁聽到了,也不見他驚訝,反而笑問他:“白兄,可否教姜某一些?”
白顯背靠着他喝酒,也笑着回:“兩壇梨花釀。”
“這……”姜莛郁露出為難之情,等白顯轉過身看他時,他只好說出自己今年春釀的酒都喝完了。
“抱歉。”白顯想起這些日子裏自己還喝了不少。
姜莛郁搖搖頭,也拿起自己手中的酒袋喝了一口,微笑道:“明年有白兄輔助,定能多釀一些。”
“山風吹,姑娘的臉兒紅……”白顯唱起一句。
徒然一下,姜莛郁愣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就笑着随他唱起來,“山風吹,姑娘的臉兒紅……”
彼此都是天生的聰明,白顯又是耐心的老師,姜莛郁很快就能說簡單日常的北疆話,北疆婦孺皆知的小調也能哼唱起(雖然有些還不知道意思)。
次年春,邊疆大亂,太子代天出征,南下平叛,以期家國複安。同年,白顯北上逐敵寇,穩定北疆。
之後幾年裏太慶不平,兩人很少見面。白顯加冠禮時,姜莛郁遣人送了一壇新酒和梨花釀的酒方,當時的白顯也在準備好友的禮物,只是收到酒方時想起姜莛郁說“這酒萬金不換了,只給白将一人飲”,覺得世間再無比它更重的禮了,就一直未回禮。
直到太子入獄。
白顯連夜趕回京都,被二皇子姜莛清截住了,威逼利誘讓他離開京都,理由何其可笑:“如若白将在京,北方大亂,皇兄洗冤時,他能忍受因他的原因,讓白将軍置民不顧?”
白顯不信他,但收到北地加急的信不得不趕赴北方。平亂後,不眠不休、累死了三匹駿馬才趕到京都的白顯,親眼見換了天下——先帝稱太子無德,由二皇子姜莛清繼位。
一身風塵仆仆的白顯在宮外跪了三天,新帝祭天,取年號,昭告天下,慢悠悠接見了白顯。
新帝親自扶起他,朗聲道:“恭迎将軍凱旋!”
“恭迎将軍凱旋!”百官皆呼。
“二……陛下,您知臣之所求。”白顯不為所動,赤紅着眼看他。
白顯臉上尤有血痕,附着橫布的疤痕更顯猙獰,好似從地獄裏來找新帝索命一般。
“唉,”姜莛清輕聲嘆,揮退了衆人後,又道:“君臣一心,白卿所求,亦是朕心所向,可是,大慶以德治國,還得以理服衆,皇兄與倭寇将首巫木格結交……”
“他不會!”白顯打斷了他的話。
姜莛清不以為意,笑了笑,話鋒一轉:“白卿,皇兄仍在牢籠中呢,你說……大慶有多少人痛恨奸細,這些人中會不會就人在水牢裏,與皇兄一道服刑?”
白顯眼中殺意升騰,強自鎮定,啞聲問道:“你要如何才能放過他?”
“你?白卿當真率性,不懂規矩!不過,今日朕也不欲與你計較,只是有一提議……”姜莛清道。
白顯站立着,等他下一句。
姜莛清上下打量着白顯,輕聲問:“白卿可願用軍功換皇兄自由身?”
“臣願。”白顯堅定地答。
後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聽聞皇兄姜莛郁思慕白顯大将軍,故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