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生只認他一人
白顯沒睡多久,聽到小竹進屋的腳步聲,他一下子睜開眼睛,見到我坐在一旁又緩緩阖上眼,過來一會兒,啞聲問道:“幾時了?”
“還早,你再休息一下?”我揮手示意小竹先退下,俯身拂過安睡着的白顯鬓邊汗濕的卷發,探了探他的前額,體溫已經降下來了。
“睡不着,”白顯睜開眼來,緩緩從厚毯子裏抽出身靠坐在床頭,擡頭看我:“莛郁,我有些餓了。”
我啞然失笑,道:“今天這般坦誠,莫不是病傻了?”
白顯卻不理我了,自己從床上爬起整理衣物,再轉過身時,我已經看不出一絲病态的虛弱。也不知這些年裏他會不會都是這樣?不曾休息、不能生病、不敢放松……思及此,我心裏有些堵得慌,站起身把昨夜未開的窗推開了。
窗外,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我在窗前站着,清風不時吹來,夾帶着濕潤的泥土的腥氣,放眼望去,一片泥濘的空地在昏暗的夜裏顯得格外空靈,不知道下次這裏會種上什麽呢?我記得我剛來東苑時,這一片全是翻新的土地以及土地裏扡插着的密密麻麻的芍藥花,當時也是白顯親自置辦吧,除了他沒有人會舍得把一朵朵豔麗的鮮花放在泥土中,還要任其生長。
“在笑什麽呢?”白顯走到我身邊,擋住了窗外吹來的風。
“只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我笑着,不欲多言,朝他伸出手去。
“先去用餐吧,待會兒再給你易容。”白顯握住我的手腕,牽着我走出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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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北方的沙、南方的雨,我們一路南下,大雨随了我們一路。
剛開始時隊伍每到一地皆作休整,後來接到南城被劫、千戶被暗殺的消息,我弟從辇輿下來,翻上戰馬,號令大軍:“連夜趕路,不到不休”。
白顯和十幾位禦林軍護他左右,裝扮成普通士兵的我跟在他們後面,時而看看山水,時而看看白顯,竟從這匆匆的途旅中找到了趣味。
世人常說看山要去北方,賞水要去南方,北山南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眼前白顯既有關北郁懷蒼冷,又有那煙雨迷蒙江南的柔和,當年那不喜歡就甩臉走開的莽夫,現在站在皇帝身邊低聲報備前線戰況,并細細謀劃如何與淮南王合作,令人感慨。
淮南王領地占大慶近十分之一土地,南方土地肥沃、物産豐富,百姓安居,旅商樂業,開國至今,越來越多南人只知南王不識天子。父皇在世時已經撤了東西北三藩王,淮南王始終是塊“硬骨頭”,如今的那位淮南王繼任不足兩年,聽聞其性情詭異、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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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南地備受鄰國侵擾,天子禦駕親征既是為鼓舞士氣,也是為改變南人“不識天子”的現狀,更是為新任天子能在朝堂上推進改革而蓄勢,所以我弟不得不南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弟也不能輸。
在人群中,我還在想如何投新淮南王所好,争取單獨與他見一面,那邊就聽到我弟的話,他說:“白卿,聽聞南方多佳人,此行若有看中的女子,告訴朕,朕為你賜婚。”
啧,這人的嘴怎麽總是這麽欠呢?真想把他套進麻袋裏狠揍一頓。
“吾皇慎言!”
“陛下,臣已成親。”
“臣從小生活在北疆,北疆婚姻奉一夫一妻制,雖我和王爺不同尋常夫妻,可我們拜過天地、行了合卺禮,這一生白顯就只認他一人,還望吾皇成全。”
……
我們離得遠,看不清我弟的表情,我只看得見白顯跪在我弟面前求情。
這樣的場景可能是第一次,也可能發生過多次,白顯的話顯然是托詞,可第一次聽到的我卻震得站在久久不能動彈,直到我平複心情擡起頭,才發現我眼前站着臉色鐵青的皇帝,冷冷地看着我:“皇兄,你這又是何種扮相?”
聞言,我瞳孔緊縮,有些怔愣,白顯的易容術出神入化,可我弟竟能認出我。
我趕忙朝他身後走過來的白顯做了個手勢,讓他先別過來,我做出平日閑散的模樣,擡手将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似笑非笑地說:“本王這副模樣,我的夫君未曾發現,陛下竟能認出,真是好眼力!”
我弟靜默不語。我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陛下還是好好歇息,馬上進入南王領地了,到時可不比現在輕松。”
我弟擡頭看我,一字一句道:“你還在用竹香,所以我認得出。”
我弟所言着實讓我困惑,而此時有更為緊急的事擺在我們面前,我只得暫且把它丢到一邊,反正我弟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話來。
我慢慢長出一口氣,耐下性子和我弟交談,商談與南王交涉的相關準備,并反複确認以防發生任何散失。如果說和白顯成親有什麽收獲,“和我弟好好說上話”必然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說着說着,我弟臉上越發沉重了,我勸他:“你也莫要太費心神,其他的都讓白大将軍處理。”
“皇兄,為何要幫我?”
“我為何要幫你?”我反問道,又指了指他身後的白顯,開了和無傷大雅的玩笑,“本王這是随夫出行,自然要護佑他。”。
“你……”我弟額前青筋凸起,怒目圓瞪,有欲要發作之色,卻指着我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陛下若無要緊事,臣退下歇息了。”我淡淡道。
我弟“哼”了一聲,一擺手走了。
我弟這臭脾氣,我也沒放在心上,反正白顯要說的我也替他說完了,我弟能聽進去最好,不能聽進去也無妨,白顯自有後招,這樣想着我也拉着白顯走進将軍帳篷。
白顯還生着病呢,休息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