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下雨執玉就心煩意亂,躺在延年懷裏也睡不安穩,翻來覆去地倒騰,不是扯一扯延年的衣帶,就是揪一揪延年的指頭。
延年把他按在胸口,不讓他動彈,“今天怎麽沒喝桂花酒?喝一點好睡覺。”
“不想喝。”
延年安撫他:“睡不着就不必睡,等雨停了,我們去清塘賞荷,滿塘的荷花都開了。”
“我白天不愛出門,你知道的。”執玉滾到床的另一邊,延年把薄被拉開蓋到他的腰上。
“那好,我們晚上再去看。”
執玉突然問:“相公,你看過雪嗎?”
栎水是一座南方的小城,四季如春,夏季盛暑,執玉在這兒待了五年,未曾見過一場雪。
延年頓了一下,道:“只見過一次,陪楊縣令去北方給平原王賀壽,路經江寧,正巧趕上下雪,大雪封了路,我們一行人只好下來鏟雪,鏟了一整天才通過那裏。”
執玉笑了笑,随之又收斂了笑意,望着地上的他和延年并排放着的兩雙布鞋,“但你一定沒見過真正的大雪,轉瞬間,天地入目都是白色,堵住了山路,堵住了洞口,那雪像京城的高樓一樣立在我們面前,風吹不倒,雨打不散,讓人窒息。”
延年從背後把執玉攬回懷裏,吻着他的後頸,說話時聲音低沉:“玉兒,栎水從不下雪,下雪了也有我為你鏟開。”
執玉鼻頭一酸,心想:那蒼伏山上的雪該怎麽辦呢?
他轉身鑽進延年敞開的懷裏,和他肌膚相貼,延年身上總有淡淡的皂莢香味,執玉喜歡極了。
夏季的雨總是來去匆匆,等到下午,延年和執玉的午休剛結束,雨正好也停了,執玉蹲在門檻上,延年在竈臺邊給他切西瓜。
遠處有金鈴碰撞響起的聲音,執玉耳朵尖,早早就聽到了,仰着頭觀望,延年一直到人群快到家門口了,才注意到房外的動靜。
黑紅色的令旗在風中飄蕩,一行人簇擁着什麽人從山頭走過來,經過延年家的時候,有相熟的鄰居看到門檻上的執玉,忙招呼他去看熱鬧。
“什麽熱鬧?”
“楊大人家最近異象頻頻,聽說是有妖作亂,請來道長替他除妖呢!”
執玉這才看到人群中央那個面目猙獰的道士,手裏三尺長的桃木劍在陽光下顯得無比神勇。
栎水縣太小了,百姓只事農桑,對栎水縣外的天地一無所知,所以一有點芝麻大的事情就能成為老百姓幾天的樂趣,更何況驅魔除妖這樣隆重的景象。
執玉聽到男女老少圍着道士,嘴裏喊着“除妖除妖”,心裏倉惶的不得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延年拿了片西瓜從身後遞到執玉嘴邊,在他耳邊說:“玉兒不怕。”
執玉的心瞬間安定下來,他向後靠在延年的胸膛,就着延年的手,咬了幾口西瓜。
“相公不怕嗎?你每日還要和楊大人共事。”
延年搖頭,平淡地說:“妖有妖道,與我無關。”
執玉再一次夢到蒼伏山的大雪。
從出生至今,他經歷了無數次雪劫,一百年前有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他和父親耗了百年修行,才勉強護住了狐族的命脈,狐族是堅強且執着的,即使冒着覆滅的危險,也不曾離開過生養他們的蒼伏山。
蒼伏山是妖界的遠古傳說,它擁有與仙山相比拟的醇厚靈氣,若有仙緣,妖也可修煉成仙,但随之而來的就是風雪從未斷絕的侵擾,狐族的祖先歷盡萬難,于千年前在蒼伏紮了根,就此繁衍生息,悲哀的是,從未出現過命帶仙緣者。
直到狐王的獨子執玉誕生,蒼伏山的靈氣竟然陡然大增,五彩祥雲浮于山頂,一派輝煌景象。
也許執玉能成仙,這是狐族百年來最大的守望。
可執玉卻在五年前的雪災消弭之後,逃離蒼伏,輾轉于人間。
執玉自幼受全族的寵敬,自恃修行甚高,從未怕過什麽天災,只是覺得厭煩。五年一次,往複的頑抗成了狐族生活唯一的主題,這樣的日子太過枯燥無聊了。
他來到人間,嘗百味,游百地,見識過皇宮王府,也闖過青樓酒肆,賞了京城的燕歌趙舞,香帏風動花入樓時,他還和花魁争過豔……五彩的盛景都見過了,最後執玉卻停在延年灰撲撲的小草房裏。
縱是蒼伏山上的普通王宮,也比小小栎水縣的小草房好多了,可執玉偏偏舍不得走。
延年的日子過得那樣緊巴巴,少得可憐的月俸全都用來給執玉買肉、布和酒。執玉花錢如流水,也不知延年的錢來之不易,可他要什麽,延年都不會拒絕。
延年的生活是圍着執玉轉的,可執玉要走了。
臨走前的第五天,執玉坐在門檻上,照例等延年回來。
他是讨厭白天的,就像讨厭亮眼的大雪,可他卻愈發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延年,明明延年不到兩個時辰之前才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