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問他也不搭理。醫院裏的人都說他和屍體呆在一起呆得多了,人也陰森森的。但我覺得還好呀。就算世界上有鬼,像韋叔這樣長得白白胖胖的鬼,也是可愛而不是可怕吧?
我給那個長得有點像章君岩的無名男屍騰出來了近窗戶那邊的19號櫃,韋叔叔和我一起把他放了進去之後,韋叔多看了他的臉一眼。我笑着問:“是不是也覺得特別可惜呀,長得挺年輕好看的小夥子。”韋叔仍然沒搭理我,只是咳了一聲,轉身走了。我關好櫃子,還伸手輕輕拍了拍櫃門:“也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以後我就叫你19號吧。好好睡着哦,別着急,人生總有個歸途,遲早而已。”
我做好清潔換下工作服,一邊啃着韋叔給我的肉夾馍一邊去找我的小電電,嗯,為了方便去麗安區消防大隊,我又在負債累細的情況下,花“巨資”買了一臺新的小電電。
我打算去麗安區消防大隊轉一圈兒再回家睡覺,心裏盤算着,我要怎麽着才能向人打聽到章君岩的平安呢?
我發現呀,有的人呢,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遠遠的,我就看到車棚旁邊,站着一抹高高大大的綠!
那身高!那側影!就算我沒仔細看他的臉,我也知道他是章君岩!而且!他就站在我的小電電旁邊!
而且好像在盯着我的小電電看。
我真的吓得差點被一口肉夾馍給咽住:不會是,我又犯了什麽錯了吧?
“你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得我,但畢竟人就站在我的小電電旁邊,我不打個招呼就灰頭土臉地去把小電電騎走也很不講禮貌是不是?
“電動車不能在這裏充電,夏天室外溫度高,而且這裏是太陽直接照射,很容易引起充電機自燃。這裏是車棚,停的百分之八十都是電動車,非常容易出連鎖事故。”還是那明明性感有磁性的聲音,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嚴肅,就好像是教導主任在批評曠課逃學的壞學生一樣。我真是……好吧,覺得他有魅力極了。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這裏有公共充電插頭,所以才在這裏充電的。謝謝警官提醒,我以後不這這麽做了。”我點頭哈腰十分谄媚的樣子一定很挫吧?但是臣妾忍不住呀。以我的本性,應該跳起來說:尼瑪,不允許在這裏充電為毛要在這裏搞個公用充電插口!這是用來擺設的嗎?你們這些表面主義還要做多久?就不知道我們這些騎小電電騎到一半沒電了的人的感受嗎?!
可是他可是章君岩呀,我……我沒心也沒膽,就算有心有膽,我也不舍得對他那麽吼,所以,态度良好地認錯是我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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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在這方面的安排考慮得不周全。我會與保安部說一下的。”善解人意的章警官又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才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哎,那腿到底是怎麽長才能長那麽長的?那有那腰那肩,那翹臀……咳,大清早的,我還是不要想了,怪不健康的。還是晚上再想吧。
雖然人家除了批了我一頓之後就沒再搭理過我,但是我的心情還是很好。畢竟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呀,畢竟他不是躺在冰櫃裏的19號呀。畢竟這怎麽也算是一次“邂逅”呀。別要求什麽浪漫了,也別說我剛剛上了一晚夜班臉色不好了,在我這裏從來就不會出現什麽浪漫的,估計也不會出現什麽驚豔了。我能這樣穿着正常的衣服臉是沒灰沒黑地和他見面,我覺得已經算是老天的恩賜了。謝謝呀,不知道在哪兒笑成了什麽樣的老天爺。
我租的房子離醫院很近,其實不騎小電電走路十來分鐘都能到,走路的話,還能在樓下買點吃的,大娘自己種的青菜和小蕃茄呀,大爺自己種的蔥和黃瓜呀,還有新鮮的水果呀之類的,她們就是清晨和傍晚在小區門口擺着,東西也不多,一點點,賣完就走。我喜歡買一點,然後回去自己做點吃。我廚藝很一般,但是因為有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父訓,我還挺愛自己折騰做飯的。而且,現在我窮,再不開源節流,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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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快九點了,一個大娘的籃子裏只剩下一只不怎麽好的蕃茄和一小把青菜,一塊錢賣給了我,我打算回去做一碗青菜雞蛋面,吃了好好睡一覺,晚上繼續值班。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19號有點怪,今天晚上再去看看,到底是哪兒怪。
到家我剛打開門就發現不對勁,何絹素好像沒去上班?
何絹素在衛生間裏,我聽到了嘔吐的聲音,吓得我趕緊過去問她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醫院,反正天仁醫院離得也很近。可她說不要。也不肯開門。
我只好自己到廚房去洗菜,洗着洗着,啪的一聲,跳閘了。我環視廚房一周,發現是燒水壺有問題,插口的線都糊掉了。幸好,我聰明地換了一個超敏感的控制電閘,稍有電器不對就跳閘,不然,這房子不算新,房東用的也不是特別好的材料,我每天光滅火都夠了。
我扔了水壺,去把電閘打開的時候,何絹素總算從衛生間出來了。人看起來還好,就是臉有些蒼白。
她最近真的有點怪。她有好幾次都沒回來睡覺。當然,她在那個黑診所,也有晚上上班不回來睡覺的時候,但是,她晚上上班的話,白天都會回來了。可是有好幾次,她白天黑夜都不見蹤影。
我覺得她可能是交男友了,戀愛麽,到男友家去過夜也正常。但是,她并沒有對我提過有男友的事情。也許是因為我們的關系沒到那種程度吧。
自從她給了我那十萬塊錢後,半年過去了,我現在一共還了她四萬。她說這錢她也用不着,也不敢用,叫我把錢存在卡裏,存夠了再給她。
就沖這一份信任,我也決定把她當朋友了。所以,這半年裏,我做飯總做她的一份,半夜起來吃泡面,都會問她要不要。偶爾會幫她晾曬衣服什麽的――當然,這并非說明我多善良我多愛做家務,是我拿人手軟,我欠着她十萬塊沒還清呢,不得對人好點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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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絹素還是那樣,對誰都冷冷的,不怎麽愛說話。但是對我卻真的變得好了不少。她做飯比我做得好吃,做任何家務都比我做得熟練,雖然我幫她疊的衣服她還是會重新再疊一次,看到我做的菜不好吃會再去回一下鍋,但她确實沒嫌棄過我,至少沒有在言語上嫌棄過我。
我有時候比較話痨,一起吃飯的時候,吃西瓜看電視的時候,會經常和她說我的事,經過這半年,我只差沒把買房是為了跑到那兒去偷窺章君岩的事情給說了。這事兒不能說,畢竟章君岩是有主的人,我的行為不但顯得猥瑣,還沒什麽道德――偷窺有婦之夫這樣的事情,能有多光彩?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丢人吧。
當然,我還是告訴了她,我們住的房子為什麽總是會出各種斷電着火意外的原因,我的體溫異于常人,可能身體磁場也異于常人。她有些不信,還去拿溫度計給我量了,結果當然并不意外,如我所說,我的體溫長年保持三七度三到三十七度五,從來沒低過三十七度三,發高燒的時候,能到四十五度,能把醫院裏的醫生吓得搖頭對我父母說:就算退了燒,孩子也會出問題,要做好心理準備。
“大概我是火星來的?”我這麽跟何絹素開玩笑。何絹素卻淡淡地說:“這個世界什麽樣的人都有,并沒有什麽奇怪的。”
當時不知道為什麽,我都覺得有點兒後悔沒早把她當成朋友了。
從小我爹叮囑我,別到處告訴別人你和別人不一樣,會被鄙視的。我不太信,于是小學說過得挺孤立的。中學還不長教訓。中學也挺孤立的。
到了高中終于明白過來了,做人不能太耿直,于是情況好了很多。大學保持了好勢頭,也算過得挺如意。
終于畢業啦,我覺得環境大了人也應該包容了,大家都是學醫的,絕對應該更包容呀。于是我不一小心聊天的時候聊嗨了就把自己的古怪給人說了。結果倒也還好,只是成了被開玩笑的對象。雖然那些玩笑無關痛癢,但是,總是只開我的玩笑是不是也不太好?
但我卻并不打算長教訓,心裏想把何絹素當成朋友,就把自己的事全給說了。其實這也是我的一種探究:我就是這麽古怪,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如果何絹素願意,那當然很好,從此之後大概我再也不會懷疑她了。
而如果她不願意,并且表露出來一些鄙視的意味,那麽,我就會在心裏把她劃成認識的人那一類,仍然會相處,會打招呼,但是,絕對不是朋友。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這個人,多疑而又敏感,內心渴望熱鬧卻又害怕被人傷害,最安全的辦法就應該在孤僻冷漠一點的地方呆着,不然呢,很容易就把自己的心給翻出去給人看。別人要是看看就走那還好,萬一別人看了還唾棄我一口,我這不是自找不自在嗎?
不過,幸好我也自找不自在習慣了。
人心嘛,難測是難測。自己心大些就行。
我是懷着這樣的心情對何絹素說我的經歷的,還自己開玩笑,試圖在她流露出不屑的時候,我能呵呵一聲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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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絹素并沒有覺得我很奇怪。她只是說,這個世界上什麽樣的人都有,沒什麽好奇怪的。然後,我倆又喝了一點啤酒,她告訴我,她為什麽明明醫學院高材生畢業,卻不去大醫院任職而是跑到黑診所做事的原因。
何絹素來自一個可怕的家庭,她的父親是一個可怕的人,從小她就在父親對母親的拳打腳踢中長大,當然,從她記事時開始,她自己也會經常挨揍,她不但挨父親打,還會挨哥哥打。她的母親是一個已經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女人,認為女人挨男人打是應該的,女人必須依附男人生活。何絹素從上初中開始就撒謊騙父親,說自己要努力學功課,将來要賺大錢給父親花,要給哥哥買房買車娶老婆,這才騙得父親同意她讀完高中,考大學需要的錢,全都是老師同學們東拼西湊給湊的。上大學的錢,是一個老師幫忙申請的助學貸款,大學一直讀得很苦,因為父親只給她很少的錢或者根本不給錢,還要她把打工的錢寄回去,每一次放假回家,都會被毒打,要她記住自己說過的話,揚言如果畢業後不當大醫生賺錢給他們就殺了她。
何絹素選擇了逃跑。他們希望她進大醫生做醫生,她怕他們去各個醫院尋找她,所以她不敢去正規的醫院任職,只能在有點灰色的那種小診所黑診所做事。她希望自己能獨立,但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很害怕有一天父親和哥哥會忽然出現把她抓回去。
說真的,即使某天我無意中看到了何絹素身上的那些新舊不一大小交錯的傷痕,我對于這種好似只發生在社會新聞或者小說裏狗血遭遇,還是持懷疑态度。
直到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我在群裏聽說我們醫院來了一群醫鬧,父子倆擡着一個受傷的斷腿女人在門診大堂鬧了半天,說要找一個叫何小翠的女醫生,說什麽母親患病哥哥辍學和父親辛辛苦苦把女兒供上了大學,畢業後何小翠害怕被家人拖累,她做了醫生,卻不再與家裏聯系,也不再與任何認識的人聯系,就這麽失蹤了。報警警察也不管,他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什麽的,求人們可憐可憐他們,幫忙把何小翠找出來。
聽說,他們還把那何小翠的照片拿出來了,雖然是初中生的證件照,但是小姑娘長得還怪好看的。
有人把那張照片拍下來了,還在群裏傳閱了一下,有人說,還挺好看的,好像在哪兒見過,但絕對不是我們醫院的,是我們醫院這樣的漂亮妞不可能沒人認識呀。
在群裏潛水的我也看到了。
幸好,我是一個人呆在管理太平間的小辦公室裏,方圓五百米除了死人就我一個活人,所以也沒人看到我對着那張照片呀了一聲。
沒錯。那個好看的小姑娘,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是好看的何絹素。她現在比照片上變得更好看了,但五官變化并不大,特別是那冷淡隐忍的眼神,一點兒也沒有變。
聽說那位父親,在吳院長那裏确認了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名冊之後,就擡着那個受傷的女人走了,吳院長提出讓外科給那個女人義診一下,他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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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回到家裏,也沒有瞞着何絹素,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她這件事情。我記得她渾身都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眼底閃過了一抹深刻的恐懼,随後才紅了眼眶:“混蛋!他們把她打殘了,所以不想給她治。”
那要掉出來的眼淚,何絹素硬生生地忍住了。讓我覺得慶幸的是,她并沒有做聖母的打算,仍然明白,在她自己足夠堅強之前,如果她沖出去,不但無法拯救她的母親,還有可能會令自己難以脫身。
何絹素沒有說謝謝我沒有把她說出來,也沒有感激我告訴了她這件事情,她把診所的上班時間全部換成了晚班,白天就一直呆在家裏。我知道她在躲什麽。
她的父母與哥哥終于把事情鬧上了本市新聞,但幸好,看電視的大爺大媽們雖然跟着他們制造出來的輿論罵“何小翠不孝沒良心”,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平時出門很注意隐藏自己的何絹素就和我生活在一起。
新聞有些發酵了。
因為新聞視頻傳到網絡上後,有網友敏銳地覺察到了那身強力壯的父親與哥哥對母親的态度極其惡劣,拒絕為她治療,而且對母親雙腿折斷的原因有所隐瞞,有何絹素故鄉的人,大概是有些正義感,在匿名評論裏說出了接近真相的話:何家父子行為極其惡劣,經常毆打母親與妹妹,上中學時還到學校去打小姑娘,老師同學阻止,連老師同學都打。小姑娘是老師們捐款和貧困助學供出來,他們根本沒負過撫養責任。
那條評論被一千多個贊頂到了前面,事情開始出現反轉,然後呢,大概是影響惡劣,這條新聞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那三個人有沒有繼續在別的醫院鬧。
何絹素卻一直都沒有放松下來。她整個人非常緊張,就像一只在隐藏躲避的警覺的小動物一樣。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并不覺得她談戀愛的話會公開,因為以她的情況,似乎任何暴露在公衆視野下的行為都很危險。
或者何絹素并沒有在談戀愛,因為這半年裏,她除了那幾次上了夜班後白天也不回家,再沒發生過相似的情況。
我在心裏斷定了何絹素應該不會蠢到令自己懷孕。所以,直到她一天一天地瘦下去,而肚子卻一點一點地大了起來,在婦産科見習過的我,終于确定她經常嘔吐并不是因為生病而是懷孕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
我看着她的肚子,完全沒有辦法相信裏面竟然有一個孩子!更沒有辦法相信的是,幾乎每天都和她一起吃飯同住在一套房子裏的我,根本就沒有見過那個經手人!
“到底是誰?是誰把你的肚子搞大的!”我這話有點像不講理的封建大家長,但是我确實急呀,何絹素是這種情況,就算孩子能順利出生,也是要養要教的,她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又怎麽能保證孩子的能健康成長?
“他和我很像。”何絹素只說了這麽一句,便不願意再說了。怎麽問都不說。我真是急死了。我問她,現在還能不能去做流産手術,她搖頭,說不做。她要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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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呀,所以說出生在那種很不好的原生家庭的孩子就是很有問題,她這種泥菩薩過江的生存狀态,居然還要去為一個一直不出現不知道是誰的男人生孩子。這不是聖母瑪麗亞世紀白蓮花是什麽?
我只能恨鐵不成鋼一直一直勸:
“他呢?至少要結婚呀。在我們國家,未婚生子是不被允許的,你知道吧?”
“就算不結婚,也得有錢吧。你知道要把一個孩子撫養長大需要多少錢嗎?還是說,你希望他像你一樣天天為學費發愁?”
“退一萬步說,你不結婚你堅持生下他你堅持撫養他,你總得吃飯吧,工作吧,你工作了才有飯吃呀。你要帶孩子你怎麽工作?不工作你餓着養孩子嗎?何絹素呀,你能從那樣的家庭逃出來,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很理智的,你不會亂來,不會再讓你的生活陷入混亂。你怎麽可以……”
“他有給我錢。”一直安靜地聽我數落的何絹素忽然說了一句:“我把那錢借給你買房子了。”
“呃……”我徹底語塞了,抱歉,這世界變化太快了,我有點接受不來:意思是說,何絹素和那個神秘的受傷男人搞上了,還搞大了肚子,然後現在要為他生孩子嗎?
我腦子嗡嗡了好一會兒,勉強理解了何絹素的奇葩愛情觀和奇葩愛情故事,然後準備拉她回現實:“他人呢?你是不是不敢去找他?你把地址告訴我,我去找!”
何絹素給了我一個慘笑:“不知道。”
這是什麽鬼回答?你和人家滾床單了,你懷孕了,然後,人家不見了,而你也沒打算去找也沒打算痛定思痛打掉孩子自己好好活,而是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何絹素還真就是這麽打算的:“冰霜,請你幫幫我。”
我說過,何絹素長得很好看,她用她那雙漂亮的倔強而又脆弱的眼睛盯着我的時候,我的心都要化了。但可惜,我并不是聖母白蓮花,我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為什麽要幫你!你借給我錢我可還給你,但我為什麽要幫你做這樣的事?!”
看到這裏,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何絹素的事情寫得太多了。并沒有呀。她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并且她很快就會消失了,給我留了一件非常珍貴的禮物,一件足以改變我的整個人生的禮物。
何絹素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我堅持不願意幫她。但我從前都不知道,像何絹素這樣看起來高冷的人,磨起人來會成為粘人的小妖精。
何絹素會在我上廁所的時候,蹲在衛生間門外求我:“冰霜,我會繼續上班的。我會把上班時間和你休息的時間錯開,你只需要在我上班的時候看一看他就行。我保證他會是一個特別乖的孩子。真的。特別特別乖。我會從現在開始每天都告訴他要很乖很乖。”
馬蛋,他現在只是一個受精卵變成的胚胎,說不定連耳朵都沒發育好,你要怎麽告訴他讓他乖巧?!而且,他爹怎麽也算那種刀口上舔血的人呀,那種人的孩子,會乖到哪兒去!乖孩子會被人捅幾刀開一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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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絹素還會在我吃飯的時候,忽然說:“冰霜,你說要買房子。我就馬上把錢借給你了。”
難道那不是因為你拿着那錢覺得危險所以想把它花出去才借給我的嗎?!
何絹素竟然會在我窩在床上看劇刷手機的時候,一邊幫我收拾我像豬窩一樣的房間一邊說:“你看,現在我幫你收拾房間,孩子長大之後也會幫你收拾房間的。我保證。”
“何絹素你要不要臉?他還在你的肚子裏你就給他安排了那麽多活兒。你有病呀。”我吼她,而她根本不生氣,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淡淡地回答:“是呀,我就是有病呀,不然能做這樣的決定嗎?冰霜,幫幫我,行嗎?”
不幫!滾!
我吼得特別大聲,覺得自己特別有氣勢,心裏特別的堅決。
可是,我每天下班的時候,總想着趕緊回去做飯吧,在買菜買水果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考慮到孕婦營養搭配,上網查詢單身女子如何才能合法生孩子合法上戶口合法取得撫養權,然後,在排除了花費巨大的出國生之後,我開始考慮找一個男人“假結婚”以取得合法的準生證,而這個“假結婚”的男人是誰才好呢?我也打聽過了,據說最好是一個有戀人又被家人逼婚的真基佬。
我于是開始打聽身邊有沒有那種比較講義氣的同意假結婚的男同志,當然,我也知道說不定會遇上渣男的。但同樣是不被社會理解的人,也許對方能願意配合一下呢?
然而,我發現我也真沒有什麽朋友。高中大學的時候,我用那個假的“我”交往的那些朋友,早就随着畢業成為了煙消雲散的認識的人,又怎麽好貿然開口去說這種事情?
我只不過網上向一個過去看起來還比較包容比較開放性格也比好的的女同學打聽了一下未婚生子能不能找一個男人假結婚,隔天就有同學群裏的人來問我,是不是未婚先孕了。
我向朱美沙也打聽了一下,朱美沙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肚子,問了三個字:“不會吧?”我趕緊叮囑她不是的不是的,不要亂說不要說出去。結果,第二天醫院開周會的時候,至少有五個人來問我:“你打算怎麽樣呀,孩子的父親真的不管嗎?”當然,也有直接建議我去婦産科做流産的,說現在女生流産也很正常,注意安全将身體調理好就沒事了。
更過份的是,章君岩也知道了這件事!
也許真的是我低估了流言的穿透力。那天開完周例會之後,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和以前科室的兩個女同事一起走,其中就有朱美莎。然後在走廊裏,就看到正在盯着工人檢查更換消防器材的章岩君,說真的,我勉強鎮住了內心的嬌羞,假裝若無其事地經過,心想如果他看到我,我還可以笑着叫聲章警官打個招呼什麽的。
誰知道走近的時候,一個工作人員剛巧把消防水管給拉了出來,一不小心差點兒甩到了我的臉上,我呀了一聲,那位小哥趕忙道歉,章君岩也看了我一眼,問了一聲沒事吧,我剛想說沒事,就聽到朱美沙說:“你們要小心點哦。她懷孕了,萬一有什麽事,你們擔當得起嗎?”
晴天霹靂呀我……我心裏有一百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呀朱美沙!我一個未婚姑娘,你在我喜歡的人面前說我懷孕了,你居的是什麽心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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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懷孕了?你不要亂說!”我決定有話直說當場澄清,不要做什麽受氣包委屈包,可我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朱美沙就瞪大了她那雙以前看還算好看現在看十分可憎的桃花眼:“哎呀,這有什麽好否認的。現在懷孕又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懷孕!”我覺得我已經有點咬牙切齒了,只是不知道在章君岩眼裏是不是醜惡的惱羞成怒:“我真的沒有懷孕。”
“呀?真的嗎?你沒懷孕,那你幹嘛跟我打聽單身女孩怎麽樣才能合法生孩子?還問我身邊有沒有想假結婚的男人來着。”朱美沙看起來也很無辜,我也無話可說,誰讓我不向別人打聽,向她打聽了呢?誰讓我把她當朋友了呢?自己挖的坑,自己摔死去球吧。
我很想擡頭看一眼無意中聽到了這麽一個大八卦的章君岩是什麽表情。我心裏有兩個小人兒,一個在說:哎呀,章君岩不會介意這些小事的,他又不喜歡你。另一個卻在嚷嚷:怎麽辦?本來章君岩對你的印象就不好,現在又成了未婚先孕的壞姑娘,55——沒法兒活了。
我的內心天人交織烈火煎熬,到底沒敢再看章君岩一眼,頭一低逃跑似的走了。
懶惰,自私,愚蠢,現在再加上一條,那就是私,生活混,亂未婚懷孕的碧池,哦天,別說是身為人民警察的章君岩了,就是我自己都要開始鄙視我自己了。
回到辦公室,我真的很喪,用力忍了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我關上辦公室的門,走到進冰櫃室将19號拉出來:“喂,19號,我問你,你對你喜歡的女孩有什麽标準不?你覺得我怎麽樣?你們長得差不多,你們看女孩的眼光也應該差不多吧?我吧,雖然個子小了一點兒,但我的臉長得還可以,對吧?而且我真的和別人不一樣呀。你看,別的女孩就不敢來太平間上班,我覺得沒有什麽呀,這裏又安靜事情又不多,而且薪水還高。雖然我給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吧,但是,哪有天天完美無缺的人呢,你說是吧?以後在一起了,對方起床時的樣子肯定也是要見到的,打嗝呀放屁呀,肯定也是要經歷的,現在就知道情況,總比在一起生活之後幻滅好吧?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有未婚妻,他要結婚了,哦不他可能已經結婚了,他不會喜歡我了。不要提醒我好嗎?我就說說不行嗎?”
“小唐。小唐。”外頭傳來了林醫生的聲音,我呼了一口氣,把蒙面的白布給19號蓋上,然後把他推進了櫃裏扣好鎖,才走了出去:“我在裏面呢。”
我以為林醫生來這裏是因為急救門診又收了倒黴的屍體,但出現後才發現林醫生兩手空空,沒屍體,也沒屍體家屬:“來找我的?”
“對呀。想問問你,懷孕是怎麽回事?”林醫生也很直接,坐下就直接開問。也是,醫院裏都傳遍了,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沒有怎麽回事。我沒有懷孕。”我只能誠實地再次向林醫生澄清。
可他看我的肚子一眼又看我的肚子一眼,點點頭說:“我就說嘛,像你這樣有點怪怪的女生,不太有可能有男人願意和你睡。”
“林可尚!你什麽意思!”我頓時就跳起來了,敢情在林醫生眼裏,我未婚懷孕還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了?因為終于有人願意睡我?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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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也沒什麽意思啦,我就是說……你不太像已經有男友的樣子。”林醫生挺委婉地解釋,我不吭聲,眼神帶刀在瞪他,以氣勢告訴他如果不重新組織一下語言,我就會有所行動。
“說實話,也不行嗎?”林醫生看着我,眼神很是清澈無辜。其實他長相白皙清秀,雖然因為沒什麽錢穿戴都不是名牌,但貴在穿着簡約氣質幹淨,在醫院裏還挺受單身女青年歡迎的,可就這他還不是跟我一樣是單身狗,怎麽可以鄙視我單身沒人戀愛?!所以我很大聲地吼了回去:“林醫生!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我怎麽就不可能有男人願意睡了?!”
“因為你明明看起來就是個萬年年單身狗呀,像我們這樣只想等待真愛的單身狗是有相似的氣場的,我感受得出來好不好……好!好!等下等下!我重新說!”林醫生還沒說完,我就已經把桌子上的一個縮小版人骨模型給扔過去了,雖然那玩意買着也挺費錢的不過我實在是氣急也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只有你才是萬年單身狗!老子一定會嫁出去的!而且老子一定要嫁給我的男神!懂不!”
“好好好,你會嫁會嫁!別生氣。小心氣得頭發燒起來。你不是說你體溫高到能自燃嗎?別亂來呀。自燃可不是好玩兒的。”林醫生嘴上假裝安慰我,懷裏卻抱着個小型的人骨模型後退幾步想控制我和他之間的安全距離。這家夥真是,我不過是在夏天科室裏的空調壞掉時開玩笑說過自己體溫比較高,說不定哪天就高到可以自燃了,他就把這當真話來講了?
“你才自燃!你全家都自燃!”呃,吵到了這會兒,我好像也有點兒忘記為什麽要吵架了:“喂,林可尚你為什麽要來這裏惹我生氣?”
“我沒有要來惹你生氣呀,我就是聽說你懷孕了,來關心一下。”林醫生小心地把人骨模型放好在韋步的辦公桌上,回頭給了我一個超級無辜的微笑:“然後你就莫名其妙地生氣了。”
“什麽莫名其妙!明明是因為你先鄙視我沒有男人願意睡我好不好!”一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了章君岩對我的鄙視,真是生地可戀地喪呀:“好吧,你說得對,是沒有男人願意睡我。”
“喂!女孩子說什麽睡不睡,你要臉不要呀?”林醫生拉出椅子坐下,擺出知心哥哥的面孔:“來吧,跟哥說說,懷孕是怎麽一回事?”
“跟你說有什麽用?除非你是一個想找人形婚的基。”我撇撇嘴,也很喪地趴在椅背上,最近真的算是諸事不順哎,章君岩要結婚了,章君岩鄙視我了,我被人說未婚先孕了,何絹素那種死活不應該懷孕的人懷孕了。
唉,怎麽是一個喪字了得的人生呀。
“也許呢。”
林醫生忽然說了三個字。
我後來的後來都永遠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好像是愣了一下之後,忽然露出了一個風吹水面一般溫柔又憂傷的微笑,然後說:也許呢。
也許呢?也許什麽?也許有用?也許他是一個想找人形婚的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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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呀!你你你!”我真的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因為跳得太急,腳趾頭還很不幸地撞到了椅子腿,然後我又呀呀呀地痛呼起來,一邊痛呼着一邊還顧着瞪大眼睛看依舊笑得如春風拂過湖面一般坦然又溫柔的林醫生。
直到我恢複了平靜一臉認真地坐好了在他面前,林醫生臉上一直保持了那種溫柔得就像春風吹過大地自然得就像陽光穿越雲層一般的笑容。
講真,他的笑容讓我有點兒悚有兒毛骨聳然也有點兒服氣。
我認識林醫生真的挺久的了,在醫學院的時候雖然沒有說過話,但是因為一起來天仁醫院見習過,又都有意畢業後在天仁醫院工作,後來又一起做了一年多同事,七七八八加起來,我們也認識了兩三年了吧?在那麽長的時間裏,特別是最近這一年多,我們幾乎都是在同一部門工作,幾乎每天都會見面,甚至每天午餐都在食堂一起吃飯聊天,我甚至已經把他當成了那種可以開口向他借錢的朋友。
可是,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性向,他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畢竟同性戀在我們周圍并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兒。都說基們身上都有一種基的氣質,可我從來沒覺得林醫生像個基,他只是比起一般男人清秀一些幹淨一些氣質稍微清新一些,他和那種被臉譜貨的娘娘腔基也……差得太遠了吧?我一點也不讨厭他怎麽辦?當然,我這麽說的意思并不是說我讨厭基,我尊重每一種生命的存在,就像我自己,也不是什麽普通正常人……呃這麽說好像哪兒不對……不過我的意思就是說我不怎麽喜歡影視劇裏那種被醜化了的娘娘腔基,我覺得那不算基,有可能只是性別認知出現了混淆……呃,又扯遠了,所以!林可尚竟然是個基!
“我父母正在逼婚沒錯。但我并不想為了逃避這種壓力去害一個普通的女孩。我拒絕和父母親戚安排好的女孩相親,說自己已經有女友了。他們讓我這周把女友帶回家去,但顯然,我并沒有女友。”林醫生說得慢條斯理,我第一次從他說話的方式裏發現了他基的物質,那就是隐隐約約帶着賤意:你沒有女友你別說呀,或者你說了也可以,你把你的“女友”帶回去呀,哎,不知道林醫生是攻還是受呢……想到這裏,我很不自然地往林醫生的下半身望了一眼。
“唐冰霜,眼神收着點好吧?我沒有女友。也沒有男友。”林醫生淡定的眼神,終于被我看出了一絲無奈:“所以說你這樣的女生,太直白了,怎麽可能有男人願意睡你?直男們都喜歡探索新世界好嗎?你這麽赤裸色情的眼神,連我都受不了,換成直男早把你當女色狼排除在交往名單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