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杏仁酥
弗拉特斯聞言笑了起來,一雙寶石般的眼睛熠熠發光。他笑得十分開心,連連颔首:“是啊,我喜歡阿宋,特別喜歡。”
宋沅神情嚴肅看着他道:“我沒有在說朋友之間的喜歡。我說的是想要娶我的那種喜歡,或者以一種更為書面的說法,是男女之情,心悅于我。”
弗拉特斯的神情也認真起來。他的眼睛裏收斂了笑意,認認真真地映着宋沅一個人。他捉住了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裏,與她十指相纏。
抛去了平日撒嬌時的少年腔調,這個西域青年用他本來的略有低啞和蠱惑力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心悅宋沅,想要娶你為我的妻子。”
宋沅呼吸一滞,正欲開口,卻被弗拉特斯打斷:“如果阿宋願意答應嫁給我,我承諾會奪得安息王位,讓任何人都不敢對你有絲毫非議。我一生只娶你一位正阏氏,并令安息永不進犯中原,安息子民永遠與中原交好。”
他看着床榻上的女子,信誓旦旦,語調裏幾乎帶了懇求的意味:“我知道阿宋喜歡自由,不喜被王宮規矩束縛。若是你願意嫁與我,我會依舊允許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願意在中原長住,那便在中原。願意繼續從商,我便開通安息同中原之間所有的商路和市集。你若願意,我們的孩子會是安息未來的王,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迫于他……”
宋沅一開始還在認真聽着,聽到這一句實在是哭笑不得:“弗拉特斯,你都在想什麽?哪來的孩子,我幾時說過要嫁與你?”
弗拉特斯愣了一下,表情中無意間流露出平日裏撒嬌時孩子氣的呆滞,但随即又很快回過神來,更用力地握緊了宋沅的手,生怕她會甩開似的:“阿宋,你……若是不想要孩子也可以。你,你小時候就答應了要嫁給我的。”
宋沅吃了一驚,将陳年往事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回想了一番,搖頭道:“我沒有答應過,許是你誤會了。我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
她猶豫了一剎,伸手摸了摸弗拉特斯的頭發,溫柔地撫慰道:“對不住,弗拉特斯,我不能答應你。我……之前從未有過這般經歷,所以未曾留意到你的心意,也許一直與你太過親厚,讓你有所誤解,這都是我的過錯。”
弗拉特斯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宋沅不敢去直視那雙盛滿了企盼和失落的眸子,低頭收回自己的手道:“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與你這般了。”
弗拉特斯的手還維持着曾握住宋沅的手的樣子,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勉強維持着臉上的笑容:“阿宋,你無需自責,這不是你的過錯。這天下從未有喜歡了一個人,就一定要她回應的道理。”
他複又擡起頭來,重新揚起笑容看向她的眼睛:“我會努力讓你回心轉意的。”
弗拉特斯關上宋沅房間門時,白珩正站在幾步開外,微微笑着看着他。
弗拉特斯的餘光瞥到他的笑容,渾身都緊繃了起來,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都聽見了?”
白珩挑了挑眉,弗拉特斯恨恨道:“原來中原人知書達理都是假的,堂堂君子,竟然做出偷聽這般無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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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被他逗笑了,擡手掩着唇角笑意,道:“本是想等你一同去商議日後探查的相關事宜,不小心聽到了些不該聽的,該向你賠罪。”
弗拉特斯心知肚明他這是托詞,他走近幾步,口氣不善道:“看在你救了阿宋的份上,今日我不同你計較。不過你要記住,我與阿宋相識十三年,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旁的人都沒有機會。”
白珩微微側頭看向他,眼睛裏閃過狡黠的目光:“是麽?”
宋沅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不過一月,已可以下地走動了。
惠娘聽聞她中毒受傷,将鋪子裏的事情都一力攬了下來,還每天送來親自下廚做好的餐飯給她。宋沅每天無事可做,只能在院子裏跑跑跳跳舒展舒展身體。
四月的揚州城草長莺飛,柳絮飄得滿城都是。
宋沅穿着薄薄的春衫,本就不胖,在病中又清減了一些,衣裳顯得有些松垮。
白珩總是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來探望她。惠娘顧及着她身上的傷,只許她飲食清淡。但白珩卻好似希望她再長胖一點,總是托自家的書童去宋沅店裏或是市集上她喜歡的攤子上買了點心,再偷偷送來給她。
宋沅發覺,白珩最喜歡看她吃東西時兩頰鼓鼓的模樣。在他笑眯眯地坐在一邊看她吃的時候,她就覺得很是慚愧。
她放下了手中第三塊杏仁酥,虛情假意地說:“我吃好了。”
白珩将手帕遞了過去,溫柔笑道:“若是喜歡,我就将剩下的都留在這裏。”
此人真是過分體貼了,宋沅想道,仿佛是知道了他離開後她就會繼續吃一樣。
白珩問道:“蘭思好像格外喜愛糕團點心。”
宋沅被喂得開心了,就同他吐露心聲:“估摸着是年幼的時候,想吃卻不能吃的緣故。那時候被要求體态要輕盈,一餐一飯都要控制。桌上的點心往往是只可看,不可吃。”
今日白珩的食盒中放着一層冰鎮牛乳茶,一層雪媚娘,一層芋頭紅豆芋圓奶。宋沅舔了舔雙唇,将最後一層的蓋子掀開,一只雪白的毛團兒探出頭來,沖着她細弱地“喵”了一聲。
宋沅驚喜地伸手去抱那白色毛團兒:“咦,你把小特也帶來了麽?”
白珩替她布好幾樣甜點,低眉溫柔地笑道:“小特很想你。”
宋沅的手才抱過小特,那只小白團子就劇烈地掙紮起來,兩只小腿拼命地在半空中蹬,她只得松手。小特獲得自由,就蹿向了對面白珩,窩在他懷裏蹭了蹭。
宋沅無奈地攤開手,笑着看向白珩:“小特很想我?”
春濃花豔,溫柔的白衣青年坐在明窗之下,看向她,對她坦言道:
“我很想你。”
四月末尾的時候,宋沅收到了一株彤管草。
一株鮮紅色的小草,模樣很可愛,被夾在白珩送來給宋沅解悶的書卷裏。
宋沅拾起那株彤管草,想起少年時代在國子監,每逢暮春四月彤管草長成的時候,國子監裏就會吹起一股奇怪的春風。
靜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說怿女美。
飽讀詩書的少男少女羞于直接表達心意,便會在這個時候送一株成熟的彤管草給心儀的人。而若是對方收下了,則代表也對你有意。
宋沅那時風頭正盛,加上身份地位炙手可熱,每年都是被塞彤管草塞到手軟。但是她從未收下過任何人的示好,都是道謝後再原封不動地退回。
少年時代的她心高氣傲,覺得世間無人可與自己比肩。
宋沅揪着那根柔弱的彤管草撚來撚去,游移不定,正要出門去找白珩時,撞見了上門來的弗拉特斯。
她近日來刻意避着同他相見,見他找上門來,登時有些心虛。
“阿宋,你避着我幾日了,還要繼續避下去嗎?”青年的聲音有些無奈,“我不是洪水猛獸,我也不會強迫你。今日找你來,是有事告知與你。”
宋沅尴尬地咳了咳,将他讓進屋坐下,沏了茶給他,問道:“何事?”
“白珩連夜趕回金陵了,說是家中長輩身體抱恙。”弗拉特斯接過她手中的茶杯,“阿宋,你的線人廣布各國,可查過白珩沒有?”
宋沅想了想,颔首道:“但并沒有特別的收獲。你知道的,我和我的線人,都不方便踏足金陵。”
弗拉特斯問看着她的眼睛,問道:“那你可想知道白珩究竟是什麽人?”
宋沅的一顆心在胸腔裏跳得厲害。
她本不該好奇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也不例外,所以知道秘密被他人暗中窺探是多麽令人不快的事情。
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她緊緊盯着弗拉特斯,像是在等待什麽宣判。
“他本姓蘇,名珩,是吳國太傅蘇銜禮季孫,八年前殿試的榜眼,也是這一朝的右相。”
蘇珩。這個名字在宋沅的回憶中漾開絲絲漣漪。
她想起了那個蒼白孱弱的小男孩,身子單薄,但衣冠楚楚,脊背總是挺得筆直,像極了蘇家會教出來的孩子。
她記得他的棋下得極好,年紀輕輕,滿宮裏就已經沒有幾人能贏得了他。不過,也只有他願意陪她浪費大把的時光來下棋,會不留情面地叫她輸,又教她怎樣走棋才能贏過他。
她還記得,自己将他推薦給了母親、蘇太傅和姜褚。
但是其實随着母親身體情況的惡化,她的地位被捧得愈來愈高,和這位國子監裏總是冷淡陰郁的少年就漸漸沒了交集。
揚州城中的杏花開滿了大街小巷。
宋沅起身望去,滿枝紅杏已由濃轉淡,待到花落的時候,花瓣就會變得雪白。
一如當年皇宮中樂平公主曾作鼓上舞的亭外,沾衣欲濕的杏花雨。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結束啦。下一卷開始就要講從前皇宮裏發生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