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梅花湯餅
落日餘晖透過大堂的格子窗向地面灑了一層碎金。除夕這天傍晚,顧客大多回家團聚守歲,店裏不需要太多人手,宋沅便讓惠娘和小姑娘們先行回家準備。
鋪子裏一時靜悄悄的。她煮完最後一鍋西湖龍井牛乳茶,分給負責送到顧客家中的夥計,又派了工錢和賞錢,也準備收工回家。
弗拉特斯就坐在大堂裏等她。宋沅走出後廚的時候,一小只雪白毛團正伏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聲音細弱地喵喵叫着。弗拉特斯單手撐着腮,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逗着那只奶貓。
察覺到宋沅的腳步聲,他頓時對奶貓失去了興趣,轉過頭來看她。
“怎麽不在家同惠娘她們準備團年飯?”宋沅撈起桌子上被弗拉特斯逗得精疲力盡的奶貓,抱在臂彎裏揉了揉奶貓的頭。
弗拉特斯同她走出店鋪,仔細給門上好鎖,在她身旁悶悶道:“我不喜歡白珩,不想同他待在一處。”
宋沅腳步一頓,無奈道:“你講話還真是直接啊。”
“阿宋,為何你要請他來?我們與他又不相熟,只是鄰居而已。”
宋沅像面對小孩子鬧脾氣一般好聲好氣地耐心解釋道:“他家的炭火盡數被雪洇濕了,若是沒有地方取暖,就要生病。很可憐,是不是?”
弗拉特斯恨恨道:“他的目的一定不單純,你可不要被他騙了。”
宋沅怔了怔,扭頭看弗拉特斯,問道:“不單純?”
弗拉特斯哼哼了兩聲,卻沒有再說話。
弗拉特斯和格塔爾還帶來了安息的生羊排、孜然還有藏紅花。
宋沅二人回去的時候,格塔爾已在院子裏搭上了十分簡樸的烤架,火苗将嫩羊肉烤得滋滋作響,流下金黃的油脂,滿院都是烤羊肉的香膩。
而惠娘也帶着幾個小姑娘依着格塔爾的指揮,将研磨過後的藏紅花拌入米中煮熟,煮好的糍粑呈現出誘人的金黃色,底部焦香,中間夾着大塊大塊的乳餅。
這都是宋沅喜歡的安息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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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下回顧,見到惠娘剪了紅紙貼在窗上,驀然發覺原本寬闊冷清的院落裏,突然充滿了她許久未曾見過的人情味和熱鬧氣氛。
這十年以來,每逢除夕夜,她都是夜半歸家,草草睡下,因為從未有人教過她該如何慶祝,她也沒有家人可團聚。
而十年之前,除夕的她須要從清晨開始盛裝打扮,穿着繁複的衣冠面對各懷心思的宮宴,還有宴後萬民朝會。确是熱鬧,卻從未體會過這般溫度。
宋沅将那只蔫耷耷的奶貓放在石桌上,聽見惠娘笑道:“公子這手一看便是讀書人的手,怕是沒做過這樣的活計,還是妾身來吧。”
白珩讪讪地從廚房走出來,宋沅問道:“懷瑾院中梅花可否贈與我幾兩?”
白珩提着燈,替宋沅照亮梅枝上花朵所在。
宋沅伸出魔爪一把一把地薅梅花,眼見着比較低矮的幾束枝子就要禿了,她顧及主人還在身旁,只好停手道:“夠了,就這些。”
将梅花花瓣置于清水中洗淨,切成紅色碎末,取上好檀香木放在砂鍋中煎汁,同梅花碎末、面粉和在一起,再用梅花模具鑿取梅花狀的薄面皮,粉紅小巧,很是漂亮可愛。
另一只砂鍋在火上咕嚕嚕地煮着雞湯,白色雞肉浸在金黃的濃稠湯汁中,湯中還浮着冬瓜、蘑菇丁和枸杞,鮮香四溢。
宋沅指揮着白珩将煮熟的梅花面皮一片一片地下到雞湯中,道:“這是梅花湯餅,在金陵的文人雅士中很是流行,懷瑾應是吃過吧?”
白珩颔首:“确實,只是未曾自己親手做過。”
宋沅接着問道:“懷瑾既是金陵人,為何除夕會留在揚州呢?”
白珩的眼睫顫了顫,面上不動聲色道:“家中叔伯兄弟衆多,我是最不出息的那個,回去了徒惹長輩生氣。明日一早再回。”
蘇家世代以輔佐帝王為己任,凡蘇氏子弟無不出仕。
而蘇珩本是其中佼佼者,年紀輕輕便超越了一衆叔伯兄弟,春闱中一舉考取榜眼,出仕六年官至丞相,幾乎被認定為蘇老太傅衣缽的繼承者。
然而半年前,蘇珩卻向當今皇帝請辭。皇帝雖未正式允諾,也引得蘇老太傅大怒,幾乎同他斷絕了關系。
後來傳說蘇珩與蘇老太傅徹夜長談,無人知曉二人談了什麽。
只是從那以後,蘇珩就從蘇家消失了,于朝堂之上也多稱病不出,左相溫沉璧由此獨攬丞相大權。
團年飯很豐盛,桌上的人或多或少都飲了些酒,幾個女孩子跑到院子裏去看煙火。宋沅礙于扮男裝,無法做出在院中嬉鬧欣賞煙火這樣女兒情态的事情,只能披着鬥篷站在門邊靜靜賞了一會兒。
她有些悲傷地想,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女兒身。
站在她身側的白珩安靜地側過頭,看着她明亮雙眼中映出的璀璨焰火。
一只雪白的小毛團兒跳進他的懷中,兩只小小的爪子扒着他的衣服,蹭了蹭,眨了眨眼睛,還發出了一聲讨好的細弱叫聲。
他笑了笑,把它撈了上來。宋沅的目光也被毛團兒吸引過來,伸出手捏了捏它搭在白珩肩上的小爪子,驚奇道:“它的眼睛藍藍的,好像琉璃珠,和弗拉特斯那只眼睛的顏色一樣。”
她摸了摸下巴,莞爾一笑:“那你就叫小特吧。”
小特扒着白珩的肩膀,又喵了一聲,将腦袋湊得離白珩更近了,幾乎是在蹭着他的下巴撒嬌。
守歲過後,小姑娘們都困極了,惠娘帶着她們回東院歇息,留下剩下的人圍坐在桌子邊面面相觑。
弗拉特斯先開了口,他看向白珩,語氣不是很友好:“你怎麽還不回去?”
白珩抱着兩只爪爪一直在一下一下扒他衣服的小特,道:“我本就是住在這裏的。”
弗拉特斯如遭雷擊,一雙異瞳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沅:“你讓他住你這裏?住西院?”
宋沅還未意識到哪裏不對,颔首道:“是啊。”
弗拉特斯的嘴角下撇,聲音都委屈了起來:“我都沒住在這裏過。”
一雙漂亮的眼睛潋滟着看向她,似乎都要哭出來了:“我不管,我也要住在這裏,我以後都要住在這裏。”
宋沅奇怪道:“本來也打算安排你今晚歇在這裏。東院都是女孩子,你去也不方便。”
弗拉特斯聞言這才收斂起委屈的神色,擡起下巴,眼睛眯了眯,炫耀似地看向白珩。
白珩亦好脾氣地笑着回望他。
夜裏宋沅偷偷起身溜到東院,将事先預備好的壓歲錢壓在了每個小姑娘枕下。回到西院的時候,她隐隐聽到弗拉特斯的聲音從白珩的房間傳出:“不要打她的主意,我同她認識的時間,比你這個新鄰居要長的多。”
聲音很是冷淡,同平時她所見的那個弗拉特斯全然不一樣。
她還聽到白珩同樣不含半分笑意的聲音:“有些人自以為認識的時間長便算是一項長處,卻不知連這都不及旁人。”
宋沅覺得似乎能聽懂他們在講什麽,又有些聽不懂,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晃了晃腦袋,回房睡下了。
次日一早宋沅醒得很晚,白珩已不在院中,留下口信說連夜趕回金陵了。
弗拉特斯在旁邊嗤笑一聲,道:“我雖然不是漢人,但也知曉除夕是要和家人團聚。這個白珩除夕不走,正月一日年節卻趕得急,不知道是要去做什麽。依我看,恐怕他真正的身份十分不可告人。”
宋沅本想不走心地誇一句你成語水平日益見長,卻突然想到了什麽,摩挲信的手指卻微微一頓。
除親友團聚外,在金陵年節必須要做的事情,她便知道那麽一件。
吳國每年正月初一,皇帝都會駕臨大慶典,舉行大朝會。
屆時,各國使臣、文武百官、來自全國各路的舉子或解元都要到場,接受皇帝的檢閱和恩賜。
蘇珩身着黑色朝服,烏發束起,頭戴籠冠,越過烏壓壓的使臣、百官和按班次站立的舉人,衣袂飄飄地站到了人群之首。
與他并肩的女子早便到了,一身同樣的黑色朝服穿得比他還要多上幾分威嚴。
名揚天下的左相溫沉璧,不僅智謀無雙、手腕過人,連容貌也是十分姣好。
蘇珩私下見她時,她不愛施粉黛,倒是像個鄰家少女,而非權傾天下的丞相。此刻約是為了大朝會,她有意塗了朱紅的唇脂,斂去笑容,無端生出幾分威壓。
溫沉璧目光直視正前方的龍椅,餘光卻瞟到蘇珩微動的绛色袖邊。她無聲地微微笑了笑,低聲道:“蘇相,別來無恙。”
站在二人前方的蘇老太傅蘇銜禮的肩膀微微動了動,卻并未轉過頭來。
而溫沉璧話音剛落,側殿中便踱出一玄衣朱裳的人影,下裳上的金絲龍紋随着他的腳步而熠熠流動。
一時間衆人跪拜,山呼萬歲。
年輕的皇帝轉過身來,十二旒随着他的動作搖晃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應該在25號,到時候會在評論區掉落紅包~
溫沉璧是計劃中另一本同系列文的女主,不知道有沒有人對她感興趣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