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杏仁茶
宋沅支着腦袋,望着竈上咕嚕咕嚕冒着水汽的砂鍋出神。
杏仁止咳潤肺、祛風散寒,砂鍋中煮的是她特意為白珩準備的杏仁茶。
選取飽滿肥厚的甜杏仁,用開水浸泡片刻後撈出,剝去泡得軟爛的外皮,再用水洗淨留下的白嫩脆香的杏仁果,将其剁成碎粒,置于冷水中。
手工研磨浸泡過後的杏仁果碎粒、粳米、綠豆,混合成漿,倒入砂鍋中,再添加三勺清水、一點桂花糖、胡麻還有枸杞,一同煮熟。
已是臘月,揚州今年冬天竟然下了雪。宋沅将煮好的杏仁茶裝進瓦罐中,頂着風雪,用身上狐裘将懷中熱騰騰的罐子又裹緊了一些,向白珩家中小步跑去。
風愈來愈大,裹挾着雪花擦過她的臉。有些疼,她想着,不過如果是跑着,很快就能到白珩家了,那裏有暖和的熏香火爐,令她很是向往。
視野裏是茫茫一片雪白,她只顧着向前跑,未看清來人,幾乎撞了上去。
她堪堪止住腳步,便聞到那人身上若有若無的杜衡香氣,在這冰天雪地中顯得有些許溫暖缱绻,令人無端生出一股安心。
她抱緊懷裏的罐子,擡頭看向白珩,啓唇一笑。他正打着一把傘,罩在二人頭上,擋住了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花。
白珩的眉目愈發溫潤,他掩唇輕咳了幾聲,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冒冒失失的,大雪天若是摔倒了可怎麽好?”
宋沅聞言立即緊張起來,立即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告誡道:“噓,莫要在外面這樣叫我,別人都不知道的。”
白珩被她難得憨态可掬的模樣逗笑了,于是不再捉弄她,紙傘又朝她傾斜了一些,問道:“這般急匆匆的,可是趕着要去哪裏?”
宋沅将懷中被包得嚴嚴實實的瓦罐捧到他面前:“去你家,給你送杏仁茶。”
然而到了白珩家中,卻沒有宋沅心心念念的熏香火爐了。
屋內冷得宋沅直發抖,白宛苦着臉,急得團團轉:“先生今年才搬到揚州,新置辦的炭還全部放在院子裏,哪知昨夜便開始下大雪,将炭盡數洇濕了,燒也燒不起來。其他人尚且無所謂,可先生他身體本就弱,受不得這樣的寒氣。”
宋沅聞言回頭去看白珩,後者穿着厚厚的貂裘,本是要出門尋新的炭火的,此刻卻正捧着那碗杏仁茶心滿意足地享用,兩頰似是被杏仁茶的熱氣蒸得微微泛紅,卻難掩蒼白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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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并未将炭的事情放在心上,發覺了宋沅投過來的目光,甚至彎起唇安撫了她一句:“無妨。”
“那你們打算如何辦?”
白宛吸了吸鼻子:“先生說立即去置辦新的幹炭……”
“新雪封路,賣炭火的店鋪都關了門,等新的炭火最快也要兩日。”宋沅皺眉打斷道,“難道這兩日裏你們一院子的人就這樣凍着麽?”
她幾步走向前,扯過白珩瘦削修長的手,立即察覺到掌心傳來一陣不正常的燙。她擡頭看着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不必診脈也知道他定是牽動舊疾,發了高熱。
白珩的手腕被她握在掌心,面上的紅潮似乎更加明顯了。他的眼睫動了動,一雙眼睛裏更是潋滟,片刻不瞬地看着她。
宋沅嘆了口氣,松開了他的手,道:“善用鄰居,懂不懂?我家院子裏安了地龍取暖,去我那邊暫住養病吧。”
惠娘同四個女孩住在東院,白珩便被宋沅留在西院。他每日都搬着椅子去院子裏看賬本,卻發覺臨近年關宋沅好像變得更忙了起來,總是不見人影。
幼棠早就已經被他暗中收買成了她身邊的小探子,于是他一問,便知曉了宋沅天天都在忙些什麽。
揚州富庶,商人雲集。過年時遠在外鄉的官員也會特意趕回本家。而宋沅私下留意探查過,這些富人家往往只于市店選買飲食,而不置家蔬。
因此她花高價雇了幾個肯在除夕前後做工的臨時夥計,每日安排其中幾個去走街串巷地吆喝,若是有顧客想要點單,夥計便會記下所點的式樣和客人的地址,回店中取到相應的甜品後再負責送去。
每日裏都有馬隊将來自天南海北的各種食材送到她的儲藏室,然後被搬進廚房做成甜點,來滿足這種新的售賣方式帶來的需求,連帶着店裏的幾個女孩也忙得不可開交。
弗拉特斯一到揚州就先興沖沖去了宋沅家中,結果沒找到宋沅不說,還撞見了在院中悠閑喝茶看賬本的白珩。
弗拉特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見了白珩仿佛見了入侵自己領地的外敵,整個人像是一只炸了毛的貓咪,一雙眼睛眯了起來,看向白珩,問道:“你為什麽在這裏?未經主人允許私自進別人家的宅院,是很沒有禮貌的。”
白珩聞言笑得更愉悅了。
他好整以暇地将茶盞放在桌子上,笑着看向氣鼓鼓的異族青年:“是蘭思邀請我來的。我想,這座宅子除了她便沒有第二位主人了吧。”
對此毫不知情的宋沅正站在店鋪後廚中,握着木勺專心致志地煮鍋裏的芋圓,耳邊極近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道從喉嚨裏擠出的委屈聲音,連帶着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上:“阿宋~”
她吓得一個激靈,手一揮就将身旁的鍋蓋帶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響。
宋沅回頭,幽怨地看了一眼波斯貓,心疼萬分地俯下身去撿自己鍋蓋碎成的瓷片。身旁的波斯貓立刻先于她蹲下身來,擋住了她伸向碎瓷片的手:“阿宋小心!我來撿。”
宋沅抽回雙手,扶在自己膝蓋上,看着那頭金色的毛絨絨的頭發,醞釀了半天也沒忍心罵出口,只好用心良苦道:“下次走路發出點動靜可以嗎?”
波斯貓捧着碎瓷片擡起頭,一雙異瞳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滿是委屈:“我想給你驚喜。”
他已經摸清自己的眼睛就是對付她的最大殺器,反正以往若是惹了她生氣,只要這樣看着她乖乖認錯,她最後總是會原諒他。
宋沅經驗老道,低下頭不去看他眼睛,一言不發地找來畚鬥把他手裏的碎瓷片收走,走進大堂中。
弗拉特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西域男子身材高大挺拔,他還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暗紋衣袍,腰間系着玉佩,一看便氣度不凡。
宋沅店中顧客少女居多,見了一位陌生的異域男子都忍不住要打量上一番,見那青年皮膚白皙,漂亮的金黃色頭發随意束起,一雙黃藍異瞳像是琉璃珠一般清澈明亮,不由得發出了“嗳~”的聲音。
宋沅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也轉過頭去,仔細打量了一番波斯貓,然後對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也發出了一聲抑揚頓挫的“嗳~”。
弗拉特斯生平從未覺得宋沅的笑容這樣可怕,他後退了一步,驚恐道:“你要做什麽?”
格塔爾很迷茫。
他自小便跟在小殿下身邊服侍。後來小殿下從商,他也一直是小殿下的左膀右臂,什麽事情沒替他做過,但就是……沒替小殿下買過貓。
此時格塔爾一個西域壯漢,左右兩手各撈着兩只貓崽子,肩上還扛着一只,小貓微弱軟糯的喵喵叫聲萦繞在他耳畔,他的眼神充滿了迷茫。
十三日前,殿下傳急訊給他,叫他去安息和波斯市集上去買幾只貓崽子,最好挑那種粘人好動的,眼睛漂亮的,皮毛光滑的。
殿下要得急,他乘快馬趕到揚州把貓崽子送到地方,才發覺這是一家賣甜點的茶坊。
茶坊要貓幹什麽?要波斯的貓幹什麽?和殿下有什麽關系?
格塔爾陷入了無盡的迷茫中。
這時一位斯文的書生從櫃臺後走出來解救他,将小貓們抱了下來。他朝他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像是西域的弦月,對他道了謝,招呼他進店坐坐。
那書生将小貓挨個放在準備好的窩中,一位年輕婦人從後廚走出來,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芝麻糊湯丸給他,叫他喝着暖暖身子。
揚州濕冷,格塔爾的身子早就凍僵了,行禮謝過這位婦人後,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木勺舀了一口。
他咬開飽滿圓潤的湯丸,一股熟悉的乳餅香味就溢滿了唇齒之間。格塔爾突然明白過來,小殿下這些日子一直張羅的那些上好的乳餅和奶油去了什麽地方。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弗拉特斯興沖沖地踱進店門,仿佛沒看見坐在門邊的他似的,向着那書生就湊了過去:“阿宋!”
格塔爾連忙起身向弗拉特斯行禮,後者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他,随意揮了揮手:“在這裏不必拘禮。阿宋做的芝麻糊可好吃了,你快吃吧。”
格塔爾依言回到了座位上,重新拿起了勺子,目光卻忍不住向那被換做“阿宋”的書生瞟去。
不高的身段,有些單薄,是典型的中原人模樣。此時正俯身将木桶裏的牛奶分成一碟一碟喂給那些小奶貓,神色很是溫柔愉悅。
他想到,原來這就是小殿下念念不忘、有求必應的那位中原至交好友宋沅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外賣業務開啓!
店裏有貓了!
下章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