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凍頂烏龍茶
宋沅坐在櫃臺後,左手臂彎裏抱着一只胖胖的橘色波斯奶貓,右手輕輕搔着它兩耳之間。奶貓的耳朵惬意地抖了抖,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弗拉特斯瞥了一眼那只明顯被撫摸得十分舒服的奶貓,露出不屑的表情。
宋沅怒了,一拍桌子:“你那是什麽表情,收回去,會吓到我的貓貓的 。”
弗拉特斯更生氣,直起身子為自己争辯道:“它有什麽可愛?又不會說話,不會撒嬌,眼睛也沒有我的好看。為什麽你那麽喜歡它,不喜歡我?”
宋沅把頭埋在奶貓的背上,順着他的話無心地接道:“我沒有不喜歡你呀。”
弗拉特斯忽然湊了過來,溫熱的鼻息灑在宋沅裸露的脖頸上,激得她打了一個機靈。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充滿蠱惑意味地問道:“那你有多喜歡我?”
宋沅從貓裏擡起頭,随意地指了指竹筐做的窩中團着的一窩小奶貓:“大概是能給你比它們多一倍小魚幹的那種交情吧。”
弗拉特斯:“……小魚幹?”
在中原,初春時節就成熟的果實和茶葉都很稀少。宋沅沒辦法得到新的食材,就只能将目光放在去年儲藏的茶葉上。
去年年末,連雙給她送來了一批來自瀛洲的新茶。瀛洲與閩南地界只隔了一道海灣,而物産之豐富卻是幾倍之于後者,品類也與中原大不相同。
這批凍頂烏龍茶采摘于瀛洲鹿谷鄉的洞頂山上,是中原未曾有的品種。
制茶過程也很是獨特,須要将茶葉烘幹後,再以輕火烘焙,燒制出來的茶葉便帶有明顯焙火味。而在此之上還有一種“陳年炭焙茶”,每年将茶葉重複這一烘焙過程,最終得到的陳茶更是醇香後韻十足。
宋沅拆開包茶的紙,用指尖輕輕撚起茶葉,置于鼻端輕嗅。茶葉是墨綠色,邊緣許是因為烘焙的緣故,隐隐呈現金黃的光澤,帶有明顯的焙火氣味,還有若有若無的花香氣。
她将茶葉倒進壺中沖泡,一雙白皙細嫩的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優雅。氤氲蒸騰的水汽缭繞四周,襯得她低眉專注的模樣竟有那麽一絲出塵。
她自幼時起便要勤學苦練的沏茶飲茶之道,本就做得很好,而在這些年經營茶葉的時間裏,又被打磨地愈發熟稔自如。
即使在民間生活多年,也丢掉了很多禮節約束,但是那種在骨髓血液中的優雅,一直不輸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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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将茶湯分在小碗中,端去給大堂中的食客品嘗。
托盤上的小木碗随着她的腳步輕輕搖晃,琥珀色的茶湯緩緩流動,慢慢散出一股桂花香氣,在這初春時節顯得很是雅致美好。
大堂裏充斥着少女之間叽叽喳喳的興奮交談聲。自從她這裏養了幾只波斯貓,來她這裏的少女的數量便明顯多了起來,平日裏總是座無虛席。
雖然奶貓年齡還小,多數時間總是趴在窩裏睜不開眼睛,偶然有醒着的也很怕生怕人,所以還不能讓食客伸手去摸,但是依舊有許多活潑好奇又愛心泛濫的少女慕名而來,哪怕是遠遠地看着彼此之間談論一番也好。
久而久之,愈來愈多的人發覺了這裏充滿異域風情的甜點和來自天下各國的新鮮茶葉。相約來此喝茶聊天也就成了揚州閨中少女聚會的流行方式。
宋沅分發完茶湯,拎起托盤正要回後廚。
一位略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掀開門簾進了店裏,見到宋沅,立即湊上來,拱手笑道:“這位便是宋老板吧,久仰大名。”
宋沅颔首,露出禮貌的微笑:“請問閣下是……”
“在下柳泉居掌櫃施全。今日前來,是想與宋老板談一樁生意。”施全朝宋沅笑了笑,兩腮的肉将眼睛擠成了一道縫,“宋老板的茶坊遠近聞名,不知施某可有這個榮幸與您合作?”
宋沅只消一眼便辨明了他的來意,主動問道:“施老板是想同富春樓一樣從我這裏進購茶水甜點?”
施全喜笑顏開,連連道:“正是。”
宋沅搖了搖頭:“承蒙施老板的好意。但我與富春樓掌櫃已經有言在先,兩年期內我不會再為第二家食肆提供這些東西,怕是要勞煩施老板白跑一趟了。”
施全的臉色變了變,猶不死心:“嗳,規矩是規矩,但事在人為嘛。宋老板不必提供現成的,也可以賣給我們茶葉、食材還有秘方呀。我能給宋老板的價格,必然不會少于他富春樓的。”
宋沅雖然心中不喜這人,但依舊好脾氣地笑了笑,搖頭道:“恐怕宋沅要讓施老板失望了。”
宋沅推诿再三,施全終于明白此事談不成,只得敗興而歸,臨走前轉頭不輕不重地啐了一聲,甩了甩衣袖。
惠娘端着托盤從後廚出來,湊到宋沅身邊低聲道:“這柳泉居掌櫃看着叫人着實不太舒服。”
宋沅點點頭,從她的托盤裏取出去刺後煮熟搗爛的小魚,同米飯仔細地拌在一起,俯下身放在幾只小貓咪的窩裏:“柳泉居有這樣的掌櫃,恐怕短時間內都無法超越富春樓。”
貓咪很喜歡這種吃法。一只背上有灰色花紋的小波斯貓邁開短短的小腿朝盛有魚肉米飯的小碟子爬了過來,卻并沒有吃,而是伸出粉粉的軟軟的小舌頭舔了舔宋沅的手指,擡起頭沖她喵了一聲。
宋沅渾身酥軟,伸出手從兩耳之間一直順到了它的背部來回撫摸,小奶貓的眼睛舒服地眯了眯,開始伸出舌頭吃那魚肉米飯。
“唔,你這麽乖,你叫芋圓吧。”宋沅撸着貓,開始胡說八道。
大朝會散後,蘇珩順着百官人潮向宮外走去。
偶有官員會上前與他攀談,見蘇珩總是神色淡淡、惜字如金,便也自知無趣。
這時,一位年輕斯文的小厮從他身後追上來,向他規矩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我家先生請蘇丞相移步一敘。”
蘇珩低眉看着那小厮绛色短衣和其上繡的雲紋,心中知曉是蘇家的人。
他轉頭向四周看去,只見百步以外宮中那棵不知幾百年的老松柏下,立着一位鬓髪皆白、儀态威嚴的老者。
他心下了然,手指暗自摩挲着袖口,随着那小厮的帶領向那老者走去。
還未等到走近,他便聽到那老者開口,問了半年來同他說的第一句話:“我聽說,你現在揚州一帶經商,将從商所得銀錢盡數用于開辦書院,不取分文教導家境貧寒的試子?”
這位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蘇珩的祖父,蘇老太傅蘇銜禮。
蘇珩上前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書院可聽命于朝廷?”
蘇珩又答:“是。這些書院,名義上為珩所有,實則人事調度、所授內容都直屬陛下管轄。”
蘇銜禮颔首,看着面前恭敬低眉的蘇珩,兩相靜默半晌才道:“罷了,如此說來,也算是為江山社稷謀福。你不必再為此自責,早些回家來住吧。”
蘇珩話語一滞,顯得有些躊躇。
蘇銜禮見狀,撚須道:“你那未竟的事業,還無半點頭緒麽?”
蘇珩搖頭道:“非也,只是近來發現,也許孫兒心中所想這一樁事,本就毫無意義可言。只是其中的來龍去脈,還留待觀察些時日。”
蘇銜禮颔首,本來威嚴端莊的面上竟露出了一絲細微的笑容,他看向蘇珩道:“我早便知道,自小你認定的事情,除了你自己,誰也無法撼動。罷,罷,就留待你年輕人去折騰吧。我老了,還想享受幾日的天倫之樂,待到你的事情完結,莫要忘了早些回家。”
蘇珩想到自己向皇帝請辭的那日,太極殿內用于消暑的冰塊溢出絲絲涼氣。
他低着頭,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聽得他沉穩的笑聲自上頭傳來。
蘇珩一直都知道,甚至比姜祎更早知道,眼前這個人适合做皇帝。
姜褚繼位那一年,才十六歲。彼時秦遠一人把持朝政,昭懷長公主弑母兵變餘韻未消,朝野上下多數人認為,年輕的姜褚很難坐穩這個位子。
但是他偏偏坐穩了,以一己之力壓下昭懷長公主事件的流言,繼位三年将秦遠在朝中的勢力連根拔起,鼓勵商業,大興科舉,扶植新人入朝為官,在溫沉璧的輔佐下開始變法,将這大吳江山變成了空前的盛世。
蘇珩也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尚且有些稚嫩的帝王,變得喜怒不形于色,變得令人難以捉摸透。
“懷瑾的意思是說,将從商所得盡數捐給朝廷,在天下廣設書院?”
姜褚自座椅上走下,撫掌大笑着向他走來:“好,懷瑾不愧是蘇氏子孫,果然是一顆忠心向着天家。”
他附身将他扶起:“所以懷瑾要做的事情,朕也會鼎力支持。”
年輕帝王的眼睛深深地看向蘇珩。那是一雙很黑,但是又很明亮的眼睛,引着人深陷其中,卻又讓人捉摸不透。
與他同父同母的胞姐姜祎的眼睛,別無二致。
蘇珩的心微沉。
十五歲以前,他于出仕并無半點興趣。
後來參加科舉、入朝為官,歷經官場厮殺,費盡心力做到現在這個位置,起初是為了報答姜祎的知遇之恩。
後來是為了站到足夠高的地方,才能夠接觸到那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皇室秘辛。
才能夠為要背負萬世罵名的姜祎平反。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了昨天的更新。
我現在進貓咖都義正言辭地叫做采風。
這章評論下抽兩個紅包吧,祝昨天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