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的題目也會換掉
,他就隐隐覺得不對,因為是她端來的,也就沒有多想,只是盤踞在心中的懷疑還未消散,新的亢、奮就湧了上來。他閉上眼睛,試圖調節內息,卻是越調越亂,心裏一團亂麻。飲玉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君子,白澤那樣仁義道德滿口,坐懷不亂的才是君子,他只覺得若是自己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早點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讓她給自己生孩子,省得她後悔。可對春音,他卻一反常态地君子了起來。對于這樣的轉變,沒人告訴他為什麽,他也不知道原因。
他的心很大,大到容納九霄,他的心又很小,小到只能裝下一個女人。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春音悄悄打量他的神情,他知道她在看他,這種膽怯的模樣,早在七萬年前的長生府,他就已經熟悉了。雖然膽怯,自卑,但因為心底的喜歡,還是努力靠近的少女,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被他放在了心裏。
他不再說教她,只是主動抱了她,她在他懷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感覺得到她在微微顫抖,嘴唇輕輕觸在她蒙着一層晨霧的發頂。
還是心軟了,對着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又有幾個能做到狠心冷面,溫柔的嗓音輕輕緩緩,如同紅梅落細雪,“傻姑娘,就知道做傻事,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是我錯了,不該回避你,讓你難過了,對不起,”他頓了頓,執起她的手,“嫁給我,好不好?”
他的溫柔和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春音猛地擡頭,“神君大人……”
不知為何,她莫名其妙地心酸了起來。
“我騙了你。”
“我騙了你,你不該喜歡我的,是我用自己的壽命從花神大人那裏換來了藥水。你喜歡的另有其人,我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在哪裏。”
“對不起。”
只差一點點,所有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一個比告白更突如其來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知道,沒有什麽言語比一個吻更能安撫心愛之人的情緒。這個猝不及防的親吻啊,涼涼的唇瓣在觸碰到她額頭上的瞬間便燃起了熾熱的烈火,緩緩地吞噬着她的心,融化着她的人。
春音如同火中融冰,坐騎猛虎,上弦之箭,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袖子裏的小手緊緊握成了拳。
幾番掙紮,還是又無力地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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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說不出口。
春音緩緩擡起頭,面色如常地說着謊話,“看在你這麽喜歡我的份上,就原諒你了。”
就算他喜歡的是別人又怎麽樣,那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在他的心中,自己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偷來的愛情,雖然不齒,卻依然珍貴。
若她現在道出實情,說出一切,他會恨她,怨她,然後會頭也不回地去找那個人,留她自己獨飲寂寞和痛苦。
她不要,她不要這樣的結果。
這麽難,她付出了多少才以現在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五十年的壽命,烈火的焚燒,雙目失明,七萬年的沉睡,她一步一步在血海中摸着石頭而過,最終,得以和他并肩而立,這樣珍貴的時刻,又怎能猶豫?她埋頭在他懷裏,雙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不要讓我一個人,我只是個凡人,我會怕,會難過,會犯傻,會發瘋,”一陣沉默,她聲音小小的,“最後也會死去。”
飲玉自然明白她的心意,越是在身邊就越是怕失去,他有些惱自己,因為某個不知所謂的人而回避她這麽久,讓她一個人猜測他的心意,輾轉難眠,受盡委屈。
方才在太白山,和那人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不過是藥性使然罷了。
他錯了太久,不能再放,縱自己了。
“嗯。”晨光微醺,他脫下外袍裹住她單薄的身子,眉宇間是一片化不開的疼惜和溫柔,“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很快,飲玉神君大婚的消息便傳遍了六界。
太白金星拎着酒壺斜靠在芙蓉階旁,搖搖頭,又點點頭:“好酒,好酒。”
天帝放下奏本,看着不遠處的天河,自言自語:“終于沸騰了。”
清波宮中,鳳冉帶來了好消息,“容容,她說會來給你護法,不要擔心,你的願望終于要實現了。”
羅剎海中,白絲袍,皂靴,清冷的眉眼,男人愛憐地幫身旁的女子理了理被風沙吹亂的長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芝兒,又是一天結束了。”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身紅衣的女子放下手中狼毫,拎起弓箭出了門,留下一地落梅箋。沒人知道,一向字跡潦草的司命星君為了練好這兩句話,寫黑了半流天河水。
長生府中,戴着金色臂钏的小女孩追着小白狗子上蹦下跳,她已經忘記了那個送她臂钏的男人。而這時,游戲六界的那個男人就在他的芙蓉湖淺斟了一杯黃酒,等待來年的芙蓉開。
七萬年,對某些人來說是一場情殇,對某些人來說是最後和愛人走到一起的磨砺,對某些人來說是尋找,是錯過,是等待,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孽緣之人的萬劫不複,而對拂荒來說,只是無聊中的小小游戲罷了。
深夜,春山從噩夢中驚醒,窗外白花花的一片,桌上是燙金的大紅喜帖。
沒有人在她身邊。
他離開她已經整整三十年了。
那日相送,春風城外,楊花似飛雪。今年冬至,飛花似雪,仍不見還家。
她披衣而起,立于廊下,伸手接下一片雪花,放在眼前,看着它化成一滴淚的模樣。
我的顧晚風,他在白頭山,幾時能回還?
作者有話要說: 月末不更新不像話!
☆、吾愛隔滄海
水始冰,地始凍,虹藏不見,閉塞成冬。
在這個天地蕭瑟的時候,飲玉大婚的日子也到了。
對于新娘子,很多年紀小的仙人都不曾見過,只隐約聽說她是個凡人,性子溫吞,沒有絕世的容顏,但飲玉很寵愛她,他為她浴血魔族,他為她築金屋高臺,她病的時候,他為她親手羹湯,不叫旁人插手。他們還聽說這場婚禮早在七萬年前就應該成了,一直推遲到今天的原因恍惚和為情自殺的春山上神有關。
仙界從不缺少美人,鳳冉是,白澤是,可在一幹仙子心中,他們都比不上長生府的飲玉神君,這位傳說中無法沸騰的六界第一美男子,當然九幽的人并不承認,他們眼裏魔尊才是第一的,仙界的人都是渣渣。
都說飲玉涼薄,讨厭喧嘩,這次卻一反常态,大發婚貼,他對這位新娘的喜歡可見一斑。
看着手中的大紅喜帖,仙人們似乎明白了,原來再涼薄的人也會有喜歡的人,他對她是和旁人不同的。
雕欄玉砌,白雪紅梅。
亭中女子袍袖随風輕舞,神态安靜怡然,眼神卻一刻都沒離開桌上的請帖。
司命雙臂抱着,靠影壁而立,她不知該用什麽态度來對待春山,她自己是感情的失敗者,她不認為自己可以給她的好友什麽有價值的建議。
她一直認為感情是不能謀劃的,結果她輸了,不過與其說她輸在了一個小姑娘的認真謀劃之下,不如說是輸給了自己的驕傲。
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去撒嬌,去争奪,去解釋。
寧為玉碎,她不要一份帶着污點的感情。
後悔麽?
在看到白澤在九芝的攙扶下慢慢消失在羅剎海中的時候,說不後悔是假的。
但她也知道,如果給她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她也依然不會去争。
她錯過了,可她不想讓自己的好友也錯過,畢竟他們之間有阿貍,他們和她不一樣。
作為司命,她知道命運中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但她現在可以确定一件事。
過了今天就什麽都晚了。
春山和她一樣,太過驕傲,也太過嘴硬。當年和鳳冉之所以沒有結果,不僅是在于容江的摻和,他們之間的間隙,本來只要春山抱着鳳冉的胳膊撒嬌幾句就能彌合,但她放不下,鳳冉又太過敏感。
容江挑滅目蓮燈,害得天帝殉世,春山要她拿雙目重燃目蓮燈,這本是無可厚非的,偏偏容江太會哭,先跑到鳳冉那裏哭了半日,只是哭,什麽都不說,等到春山去找她算賬的時候,鳳冉已經有一半站在了容江那邊,再加上春山不解釋事情的原委,言語激烈,鳳冉便完全站在了容江那邊……
春山性子直白,很容易得罪人,所以從她小時候起,便受着孤立,人前,大家都尊她帝姬,人後,都說她傲慢驕縱。
那是她還小,不太會法術,捉弄她的大有人在,頑劣的男孩搶她的玩偶,她就坐在地上,有點反應不過來一樣,呆呆地看着他們;知道她為鳳冉找梧桐樹,他們就诓她到極北千冰洞,只要仔細想想就知道是騙局,可她相信,一個人木呆呆地在極北徘徊三個月,最後凍得暈倒在山下;玩捉迷藏的時候,她第一次被邀請入夥,不懂得規則,他們便讓她數到三千個數,等她數完,大家早都各自回家玩了,只有她還傻呆呆地一遍遍喊“藏好了麽,我要開始找了。”;等她稍微長大了一些,法力漸長,九霄的小仙君們便找她渡劫護法,當她是冤大頭,每每結束一場護法,她都頂着一頭亂發和燒焦的衣服跑來找自己,激動地說“小司,今天又有人找我護法了呢,我又交到朋友了!”
就算被捉弄,她依然願意相信,她依然掏心掏肺,她依然直言直語,她依然我行我素。
人們都說容江良善,可司命覺得春山才是最善良勇敢的。
她不是不懂得世故,她只是不去世故,這樣的她,難道不勇敢麽?
這樣的她,值得最好的男人去愛她,呵護她,讓她快樂。
可是這樣的她,七萬年前,一夜之間失去了愛人,失去了父神,最後還莫名其妙地被人說跳了誅仙臺。
曾經得她恩惠,得她護法的朋友,沒有一個替她說話,沒有一個記得她。
一個這麽勇敢的好姑娘就這樣消失了。
司命心疼得都快碎掉了,司命之神卻無法看清自己好友的命格,還有什麽比這更諷刺的事情……
“小司,你站那麽久不累麽?”女子帶着笑意的話語把司命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司命嘆了口氣,“春山,今天是飲玉大婚的日子。”
“小司,我們煮青梅酒吧,以前在春風城的時候,晚風教我的。”紫衣女子像是完全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轉身去取罐子中的青梅。
“春山,”司命向前走了幾步,聲音又大了些,“顧晚風就是飲玉,飲玉就是顧晚風。”
“奇怪了,不在這個罐子裏。”春山依然背着身,踮腳在架子上一個一個罐子找過去。
司命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後說了一句話,她話音剛落。
啪。
紅泥小壇從春山手中掉了下來,摔了個粉碎,圓溜溜的梅子滾了一地。
司命不後悔自己說了那句話。
她了解春山,春山定會為那句話所動。
她和飲玉之間不僅有一個顧晚風,還有一個人。
六界有自己的規則,你孤僻也好,驕傲也好,被孤立被捉弄被丢棄被辜負也好,四海八荒找不到一個人懂你也好,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它總會送給你一個人,他不需要你解釋,不需要你放棄自己的驕傲,他會陪你一起捂着眼睛數到三千,然後跟在你身後去找那些早就回家的人,他會陪你一起蹲在牆角做蘑菇,他會托着下巴聽你講些天真可笑的故事,他也許不懂你,卻願意和你綠蟻紅泥,谷底吹花。
司命沒有等到這樣的人,所以她更不能讓春山後悔。
太白山,神仙府。
窗外窸窸窣窣地有響動。春音支着床板,坐起身,她身子還有些弱,不過她不能再等了,她要馬上成親,她忍不了再多的變數了。
春音推開窗向外看。長生府裏的仙侍們忙上忙下,進進出出,他們挂上燈籠和九層紅紗,飲玉背着雙手,站在臺階上,小聲地指揮着他們。
她癡癡地望着他,幸福來得太快,好不真實。
男人看見窗後的女子,先是一愣,旋即朝她微微一笑。
“把你吵醒了?”他走到窗口,摸摸她的頭。
“不是,只是做了一個夢,然後就醒了。”她下意識地拉上他的衣袖,眼神期期艾艾。
“喔?夢見什麽了?”他聲音低了低,怕吓到她一樣。
春音小小地聳聳肩,嘟着小嘴道:“夢見你變心了。”
“我若負你,天誅地滅。”
他毫不猶豫地道。
毒誓,他不給自己任何退路。
聞言,春音一愣,一方面她不喜歡他這個毒誓,另一方便她又覺得安心了許多,她猶豫了一下,探尋地問:“那,若我做了錯事,你會不會不要我?”
“傻丫頭,是人都會犯錯,重要的是知錯能改,你是我的妻子,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站在你這一邊,所有的非難,我們一起承受,你的錯誤,我來教你改過,若你的錯誤傷害了誰,我們來一起懇求他的原諒,”他的目光帶着溫暖,溢着光芒,讓人忍不住想占有,“一切有我,乖。”
春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哭起來,欺騙的內疚,幸福的喜悅,交織着編成了一張大網,把她罩在其中,吊在天地間,不得掙脫。
飲玉吓了一跳,連忙躍入窗外,手足無措地安慰道:“音音,你怎麽了?不哭不哭,今天可是我們大喜的日子,不哭不哭啊。”
春音不說話,撲到他懷裏,越哭越兇。
飲玉輕柔地抱着她,孩子一樣地寬慰着:“乖啊,不哭不哭……有我在,音音什麽都不需怕,不哭不哭……”
傍晚,雲車仙獸,張燈結彩,熱鬧如人間。
飲玉穿着大紅吉服,立在廊下,五官清隽,身材高挑,目光如穿林的月光,清清而灼灼。
他微笑着看着新娘子在蓋頭下被攙到喜堂中,那溫柔的眼神看得一衆仙子咬碎銀牙。
一對璧人,花月星光,全都黯然失色。
一拜天地,鸾鳳祥。
二拜高堂,謝親恩。
夫妻對拜……
春音的小手緊緊攥着紅綢,終于,她的願望終于要實現了!
忽然,門口一陣大亂,一道紅影眨眼間便隔在了飲玉和春音之間,一把搶下春音手中的紅綢。
衆仙大驚,這是啥?
莫非是人間話本中的搶親?
還有這位是誰?飲玉大人的舊情人?美人是美人,不過沒見過啊……
不知有誰喊了一句,“是,是春山上上上,神!”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見的三千字!!!小天使們開心不~
☆、仙人一旦入魔,下場只有一個
九霄安穩了這麽多年,對衆仙來說實在是太需要狗血了,他們默默地對視,又默默地收回目光,看腳尖,表面上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情緒波動,心底其實都激動極了。
眼看着就要夫妻對拜了,手中的紅綢卻被奪走,春音一驚,下意識地想掀開蓋頭,卻忽然想起清晨飲玉的話,“丫頭,有我在,不怕。”
是啊,他就是自己的守護神,這世上沒什麽會令自己害怕的。
春山定定地望着男人的眼睛,手中則拎着紅綢的另一端,柔軟的綢緞,如今握在手裏卻比刀刃更鋒利,她聲音不高,卻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飲玉,你要納側夫人,難道不應該先得到我的同意麽。”
衆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這是聽到了什麽,莫非是一件九霄的隐秘舊聞?
飲玉清澈而平靜的眸子忽然潋滟了起來,仙人們發現這位高高在上的神君大人似乎比方才看起來更有神采,雖然他眼中的是驚愕,寂寥,無奈和深深的悲哀。
他不知道她會來,按她的性子,本是不該來的。
他盯着她發了好一會呆,直到太白金星假裝很自然地咳了咳,飲玉才移開目光,“問了你,你會同意麽。”
春山沒有回答,只是說:“你說過可以讓我把你當作他。我仔細想了想,也許你是對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飲玉和顧晚風根本就沒什麽不同。”
飲玉依然是笑着的,笑得那樣溫暖,笑得一幹仙子的心都醉了。
那一瞬間,春山似乎看到了顧晚風。
清古冶豔,秀逸天成。
他們很像,無論是身形,還是面容。
無論自己是否被孤立被背叛,無論自己是否身處險境,無論前路有多渺茫,只要想起他,閉上眼睛回憶他的微笑,就會變得很心安。
仿佛在心底開了一朵金色的小花,周圍再黑暗,也總有一處永遠溫暖明亮的地方。
可是他說,“不,我和他不同。”
他低頭看她,喜堂中的燭光,廊檐下和院子中一排一排的大紅風燈将墨色的夜空染成了妖冶的紅。他就站在那裏,紅衣當風,發絲輕輕飛揚,熟悉的面容上轉瞬便換成了冷漠的笑容。
春山心中一陣悸顫,這些日子來,她一直在說服自己,他就是他,晚風沒有死,只是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裏,他沒有死,他一直在自己身邊,她馬上就要把自己說服了,可是現在他居然說他不是他。
因為失去過一次,所以不能再眼看着他娶別的女人。
那一次失去,六界俱滅,心也跟着一同死了,所以當他說自己就是顧晚風時,她還是微微有些心動的,後來連司命也說他就是顧晚風,她更加相信了,只要晚風能再回到自己身邊,她什麽都不想了,何況司命說,她和他還有一個女兒,一個可愛的軟軟的小孩子,這是件多麽歡喜的事情。
她是勇敢的,同是也是怯懦的。
她那顆不怕戰場厮殺,不怕血影刀光,不怕背叛孤立的心,在此時此刻卻疼了起來。
她怕的居然只是一句話。
“不,我和他不同。”
連最後的希望都不給她。
就差一點,春山打算轉身就走。
但她忍住了,如果她現在離開了,那她的顧晚風就是別人的夫君了,所以她不能,就算衆仙向她投來或質疑或不解或嘲笑的目光,她也不能退後一步。
春山直了直脊背,被他逼極了,她骨子裏的執着忽地蔓延上來,不管不顧地拉住他的袖子,“可我信了,你随便說說的話,我信了。”
他拂開她的手,冷冷道:“你還要我再說一遍麽。我不是他,你的顧晚風已經死了。死了,懂什麽意思麽?”
“我不懂,”春山垂着眼睛,“你不需解釋給我聽,你就是他。”末了,似乎是為了再次肯定,她咬着嘴唇又說了一遍,“你就是他。”
她的固執,他不是第一次見。
男人嘆了口氣,清澈如天河水的雙瞳中,清晰地印着他面前紫衣長發的女子和她那張蒼白若紙的臉,“我和他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他愛的人是你,我愛的人是音音。”
他愛的是你,我愛的則是她。
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月色如水,清清涼涼,堪堪照在院中大叢大叢的紅色牡丹上,詭異的是,明明是冬日,花瓣上頭竟靜靜地駐足一只玉色蝴蝶,不飛也不動,似乎在看着喜堂中的兩個人。
良久之後,春山緩緩道:“那也就是說神君大人您要食言了?”
“對不起。”他說。
“一個對不起就完了?”她嘲諷一笑,眼底的赤色若隐若現,“我春山從來就不是你想玩就玩,玩過就随便扔掉的主兒。”
“聽憑懲處。”
“好,”春山轉了轉眼珠,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那就讓在座的各位都來見證你對新娘子的愛有多深。”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平地而起,整個神仙府搖了三搖,搖晃之後,遠處響起隆隆雷聲,衆仙向外望去,四方天際上蔓延着濃郁的黑氣,黑氣中隐隐有絲絲紫光。
“煞氣。”有人小聲道。
膽子小的仙人已經開始靠着牆根默默起向院子外偷偷退走,為了一盆狗血搭上一條命,那是萬萬的不值當。
滾滾黑氣潮水一般鋪天而來,春山擡頭望了望,三十年,沒日沒夜,她都靠着回憶而活,司命說,她似乎比以前更嗜睡了,是啊,因為只有在睡夢中才能再看到他。從初見到相識再到結局,一會兒是這段,一會兒又是那段,支離破碎的回憶,拼不出一個完整的他來。
就在衆人發愣的時候,春山手中已經祭出一枚釘子模樣的法器,華光大盛,奪人二目。
牡丹攢心,封魔之器,破筋入骨,求死不得。
衆仙不解,這牡丹攢心釘據說是熔日金鍛造的,一共七七四十九枚,最重要的是它是飲玉的本命法器,又怎麽會在春山手中?
待司命趕到時,整個院落一片死寂,前來祝賀的仙人們各種表情,呆若木雞,五裏雲霧,吊膽驚心,全都齊全了。
飲玉站在院子正中,紅衣上似乎氤氲着水漬,仔細一瞧,才知道那是斑斑血跡,血水滴滴答答地流在腳邊,雖然面無表情,額頭上的汗珠卻随着血珠滴滴而落。
那邊廂,春音早已經自己掀開的喜帕,嬌小的身子顫抖在一旁。
春山在喜堂裏,一臉木然,“我再問你一遍,退不退婚。”
糟了,司命大悔。
只見春山眸中泛紅,不皺眉,不流淚,美麗的臉龐如今全是麻木和默然,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會勸她來。
越是單純執著的心就越容易墜入魔道,身為司命的她怎麽就忘了這一點。
自古神魔不兩立,仙人一旦堕入魔道,下場只有一個。
誅滅。
司命急得狠狠跺腳,卻又無能為力。
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微笑着望向春音,“丫頭,別哭,一點都不疼。”
随着最後一個字,又一枚牡丹攢心釘和着風聲打進了他的右膝。
骨裂之聲,清晰可聞。
飲玉身子一歪,搖了兩搖,沒有倒下,他又向前挪了一小步:“春山大人承諾過,一步一釘,若我能走到你面前,還請你祝福我和音音。”
司命別開眼睛,她不忍心再看下去,表面上是春山傷害他,可誰又知道她的心更疼,釘在他身上,疼在她心尖。
一步一釘,一步一釘。
春山只覺得心中一片空白,什麽情緒都沒有。
他踏着血路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為的卻是和另外的女人結成連理。
還有什麽比這更諷刺的。
鼓足了的勇氣一點點瀉出。
眼淚再也抑制不住。
他最終還是來到了自己面前,冷漠的目光望過來,“你的顧晚風,已經死了。”
說完,他腳下一晃,最終還是跌倒在地。
春音已經哭成了淚人,她撲上來,撕心裂肺的大叫:“這個親,我不結了,我不結了,”喊着喊着,她又忽然拉住春山的裙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他,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他!你太殘忍了,你這個冷酷殘暴的女人,就活該孤獨終老,我恨你,我恨你!”話到最後,已經破聲,看得在場衆人無不動容,無不在心中指責春山。
飲玉握了春音的手道:“丫頭,別哭了,我好得很。”
春音的淚水簌簌而下,她狠狠搖了搖頭,撲到飲玉懷中,“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我不是……”
飲玉咳了咳,嘴角溢出一絲血痕,即便這樣,他還是輕輕地拍着春音的背,柔聲道:“丫頭,別說了。”
“不,”春音猛然從他懷中擡起頭,一雙眼睛腫成了核桃,她泣不成聲,“飲玉……我不是你的丫頭,她是,她才是……”
飲玉拾起地上的紅綢,用手擦她的淚水,“我不是顧晚風,我是飲玉。她是顧晚風的丫頭,你是我的丫頭。”
風清,月明,花紅,雪白。
“也罷。”春山看着情義兩全的二人,如果每一朵花都代表一句祝福,她願意送個他們一個花圈。
她擡頭望了望夜空,眼淚在涼風中漸漸幹涸,等她再開口說話時,臉上已不見什麽情緒的波動,“我要帶阿貍走,她有親娘,不需要繼母。”
一絲錯愕閃過飲玉的眸子,她知道阿貍的事情了?
心裏想着,目光則掃向司命,如果有人會告訴春山以前的事情,那麽只有她了。相比于春山木木的樣子,司命的表情則比較複雜,她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飲玉頓時明白了,點頭是春山知道了阿貍的事情,搖頭是她還不知道阿貍被自己剃去仙骨……如果她知曉了,恐怕早就祭出修羅斬把這長生府搞得天翻地覆了。
一時沖動,釀成不可彌補的後果,如果春山現在不知道,他寧願她永遠都不知道,所以他不會把阿貍交給她,飲玉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我把阿貍送去了步天宮,她的體質不适合九霄。”
春山難得皺了皺眉,眸子一轉望向司命,“步天宮是何處?”奇怪了,她怎麽不曾聽說九霄上有這麽個去處,況且阿貍的體質不适合九霄?這句話她怎麽也理解不來。
“步天宮是下界修仙第一門派,就在太白山,勢力很大,掌教真人已是仙人之身。”
還不等司命說完,春山轉身就走,被司命一把拉住,“阿貍和蓬萊島主葉流白有三世情緣,如今他到人間歷劫,是步天宮的頂門大弟子。我去步天宮看過,掌教真人和葉留白對阿貍都很好,這是命中注定的,春山,你不要強求。”
春山神情寂寂:“可我是她的母親,我應該在她身邊。”若不知道,便可以安然初之,平靜視之,可她是一個母親,她想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自己的女兒。
“我明白,但你想想還有三十年便是神魔大戰,阿貍在你身邊只會更危險,等了結這段戰事,我陪你去把她接回來,好不好?”司命不知飲玉出于什麽原因把阿貍送到步天宮,但此時此刻,也許對他對春山對阿貍都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春山還想說什麽,卻最終點點頭,“走吧。”
司命一驚,以為她還要去步天宮,連忙道:“只有三十年,我們……”
春山截住她的話頭,“小司,我們回小葵山。”司命說的沒錯,三十年後的神魔大戰,不生便亡,這個時候帶阿貍回來只是給孩子徒增危險。
春山走了。
司命也跟着走了。
望着春山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飲玉終是昏了過去。
就算是上神,生受七七四十九枚攢心釘的痛苦也足以讓他不省人事。
春山在的時候,他不願意示弱,春山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活氣也好似一并被抽走了。
這麽一鬧,婚禮自然無法進行下去,不過春音也不再執着于此,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最終落了個鮮血淋漓、不了了之,向門外走的仙人們無不嘆氣搖頭,看來這些年來,九霄着實帶煞,當年春山和鳳冉的親事便是不歡而散,如今,呵呵,也還是一樣。
雖然嘴上說不去,春山還是騙了司命,和司命告別之後,她就轉了個圈直奔步天宮。
蓬萊島主,太陰星君葉流白?
外表溫和謙遜,清風霁月,實則無情冷血,淡漠殘忍,衆生皆不入其心。
這便是葉流白的本性,別人不明白,春山卻最清楚,她曾親眼見他拿愛人祭七星鼎,沒留一滴眼淚,無情無欲,仙是仙,魔是魔,非黑即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間絕不會有私情存在。
那個人才是真正的仙人,情、欲俱絕。
他和阿貍有三世情緣?
若真如此,阿貍焉有命在!
作者有話要說:
☆、殺了我(2.0版)
太白山正在下雪,鵝毛大雪,飛飛揚揚。
這還是她第一次俯瞰太白山脈,真真是雄偉威嚴,橫亘千萬裏不見盡頭。
春山站在雲頭繞着步天宮中後兩殿轉了一圈,并沒有看到阿貍的身影,正在疑惑間,已經到了主殿。
此時三更,大殿中沒有人影,卻光明如晝。
殿外白雪鋪地,紅燈飄搖,滿院肅殺,很突兀地,院中有個孤零零的雪堆,不仔細看的話,就和普通的雪堆沒什麽兩樣,可仔細看過去,竟然是個孩子,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身上發上全是白雪,向臉上望去,春山一驚,不是別人,卻是阿貍。
春山下意識地就要過去拉她,哪個混蛋敢體罰她的寶貝女兒,廢了他!她隐着身影快步走到阿貍面前,手指方要觸到阿貍的袖子,卻發現阿貍的臉上沒有憤恨,圓乎乎的小臉凍得和紅蘋果一樣,嘴唇也微微泛青色,盡管這樣,她依然站得筆直,離得近了,似乎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騰騰熱氣,那一瞬間,春山似乎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因為打翻了太上老君的丹爐而被父神罰站在南天門口,一樣的倔強,一樣的堅持。
那一刻,春山收回了手,眼淚簌簌而下,這是她的女兒,可是她已經永遠不能見到她的父親了,還有自己的父神,他老人家若是見到阿貍,一定會一邊吹着胡子說小家夥調皮,一邊瞞着自己帶阿貍偷去人間玩耍,一對讓人頭疼的老小孩小小孩,可是父神……他死在了七萬年前的羅剎海,待自己趕到的時候,他的手都已經冰涼了,亂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