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的題目也會換掉
顧晚風給她取了個頗有仙氣的名字叫太乙,顧太乙。
寶珠戳了戳剛剛生出來還皺巴巴的孩子說,“像小貓一樣。”
于是顧太乙又有個小名叫阿貍。
孩子出生的那個晚上,牡丹花的香氣異常濃烈。
春滿花枝,天心月圓。
顧小少爺抱着她,她抱着孩子,雖然虛弱得應該說不出話才是,但寶珠反而異常激動,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她說着,顧晚風笑着聽。
講了好久,寶珠才停下,歪頭看她身後的男人,“晚風,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說話,還是,”她頓了頓,“你不喜歡女兒?”
顧晚風低頭吻她,“和男孩比起來,我更喜歡女孩,因為她會像你一樣漂亮。”
寶珠撒嬌道:“可是我喜歡男孩怎麽辦。”
他溫暖的舌尖細細地滑過她晶瑩的耳廓,聲音沙啞,“等你好了,我努努力,再生一個就是了。”
寶珠騰地紅了臉,連忙轉回頭來看寶寶,不再說話。
城中月登西樓,皎皎明月照九州。
寶珠也覺得乏累了,身子依在男人懷裏,眼睛則一瞬不瞬地盯着寶寶看。
阿貍安安靜靜地睡在襁褓中,小小的鼻翼忽扇忽扇的,從一個黑暗的小世界來到這個五彩缤紛的滾滾紅塵,她需要适應的還真是不少。
“晚風,我可以親親她麽?”寶珠怯怯地探尋着問。
自從懷孕之後,顧晚風就化身為管家阿婆,不許爬山不許洗冷水,不準小跑不準摸小狗,總之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恨不得把她變成一顆珠子,日日放在嘴裏含着。只是寶珠被寵得習慣了,剛開始時也還是習慣性無視顧小少爺的約束,一得閑就偷偷溜出去玩,有一次在街頭摸小貓的時候被男人抓了個正着,他也不發脾氣,只是把她拎上馬車帶回了家,不訓斥也不責罰,卻不同她說話,晚上抱着她睡的時候,寶珠親他,他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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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寶珠傷感了,在一個春雨細細的晚上,她在他懷裏微微啜泣起來,小小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又想哭又不敢大聲的樣子。
一旁的顧小少爺被弄得哭笑不得,明明知道她在撒嬌,卻是狠不下心來,睜開眼睛淡淡道:“別哭了,明天我去看個朋友,過幾日回來。我叫人給你買幾只小貓小狗,你在家裏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好了。”
寶珠的小爪子連忙攀上男人的衣襟,一臉乖順的表情,“相公,我沒有和它們玩,我只是看着它們玩而已。”
顧氏家長的聲音很是嚴肅,“從今之後我不管束你了,你自己玩得開心就好。”
他話音方落,懷裏的小人兒便又開始嘤嘤起來,聽起來似乎比剛才還要傷心和委屈,“嗚嗚,我真的不是自願出去的,是小桃誘拐我的(撒謊),我也只出去過這一次,平日裏都很乖乖地在院子裏散步(才怪),你說的每一條規定我都有仔仔細細地記在心裏(誰信),那只小貓其實不是真的,是個做工精巧的玩具而已(又叫又撒歡,還會追老鼠的玩具?呵呵),所以,所以(編,你繼續編),所以,嗚嗚嗚,相公你原諒我吧,不要不要寶珠了。”
她說着,兩只爪子已經探進了男人的中衣,不懷好意地東摸摸西捏捏起來,哪有一星半點悔過的樣子。
他嘆了口氣,擒住她的手放在胸前,他知道她愛玩,心思也不完全在自己身上,這麽年輕的時候便要安安分分地呆在家裏給自己生個孩子,他也很不忍,但既然懷着寶寶,就不能随着她的性子,若是再像平日裏那樣縱容她上竄下跳的,傷了她,自己只會更心疼。
“知道錯了?”他捏捏她的臉頰。
顧晚風的手很涼,身上也和手一樣沒什麽溫度,似乎不像個活人一般。
寶珠連忙狠狠點頭,“知道知道。”
他在她額頭上吻了吻,旋即攬她入懷,心中又是憐惜又是難過,千言萬語最後只吐出兩個字,“睡吧。”
寶珠在他懷裏縮了那麽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問:“相公,那你明天還出門麽?”
男人閉著眼睛道:“明天城中有花市,我帶你去看。”
寶珠立刻搖頭,“我不想去,晚風你給我的小本本上第二條就說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其實心裏想去的不得了是吧。
顧小少爺強忍笑意道:“我在你身邊,不會有事的。”
她撩開他月白色的中衣,擠到他懷裏,“不要,還是不要去了。我們還是在小院子裏散步吧。”
不想去還故意強調這個“小”字做什麽。
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寶珠又有身子,更是怕熱,平時睡覺時也只是穿件肚兜。家中雖然有冰塊,顧小少爺卻是不準她去碰的,沒辦法,寶珠只能在覺得難過的時候就抱上他這個天然的大冰塊。
這樣一來,她自己倒是舒服了,可折磨壞了我們的顧公子。
他定了定心神,壓下心中兀然騰起的火苗,“丫頭,從我身上下來。”
“不要不要。”寶珠望着男人溫若春菱的嘴唇,這就要攀着他的頸子上去吻。
男人扭頭避開她的唇瓣,“再不聽話,明天不準去花市了。”
“……”聽到威脅,寶珠只好恹恹地從顧晚風身上收回自己的爪子。
“乖,身子轉過去睡,別壓到孩子。”
“哦。”寶珠朝他吐了吐舌頭,翻了個身。
顧小少爺從背後環住她,溫溫的大手隔着肚兜輕輕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丫頭,別對我做鬼臉。”
“……”寶珠心中郁卒,明明看不見卻比明眼人還要精上好幾分。
一個晚上她一會兒裝哭扮可憐一會兒又因為去花市而眉開眼笑,折折騰騰的倒是累了,沒一會兒便呼吸平穩,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她身後的顧少爺可睡不着。
他在情愛上本就心淡,喜歡寶珠是真的,但在成親之前也只是想着把她娶回家,并沒有其他念頭。
直到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喜歡的女孩變成了自己的女人,從那之後,他便知道自己不一樣了,他心中愛着她,自然也對她有所渴望,他又不是仙人,如今溫香軟玉在懷,丫頭光潔柔滑的背就貼在他的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一動一動的,每一次顫動都撩在身上,撥在心頭。
難怪古人說,食色性也。
他對自己說,要冷靜,如今丫頭有了身孕,你不能這樣随心而走,你是要做父親的人了,不是不谙世事的毛頭小子,要冷靜……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熱,懷裏的小妻子又向他懷裏縮了縮,兩人的身體就這樣緊緊地貼合在一起,他環着她包着她,她則像個孩子一樣陷在他的懷抱裏。
顧小少爺胸中的火焰熊熊地騰起,沒辦法,他只好開始默念心經。
月色溶溶,花蔭寂寂。
兩個相依相偎的人,一顆火熱跳動的心,還有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二日,花市是去了,只是一直滿臉笑容的顧少爺卻是精神不大好的樣子,害得寶珠以為自己哪裏做錯了,心中忐忑了好一陣子。
很快,顧家阿貍就迎來了她的周歲宴,來參加宴席的人們都說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眼睛,葡萄粒兒那般的溫潤,黑曜石那般的閃爍。
孩子被大家誇獎,寶珠心裏自然高興,只是高興歸高興,應酬什麽的也着實乏累。
妻子的一舉一動,一個小小的嘆氣,顧小少爺都被牽着心,知道她累了,就連忙親自把她送回房裏,兩個人把阿貍哄睡小心翼翼地放在搖籃裏,顧晚風又親親自己的小妻子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看她睡着了,自己才又回到了前院宴席。曾經的同窗都笑他成了妻奴,原來監學裏最冷清的顧家小公子竟然成了二十四孝好丈夫,還真是讓人嗟嘆世事無常,人生難料啊。
對大家的揶揄,顧小少爺只是笑着聽,他知道其實他們羨慕得很。
寶珠在睡夢裏翻了個身,隐隐約約間聽到阿貍的哭聲,她心裏想着是不是孩子餓了,沒有披衣便睡眼惺忪地下了床。
只是,誰來告訴她,那個站在搖籃旁笑得一臉幸福的紅毛是誰啊!
“娘子,想我麽?”
這樣的口氣,這樣的眼神,雖然模樣完全不同,寶珠霎那的恍惚後便馬上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夢境裏的神經病!
他一襲绛紅色衣袍,紅發如緞,特別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惑人。
可謂是清古冶豔,秀逸天成。
只是再怎麽漂亮也掩蓋不了他神經病的本質啊。
寶珠很怕,那場被強要了的噩夢,她一直努力把它當作是夢。
可這個男人的出現卻一下子打碎了她多日以來的自我催眠。
不是夢。
雖然怕,但一想到阿貍,寶珠就覺得自己似乎有對抗所有魑魅的能力。
她怕自己激怒對方,所以只是低聲道:“別碰我的孩子。”
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男人也微微一怔,旋即一笑,在她走過來之前輕輕把阿貍抱起來。
寶珠的一顆心都到了嗓子眼,她攥緊拳頭站在他身邊。
奇怪的是,剛開始還在哭的阿貍一被男人抱在懷裏便止住了哭聲,一雙大眼睛先是忽閃忽閃地望着他,像是在确認什麽,片刻之後便笑了起來,肉乎乎的小手還不停地去夠他。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小臉兒,她就兩只小手抱着他的手指玩兒。
男人也笑,像個慈父一樣,“女孩果然還是長得像父親多一些,娘子你看,”他看看阿貍,又擡眸望望寶珠,“她多像我,尤其是這雙眼睛,不是一模一樣麽?”
寶珠不知道說什麽,一個正常人要怎麽才能和一個神經病正常交流?
事實上,他說得并沒有錯,比起晚風來,阿貍的眼睛确實是更像他。
“寶寶,爹爹也很想你,只是你娘一直很兇,爹爹都不敢來看你了。”說着還委屈地望了寶珠一眼。
寶珠無力地道:“你想做什麽。”
男人握起阿貍的小饅頭手,聲音柔柔的,“春音啊,你看,你娘又跟爹爹兇巴巴的了,怎麽辦,你幫爹爹打她好不好。”
寶珠想把寶寶奪下來,卻又怕傷到她,一時也是萬無可耐,只好道:“請不要給我的孩子随便起名字,她叫太乙,顧太乙。”
男人親親孩子的小臉,嘴裏驚訝道:“春音,你不是叫陰春音麽?怎麽爹爹不在的時候,你娘就給你取了個那麽難聽的名字,”說完又扮鬼臉逗她,“娃娃你說,你叫什麽,是叫陰春音還是叫顧太乙?”
寶珠怕他逼迫阿貍,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想做什麽。”
男人順勢一個反手把她也拉到懷裏,外人看起來還真是一手愛女,一手嬌妻的慈父模樣。
寶珠不敢掙紮,只能聽着他對現在根本也聽不懂話的阿貍說,“寶寶,爹爹這次來是想跟你借件東西,恩,”男人頓了頓,似乎考慮了一下,接着笑道,“好像不能說是借,應該是讨。是你娘當初欠爹爹的,現在想想,也是該還回來的時候了。”
神經病說的話,別說阿貍了,寶珠也是完全聽不懂。
心亂如麻間,門外游廊上由遠及近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她聽到了,他也聽到了。
環着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像是一種占有欲的昭示。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下一章的題目大概是——
論正常人打敗蛇精病的一百種方式。
☆、today 小滿
門開了,進來一個人。
寶珠連忙望向飲玉,向他搖了搖頭。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搏一次。
賭這個神經病還能和人正常交流。
結果是,她賭對了。
飲玉笑笑,很配合地沒有做聲,只是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顧晚風站在門口,“丫頭?”聲音不大,在寧靜的夜裏卻還帶着回聲。
寶珠穩了穩心緒,低着聲音緩緩道:“相公,我今晚想自己睡,時候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
如果那都不是夢境,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如今溫柔地摟着自己腰的男人不是人。
此時此刻,自己和阿貍都在他手裏,若是晚風也……
她不能讓他做無謂的犧牲。
微風拂柳,柳過小軒窗。
寶珠渾身緊繃着,腳下卻軟綿綿的,整個身子如墜雲霧一般。
顧小少爺似乎不覺得有什麽異樣,只柔聲道:“也好,那我明早再來看你。”
等到他和門而出,腳步聲遠了,寶珠才長嘆一口氣。
“娘子,你這麽緊張別的男人,為夫可是會吃醋的。”男人眯着一雙動人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垂眸望她。
忽然,門又開了。
顧小少爺走進來,反手關門,聲音冷冷的,“你想要什麽。”
寶珠吓了一跳,但馬上就明白了他話中含義。
他是她的夫君,他雖目不能視,又怎會感覺不到房中的異樣。
只是,這人平時看起來挺機靈的,怎麽關鍵時候就犯渾啊。
和神經病是談不了條件的。
寶珠看向他,他看着飲玉,飲玉看看懷裏的阿貍,阿貍又忽閃着大眼睛看回到寶珠身上。
寶珠無奈地看了看窗外的圓月。
今晚的月色真是好啊。
白花花的月光灑在顧晚風身上,映得他目光鎮定而堅毅,“金銀珠寶還是如花美眷,我顧家都拿得出。”
飲玉微微一笑,眼波流轉生輝,“顧小少爺,你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沒有資格同我講條件。”
“是人就總有需求,我滿足你,請你不要傷害我的妻女。”顧晚風站在黑夜中,調子沒有絲毫的波動和混亂,依舊是不卑不亢。
“是麽?”紅衣神經病含笑道,“那可有點為難,本座不喜歡男人,只有娘子能滿足我。”
寶珠擡擡眼皮,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神經病對話了。
你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似乎聽得懂,但他給你的答案又永遠不像是可以回答你所問的。
“她很美,很白,很軟,很緊致,很……”他的一雙眼珠子沁了桃花水一般,順着寶珠的嘴唇開始,路過脖頸,前胸,小腹,一路向下,轉了一圈兒又回到她臉頰上,不好意思地一笑,“娘子的妙處,啧啧,真是只可意會。”
寶珠氣得嘴唇顫個不停,擡手給了他一巴掌,“你住嘴。”
他倒是不躲,堪堪地受下,如玉的臉上落下了五個紅印,“娘子生氣了?可別氣壞身子,為夫會心疼的。”
在這種情況下,寶珠真想大喊,喚來家丁持着火箭燒死這個混蛋王八蛋。
但又要顧忌着不能吓到阿貍。
真是左右為難,騎虎難下。
她咬着嘴唇對顧晚風道:“相公,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是個瘋子。”
還不等顧小少爺說話,這邊飲玉就很自然地接過話來,“啧啧,娘子不用囑咐,別人說什麽,我都不會相信。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手裏摸到的。”
寶珠的手扣在男人握在她腰間的腕子上,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覺得這樣戲弄我們很有意思麽?”
男人笑着點點頭。
寶珠也笑了笑,“你真正喜歡的女子看到你這樣對我,想必會傷心得很吧。”
其實她只是随便這麽一說,卻沒想到那紅衣男人竟神色變了變,他松開環着她的手臂,“也是,春音一定會不開心的。”
然後寶珠根本就沒看見他擡手,左肩便一陣劇烈的疼痛,似乎是被什麽勁風擊中了,不等她喊出來,這道勁風就帶着她狠狠地撞倒了書架上。
咔嚓,嘩啦啦。
前一聲是書架碎裂的聲音,後一聲是書冊落在地上的聲音,寶珠的半個身子都幾乎埋在的書中。
“啊”字還沒出口,眨眼間,一道紅光便打到她的腹部上,只一掌,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還站在門口的顧小少爺馬上意識到了。
事情不大對。
他連忙喚道:“丫頭,丫頭你怎麽了!”
所有的冷靜和鎮定都在瞬間潰不成軍。
寶珠盡力了,還是沒忍住。
鮮紅的血大口大口地噴出,将白色中衣染成了大紅,鮮豔明亮。
像開在院子中的牡丹。
寶珠捂住腹部,天旋地轉,雙耳嗡嗡。
這一口血噴出來,迸濺到飲玉的臉上,他舌尖一卷,把唇角的鮮血裹到口中,意猶未盡般皺皺眉。
若是平日,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顧晚風即便是看不見,也是如履平地,不會有半點兒障礙,但現在不同,他心裏着急,竟還被椅子絆倒在地,顧小少爺幹脆就不站起來,爬到寶珠身邊,一把将她攬在懷裏,“丫頭,丫頭你……”
嘴角滲出血珠,很快就連成一條線,嘀嘀嗒嗒地落下來,流了他滿手。
他忙擡首,“來人!快叫大夫!”
寶珠扯住他的袖子,“別,別……他……這裏……”
顧晚風的嘴一開一合,他在說什麽,寶珠開始聽不清楚了,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嘴裏的腥味排山倒海一般。
“別叫了,沒用的,”紅衣的神君站在不遠處,嘴角還帶着笑意,“這裏根本就沒有人,”他親親懷中的阿貍,又擡眼看了看渾身是血的寶珠,語調悠閑自得,“我不是人,她不是,你也不是。”
阿貍像是全然不知周圍發生的一切,看不到也聽不到,竟在襁褓中酣然入睡。
說完,他看着顧晚風質疑和憤恨的臉,長袖一揮,寶珠身後碎成兩半的書架,窗外的亭臺樓閣,池中荷花都瞬間消失。
寶珠微睜着雙眼,看着城中的長街小巷,酒肆歌樓,桃花蜂蝶一個一個消失在眼前。
整個春風城就像是一幅被扔到水中的水墨畫,慢慢地化開,不見。
只有那座九重寶塔,依然矗立在城中,金剛白玉,高聳入雲,仿佛要刺破藍天。
懸鈴聲聲,如梵音過耳。
“丫頭,走了。”
桃花柳色中,他回首喚她,身後是耀目的日光。
作者有話要說:
☆、桐始華,蝼蛄鳴
兩岸青山起伏,花樹層疊,杏花剛謝,丁香方開,蝴蝶追逐,蜻蜓點水,草長莺飛,柳絮如煙……
天光雲影,碧流香溪。
一只叫小桃紅的狗子,還有一個夢裏依稀的少年。
撐着傘,在桃花春風裏搖船聽雨。
寶珠咳了一口血,“你和禦音是什麽關系。”
她想起來了。
其實寶珠并不是因為摔壞腦袋而失去記憶的,而是飲玉施了個小小的法術鎖住了她的回憶。
現在他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做了。
法術一解,寶珠也就想起了一切。
但她也沒有忘記春風城中的過往和那個噩夢一樣的夜晚。
“阿姐,你終于想起我了。”男人用不那麽高興的語調說着似乎應該高興的事情。
他說着,懷中襁褓緩緩騰起,大手覆在阿貍還閉著的雙目上,掌心之下是隐隐的白光。
“不要!”寶珠掙紮着要從地上坐起來,奈何渾身上下的骨頭就像是被拆了一般。
顧小少爺更是心亂如麻,女兒周歲宴,本是一片和睦,笑語歡歌,怎料到飛來橫禍,他恨自己,恨自己目不能視,也不會武功。
他又怎麽知道,就算他會武,他也完全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
他是人,他是神。
不,他不知道,他甚至連人都不是。
他下意識地要上去阻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聽到妻子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清楚絕對不是好事情。
只是他的身子不知為何竟是動不了。
寶珠看着一塊小小的碎片從阿貍左眼中緩緩升起,然後落到飲玉掌中。
“你對阿貍做了什麽!”
飲玉心滿意足地一笑,“輪回鏡的最後一塊碎片只能通過這種方式拿到。你不用擔心,孩子的眼睛只會暫時失明,等她十八歲的時候便會看見。如果她能活到十八歲的話。”
小太乙不哭也不鬧,全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靜靜地睡着。
寶珠雙手的指甲深深嵌到掌中,但她絲毫不覺得疼痛,“你,你好狠毒。”
“還好吧,”男人挑挑長眉,語氣輕快,“她不是還有一只眼睛能看到麽。哦,對了,”他補充道,“我順便剃了她的仙骨。”
轟。
口中又是一陣腥甜,天旋地轉,目前一黑,寶珠昏倒在顧晚風懷中。
飲玉撇撇嘴,把阿貍放回到搖籃中,擡步到寶珠近前,俯身,指尖輕輕拂過她冰涼的臉頰,“你可不能死,你答應過我要複活春音給我。”
他還想把她抱起來,卻被顧晚風擋開了手,“別碰她。”
飲玉無奈地笑笑,站直身子,“你該對我有些禮儀才是。”
“滾。”
“……”
“哦,對了,”高傲的神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忘了告訴你,就像這座春風城一樣。世上本無春風城,也自然沒有你顧晚風。”
“你,你什麽意思。”男人一直端着的語調開始有些崩潰的架勢。
飲玉看着天空中的紅月亮,半阖着雙眸道:“你是我造出來的而已,很簡單,一根她的發簪,一滴我的精血。”
說着,他垂眼看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想想,若不是本座的精血,你覺得她會喜歡上你,她愛的人是我。”
“不可能,”顧晚風抱着寶珠,嘴角如勾,“我,我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不是人。
飲玉手裏幻化出一把匕首,他遞給顧晚風,“你拿這刀挖開自己的胸膛看看,看看你自己有沒有心。”
顧小少爺雖然對他的話不是完全不相信,但也沒傻到拿刀戳自己。
只是還不等他說話,那把利刃就刺進了他的胸膛。
不疼。
也沒有血流出來。
每個人都有他想守護的東西。
可也應該知道,就算盡了力,也有些東西無法守護。
更可悲的是,到最後才發現,你連守護她的資格都沒有。
手持匕首的紅衣神君大笑起來,“明白了吧。這個世上沒有一件東西是你的。你的命也是我給的。”
顧晚風一手抱着寶珠,一手顫抖着扶上匕首,飲玉松開手,只留他自己握着刀柄,他又向裏刺了刺,沒有絲毫的疼痛感。
他狠狠咬了咬嘴唇,抽出刀,扔到飲玉懷裏,雙眸無神地看着地面,似乎還沒有從突然的變故中清醒過來。
良久之後,他道:“寶珠是我的。”
“寶珠?”飲玉笑得更是開心起來,他抱着肚子,彎腰大笑,笑了半響,才擡頭道,“她叫春山,是九霄上的真神,你覺得你配得上她?還有,那個孩子,也是我的。新婚之夜,壓在她身上的人是我,進入她的是我,占有她的也是我,她和孩子都是我的,和你顧晚風顧小少爺一點關系都沒有。虧你還是我的一滴精血化出來的,連這個都看不出,還真是可悲,啧啧。”
飲玉極盡所能地嘲弄他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的臉色随着自己的話語一點一點蒼白起來,整個人石化了一般坐在地上。
飲玉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和一個傀儡較什麽真。
只不過他好像很喜歡看他面如死灰的模樣。
不知為何,他厭惡這個顧晚風。
神君繼續道:“怎麽,不相信?要不要本座給你講講細節。”
顧晚風只是雙手抱着懷裏的女子,貪戀地吻着她沾血的雙唇,口中喃喃道:“丫頭,丫頭,你醒醒,我們去看花燈好不好……丫頭,你告訴我,我怎麽可能不是人呢……我們還有阿貍不是麽……”
飲玉玄了一顆魇珠到他眼前,“本座覺得,還是讓你自己看比較好。”
瞬間,他竟然看得見了。
紅月亮,白月光。
靜靜的水面上有兩個人,躺在紅紗上的女子,還有她身邊的男人。
那個男人就是眼前這個人。
而那個女子,和小時候的寶珠一樣的眉眼。
男人微微動了動,便惹得那女子全身顫抖,她呼吸急促,胸脯上下迅速起伏,兩條長腿藤蔓一樣纏着,腳尖綳得緊緊的。
他把她從紅紗上抱起來,讓她就這樣坐在他身上,然後吻上她鮮血淋漓的雙唇,用他的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舐她的血,她随着他的動作微微喘息……
他緊緊抱着她,他們緊密地貼和在一起,像是最甜蜜的夫妻。
紅月亮,白月光。
顧小少爺第一次看到他美麗無雙的妻子,以這樣的方式。
忽然,夜風中彌漫上來一陣撲天蓋地的甜香。
整個春天,曠野中一直含苞的紫薇全部吐蕊綻放。
顧小少爺看着陌生的花海,耳畔是小蟲兒細細的鳴叫,還有遠處忽高忽低的蟬聲。
“桐始華,蝼蛄鳴。”
他抱緊了懷中的女子,毫無血色的雙唇綻出一個笑容,“丫頭,你瞧,春天過去了。”
在這個花氣甜香,熏風拂面的夜晚,春風城迎來了她的第一個夏天。
慵慵漫長的暮春啊,終于。
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子還長,時光尚早
朝陽透過窗紙射進小屋,在地上留下明媚的金黃色,窗外是憧憧花影,蜂蝶在團團紫薇中穿瓣而過,傾耳細聽的話,似乎還能聽到翅膀搖風的聲音。
麒麟小香爐中騰着徐徐煙氣,九重紗帳半挑在金鈎上,後邊的榻上睡着一個女子,她有着一頭漆黑的長發,微微卷曲,安靜地鋪散在床上。
晨光中,她皮膚白皙,吹彈可破,秀麗的面龐上是一張絕美的容顏,小山一樣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紅櫻般的嘴唇。
只是女子好看的眉毛卻微微蹙起,如玉的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珠,像是被夢魇纏住了一般。
床邊有個小小的搖籃,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那裏面有個漂亮的小女孩。
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葡萄粒兒那般的溫潤,黑曜石那般的閃爍。
一只黃色小蝴蝶在搖籃邊上飛來飛去,小阿貍嘴裏咿咿呀呀地,揮舞着小拳頭去抓它,只是每次都是差那麽一點點,她碰不到它,卻也不哭不鬧,只是眯着一只眼睛繼續揮着小手,似乎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顧小公子站在臺階上,紫色的花瓣香香地落滿衣襟,他自言自語一般地道:“你是仙人?”
良久後。
“我是神。”
那人憑空從花樹中走出,高冠蛾帶,長身玉立,紅色長袍,最細密的針腳繡着暗紋牡丹,和畫工們精雕細琢出來的九霄神君圖一樣,不,比那些畫上的神仙還要光芒萬丈,風姿俊秀。
只是和那晚不同,眼前的男人端着一張無情無愛的臉,像天上的涼月,就算是抱在懷裏也捂不熱。
顧小少爺還是站在那裏,這樣的位置看過去,對着飲玉,他似乎還是居高臨下的。
他笑着道:“那你應該很厲害了。”
嚴肅的神君點點頭,他這句話倒是沒錯。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許久之後,顧晚風才又開口,“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情麽?”
“可以,”飲玉擡眼看他,“但我未必會答應。”
“你會的。”他笑道。
初夏的晨風微微拂過,迷蒙的晨霧中是兩張相似的臉,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
大概是沒想到這個自己做出的傀儡會用如此篤定的語氣和自己說話,飲玉一轉他漂亮的眸子,“膽子不小啊,顧晚風。”
顧小少爺下了臺階,“寶珠她一直昏迷不醒,你……”
飲玉一挑長眉,“讓她醒來?這個不難。”
顧小少爺搖搖頭,“不是讓她醒過來,是……”
“讓她一直昏睡不醒?”紅衣的神君有些疑惑,旋即又一眯眼,笑得了然,“喔,這樣她就能一直留在你身邊了。不錯,倒是有幾分本座的作風。”
顧晚風揉揉額頭,語調有些無奈,“神君大人,您能不能聽我把話講完。”
“……”
“你能抹掉她那晚的記憶麽?”
飲玉撇撇嘴,“我帶着她給我留下的痛苦回憶過了七萬年,憑什麽她那麽好命,可以只記得快樂的事情。”
七萬年對他來說其實也不過是眼前一瞬。
短暫得如如來手上佛珠撥過一粒,東山上的轉經輪只晃了一圈兒。
但這七萬年又很長。
長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随她一起入輪回。
每次輪回,她都會死在自己手裏。
在她失去生命的一剎那,他才會想起,原來自己并不是什麽少年天師,也不是什麽相國寺的小和尚,只是還來不及多想追随她的原因,便又兩兩相忘,再入輪回。
涼涼的話音如清泉過玉蕖。
“你喜歡她是吧。”
“喜歡她?”飲玉一驚。
他忽然想起,似乎很久之前,九重天上九天瓊臺,自己的師傅笑着說,“你喜歡她是吧。”
誰?
師傅口中的她是誰?
是春音麽?
是的,應該是的。
除了春音,自己是不會喜歡別人的。
想到這,飲玉別開眼睛,不去看那個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的男人,“我不喜歡她,是她單相思我而已,”他的雙眸一會看花一會望雲,最後落在半開的小窗邊,他目不轉睛地望了半天,等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仍然冷着一張臉,“提出願望可是要有代價的,你看看你,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只要我揮一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