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林間烏鴉呀啊而鳴。
飲玉愣了愣。
是啊。
是誰呢。
誰呢？
春音站在他身旁，看着男人英俊的側臉苦澀地笑了笑，飲玉大人對自己來說就是一幅漂亮的水墨畫，而自己注定只是一個觀畫的人。
身為局外人，雖然不能和畫中人一同并肩，卻能看到畫中人看不到的東西，譬如他的喜好，他的習慣，他的真心。
飲玉大人曾借給自己一本千字文，第一次翻開的時候，從那書頁裏掉出一疊畫紙。
粗粗地翻過去，薄薄的畫紙，一張一張都只有一個人，一個女孩子，站着的，坐着的，看花的，望雲的，背影的，側臉的。
有的是細細的勾勒，有的則是寥寥幾筆。
最上面的一張上，那個女孩還很小，一襲紫衣，顧盼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傲然得意，明明那麽小，卻硬是裝得老成，看起來就像個玩偶，又是滑稽，又是可愛。
再看後面，每一張上的女孩子年齡都不同，但看那眉眼，就知道和前面那張上的女孩子都是同一個人，一個小丫頭漸漸長成少女，又從少女到女人。
最後一幅中那個女子身着一身大紅吉服，手中捏着紅緞，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張揚的鳳眼溫和了很多。
那衣服的紅色不同于春音看過的所有紅，那是一種能讓人看一眼就會迷醉的紅，濃烈而不俗豔，張揚而不過分，還有上面繡着的牡丹，一花千葉，每一片花瓣都鑲着金邊，看着那袖子邊，仔細數過，便會發現，這件嫁衣竟然是十七重的，薄如蟬翼的料子，就算這麽多層疊加起來，也絲毫沒有累贅之感。
小春知道了，這就是傳說中玄女大人親手所制的醉夢紅，水火不侵，刀劍不傷，六界中只有這麽一件。
新娘旁邊還有兩個小小的題字——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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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字之後有一個小小的墨點，不知為何作畫之人沒有繼續寫下去。
她想，也許這就是花神大人口中九霄之上最最尊貴的女孩子吧。
還書的時候，她并沒有把那疊畫一起還回去。
這是她的一點小私心。
自己雖然是凡人，卻也漸漸懂得了織夢忘憂的意思，如果能忘記的話，就忘記吧。
仲夏時節，長生府來了一位九霄之上的客人。
“小玉啊，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吧。”
“恩，”飲玉看着手中書卷，并沒擡頭，“到我這兒來有什麽事。”
窗外楊柳依依，落花滿架，一對兒翠鳥“啾啾”地你侬我侬着。
太白金星拉了把椅子坐下，“怎麽，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朋友了。”
暖暖的日頭，斜入戶牖。
飲玉平淡地說道：“沒事就回去吧，我還要看……”
話還沒說完，對面人就一把搶過他的書笑着接言道，“好啦，好啦，別這麽認真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文曲星呢。”
飲玉扔給他一杯茶，“那你究竟是有什麽事。”
“你看你，非得讓我顯得很功利，”太白金星放下手中茶盞，“是這樣的，再過百年就是神魔大戰開啓的日子，你說你這個戰神大人是不是得給天帝搭把手啊。”
飲玉一雙眼，亮晶晶的，那麽通透，好似能看明那世間萬物和層層紅塵，他慢慢道：“恩，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太白金星尴尬地笑笑，站起身，這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被趕走了，甚是丢臉，只是他剛走了兩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兒，回過頭來，輕嗽兩聲，“咳咳，小玉啊，那個，我看你氣色很好，是不是紅鸾星動啊？”
他本來只是随便說說，哪料到飲玉居然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這也能看出來。”
“你，你沒開我的玩笑吧。”太白金星覺得後背涼涼的，他知道，這是一種不好的預感。
九霄之上有句傳言，如果春山真神能嫁出去的話，飲玉大人才會對女子動心。
如今春山被鳳冉當衆悔了婚，飲玉卻親口承認他思春了。
這，這簡直要比神魔大戰還要可怕。
太白金星眨了眨眼，從身邊桌上摸了塊點心塞到口中，壓了壓驚，“她，她是誰？”
“春音。”飲玉道。
“春音？我不曾聽說天庭中有哪位仙子叫這個名字……”
“她是個凡人。”
飲玉的口吻很是平常，太白金星卻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面前人接下來說的話則更為石破天驚，“再過三月就是我的婚期，你可以來。”
“成親？”方才吃下去的點心差點又吐出來，太白金星跳腳道，“和那個凡人！飲玉，你魔瘋了麽！天帝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那又怎樣，”飲玉站起身，撣撣衣袍，“他同意與否是他的事情，春音本座是娶定了。”
等到飲玉走出門，又過了良久，太白金星才緩過神來。
是啊，就算天帝不同意，飲玉真神已經決定的事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混沌神後裔，玄女座下親傳戰神。
他喜歡的人，無論是凡，還是妖，都會嬌寵到底。
太白金星搖搖頭，自嘲地一笑，這個事實，自己怎麽就忘記了呢。
一個月後飲玉去瓊臺求醉夢紅，三日往返，時間雖不長，只是等他再踏進長生府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心上人的笑靥，而是世世也無法忘記的裂心夢魇。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撸出了一大章～小夥伴們不表揚一下作者菌麽～～～嘻嘻
番外還有最後一章。
然後上卷也還有最後一章。
☆、一諾
婚事之前，春音還是住在漁村的舊房裏。
春音父母早逝，就只有她一個人，飲玉怕她照顧不好自己，還特意派了個小仙娥陪她。
三間小房掩映在一片翠綠的竹林中，門前流水淙淙，雖不華麗，倒也安靜雅致。
這日，飲玉取了醉夢紅回來，牽着他的小桃紅站在雲頭，心情大好間遠遠地卻看見漁村那裏半天紅光，他心頭一動，急急行近，一路上都是煙火味，隐隐間似乎還有燒焦的肉味，等他落下雲頭，眼前的影像，他怎麽都不敢相信，春音小院中彌漫着濃烈的煙火氣，倒下的樹竹上還有未熄滅的火光，幽幽冥冥，明明滅滅。
院內外橫七豎八地躺着幾條燒焦的狐貍，飲玉跌跌撞撞地來到屋中，小仙娥正抱着春音，哭得凄慘。
春音身上并無傷痕，只是臉色蒼白，緊閉着雙眼不省人事。
“怎麽回事！”飲玉坐到床邊攬過春音在懷，厲聲問那小仙。
小仙娥連忙跪倒在地，吞吞吐吐，颠三倒四，“神君，是，是春山真神……她，她來降，降妖……目蓮，目蓮燈的光打到了春音姑娘……奴婢沒用，奴婢沒用，沒照顧好春音姑娘……”
等她講完，飲玉的心也涼了大半截。
他雖然不在天庭很多年，但目蓮燈為何物，他還是知道的，遠古神器，盤古右眼黑瞳所化，死在目蓮燈下的妖魔鬼怪，都是魂飛魄散，不進輪回，消失在天地間，被它擊中的人更是，更是沒個救……好在，聽那仙娥說，并不是直接打到，而是光掃到的，若是這樣，是不是還有一線生機。
飲玉遣走了哭哭啼啼的小仙娥，她在旁邊直哭得自己心煩氣躁。
他把春音放在床上，自己則源源不斷地輸入仙氣給她，良久之後，春音的小臉蛋才漸漸有了血色，飲玉漸漸放下心來，又過了一會兒，女子的睫毛動了動。
飲玉收回手，看着她緩緩睜開眼。
只是那眼中呆呆無神。
飲玉連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春音的眸子一動不動。
她，看不見了。
後來的百年間，飲玉一面用自己的仙氣護住春音的心脈，一面四處求藥，六合八荒走遍，所有神仙一開始都是信誓旦旦，然而一聽是被目蓮燈所傷，又全都嘆氣搖頭。
百年間，發生了很多事，譬如神魔大戰開啓，譬如目蓮燈被毀。
飲玉是個聰明的人，卻從未想過去找系鈴人來解決這個問題，直到有一天，他抱着春音在院中曬太陽，太白金星又來請他回九霄之上幫忙時，無意間提點了一句，他這才匆匆來到小葵山。
飲玉隐了身形和仙氣，春山的房間也并不難找，正殿後最大的那列正房便是了，進了房中，并沒有人，飲玉就站在屋中等，待到金烏西墜，門外游廊上想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只聽一女子道：“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吧。”
“大人，你……”身旁人的話語中滿是擔心。
那女子繼續道：“別婆婆媽媽的，都給我回去休息，一點小傷，死不了人。”聲音雖大，卻中氣不足。
門外人聲漸漸散去。
忽然，門一開，有人跌了近來。
正站在門口的飲玉下意識地一接，接在懷裏才發現是個拎着把鐮刀的女子，一身紫金軟甲，高高束起的頭發有些淩亂，她倒在他懷中，緊握的鐮刀也松了手，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再仔細看，女子的臉上身上全是血漬，有些是她的，有些聞聞便知道是魔物的。
飲玉輕輕抱她上床，然後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
這是誰呢？
看樣子應該是天庭的一員女将吧，是受傷了麽？
她臉上挂着血痕，也看不清是什麽模樣。
這是春山的房間，難道這就是春山麽？
不知為何，只是看着床上的女子，飲玉就覺得心髒悸動不停，他捂住胸口，好看的長眉皺成小山。
那女子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飲玉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一般，他站起來，坐到床邊，把她抱到懷中，松開身上緊系着的铠甲，又散開她的發髻，做好這一切之後，他又回到椅子上。
解開束縛之後，女子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但還是沒有轉醒的意思。
飲玉的手指硬淨修長，他捏起自己的袍子在女子臉上細細擦拭，漂亮的袍子變得髒兮兮的，他也一點兒都不介意。
都擦拭幹淨之後，便露出了女子的本來面貌。
很陌生，卻又似曾相識。
忽然，飲玉一驚，她身上的仙元有漸漸散去的意思。
他慌忙拿過一只酒杯，打開衣襟，拔下自己簪發之釵在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然後緩緩拔出來，金光閃閃的釵子尖上挂着一滴血，滴答一聲，落入杯中。接着，他動作輕柔地擡起女子的頭，把杯中酒喂給她喝了下去。
神和仙都是一樣，有三滴心頭血是最重要的，可以救人，但也非常消耗本人的神力。
做完這一切，飲玉突然愣住了。
自己這是怎麽了。
連這人是誰都還不清楚，就用這麽珍貴的法子來救她……春音受傷的時候，自己都未想過……飲玉啊飲玉石，你這是怎麽了……
他用仙法止住自己胸前傷口，然後坐在床頭，雙眸一瞬不瞬地看那女子。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床上的女子動了動手指。
“喂。”
飲玉輕輕喚了一聲。
女子擡了幾擡眼皮，似乎是掃了他一眼，又合上了。
飲玉有些尴尬，不管怎樣自己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就這麽被無視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喂，說你呢。”
女子身子一顫，擡眼睛轉眸看他，漂亮的鳳眼滿是敵意，她支着床板坐起身來，“幹什麽？”
說話中氣十足，看來這滴心頭血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你，你是誰？”
女子撇撇嘴，上下打量了飲玉一番，哼聲道：“真是奇怪了，你三更半夜地出現在我房間裏，還問我是誰？我還想問問你是誰呢。”
“我是長生府的飲玉真神。”
“虧你知道自己還是真神，”女子擺腿下床，倒了杯酒自己喝了，然後拍拍飲玉的肩膀，“你來得還不算晚，我的目蓮燈被毀了，一時半會弄不好，父神和我快頂不住了，你去頂一頂。”
飲玉一驚，“你是春山！”雖然也猜想過，但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那個好脾氣的天帝會有這麽個刺頭一樣的女兒。
女子挑挑眉，“是我，怎樣。”
“你在長生府傷了我的未婚妻，你該怎麽解釋。”她這種一臉坦然的模樣，真是看得飲玉很不滿意。
“長生府？”春山轉轉眼珠，“我不曾去過。”
飲玉越聽越氣，“狡辯，長生府的人看到是你。”
春山也很氣，這個男人還真是莫名其妙，“我沒時間跟你閑聊，你若是膽小怕事，不想幫忙，就回你的長生府去，乖乖把門鎖好。”
“你，大膽！”飲玉覺得自己脾氣算是仙人中的楷模了，卻也被這丫頭氣得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春山抱起雙臂，歪頭道：“我說你這個人還真是有意思，神魔大戰，人仙塗炭，這麽重要的時候，你作為戰神，不保九霄，身為天神，不護天下生靈，倒是跑來和我莫須有，無聊是不無聊。”
飲玉狠狠道：“你傷了我的未婚妻就該負責。”
“負責？怎麽負責？嫁給你麽？”春山冷笑一聲，“對不起，我不喜歡你這樣年紀大膽子小的叔叔。”
說完，她也不理被自己氣得發梢亂顫的真神大人，拎起鐮刀就向外走。
眼前一晃，莫名其妙的男人又出現在眼前，“你去哪！”
“我很忙。”
他伸開雙臂擋在門口，“我再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傷了她。”
春山這人本來就不喜歡解釋，今天和他說這麽多都算是破天荒了，事到如今，她耐心殆盡，只好氣道：“是我，是我傷了她，又怎麽樣！”
“你！”
上古真神的怒氣引起一道天雷，正落在春山院中，劈倒了春山最喜歡的一圃牡丹。
一時寂靜無聲。
四目相對。
半饷，春山嘆了口氣，“她死了沒？”
女子突然的好脾氣讓飲玉有些發怔。
他搖搖頭。
“她是凡人？”
飲玉點點頭。
“那好，我告訴你，若她真是被我的目蓮燈所傷，且還沒死，那就不要來找我。目蓮燈不殺凡人，不救活人，等她沒了最後一口氣，再抱她來，到時候我保證給你個活蹦亂跳的未婚妻，”說完，她又把黑乎乎的爪子搭上飲玉肩頭，“明白了？那麽現在，讓開。”
她說得信誓旦旦，他相信了，只是等他抱着春音再來小葵山的時候，人們卻說春山已經跳了誅仙臺。
他把春音交給太白金星，一路飛奔到誅仙臺邊，想也沒想，便縱身而下。
答應我的事，還沒兌現。
“春山，你逃不掉的，十世六道，是石頭是刍狗，本座都陪你走一遭。等你重回九霄之日，便是對本座負責之時。”
你答應過我，要還我一個活蹦亂跳的未婚妻。
我既然記得，你也不能忘。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結束～撒花～～～
［作者有話說］
上卷的最後部分，作者菌會放在第34章中（為保持格式整齊），更新在明天，小夥伴們發現有更新之後，一定要去34章中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