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鋪地,笙歌漫起。
殿中的主位設在白玉臺階之上,層層幔帳遮擋在前。
九天瓊臺之上,飲玉規規矩矩地站在幔帳前,不時有小仙娥趴在門邊兒偷看這位陌生的紅發美男子。
皓腕從薄紗帳後伸出,指尖塗抹的朱紅蔻丹隐隐泛着華光,帶着一陣好聞的冷香,纖纖素手碰到飲玉的袖子邊兒,旋即輕輕一拉,看樣子帳中人似乎沒用什麽力氣,卻輕輕松松就把飲玉這位戰神大人扯進幔帳之後。
飲玉一下子跌進那女子懷中,軟軟的,香香的,她使勁揉了揉少年的頭發,調子中帶着歡喜,“小玉兒好久不見,怎麽,想師傅了?”
一向涼薄傲慢的飲玉真神刷地紅了臉,他連忙從女子懷裏站起來,垂手退立一邊,“師傅,是這樣的,徒兒有個朋友,他小時候認識個女孩子,不過因為一些事情,六千年間一直沒有再見過。最近他想去看望一下那個女孩,卻不知該帶什麽禮物,他苦惱多日沒什麽頭緒,便找來了長生府,可惜,”飲玉攤攤手,“師傅您也知道,徒兒一向對女子不感興趣,所以也給不出什麽建議,想來想去,只好來叨擾師傅您了……”
玄女靠在琉璃塌上,手托香腮聽着飲玉聲音越來越小,心裏不禁好笑,這孩子,都好幾千歲了,還是這麽不坦白。
這位珍珠鳳釵,翡翠琳琅的高貴女仙便是飲玉的師傅,九天玄女大人。
她聽他講完,故作感慨道:“我的小玉兒倒是長大了,為師記得你小時候不喜和人交往,現在還有了個摯交好友。”
飲玉俊俏的面龐又紅了紅,“也不算是什麽摯交。”
玄女點點頭。
飲玉三百歲的時候便拜入自己門下,六千多年間,她從未見他說過謊話,不是他不會,而是他根本就不屑,憑他的地位,他的法力,這世上又有什麽東西是值得他來說謊的。
但今天,這孩子卻在自己面前說了謊,這麽長的一段瞎話,也不知他是背了多少遍才能做到七分自然。
玄女并不生氣,只是開始好奇。
“為師且問你,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喜歡那個姑娘?”
飲玉心中一顫,清澈的眸子有些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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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饷之後,才目光游移着道:“這個,應該不是喜歡吧,”袖子中的雙手握成拳,濕濕的,閃躲間目光卻正好碰到玄女似笑非笑的眼,“也許……師傅,這個徒兒也不知道。”
大殿中,呼吸可聞,心跳得快躍出了胸膛。
“喜歡”對他這個寂寞的神仙來說終歸是個太過陌生也太過可怕的詞。
玄女了然地笑道:“那你回去問問他,是不是這六千年來都會,”她頓了頓,“偶爾想起那個姑娘。”
“偶爾?師傅,這個偶爾要怎麽算?”一雙涼薄動人的眼睛難得的迷茫起來。
“至于這個嘛,”女子眉梢一挑,臉上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為師也不太了解你的那位朋友,就拿小玉兒來舉個例子吧,至于這個偶爾有多偶爾,在你種花的時候,釣魚的時候,聽曲子的時候,看書的時候,這都是偶爾……”
他站在臺階下靜靜地聽她說。
心也随着玄女的話一點一點兒沉了下去。
小麒麟香爐中青煙袅袅。
煙氣蒙蒙裏,看什麽都不真切,卻只有那張面癱的小臉一直清晰在眼前。
玄女大人剩下的話,他都開始聽不清了。
只是最後師傅站起身,穿過氤氲煙霧,緩步邁下兩個臺階,手指勾起自己的下巴,一雙杏眼沉沉地看過來,“飲玉,你動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可能還會寫兩章,容江也會友情出來客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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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日
“飲玉,你動心了。”
你動心了。
輕輕的一句話聽在他耳中卻比四十九道天雷一同劈将下來還要震撼。
飲玉那一顆上下亂蹦的小心肝,忽悠悠地從喉嚨口啪嗒一聲落到心底。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飲玉咧嘴苦笑。
這恐怕是他活到七千歲來遇見的最可怕的事情。
玄女長嘆一口氣,松開手,柔聲對他說:“她是誰?”
對于這個問題,飲玉倒是很坦白,他仔細地敘述了六千年前那場宴會是如何如何盛況空前,簡單概要地描述了那小姑娘的樣子,還不經意間忽略了他們曾經的對話。
玄女點點頭,流光溢彩的雙瞳對上他的臉,她什麽都沒講,只是轉身扔了一把百合香料到爐中,一縷青煙袅袅升騰。
飲玉垂下眼,玉萃地面光潔透亮,鏡子一樣映出他微紅的面龐。年輕的天神望着自己的臉,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這張愁雲幽幽的臉還是自己麽?
半饷他才慢慢問:“師傅,您可知道她是誰?”
聲音中的期待,飲玉自以為已經隐藏得很好了。
玄女搖搖頭,“不知。而且六界之中似乎并無此人。”
失望,還有一些小小的慶幸。
六千年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眼前一瞬,短暫得如佛珠僅撥過一粒,轉經輪只晃了一圈。
六千年,卻又長如一生,神魔們悠長而寂寞的一生。
飲玉覺得自己早已失去了在西王母宴會上搭話的勇氣,就算知道了她是誰,又能怎樣呢,見到她說什麽?問她成沒成婚?
若是成婚了,自己要怎樣?真誠地祝福麽?
若是還未成婚?自己又能怎樣?
廣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再松開。
手中攥着的東西不覺間已把掌心戳破。
飲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瓊臺走出來的。
其實在飲玉到九天瓊臺之前,他就已經在外晃悠了數百年。
出長生府之前,他曾化成面目普通的凡人在街市上流連了好幾日。
女人都喜歡什麽呢?
杏花春雨,白牆灰瓦,巷中人過如煙,言笑晏晏。
小小的攤位上販賣者各種小玩意兒,珠花,戒指,耳釘,香粉,做工雖不精巧,卻帶着人間特有的味道,俗氣得可愛。
攤前有對男女,粗布衣衫,看樣子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女子拿起一支柳葉簪,男子幫她簪于發間,女子在鏡中照了照,然後朝男子笑笑說了些什麽,将簪子放回攤頭,拉着男子的手走開了。男子走了幾步,又回頭望望攤上的珠花。
飲玉想,看來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喜歡發簪。
過了兩天,飲玉又在山間看到了那個男子,彼時行走自如的他卻是靠坐在一棵樹旁,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飲玉隐了身形,走近瞧了瞧,原來是從絕壁上摔了下來。
還好命大,只是些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
明明應該疼得叫出聲音,男子清俊的面龐上卻帶着春風般的笑容。
飲玉不解之間,男人握起身旁一根碗口粗細的樹枝,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樹林外走去。
又過了幾日,他看到那個男子扶着女子走在香溪畔,兩人走走停停,不時耳語,相視一笑。男子臉上還帶着傷。
女子發間插着一根疑似柳葉簪的東西。
做工十分粗鄙,比那小攤上的還不如。
飲玉這才想起,自己出于無聊曾在那處絕壁上扔過一些沉香木的種子。
女子的小腹微微鼓起。
他們幸福地笑着,走過自己的面前。
飲玉傻傻地站在原地,像是被烈焰天雷擊中,看着他們漸入柳色的背影。
喔,原來她不是不喜歡。
原來這就是俗世之愛。
塵緣,俗世,情愛。
原來,竟是這樣。
他想,自己這樣是要不好了。
他對自己說。
飲玉,你不好了。
太陽星原貞有十,被後裔射掉九個,九金烏落地之後成了香冷,東合等九處湯泉。
每處湯泉隔一段時間便會落水,水落之後,原貞溶日金便浮出于世。
六界有個傳聞,若能取九湯泉處溶日金再加上一滴心頭血鑄成金飾送給自己的心上人,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但由于這九處湯泉分布在六界各處,上至九霄,下到九幽,且不說尋到就是千難萬險,湯泉落水的時間更是未定,也許千百年一次,也許只是眨眼一瞬間,誰也說不準。湯泉炙熱,即便用水靈珠護體也很難潛入水中,憑你是什麽大仙神魔,都一樣入水即化。所以要想取得溶日金,就只能不眠不休地等在旁邊。
當他看到自己的心頭血滾入熔爐,飲玉想,自己一定是瘋掉了。
珠簾晃動,一直站在外室的綠衣女仙捧着仙釀走進來,她放下托盤,語氣猶豫,“師傅,方才飲玉大人所說之人分明就是小葵山的那位,師傅您為何……”小女仙頓了頓,長嘆一聲,“而且百年之後便是她的婚期,就這樣錯過,對飲玉大人來說是否太過殘忍。”
玄女伸手取過桌上酒壺自斟了一杯,漫聲道:“小玉兒在瓊臺這麽多年,他的性格,你應該也了解,是是非非從不颠倒,恩恩怨怨也自有他的判斷,然,慧極必傷,強極則辱,最通透執着的心往往最易受誘惑,最簡單純真的感情其實也最易步入歧途,心魔一生,神性反噬,堕入九幽,就算是為師也無能為力。小玉兒的天劫就是一個情字,如果錯過給他帶來的遺憾和寂寞能彌上這次劫難,也算是我這個做師傅的唯一能幫他的了。”
飲玉站在山門外,涼風呼嘯而來,被冷風一吹,心也跟着涼了。
緊緊攥了攥手中發釵,一聲口哨喚來自己座下神獸,他想,也許一開始就錯了,師傅說得對,六界之中根本就沒有過那個丫頭,一切影像不過是自己的虛妄,可笑的是自己竟然還傻子一樣地等在九泉邊數百年,無數個日日夜夜,不敢合眼,生怕錯過。
大漠的落日長河,江南的煙雨桃花,極南的花海,極北的雪山,皆是極美的風景,然而入眼之後,卻也只是一眼芳華,留不在心裏什麽。只是這一飄蕩,又是百年。
這一天,天青水澹,日光正好。
清風陣陣尋天際徐徐而起,芬芳清冽,沁人心脾,五彩祥雲從四方聚合。白毛獅子掠過一個青翠的山頭,隐隐間,山中傳來絲竹之聲和琵琶陣陣。
年輕的天神愣了愣,這是他的春風牡丹。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有話說
(1)開了系列文的全文存稿,小夥伴們可以先收藏一下,完結之後就會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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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上二春人設一枚~
感謝美味圖譜,院子大人友情提供~
怎麽樣~仙氣很足吧
☆、謊言
一雙雙丹頂鶴在空中來回飛舞,百鳥回旋,争相鳴叫。
飲玉在山腳站了站,也不過是一會兒,便轉身打算離開。
誰在演奏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白毛獅子爪下剛剛騰起祥雲,卻從樹林中傳來一陣隐隐的哭聲。
似乎哭得十分凄慘,飲玉皺了皺眉,山頂仙樂袅袅,一片歡騰,此處竟有人哭得寸斷肝腸,一喜一悲,過于巧合。
他下意識地向林間看了一眼,卻是一個紫色的身影。
時間仿佛回到了六千年前,西王母的宴會上,也是這樣一件紫色重錦的衣服,大小雖然不同,料子和款式卻是一模一樣。
腳步不由得加快。
飲玉走進樹林。一個女子蹲在牡丹花叢中,雙臂抱膝正哭得傷心。
走近之後才感覺并不是她。
分辨一個人,有時候并不需要一定要見到他的面容,只是三步之遙,那感覺便完全不同。
他心中又嘲笑了自己一聲,百年之前不就放棄了麽,不是已經相信六界之中并無那人了麽,為什麽還會被一件衣服亂了心神。
飲玉搖搖頭,正想離開樹林的時候,那女子卻忽然擡起了頭,想必是聽見人聲。
容江一直認為九霄之上沒有比鳳冉更俊美的男人了,但看到眼前的紅衣公子時,她也不禁一驚,心中暗自感嘆,天庭何時有了如此美貌的男子。
一襲绛紅色衣袍,紅發如緞,面若冠玉,飛眉入鬓,特別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動人。
鳳冉眸如天河水,清明浩瀚,卻不見底,白澤眸似梅上雪,浩雪江山,咫尺天涯。
這兩人,論容貌,都是九霄上的佼佼者。
但他們的眼睛,卻都比不上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言笑間,三千世界一花開。
容江擦擦眼淚,站起身來,微微施禮,嫣然道:“仙友也是來參加婚宴的?”
飲玉淡淡道:“只是路過。”
聽他這話,容江心裏還稍稍好受一些,看來也不是所有仙人都給春山面子的。
她心中正得意,卻聽眼前男人道:“姑娘,你這衣服是從何處得來的。”
語氣似乎随意,但對于最擅察言觀色的容江來說,她又怎會聽不出這美男子話中的隐隐期待。
一個轉念,容江一笑,“只不過是件極普通的衣服,在這小葵山,很多人都有。”
她一邊說,一邊注意着眼前人的神色,不出所料,男人美麗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失望,若是旁人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但誰叫她是天庭中口碑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女仙呢。
“仙友為何有此一問呢?”容江試探着問道。
“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她也有一件同樣的衣服,只是多年未見,也不知她現在怎樣了。”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男人在提到那個“她”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如銀月一般彎起。
又是她。
袖中的雙手握成拳,塗着鮮豔蔻丹的指尖插-入肉中。
這九霄之上能有這一樣衣服的人只有一個。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就算你成親了,還是會有這麽優秀的男人惦記着你!
我不允許,絕對,絕對不會再允許!
作者有話要說: 看着一直上不去的收藏和評論,作者菌開始深深反思自己。
作者菌需要鼓勵,嗚嗚。
☆、移情
回到長生府後,飲玉又過回了原來種種花,釣釣魚,看看雲,翻翻書的悠閑生活。從他在雲頭把青雀牡丹金釵随手丢掉之後,他就打算再也不要想起她。
只是有些事根本就是事與願違。
就在那一天有一位美麗的姑娘開始算計他,當她從某人那裏得知一眼驚豔之人的真實身份後,更是和那個某人一起全心全意地為他羅織了一張巨大的天羅地網。
她的網曾經成功捕獲一只火鳳,對于新的獵物,她很有自信。
飲玉的府邸除了侍候他的仙娥之外,還有一些人間的小姑娘,她們都是慕着飲玉的豔名來的,就算是做打雜的,也願意每天都在他身邊,所謂的腦部傷殘追随者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一本《珍珠樓》已經不知道被他翻看了多少遍,飲玉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如此專情的人。
他在看書的時候,喜歡坐在窗前,窗外那一叢叢開得繁華的牡丹讓他覺得心安。
不知什麽時候,年輕的天神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平靜,似乎一閉上眼就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若這就是師傅說的心動,那以前的自己和無心的鬼魅又有什麽區別。
只是重回長生府後的百年,他聽到心跳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飲玉放下書,伸手一拂,長生府內的情景便如同畫卷一樣徐徐展開在眼前。
一夜的春雨,整座城池裏彌漫着濕潤、清甜、靜谧的氣息。新舊不一的雨傘下,是人們喜氣洋洋的臉,雲裳的仙人,短褂的凡人都無一例外。拱橋彎彎,岸邊垂柳拂水面,搖着烏篷船的少女對着岸上年輕的賣貨郎眉眼彎彎。
好一幅春風畫卷。
只是這麽美的景色,卻無人和他一起并肩欣賞。
忽然,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從牡丹花海中徐徐而來。
是個少女,凡人,看樣子也就是十五,六歲,一身紫衣服,雖然不是什麽華貴的錦緞,倒也幹淨利落,黑發用木簪別在腦後,向臉上看去,五官長相并無驚豔之處,屬于那種看過一遍絕對抛在腦後的類型。
她站在花海中,一臉讨好地笑着。
“你……”
飲玉傻傻地站在原地,第一次體會到凡人們所講的手足無措是怎樣一般滋味。
“恩恩,我離遠點兒,”女子趕緊向後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道,“神君大人,我不會打擾您的,請您,請您不要趕小春走。”
明明不是她,為何,為何自己的心會跳得這般快。
像是當年從西王母宴會上回來之後第一次喝醉一樣,全身上下騰起一股子熱氣。
熱氣慢慢聚集,然後一同沖到頭頂三花,呼啦啦,飲玉腳下不穩,險些跌倒。
良久之後,花搖影動,他緩緩開口,“咳咳,你……進來吧。”外面還下着小雨,雨水順着少女的頭發滴滴而下。
那凡人少女一臉疑惑,眼中還帶有驚喜。
看她呆木的樣子,飲玉心中不禁好笑,卻又強壓着面色坐回窗邊。
細長的手指翻着書,一個字都沒看到眼中。
少女翻窗而入,衣服邊嘀嗒着雨水。
水滴落在地面上,嘀嘀嗒嗒的,也落在飲玉心中,一滴一滴溶化着他那顆百年間愈見冰封的心。
昨夜牡丹開,滿園春-色又怎敵你一笑莞然。
你說過。
“叔叔,我不喜歡小眼睛的男人,尤其是年紀大又眼睛小的叔叔。”
你說過的,我都記得。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叔叔,眼睛也不小。
你願不願意喜歡我。
長生為聘,山河紅妝。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要打滾賣萌才會有收藏~~~
作者菌來試一試,翻滾翻滾翻滾~~~
☆、小春
三日前。
長生府中有座花神廟,廟宇雖然不十分氣派,進進出出的人倒還是有一些,不是嬌羞的少女,便是懷春的少年郎,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又有哪個不在夢中描繪着自己心上人的模樣呢。
這一日,天陰陰的,看樣子像是随時都會落雨,不知是不是天氣的原因,花神廟門裏門外都不怎麽見人,小春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絞着手絹低頭蹭了進去。
她虔誠地燒了香,然後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起眼睛許願。
“花神啊花神,如果您真靈驗的話,請讓飲玉神君喜歡上我吧。”
一絲冷風從門口吹來,小春睜開眼,香火的光芒晃了晃,滿屋子朦朦胧胧。
嘶,一陣煙氣從神像腳下騰起。
煙幕之後,有人朗聲笑道:“小美人,你好啊。”幽幽得不似凡人的嗓音。
硝煙中,一道黑氣在火光下逐漸凝聚成形。
黑袍,黑發,黑色風帽擋住大半張臉。
“你是……” 小春使勁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花神?”
那人笑道:“小美人,你又不是沒見過神仙,不用這麽驚訝吧,嘴裏都能塞兩個雞蛋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除了飲玉神君之外,小春從未聽過這樣溫柔的調子,她想,擁有這樣美妙嗓子的人一定是個好神仙吧。
小春撓撓頭,“我只是覺得神仙好像一般不穿黑衣服,穿成您這樣子的一般是……”
“是什麽?”那人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妖魔麽?”
“不,那倒不是……” 少女吐了吐舌頭,雖然這人突然出現,又穿得很暗黑,卻沒有讓自己不舒服的感覺。
“別忘了這裏可是飲玉真神的長生府,一般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又怎敢進來。”花神大人一張臉有大半隐在風帽之後,即便這樣,唇紅齒白的還是讓人浮想聯翩。
“不過,”男人沉了沉了聲音,似乎帶着同情,“小美人,我要告訴你,你的心上人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真,真的?”小春一下子愣在原地,本來就很普通的面龐由于吃驚和失落而變得更加滑稽。
半饷之後,她才恍恍惚惚道:“她,她是誰?”
花神大人道:“她呢,她是九霄之上最最尊貴的女孩子。”
“是麽,”少女垂下頭,看着自己的鞋面,上面還沾着泥土和草葉,她喃喃道,“也是,只有那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吧。”
正在她灰心喪氣之時,耳邊卻傳來這樣一句話,“不過你的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
“真的?”小春猛然擡頭。
“自然,”男人舉起右手,信誓旦旦道,“我向天帝起誓。”
“只是,”少女緩緩道,“我知道的,和我一起的小姐妹都來許過相同的願望……為什麽花神大人您偏偏願意幫我呢?”
就在小春低下頭說這許多的時候,花神大人卻忽然湊到她耳邊,聲音魅惑,呼吸微熱,絲絲縷縷地落在少女露在空氣中的脖頸上,只聽他自言自語般輕喃道:“因為,我喜歡你啊,小美人。”
小春一驚,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步子慌亂得險些跌倒在地。
這位神仙的話音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明明一聽便知是假話,還是忍不住去相信。
男人站直身子,負手而立,水紅嘴角微微挑起,笑吟吟道:“小美人,想清楚了麽?就算他有心上人,你也想讓他喜歡你麽?”
少女目光閃爍,明明看不到花神大人的眼睛,卻依然芒刺在身,她握緊自己的小拳頭,小聲嗫嚅道:“可,可以麽?”
“當然。我可是無所不能的花神大人。”他說着,伸出手指在小春雙眉之間輕點了一下。
男人的指腹上沾着一抹紅色,血滴一樣,這一點紅落在少女額上之後馬上就滲入到了她的肌膚中。
“好了。”花神大人讓人充滿幻想的臉蛋緩緩靠近小春,口中熱氣撲在她臉上,濕濕熱熱的。
少女直發憷,還好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要不然三魂六魄都要被被他收了去。
這世上怎麽有這般不正經的神仙,還是說因為他是花神?
她向後退了退,摸摸自己的額頭,不疼也不癢,把手放在眼前看看,也沒沾染上什麽,“這樣就可以了?”
“恩,”男人認認真真道,“這樣你的心上人就會喜歡上你了。不過。”他頓了頓,悠閑的調子拐了個小彎,聲音迷離,滿滿地全是蠱惑。
“不過什麽?”
花神大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白玉瓶,扔到小春手中,“不過,要想讓他一直喜歡你,生生世世,一片丹心,還得把這個想辦法給他喝下去,具體怎麽做,小美人,你應該明白。”
小春看看手中的小瓶子,遲疑道:“這個,不會傷害到他吧。”
“這個你放心,一點都不會傷害到他的身體。我以花神的名義向天帝起誓。”
雖然她還是半信半疑,但看着花神大人一副你不相信我,我就自裁的樣子,小春只好揣了瓶子,确定附近無人之後轉身離開。
待小春走後,一個白色的身影憑空出現在花神廟中,是個漂亮的女子,眉眼清雅如蓮,只聽她冷笑一聲,“真是活着活着什麽事情都能碰見,魔神的使者居然向天帝起誓,可笑至極。”
男人假裝驚道:“咦,小美人,你怎麽來了,莫非是不放心我辦事的能力,我可是魔神大人手下第一幹将呢。”
容江不理他的話,只問道:“你給她的是什麽藥水?毒藥?”
“不不不,我們魔族的人從來不做那種下作的事情,”男人激動的語氣像是自己的人品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解釋道,“那只是一種愛的藥水,我們的魔神大人給它取了個美麗的名字,叫織夢忘憂。”
“說明白了不就是讓他忘了春山,” 女子撇撇小嘴兒,“還說不下作,你可是欺騙了她。”
一說到這兒,男人更無辜了,“我并沒有欺騙她啊,相反我可是很坦白的。”
容江道:“你說你是花神。”
男人一攤手,“小美人,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花神。”
女子想了一下,倒還真是這樣,不過她又怎會在一個魔族面前服輸,于是,她抱着雙臂又道:“你還說妖魔鬼怪進不來長生府。”
男人搖搖頭,“我只是說一般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又怎敢進來,但我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啊。而且,我已經告訴她了,她喜歡的人有心上人,還再三詢問過是不是要繼續,你也看到了,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可一點兒都沒欺騙她。”
容江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魔族就是狡猾。”
花神大人聳聳肩,“謬贊謬贊。”
“不過我不明白,既然有機會可以直接除掉你的近敵,為什麽還……”
男人打斷容江的話,“你們這些仙人還真是無趣,每天打打殺殺的,就是因為有你們,六界才少了很多樂趣。”
容江覺得自己平日裏算是很會察言觀色,遇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的,但在這人面前,她完全是處在下風,毫無還嘴的能力,正心中郁憤,耳邊卻傳來振翅的聲音。
一個沒留神,花神大人便化成一只小鳥,嫩黃的爪子紅豔豔的喙,翠綠的羽毛光鮮亮澤,小小的一只,看起來是不堪一擊的嬌弱。
小鳥在空中轉了兩圈兒落在容江肩頭,聲音如孩童般輕快,“小美人,加油哦,我們魔神大人很看好你呢。而且,我也很喜歡你噢~”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與男主男配男寵的合照菌◇
超級心水~~~
☆、嬌寵
接下去的日子裏,那個叫小春的姑娘每天都會來,不是躲在樹後,就是蹲在窗臺下。
飲玉想既然她以為自己看不見,那就成全她好了。
後來飲玉随口問了問管事,才知道小春是附近村子中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現在在府中廚房裏幫忙。
飲玉見過很多美貌的女仙,但由于天生臉盲,每個傾城絕色在他眼中都差不多,從前的六千年,他腦海中只有一個皺着眉毛兇巴巴的小丫頭,她長得雖然很美,飲玉卻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記住她的。
從師傅的瓊臺回來之後,他愈加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遇見過那個小姑娘。
現在,他又多記住了一個人,一個面目相當普通的凡人。
和那個小丫頭不同的是,這個叫小春的女孩是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邊,他照看花草的時候,她就躲在假山後,他站在亭子裏看錦鯉的時候,她就在曲橋盡頭的鳳凰木後,他聽曲子的時候,她就混在歌姬中敲着小鑼,總之,她時時刻刻都在。
最多的時候,還是站在窗外,他看書,她看他。
飲玉偶爾會讓她進來。
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總是手足無措的樣子。
終于有一天,飲玉眼睛看着書頁,口裏卻多說了一句話,“坐吧。”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坐到桌邊的一張矮凳上,“坐,坐,我馬上坐。”
喜悅之情,滿滿地寫在臉上。
燭光下,她托腮望着自己,飲玉借着翻書頁的時機不經意地掃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光的原因,飲玉覺得她那張還有幾顆小雀斑的臉上泛着淡淡的紅色,比以前看起來好看了許多。
她看樣子似乎很想和自己搭話,但總是欲言又止,又過了許久,她才讪讪道:“神君大人,您這是看什麽書呢?”
自己也沒回答,只是把書半合起來将封面給她看。
小少女伸脖子仔細看了看,嘴裏念叨着:“草山工口生?”
他只好糾正道:“是葵山紅葉生。”
少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春不識字,讓神君大人見笑了。”
窗外起了風,紛紛揚揚的梨花如雪一般飄落。
飲玉放下手中書,“你叫什麽名字?”
“回神君,我叫春音,朋友們叫我音兒,親近一些的叫我小春。”
“春音,” 聽了這話,他忽然抿起嘴角,輕笑起來,“很好聽的名字。”
雖然她面容不夠俊俏,聲音不夠嬌媚,身材不夠玲珑,學識也基本上沒有,但時間久了,飲玉卻又覺得很習慣她在自己身邊。
偶爾看不見的時候,還會想起。
日子過得很快,飲玉有時也會站在太白山頂,望望流雲。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又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八重櫻正開得繁華,淡粉的花瓣懶懶四散,緩緩地飄落在他的頭頂,她的肩上。
飲玉漂亮的眸子随着飄落的櫻花轉了幾個圈兒,自己究竟忘記了什麽呢,雖然想不起來,但一去想,心中便會騰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神君大人,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小春指指他的左臉頰,“這邊有個小酒窩。”
飲玉一愣,自己方才在笑麽。
“我爹說人死後是要去黃泉的,通往黃泉的路上,開着大片大片的紅花。在奈何橋上,喝了孟婆湯,就會忘記今生今世所有的事事非非,了無牽挂地進入輪回。可有些人啊,就是不願意喝下那水。孟婆沒辦法,只好答應他們。但是她也很壞,在這些人的臉上留下了酒窩,當作記號,然後讓他們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折磨,等上千年才讓他們進入輪回,所以啊,”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飲玉大人想找的人是誰呢?”
其時金烏西墜,落英缤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