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娉婷婷。
一路長階,邁下最後一個臺階,面前是蜿蜒的長道,兩旁石壁上的火把晃着昏黃的光,幽深無盡頭。
走過長道,是一處石門。
石門上刻着一朵巨大的牡丹花,一花千葉,藤蔓糾纏,栩栩如生。
容江在石門前停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拔開蓋子,反倒過來,用食指沾了沾瓶口,然後将那鮮紅的液體點在花心。
只是那麽一滴,卻瞬間流向各個方向,像是一朵殷紅色的牡丹在眼前綻放,等到紅色液體流滿所有花瓣的時候,整個石牆憑空消失。
石牆後是一間小石室,不大,除了一張小桌子之外并不他物。
桌子上有盞小燈,樣子普通,光芒圓潤,像是初生的月亮。
容江拿下發間的蓮花小扣,吹了口氣,一道紅光之後,小扣變成了一根筷子長短的白色小棍,粗細和手指骨差不多,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然後她用那小棍子挑斷了燈芯。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看不出她有什麽猶豫。
“容江。”
身後兀然傳來人聲,冷而肅殺。
我回頭看去。
原石門的位置處立着一個身着紫緞重錦的女子,玉冠束發,金帶環腰,她手持一柄九轉修羅斬,如巍巍神山一般站在那裏。
四個字形容。
Advertisement
霸氣側漏。
這張臉也是我熟悉的。
就是我屢屢被錯認為春山的臉。
那麽這人,應該就是春山本尊無疑了。
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只是故意裝得老成。
“大人。”容江将手中的白色物件重新化為蓮花扣插-入發間,回眸一笑。少女笑起來的時候,腮邊梨窩淺淺,明豔動人,纖塵不染。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春山長眉揚起,嘴唇微微顫動,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記得太白金星說過,容江和鳳冉都是春山座下神獸,照理說感情應該很好才是。
“自然,”容江淺笑着,俏麗的面容很是平靜,“奴婢自然知道。不過,大人,那你可知奴婢是用什麽打開的禁制?”
春山鳳目中閃過一絲厲光。
少女嫣然一笑,“是大人您的心頭血啊,哦,對了,”她歪頭輕輕道,“就是昨日你用來救鳳冉的那滴呢。”
作者有話要說:
☆、裂心
“容江,是不是有人威脅你,”春山的眸子在火把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原來那雙好看的鳳眼布滿了驚訝,只是霎那的垂目之後,她猛然擡眸,眸光堅定,“我不相信你會做出背叛仙界,背叛我的事情。”
“威脅?”少女一愣,旋即緩緩搖頭,玉玲珑耳墜發出清脆好聽的響聲,“大人您忘了,奴婢本就是孑身一人,這六界之中根本就沒有什麽東西能被旁人拿來做要挾。不像您,您有父神,有鳳冉,有司命,還有這重重九霄。”
“我不明白,”春山死死抓着修羅斬,手指關節微響起來,“神魔大戰在即,你竟會做出破壞目蓮燈的事情,你心裏,你心裏還有沒有九霄!”
目蓮燈?
七萬年前!
我看着容江那張熟悉的臉,別說春山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我想我的震驚不會亞于春山。
原來我不是一只狗,竟是一條白眼狼。
“大人您自然不明白,”容江的口氣聽起來很是輕快,“您輔一出生便是真神,父神是天帝,您身手蓋世,權勢無邊,寶刃美人,千金名騎,想要什麽,都有人送到手裏,又怎會明白我的想法,”忽然,她神情一黯,“我自負容貌不遜于你,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法術和靈力,我也一直在努力,連白澤帝君都誇贊我很有資質。但只要有你在,我再出色也只是你的神獸,一只畜生。”
良久的沉默後,春山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曉得了什麽一樣,“我以為我對你已經足夠好了。”
少女斂起方才的黯然,又恢複了平日的笑靥如花,“那些施舍,我不稀罕。”
“小鳳他,”春山握了握拳,“真是他給你的?”
容江攤攤手,“這個不能怪他,誰叫你自己傻乎乎的。你以為你對我好,對鳳冉好,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你有沒有問過我們想不想要,”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你還記得麽?鳳冉剛剛度劫成仙的那天,你在小葵山大擺流水宴,金盤玉箸,極盡奢華。”
“我只是想祝賀他,讓他開心,這有什麽問題麽?”
容江冷笑,“你是想他開心,那他開心了麽?大家都知道他是在你,在你英明神武的春山真神幫助下才涅槃成功的,人們都說若不是你,他根本就不可能成仙,他的所有成就都是因為碰到了一個好主子,和他自己本身的努力沒有半點兒關系。那些仙人根本就沒有一個是來祝賀鳳冉的,都是礙着你的面子。”
春山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茫。
“還有,在鳳冉等你和他結成生死契約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麽?你當着那麽多仙人的面,把那女氣兮兮的東西刺進了他的耳朵。你給他做了個記號,用一種對畜生的方式!你的宴會,只會讓他更傷心,更自責,更難堪!”
容江的最後一句話差不多是喊出來的。
這些話雖然乍一聽起來很在理,但仔細想一想,似乎又有什麽不太對。
既然鳳冉你不開心,為什麽又不去和春山說。
你喜歡什麽,你想要什麽,你的夢想或者欲望。
為什麽只放在心裏呢。
結果搞成現在的死局。
七萬年之前,春山的年紀應該并不大,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她一心想對自己喜歡的人好,一心想把所有好的東西都拿出來給他,一心想讓他開心快樂歡喜。
她有錯麽?
那鳳冉呢?
他又有錯麽?
只是若是兩個人都沒錯的話,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背叛。
無論有什麽理由來粉飾,在我看來,這就是血淋淋的背叛。
春山垂下眼睛。
半響之後,她拿起目蓮燈,看了沒看容江一眼,轉身離去。
步伐沒有半點兒飄忽。
我不知道是該追出去,還是留在這裏。
春山她去哪裏?
如果跟她出去,會不會知道更多七萬年前的秘辛。
正在猶豫時,耳邊卻傳來振翅的聲音。
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只小鳥,嫩黃的爪子紅豔豔的喙,翠綠的羽毛光鮮亮澤,小小的一只,看起來是不堪一擊的嬌弱。
小鳥落在容江肩頭,口吐人言,聲音甜甜糯糯的,像是垂髫的女娃,“你不怕?”
面對這個突然到來的小東西,容江并沒有露出詫異的神色,看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容江淺笑,“怕她告訴鳳冉?”
小鳥小小的烏黑眼睛轉了轉。
少女擡起胳膊,翠鳥便從她肩頭又飛到了手指上。
容江十指纖長,沒有什麽戒子之類的裝飾,只是平滑的指甲上塗着豔麗欲滴的蔻丹,這倒和她平時的風格很不相符。
小鳥嫩黃的爪子搭在她的食指上,紅色小嘴兒不時輕啄她皓腕上的玉镯子。
“她不會。”容江道。
小鳥擡起頭,小小的烏黑眼睛轉了轉。
少女的雙眼笑成月牙,像是陷入回憶中,語氣也随之變得遙遠,“大人啊,她從來不喜解釋,她認為她相信的人都會理解她,懂她,明白她的喜怒和憂愁。她太驕傲了,這便是她最大的弱點。”
斯時無聲。
一絲冷風從長道外吹來,火把的光芒晃了晃,滿屋子朦朦胧胧,昏黃的火光裏。如果我眼沒花的話,少女和翠鳥四目相對,彼此相視一笑。就像是心有靈犀的摯友。
嘶,一陣煙氣在容江指尖騰起來。
硝煙頓時彌漫了整間石室。
煙幕之後,有人朗聲笑道:“聰明的小姑娘。魔神大人果然沒看錯你。”
是誰的聲音穿越忘川而來。
幽幽得不似活人的嗓音。
硝煙中,一道黑氣在火光下逐漸凝聚成形,平地帶起一陣涼風,時間都仿佛瞬間被它凍結。
奇怪形狀的影子在牆上緩緩地移動,那一瞬間,讓人分不清影子的主人是魔還是神。
黑袍,黑發,黑色風帽擋住大半張臉。
身後是黃泉之水,腰間是彼岸之花。
他,突然降臨。
夢境随着男人的忽然出現而結束。
等我再醒來時,感覺是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脖子上火辣辣地疼,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山頭。
荒山一片,冷風習習,樹木枯萎,雜草遍生,其中還有倒塌的大小石塊。
是小葵山。
我動動手腕,除了酸麻之外,似乎還可以正常轉動,擡頭看了看抱我的人,“師傅……”是白澤。
他低頭看我,“醒了?怎麽樣。”
“恩,”我又晃了晃脖子,“還好,應該可以下來。”
白澤點點頭,彎腰把我放下來。
站在一旁的九芝小姑娘瞧了我一眼,然後眼神複雜地又扭回頭去。
本神女身子搖了搖,還是站穩了。
站好之後,才注意到除了我們之外周圍還有很多仙人,鳳冉和容江就站在不遠處,他們望着山頭下的洞口,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想起來了,這是千秋洞,九芝當年就是在這兒和蚰蜒君對峙的,若說我和白澤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兒。
如今卻以師徒的身份再來于此,造化弄人,世事難料。
如今的洞口不見蚰蜒君,只有漫天火光,遮天蔽月,還有在空中盤旋的黑羽三足鳥。
我望向白澤,“這是……”
白澤道:“方才有人趁亂招來魔物,守洞神獸不敵,已經殉界而亡。”
蚰蜒君?他不是很厲害麽,就這麽死不見屍了?
“那,是誰招來的魔物?”我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記得那日紅衣少年歪過頭,亮晶晶的眼睛彎彎的,像天邊的銀月牙。
他說,“既然是親人了,就不該有秘密,接下來阿姐和我每個人都向對方坦白三件事情。為了表示誠意,我先說。”
“第一,我不叫禦音。”
“第二,我不是凡人。”
春夜漫漫,滴漏聲聲。
忽然降臨的黑夜中,他把沾血的青雀牡丹金釵在白色中衣上擦了擦,擡手簪我發間,然後順勢傾身附在本神女耳邊,輕輕吐字道:“至于第三呢,我要複活春山真神。”
不是凡人,又要複活春山真神,複活春山就要集齊三件神座寶,恰巧眼前這千秋洞中就可能有一個。
難道,難道真的是他。
不會,不會的。
禦音他怎麽會是魔族。
我想着,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
白澤拉住我的袖子,“這裏被設下了結界,不知是什麽結界,卻異常堅實,集衆仙之力都不能突破。”
怪不得大家也只是在這裏大眼望小眼的觀望。
冥冥之中,千秋洞裏像是有人召喚我。
我伸手向前摸了摸,奇怪的是并無障礙。
又試探着向前走了幾步,一路暢通。
我站住腳,回頭望望白澤,他也是一臉驚訝,想走過來攔我,卻被擋在無形的結界之外。
衆仙一陣驚訝後開始交頭接耳,“結界居然攔不住她。”“果然是小妖女。”“一定是洞中魔人的同夥。”“帝君,您快想想辦法,不能讓他們拿走春山真神的神座寶。”
鳳冉不說話,只是站在山崖高石上看着我,眉頭緊皺。
我朝他笑笑。
他的眉頭就皺得更難看了。
我轉過身,走向洞口。
黑羽三足鳥只是盤旋在上空,奇怪的是,看着它們猙獰的面目,我居然不覺得害怕。
走進洞口,禦音站在那裏,還是那件紅衣,身上似乎沒有什麽傷痕。
少年像是感覺到了有人進來,他看向我,長長的睫毛抖了抖,笑眼彎彎,眸子中也是流光溢彩,“阿姐,你來了。”
“你,你是魔族中人?”
少年不答,只是打開手中的錦盒。
“那大青山的三足鳥也是你引來的?方才在鳳冉房門口撞到我的小仙女也是你吧,你趁亂偷了牡丹屏風化了溶日金箭,射殺了蚰蜒君,是不是?”
為什麽,他所作的一切根本都未考慮到我。
明知我會因此受到懷疑,甚至受到傷害。
“阿姐,你看,”他從拿出錦盒中拿出一樣東西,“漂亮麽?”
是一塊碎片,亮晶晶的。
禦音把碎片放在眼前,語氣十分輕快,“集齊三件神座寶就能複活春山上神的傳說,我終于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禦音,你……”他對我所有的問話都充耳不聞一般。
他笑眯眯地拉起我的手,“其實,複活春山真神什麽的根本就是誤傳,真正的順序應該是這樣的,所謂的三件神座寶,其實就是輪回鏡的三塊碎片,當年春山跳誅仙臺之前毀掉了輪回鏡,我一直在想是為什麽,現在終于想通了,為什麽自從她死後,目蓮燈也不見了,原因只可能是一種,為了不讓魔族拿到它,春山把目蓮燈藏在了輪回鏡中,再打碎輪回鏡,”說着少年把那小塊東西放在我掌心,“這就是輪回鏡的第二塊碎片,還差一個,就湊齊了,第三片在哪裏,也已經有了眉目。”
禦音越說越開心,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為什麽,禦音,你這麽精心設計要拿到目蓮燈,你真的是魔族。”
難道真是如此?
少年搖搖頭,“不是的,我只是想複活一個人。”
“為了複活那個人,連我的性命都可以不顧麽。”我的身子随着聲音一同顫抖。
“是啊,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她比你重要很多。”說完,他依然笑着看我,似乎并不覺得他的話有絲毫的不對。
我下意識地握拳,卻忘了碎片在我手中,一不小心便劃破了手掌。
的确,未婚妻的确比我這個便宜姐姐要重要很多。
血滴霎那間裹住鏡片。
嘶。
騰起一道紅色煙霧,煙霧中還裹着一絲白光,只是霎那間失神,白光就直對我眉間射過來。
禦音一驚,想伸手攔下,卻是來不及了。
全身一陣酥麻,像是有什麽缺失了很久的東西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中。
然後……
然後我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
人間三月,花紅柳綠,春正長。
滿是鮮花裝飾的小樓上有一個房間,九重紗帳後,睡着一個女子,那女子有着一頭海藻般的長發,微微卷曲,安靜地鋪散在床上。
她面容安詳,似乎是睡了很久。
女子身邊還站着一個小丫鬟,笑吟吟地看着她。
床上的女子動了動手指,然後眼皮也抖了抖,睜開了眼睛。
一雙漂亮的鳳眼。
她轉轉眼珠,四下裏看看,然後手撐床板坐了起來,望着小丫鬟,“你是?”
小丫鬟笑道:“姑娘,你好些了麽?”
“我,”女子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我的頭是怎麽了?”
“姑娘,”小丫鬟解釋道,“我和公子上山采藥的時候看見姑娘躺在山崖下的草叢中,昏迷不醒,這才把你帶回來的。”
她皺了皺眉,似乎很是不安,“我,我是誰?”
“姑娘,公子說,姑娘可能是摔壞了腦袋,一時間想不起從前的事情也是可能的,公子說若是姑娘醒了一下子想不起來事情,叫您千萬放寬心,會想起來的。”小丫鬟不緊不慢地說道,說完還遞了杯水給那女子。
長發女子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
水進腹中,倒是安神,還有時不時被微風送進來的花香,讓她心情漸趨平靜,不像剛剛醒來時那樣煩躁不安,只聽她道:“是這樣,那替我謝謝你家公子。不過,你家公子是?”
小丫鬟接回茶盞,“我家公子是江南首富顧硯的小兒子,姓顧名晚風,字花郎。”
女子看了看窗外含苞待放的白玉蘭,這人還真是有個奇怪的名字,顧晚風,顧花郎,名字中規中矩,字卻娶得婉約媚氣。
她略微沉吟,然後道:“你們公子長得很漂亮吧。”
“姑娘,你怎麽知道。”小丫鬟倒是有些吃驚。
“花郎這樣的字,又豈是一般俗物承得起的。”不是生得極美的男子,用上這樣的字,只會惹人笑柄,給自己填醜。
小丫鬟點點頭,看來這位姑娘也是個心思玲珑的人。
女子又四下裏看了看,“他不在?”
“姑娘臉上有傷,公子去給你磨藥了。”
頭纏紗布的女子披起床邊放的一件紫色外衣,笑問:“你家公子人還真好,他總是這麽随便往家裏撿東西?聽你說他是什麽江南首富的孩子,就不怕我是壞人,蓄意接近他,圖謀不軌。”
這話說得明明帶着些敵意,小丫鬟也不愠不怒,“姑娘說笑了。公子經常撿人是不假,不過撿回個姑娘還是頭一次,親自照顧了三天三夜這麽上心也是頭一次的。姑娘你這次是否是塞翁失馬也不可知呢。”
正說着,門外忽有人言,“小桃,說我什麽壞話呢。”
聲音溫潤悅耳,就如同這三月的晚風。
話音未落,虛掩的門扉便被推開,走進一人。
溫柔的晚風裹挾着花香随這人一同毫無征兆地來到了紫衣女子的世界。
判斷是塞翁失馬,還是另有玄機,對一個被撞壞腦子的人來說還是太難了。
[上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兩厭
對于美男子,人人都會有些探究之心。
即使是那些歷史中的老美男子,人們也不曾忘記。
九芝曾問過他師傅,“師傅,據說祖師爺是上古第一美男子,連鳳冉帝君都要遜色三分,這是真的麽?”
正在和太白金星對弈的男人,一雙朗目看着棋盤,口中淡淡道:“為師也只是在拜師禮上遙遙地望見了一眼,不曾仔細見過。師傅他長年生活在長生府,和天庭衆仙并無太多交情。”
九芝聳聳肩,“可是徒兒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明明是問向白澤的話,太白金星卻眨眨眼睛道:“問吧問吧,別看你師傅平日裏不說,其實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比我多。”
九芝看看白澤,白澤只是垂目深思,似乎在考慮還要下幾子兒才能讓太白金星死得更難堪。
九芝慢慢道:“既然祖師爺是白虎紀四真神之首,混沌神後裔,上古戰神。在白虎紀,除了魔神拂荒還能與他對峙之外,連天帝都不是他的對手。祖師爺來頭這般大,為什麽七萬年前神魔大戰的時候他老人家不出手?徒兒聽說神魔大戰的最後是春山真神用她的目蓮燈堪堪将魔神拂荒打入十道輪回,這才結束了三百年的大戰,若是師公出手相助,豈不是不用大戰那麽久。人仙兩界也能少些塗炭。”
太白金星拿着手中的棋子,一邊猶豫着落子兒,一邊道:“你們的祖師爺沒和拂荒聯合起來搗了南天門已經是很給天庭面子了。”
“星君,此話怎講?”九芝一雙美目瞪得大大的。
“這麽悲傷的故事,我一講便要落淚,”太白金星作勢吸了吸鼻子,“唉,都怪我心太軟,心太軟。還是問你師傅吧,他鐵石心腸,講起來不會受情緒幹擾,總之啊,這就是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白澤似乎并不打算講故事,只是說了一句很不着邊的話,“他有六界中最涼薄的心和最動人的眼睛。”
那一天,太白金星輸掉了他手中最後一壇子織夢;那一天,白澤在不鹹山山門處站了很久,大部人只當他冥想修煉,只有九芝知道,師傅在等一個人回來,一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那一天,九芝最終也沒有聽到白澤講祖師爺的故事。
不是他不想講,只是那個故事實在很長也很無趣……
世人皆傳,距亂世煙火七百裏,距人間紅塵七百裏,曾經有座飲玉長生府。
長生府中住着上古第一美男飲玉真神,他是白虎紀四真神之首,也是上古混沌神的後裔,因為他生在上古,所以比起白虎紀真神來,人們一般稱他為上古真神。
在白虎紀,除了魔神拂荒還能與他對峙之外,連天帝都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比起九霄,這位真神大人更喜歡人間,所以在千歲時就離開九霄,在人間和九天之間建了這座長生府,以禍水河與人界相通,那時候凡人和天上的仙人可以自由自在的交流。
人們還說上古飲玉真神和一個凡間女子有過一段驚天地泣鬼神,令天地動容,山川變色,海水倒流的仙凡之戀。至于他們怎麽認識的,人們就說不清了。
另有傳說,在飲玉真神和那女子成婚的前一夜,那女子死在另一位真神的法器下,她死去之後不久,長生府也毀在一場天火之中,從此仙凡兩界再無相接。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一提這位傳奇人物的悲傷初戀。
這的确是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作為九霄之上鼎鼎尊貴的人物,飲玉少年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然而他并不喜歡天庭,在他眼中只看得到虛假和浮誇,所以在他第一次偷偷下凡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了人間。
說到那次下凡的契機,還都來源于一本書。
一次西王母宴會,他不好推脫只能前去,但礙于不喜天庭衆人的阿谀奉承,在西王母的默許下,他化成了個面目普通的仙人。
大殿之外,白鶴旋舞,紫雲團團,大殿之內,觥籌交錯,鬓影衣香,一派盛世之情。
絲竹管弦,推杯換盞,飲玉百無聊賴之間才發現自己旁邊好像坐着個小姑娘,說好像,是因為她一身寬大的紫緞男裝,黑色長發僅用一根鲛紗帶束在腦後,長得端端正正漂漂亮亮,看樣子還不到千歲。
她垂着眼睛,右手臂放在桌上,寬大的袍袖起到了很好的遮擋作用,小團子一樣的右手握着夜光杯,不時晃動。
飲玉這個人天生涼薄,對旁的東西向來很少關心,而那時卻不知中了什麽邪風多看了那小姑娘兩眼,更是鬼迷心竅地和她搭了句話:“喂。”
小姑娘正看着什麽開心,根本對他的搭讪充耳不聞。
飲玉有些尴尬,下意識地四下看看,确定沒人注意自己這邊時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喂,說你呢。”
小姑娘身子一顫,擡頭轉眸看他,眉毛皺皺的,一雙漂亮的鳳眼更是露出敵意,“幹什麽?”擡頭的同時則是不着痕跡地把手中的書滑到了袖子中。
“小丫頭,你在王母的宴會上看人間的閑雜書等,就不怕被人發現,定你個不尊之罪。”飲玉雖然平和又少架子,但不證明他混沌神後裔的尊嚴和戰神的驕傲是可以随便被挑釁的,而且還是被個小孩兒這麽無視,他心中自然不滿。
誰料到那小姑娘也不是什麽善茬子,只見她撇撇嘴,上下打量了飲玉一番,哼聲道:“你稱金母娘娘為王母,也不見得是個懂尊卑之人,咱們彼此彼此,又何必定要分出了誰最不懂禮,不知尊。”
這句語氣不善的話反倒弄得飲玉哭笑不得,心中怒意全去,最後只能無奈道:“牙尖嘴利的小東西,不怕将來嫁不出去?”
“連你都不怕娶不到媳婦,我還怕什麽,而且,”小姑娘站起身,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飲玉的臉,然後彎腰道,“叔叔,我不喜歡小眼睛的男人,尤其是年紀大,眼睛小的叔叔。”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該和我搭讪,被我揶揄幾句也是活該倒黴。
她說話的時候,由于是俯着身子,一張面癱的小臉就在他鼻尖兒外一拳遠。
飲玉雖然不喜參加九霄上的聚會,也不喜和人過多交談,但對于女仙們口中的上古第一美男是誰,他還是知曉的,并且心底還有絲絲的,不為外人道的小小得意。
如今,他這個人見人愛的第一美男居然被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給嫌棄了。
一時間,飲玉竟有些發愣。
也就在這微怔的時候,小姑娘一轉身,甩袖子走人了。
等飲玉緩過神來,卻發現小姑娘藏在袖子裏的書掉在她座位的地上,想必是剛才威風凜凜甩袖子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正巧宴會結束,飲玉少年便把這本小書也順走了。
想到那小姑娘一會兒發現書不見了再回來找時,什麽也找不到的着急表情,他心中就忍不住笑。
回到府中,他把那本書随手一扔,本來他也就沒想看,只是存心惡作劇,雖然他一口一個小丫頭的叫別人,他自己也只是剛剛過了千歲而已,放在人間,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後來,又過了幾日,飲玉實在無聊,這才随手翻了幾頁。
故事是這樣的,白頭山上有個清風宗,宗主門下有七個弟子,其中大師姐岳淳姍和小師弟寧鳳歌本領最高,關系也最親密,當時天下七分,他們學成下山,各為其主,廟堂江湖,你來我往,厮殺七年後,再次相逢禍水河邊。
寧鳳歌說:“師姐,你我二人同門學藝十五載,還記不記得白頭山下,禍水河邊,你我各自踏入江湖前的約定。再會時把臂同游清江畔,笑看春山,閑愁不管,天地一壺寬。”
他用一個晚上看完了整本,整整三遍。
最後書一扔,總結道,人間的書,的确俗不可耐。
第二天早上,他便帶着看看人間究竟如何俗不可耐的心理離開了九霄。
這一走,便是五千年。
人人都說神仙好,他卻開始覺得人間更美妙,人間的風更涼,花更香,連小鳥的叫聲都更加清脆悅耳。于是他幹脆建了個長生府,從此不理天庭瑣事,當時的天帝也曾經派人找過他幾次,但飲玉都用自己在關懷衆生的名義給擋了回去,時間一長,天帝也就随他去了,那既然天帝都默認了,旁人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後來《珍珠樓》之後,那個作者又寫了《琉璃塔》和《銷魂殿》,飲玉出于好玩的心理還寫過長評推薦後兩本,至于第一本,有人搶先一步已經寫過了推薦評論,他也看過,很有文采,字裏行間充滿了對作者的喜愛之情。
在長生府,閑來無事的時候,飲玉還就着《珍珠樓》編了幾只曲子教給歌姬們唱。
飲玉本就多才,精于琴,妙于笛,尤擅琵琶和音律,被稱為上古絕響的《春風牡丹》便是出自他手,只不過他不喜招搖,便也無太多人知曉,大家只說此曲是位上古能人所作。
“……珍珠樓,帝王燕,月半彎,落堂前……蒼狗白雲,千舟過遍……再會時,把臂同游清江畔,笑看春山,閑愁不管,天地一壺寬……”
十七八女郎,手持紅牙板,妙舞情歌,倒是頗有情趣。
于是他就過上了種種花,釣釣魚,看看雲,聽聽曲子,翻翻書的悠閑生活,雖然原來在九霄之上,他也是這麽悠然度日的。
但總是有不同,譬如他給自己的神獸改了個好聽的名字——小桃紅,也是《珍珠樓》裏大師姐岳淳姍養的小狗的名字,雖然因為這件事情,他的金爪白毛獅子一氣之下跑回了九霄,好幾百年不理他。
又譬如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脾氣不大好的小姑娘。
至于這個偶爾有多偶爾,在飲玉種花的時候,釣魚的時候,聽曲子的時候,看書的時候,他都會很偶爾地想起她。她偷偷看書又忍着笑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偷腥的小貓,她朝自己瞪眼睛時又像假裝老虎的小貓,還有她的冷言冷語,和太白金星府裏那只時不時炸毛的小貓也沒什麽區別。
直到有一天,一向臉盲的真神大人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記住了那個面癱的小丫頭。
六千年的時間,他只記住了一個人,如此堪憂的記憶力,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哇,好多字呀~
記得小夥伴們猜過《春風牡丹》是出自飲玉之手~真是冰雪聰明的小夥伴~
還有那兩篇長評,也是他寫的~這個估計連白澤司命他們都不知道了~
多甜甜的一章,字數又這麽多~
小夥伴們開心不~
☆、心動
有一天,聽着歌姬們小曲兒的飲玉突然開始好奇,只是一點點好奇,不知那個小姑娘有沒有嫁人,又是怎樣奇葩的男人能甘願接受她的懷脾氣,他們在一起快不快樂,她給那個男人生了幾個孩子,孩子是長得像她多一些,還是像那個男人多一些……若是像那個男人多一些的話,倒是沒什麽期待的,還不如和自己,若自己是那孩子的父神,那他将來必定是九霄第一美男……
等等,飲玉皺了皺眉,自己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一定是被這陽光曬暈了。
恩,他點點頭,一定是因為這該死的太陽。
院內春光明媚,一叢叢牡丹搖曳生姿。
歌姬的聲音清脆婉轉,一身紅衣的男人倚在美人靠上,眯着眼睛看着一個個娥黃柳綠的姑娘蝴蝶一樣地飛在眼前,穿花而過。
若是她知道自己也看過那書,一定會用盡尖酸刻薄的語言來嘲笑自己吧。
若是她,一定不肯這樣乖乖地給自己跳一支舞吧。
若是她,定會說春風牡丹這個名字惡俗吧。
若是她,若是她,若是她……
真的,他只是一點點好奇。
仙雲薄霧,紫霞青煙,瓊樓玉宇,鶴鸾祥鳴。
千百顆夜明珠綴于四壁把大殿照得清白一片,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