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尋找什麽。
比起鳳凰,他更像是一匹雪原上的獨狼。
茹人肉,飲人血,養就一身光亮如緞的皮毛。
“之前我就想這樣……這樣摸摸你……” 微熱的呼吸混雜着酒氣随着說話聲一陣陣拂過本神女的鎖骨。
奇怪的是,帝君大人說這樣情-色的話時竟然一點都不令人讨厭。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什麽。
良久之後。
“笑笑給我看好麽?”鳳冉的手指停在我的眼角。
“呵呵。”我咧嘴一樂。
男人愣在那裏,大抵是本神女笑靥如花,他被美呆了。
“我一定是在做夢……”他苦笑兩聲,伸手捏捏我的臉頰。
“嘶,疼啊!”本神女很不開心。
帝君大人你要檢驗是不是做夢,難道不該捏你自己麽!
鳳冉靜默了,而後松開一直緊緊握在手裏的我的右爪,雙手圈住我,向左側一翻身,側倒在床上,滾燙的下巴緊緊貼着本神女的額頭,口齒含糊地說,“再笑笑。”
我抖抖肩膀,“呵呵。”
他的手臂又緊了緊,長嘆一聲,口中喃喃道:“你不是春山,她從不會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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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男神,一會兒男神經病,一會兒帝君,一會兒兒子,一會兒娘親,一會兒春山,啰啰嗦嗦,磨磨叽叽。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在跟誰說什麽。
我擡起頭瞧他。
看見他那雙映着星光的眼正慢慢合上。
男人的呼吸漸漸平穩,最後的最後,我聽見他說:“我抓住你了。”
而後便是寂靜無聲。
本神女動了動身子,剛開始鳳冉的手臂箍得很緊,真是動彈不得,不過待我數到第五十顆煙花時再推了推他的肩膀,鳳冉的手便緩緩滑了下來。
我從床上下來,理了理衣服,戴好帷帽,又塞了個枕頭在他懷中。
他閉著雙眼,緊緊環住懷裏的東西,像是什麽天下無雙的至寶。
我看着他,心中想,這世上又有什麽能真的抓在手裏?
春山的一生,身手蓋世,權勢無邊,寶刃美人,千金名騎,樣樣都有過,她有什麽好遺憾的。
雖然到頭來一件都沒有抓在手中。
正要出門,門外游廊上忽然傳來腳步聲,為了避嫌,我連忙掏出白澤給我的輪回鏡碎片,好不容易想起口訣,剛念完最後一個字,吱呀一聲門便開了。
小香爐中騰着徐徐煙氣,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絕美的身影。
白色錦緞,腰間一條水粉絲帶,袖子雖然寬大,但由于布料十分輕柔,倒也是随風而動,飄飄欲仙。
小山眉,桃花一般的嘴唇,沒有撲粉,即便這樣,也是膚若凝脂,眼睛雖然不大,卻看起來十分和善。
容江站在門口,神情有些微怔,也許是被床上緊緊抱着枕頭的帝君大人吓到了。
她走到床邊,輕輕坐下,纖纖素手撫上鳳冉的眉,雙眸中滿滿的都是愛意。
月光透過窗紙射進屋中,在地上留下清冷的水色。
容江又起身拿了條濕毛巾放在他額頭上,然後就坐在那裏,也不叫醒他,只是看着。
我想,我失憶之前是真的愛鳳冉吧,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也能一直帶着微笑。
滴漏聲聲,又是良久,鳳冉皺了皺眉,睜開眼睛。
他拿下濕毛巾,坐起身來,看了看自己懷中的枕頭,眉峰皺得更是糾結。
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蓮花香氣,我靠在牡丹屏風上,大氣都不敢出。
大殿裏的絲竹還袅袅未停。
容江接過毛巾放回到水盆邊,又倒了杯水給鳳冉,“你啊,不善酒量就不要喝了。”嗔怪的語氣任憑是誰估計都不會生氣。
鳳冉揉揉太陽穴,四下裏看看,“我做了個噩夢。”
我對着空氣,給了他一腳。
和本神女在一起的美好時間,你居然說是噩夢!
女子嘆了口氣,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後,還是說出了口,“是不是想起她了?”
“容容,”他走下床來,取出盒中夜明珠,頓時一室光華,鳳冉只道,“你想多了。”
“夫君,”容江的聲音還是像在大門口時那般溫柔和煦,“春山大人曾是你我的主人,在她的祭日,你想起她,我不會介意,更不會耿耿于懷。況且她的死,我也有責任,若不是你我成婚,大人她也不會一時想不開。”說着說着,眼圈兒又紅了起來。
鳳冉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這不是你的錯。是她自己想不開。”
我深深地被自己感動了,面對過去的情敵,居然可以如此平和地就把所有錯誤攔到自己身上,只是這般大義,心寬,又善解人意的我為什麽一定要在春山的祭日大擺宴席,甚至要挑戰她當年的舞蹈,這樣做真的只是為了紀念或者致敬?
容江垂眼道:“只是一想起這些心中就很不好過。”
“別想太多了,倒是再過六百年就是你的天劫,怎麽樣,有把握麽?” 淡淡的調子,雖似随意,卻難以掩蓋心中的關切。
雖然我知道偷聽別人說話不是大丈夫所為,但誰叫這天劫關系到我自己呢。
容江搖搖頭,苦笑道:“若是大人還在的話,小小天劫,自是難不倒她,只是我……”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麽,“夫君,我聽說千年前有個連人形都維持不了一個時辰狐妖在天劫中竟然直接晉升為仙,我倒是很羨慕她的福份。”
男人眸中閃過一絲涼意,“一個小狐貍料她有再大的福份也扛不起那四十九道天雷,若不是當年那個癡心的仙人替她擋了,那小狐貍早就被劈得魂飛魄散了。”
“天劫也能代替?”容江的調子微微高了一些,似乎很是驚訝。
帝君大人卻是一愣,薄薄的嘴唇輕輕顫動了兩下。
都說薄唇的人大多無情,可眼前這位東天帝君對他的夫人倒是少有的情深,七萬年,幾多滄海桑田,從始至終,毫無改變。
深沉的眸光掃過牡丹屏風,他自言自語般道:“也許,真的可以……”
忽然,窗外火光大盛。
人群吵鬧,腳步四亂。
“着火了!”“救火啊!”“冥火罰世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收藏,好灰心,嗚嗚……
沒人喜歡,嗚嗚……
☆、琉璃火
我站在游廊上,慌亂的小仙娥像撲火的蛾子一樣在眼前亂飛。
姹紫嫣紅的牡丹燃燒在黑紅的天際下,婆娑妖媚,在這個喧鬧混亂的夜,竟有種說不出的妖異和盛大。
一個慌慌張張的小仙子從我身邊跑過時還險些把本神女絆倒,看樣子真是吓壞了。
她拉住我的手,小臉急得通紅,一個勁地叫我,姐姐,姐姐,快點,快點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緊張膽怯卻又強撐着的模樣倒有幾分像禦音。
我好不容易才勸她先離開。
這是後殿,并不見前來參加宴會的仙人。
只有漫天火光,遮天蔽月,還有在空中盤旋的黑羽三足鳥,猙獰着面目,口吐赤焰火球,看方向是在中殿和前殿。
方才鳳冉和容江神色緊張,急匆匆地出了房門,英明神武的本神女便知道這火不大對,若是普通的火焰,不用帝君,随便的仙人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滅掉的吧。只是鳳冉他們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這火勢絲毫沒有減滅的形勢,反倒愈來愈旺。
本神女收起輪回鏡的碎片,向着火光方向走去,師傅他們應該還在前殿。
只是還沒走出幾步,夜空中忽然劃過日頭一般的大火團,帶着尖銳刺耳的呼嘯聲直直地砸中了我眼前十步開外的一座小偏殿。
哐當!
唏哩嘩啦。
玉石穹頂成塊地落下,一陣陣的玉屑彌漫到空氣中,琉璃瓦帶着玉屑随着下雨一般的火點落了一地,牆壁上的珍珠,翡翠,水晶都在巨大的威力下碎成了渣渣。
曾經美輪美奂,華麗得無以倫比的建築在這烈火面前居然也是如此脆弱不堪。
迸濺的火星在我漂亮的裙子上燒了幾個小洞。
糟糕!
我一拍額頭。
本神女的牡丹屏風還在鳳冉的卧房裏。
想到這,我連忙提起裙子,飛跑回去,一腳踢開房門。
“……”
不見……不見了!
我的十八折牡丹屏風居然消失了!
一柱香之前,我還靠着它聽鳳冉和容江的牆角,怎麽現在,它就不見了?
忽然,我想起方才險些撞倒我的那個小仙娥,雖是面目模糊,但她擦身而過時帶給我的不安和心悸又代表什麽?
莫非是她趁大亂偷了屏風?
不過她一個小仙娥,要那屏風做什麽,放在家裏做擺設的話,未免太過拉風,難道她也想把那屏風溶成金箭……
最重要的,我這才想起來,她是怎麽看到隐身的我的!還準确地拉住了本神女的纖纖玉手!
還來不及多想,就覺得滾滾熱浪從身後襲來,回頭望去,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後殿,再不出去,恐怕就要被阻在這個房間裏了。
本神女三步并作兩步走,只是剛剛走過房門,還不等繞過前面的游廊,利哨一般的響聲刺空而來,随即我的右肩頭一陣劇烈的疼痛,似乎是被什麽勁風擊中了,然後不等我喊出來,這道勁風就帶着本神女不太英武的身軀向前飛出十多步遠,直到把我甩到一處殘垣上才停下。
身體被撕碎一般的難過。
我想我大概是以一種十分詭異的符離集燒-雞的姿勢趴在那裏。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肩背上的陣陣疼痛提醒着自己,我還活着。
疼,火辣辣的疼,似乎還能聞到皮肉的焦味。
格老子的,本神女被串燒了?
提鼻子聞聞,奇怪的是,這種焦味,我居然不陌生。
火光,鳳凰,被燒掉半邊眉毛和大半頭發的女子。
交錯糾纏着出現在我腦海裏。
本神女動了動手指,手下的瓦礫還帶着火焰的餘溫。
啪嗒。
手背上傳來一絲涼意,好舒服。
随即,又是一滴水落到胳膊上,緊接着,密密麻麻的水滴打到我身上。
是雨麽?
我趴在瓦礫上,暗暗想。
若不是這及時雨,本神女是不是就要被方才那一陣火焰燒死在這斷壁殘垣中了。
雨似乎越下越大,漸漸的,四下裏喧嘩的人聲安靜了下去,天地之間,只有簌簌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支着雙手跪起來,膝蓋下的瓦礫雖然刺得我生疼,卻很難一下子站起身。
睜開眼之後,我才發現,右臂上的衣服袖子全都燒沒了,只有肩膀處還挂着幾絲碎布,稍微動一動便是疼痛難忍,手臂上青紅色的火傷在雨水中一塊一塊成了黑色。後背上也是針刺一般,想必情況也好不到哪裏,低頭再看,裙子連裏面的月白裙褲全都燒到了膝蓋上下,長長短短,參差不齊,兩條小腿布滿青黑色可怖的傷痕。剩下的布片也都濕嗒嗒地黏在身上,雨水沾着灰燼,落成不太雅觀的泥點子。
我低着頭看自己的腿,泥水就順着下巴流過臉頰直接進到了眼睛裏。
又澀又辣,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我這是倒了幾輩子的黴。
正想罵娘,身後傳來人聲。
冷冷的,沒有一絲人情。
“妖女,你引來魔界三足焰鳥禍害本座的大青山,又盜走上古珍寶溶日金,這就想走?”
妖女?
我要是妖女,早在你傻兮兮叫我娘親的時候就把你吃幹抹淨,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本神女狠狠咬了咬牙,吐了一口血沫子,扶着瓦礫中一個還沒倒下來的柱子顫抖着站起身來。
帝君大人,除了對某個人之外,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只是現在我說我是容江,他憐之愛之的女人,他又怎會相信。
哈,連我自己都不信。
天空中陰雲密布,天帝打翻了墨水一般。
閃電一道又一道,響雷一個接着一個,風,隐隐地吹着,似是壓抑着巨大的力量,随時都會爆發出來。忽然,一個霹靂,震耳欲聾,霎那間所有的雨聲連成一片,嘩的一聲,夜空像是裂開了無數道口子,暴雨彙成瀑布,天塌了一般從空中傾瀉下來。
落難少女和前來解救她的英俊仙君的故事根本就是個屁,無緣無故的傷害倒是比無緣無故的愛來得更快。
狂風平地而起,瀑布一般的雨簾被風吹得如霧,像煙,似塵。
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那日在珍珠樓看的那本《珍珠樓》,其中有幾句頗為矯情的話。
思君入夢,醒來是空。停燈盞,卷珠簾。
九霄雲上,卻是琉璃火,夜未央。
作者有話要說: 有關《珍珠樓》中出現的話,都是作者菌自己編造的,平仄啥的,小夥伴們忍忍吧。
☆、山雨欲來
我站在雨中,頭發一縷一縷地擋在眼前,只見有一人在我不遠處,朦胧的輪廓似曾相識,但,看不分明,又好似不曾有人站在那裏。
雨水漸漸小了下去,隐約的人聲嘈雜聲漸劇,前來參加宴會的衆仙人都聚到了後殿來。
鳳冉身子周圍泛着柔和的橙色光芒,衣服上一點兒雨水都沒有。
他眉毛皺皺的,聲音肅殺,“來人,把這妖女暫且關押到後山冰窟裏。”
金甲衛士應聲上前,一個個長得比鳳冉還要高上一個頭,看上去很是魁梧有力,就在他們要拎起我的兩條小胳膊時,一個女人從鳳冉身後轉了出來,她說:“等等。”
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很有震懾力。
兩位腹肌衛士聞言便停在我身邊,然後一邊一個,分立兩側。
“夫君,這樣做未免有些武斷了。”
我從頭發縫隙中看到了那個女人,是我自己。
看來關鍵時刻,我們還是心有靈犀的。
我向前邁了一小步,環視一個個看我不善的仙人,盡量做到聲音響亮,“帝君有什麽證據說我引來魔界三足焰鳥,又盜走上古珍寶溶日金。”
鳳冉冷笑,“垂死掙紮,”說着,他一揮手,“人證。”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仙娥,頭上雙螺髻,耳中明月珰,年紀不大,卻表情嚴肅,語氣寡淡,她走到我面前三步遠的地方,掃了一眼我,然後半轉身恭恭敬敬道:“回帝君,大概一個時辰前,奴婢看到她在後殿門外神神秘秘地吹一支金哨子,調子奇怪,聲音甚是讓人不安,奴婢上前詢問,她不由分說就給了奴婢一刀。”我這才看到她的右臂上有着包紮的痕跡,白紗還向外滲着血。
回心接着道:“然後我們便打鬥在一起,奴婢不敵,被打暈在後殿門。”
她倒是說得有模有樣,一切就像是真的發生過。
我和回心雖然接觸不多,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的态度也談不上熱絡,但本神女覺得她不像是個說謊誣陷別人的人,或者說,她不屑。
但如果她所言非虛,那麽打傷她又召喚三足焰鳥的人難道真是我?
若真是我,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百口莫辯。
我嘆了口氣道:“我沒做過。”
“帝君,奴婢該說的都已經照實禀告了。”
回心說完便要轉身退回人群中,我下意識上前去拉她的袖子,“回心你等等,我還有話問……”
“你”字還沒出口,眨眼間,一道白光便打到我的腹部上,只一掌,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哇,腥熱的鮮血将回心的白裙子染成了大紅,鮮豔明亮。
我盡力了,還是沒忍住。
鮮紅的血大口大口地噴出,像開在院子中的牡丹。
我捂住腹部,跪倒在地。
随着身子的傾斜,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從懷裏滾了出來。
是一枚金哨子。
這下是跳進天河也洗不清了。
天旋地轉,雙耳嗡嗡間,只聽容江顫抖着聲音道:“帝君,我不是有意傷她的,只是一時想保護回心,怎麽辦,她好像傷得很重。”
我最終,還是以匍匐的姿态出現在他們面前。
若是旁人讓我這麽狼狽,本神女一定要把他記在心裏,早晚有一天報複回去。
但可笑的是傷我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這讓我找誰報仇去。
“她是罪有應得。”一直站在不遠處的身影終于走上前來,黑眸,烏發,還是大青山初遇時的模樣,卻總有些東西變了。
鳳冉身後濃濃的黑暗,正吞噬着本神女眼前唯一的光芒。
“把她拖下去。”鳳冉的袍子角掃過我的眼睛。
我現在要是還有力氣的話,一定一個掃膛腿把他踹倒泥堆裏,看他還怎麽芝蘭玉樹。
三五之夜,明月半牆,風動影移,忽有人言,“鳳冉。”
聲音又低又啞,寒意凜然。
那人只是叫了鳳冉的名字,并沒有說些什麽其他的,卻仿佛含了千言萬語,只有被喚名字的人才曉得其中種種深意。
我撐着脖子望過去,只見鳳冉轉過身子,正好擋住本神女的視線,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白澤。”
“她是本座的徒弟,時間不早了,我要帶她回去。”
我在鳳冉的大長腿後探了探頭。
同樣的高冠蛾帶,同樣的長身玉立,同樣的光芒萬丈,風姿俊秀,絲毫不輸給東天帝君。
師傅來了。
白澤平時就把自己端得高高的,對凡人,甚至是普通的仙人,他都似乎不放在眼裏,不過,他有那資本倒是真的,他一生下來就是帝君的命格,小小年紀就入主不鹹山。鳳冉則不同,他雖嚴肅,做事一板一眼,待人接物卻不乏禮儀,可能和他的仙禽的出身也有關吧,作為一只小鳥,他走到今天的高位,實屬不易。
怎麽說呢,這兩個人一個像涼月,抱在懷裏也捂不熱,一個像結冰的水,看似平靜的表面下隐藏着洶湧的暗流。
鳳冉負手而立,“你不能帶她走,她引來魔界三足焰鳥,又盜走上古珍寶溶日金。她是魔界的人。”
白澤走到我面前,彎腰半跪下來,垂着眼看我,“本座的徒弟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師傅……”我伸手拉他,便在師傅的白袖子上留下了個不怎麽好看的紅黑爪子印,師傅向來潔癖,我連忙把手收回來。
白澤倒是很難得的沒有給我眼刀子。
人群中不知是哪個仙人小聲插了句話,“人證物證俱在,還這麽護短。”
“可笑,”白澤迅速起身,長袖将一旁石柱掃成兩截,一片玉屑之後,眼角眉梢肅殺重重,“一人之言,豈能輕信。就算她做錯了事,也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處罰的,要關要殺,只有本座說得算。”
四下一片沉默。
半饷後,鳳冉才道:“你若是今天帶着她,恐怕走不出這大青山。”
他終于冷下聲來,原來他也有眼角赤紅,撕開溫柔假面的時候。
“是麽?”一身月白的南天帝君眉間霜花印痕若隐若現,周身暈了銀色的光,華光瑩瑩,殺氣隐隐,虛空中更有長劍铮铮之聲。
眼看這二位蓄勢待發,就要大打出手,太白金星忙上前來,“二位帝君大人,稍安勿躁,小仙倒是有個辦法,”說着,他看向容江,“魔生九幽,據說在極寒冰凍之下會現出真身,容江神女,前些日子天帝不是賜了水靈珠給你麽,倒不如現在拿出來,這丫頭是不是魔,一試便知。”
作者有話要說:
☆、你是誰
“不可。”白澤果斷回絕。
太白金星讪讪一笑,摸摸鼻子,“小白,你不要這麽固執嘛,如今之計,也沒有什麽更合适的法子……”他聲音小了小,手指從袖子中探出來,暗暗指指鳳冉,“真打起來,你也不一定打得過他,況且若是天帝知曉了,那就不好收拾了。”
“莫要拿天帝來壓本座。”白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傲慢神色,如視蘿蔔。
太白金星又被嗆了一口,春風般的笑容尴尬地挂在臉上。
白澤抓起我的胳膊,“怎麽樣,還能走麽?”
親人啊!
我張了張嘴,除了血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白澤帝君嘆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衣扔過來。
月白色長袍帶着淡淡的梨花香氣像片雲朵一樣蓋到本神女頭上,一片黑黢黢中,只聽他道:“是我南天白澤的徒弟就自己站起來。”
白澤的衣服很是柔軟絲滑,我把它從腦袋上拽下來裹在身上,捂着腹部,狠狠咬了咬牙才堪堪站了起來。
只是站到一半,小腿一陣抽筋,本神女又很不争氣地摔倒在地。
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眼前的人和物都開始重影。
“帝君,怎麽辦,她好像傷得很重,我去取些藥來給她。”兩個容江向我走過來,聽她說話,倒是很緊張我。
只是姑娘你這麽緊張我,剛才就不要下狠手啊!
身旁一塊碗口大的夜明珠裂成兩塊,裏面落的雨水還算幹淨,我伸出雙手捧出一把撲在臉上,清冽微涼,倒是很提神,借機又抹了兩把,抓住欄杆緩緩立起來。
眼前的仙人面目開始清晰起來。
只是他們其中不少人就如同見了鬼一樣,先是瞪大眼睛看看我,又互相瞧,難以置信的心情全都寫在臉上。
本神女真是想哭啊,我真的不是妖女,不要這麽厭棄地看我。
嘴角又滲出血珠,很快就連成一條線,嘀嘀嗒嗒地落下來。
就在我面前三步遠之外的容江神女眉心一蹙,握緊了拳,神情極為難看。
小嘴一開一合,她在說什麽?我是聽不清楚,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嘴裏的腥味排山倒海一般。
鳳冉的神色倒是沒什麽變化,只是輕袍緩帶慢慢走過來。
紫金冠束發,一身紅色袍子,卷起的袖口上繡着繁複的勾雲百鳥朝鳳紋,很高貴,也很陌生。
他邊走邊看着我,然後站在離本神女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很是有趣,似乎很近,但又要努力伸手才能觸得到對方。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東天帝君向來偏愛這種表情,就是沒什麽表情。
只是就算是這種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眼神也能把本神女看得心弦顫動,身子也微微晃動,難以自禁。
鳳冉輕聲說:“春山,你過來。”
我傻了傻,四下裏看看,衆人也都是怔怔的,白澤則是難得露出悲憫的神色。
本神女向前走了一步,鳳冉眼睛涼了涼,搖搖頭,我咬咬牙,又向前挪了半步。
東天帝君開始仔細地看我的臉,上上下下異常認真,看得我篩糠一樣發抖。
良久之後,他道:“披頭散發的,成何體統。”
我記得這句話,那天他把我從小葵山領回來時,也說過同樣的話。
鳳冉探手過來,本神女下意識想閃身躲開,身子卻在他指尖觸到我臉頰的時候僵住了,鳳冉的手指硬淨修長,這樣的一雙手捏起他自己的紅色袍子在我臉上細細擦拭,漂亮的勾雲百鳥朝鳳紋變得髒兮兮的,他也一點兒都不介意似的。
擦好了面頰之後,鳳冉又挽起我的頭發,用另一支袖子擦去上邊的泥水,仔細地捋直,撫平。
本神女和衆仙人一同驚呆了。
說也奇怪,從方才被鳳冉一掌打到殘垣上的時候我就該覺得疼了才是,而且後來又被我自己打斷了肋骨,血沫子汩汩而出的我竟然不覺得疼。現在,感覺到他修長溫熱的手指在我面頰頭發上緩緩滑動,我竟然鼻子一酸,全身難受得要死掉一般。
鳳冉替我挽好了頭發,眼神落在我胸前,我臉上一熱,低頭看過去,一直被藏在懷中的青雀牡丹金釵露出一個角。
金色的發釵在這陰暗的晚上發出耀目的光彩。
他白皙的手指抽出金釵,捏着青雀牡丹的雕花插-入我發間。
然後鳳冉又理了理我的衣襟和額前散發,方才收回手,注目看我。
他目不轉睛,在他的眼中我卻看到了十裏長路,春風如渡。
忽然,他一伸手攥住本神女的前襟,将我整個人都提了起來,抵到一旁的柱子上,聲音平淡,“你是誰?”
我咳了兩聲,根本說不出話來。
帝君大人,您問我話,也要給我回答的機會才是啊。
而且你這轉變也忒迅速點了吧。
男人漆黑的眼睛冷滲滲的瞧着我,“回答我。”他說。
聲音開始有了寒意,就像冬天河面上的冰裂出一條細縫。
我掙紮着抓住他的手,“啊,啊……”了半天也沒說出句話來。
照理說,司人間戰事的白澤應該比鳳冉的積威重才是,此時的鳳冉卻開始不同起來,他不是白澤那樣的武人,現在看起來,反倒比師傅要威武煞氣得多。
就在我瀕臨窒息的時候,鳳冉的手松了松,我的腳尖也能點到地面了,只是好景不長,本神女的這口氣還沒喘平,帝君大人的手就直接扣上了我的脖子。
尖利如鷹爪,仿佛随時都能穿喉而過。
“回答我!”
一聲厲呵,驚起一樹的白頭鴉。
以細縫為中心,樹枝一樣的裂縫出現在冰面上。
此時月光穿過雲間縫隙,白花花的照在鳳冉臉上。
漂亮的容顏上有一雙血紅的眸子,陰冷肅殺。
我感受得到,他捏着我脖子的指尖在微微打顫。
“說,誰給你她的畫像,誰允許你假裝成她的樣子。”
整個冰面一下子裂開,我陷入暗流之中,再是不能生還。
作者有話要說:
☆、誅仙臺往事書
這時上來勸解的人竟然是容江。
她抓住鳳冉的胳膊,“夫君,你這是做什麽,春山已經死了,這個人不可能是她。她是白澤帝君的徒弟,你不能殺她。”
再這樣下去,本神女沒他們被折磨死,就先自己神經混亂而亡了。
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五百年,見到的自己,“她”的法力,談吐,待人接物竟然沒有一處和五百年後的自己一樣,或者說和眼前的這個容江相比,不看容貌的話,我們完全就是兩個人。
鳳冉的鳥爪依然掐在我的脖子上,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容江的聲音還在繼續,“夫君,也許你誤會了,也許不是她的錯,你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沒有看好大青山……”
她本來很好聽的聲音現在對我來說就像是成千上萬只發瘋的白頭鴉。
胸中兀地騰起一股氣,沖到喉嚨後,憋在那裏,找不到出口。
我的大腦陷入一片空白,周圍的人影開始虛幻起來,人聲也越來越飄渺。
終于,什麽都看不見了。
像是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山頭,一個懸崖。
女人是我,男人是鳳冉。
“帝君大人,這裏是……”
“誅仙臺。”鳳冉的眼風飄得遠遠的,不緊不慢地說了三個字。
奇怪的是,我看看自己,衣服好好的,摸摸肋骨,也都在。
“喔?”我手搭涼棚望向四周,所謂的誅仙臺竟只是一座石崖,周圍沒有植物,通往山下的也只有一條路,這和我的想像真是大相迳庭。
鳳冉站在懸崖邊,披散在肩背上的黑發随着紅色長袍在風中輕舞,他垂眼看着腳下的萬丈深淵。
懸崖邊上還有塊石碑,上留着一句詩:“一生相思苦,無夢到九幽。”
歪歪扭扭的字跡,分不清是個行草隸篆楷。
他攤開掌心,吹散了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東西。
“帝君,您扔的是什麽?”
這麽随便扔東西不好吧。
“花籽兒。牡丹花籽兒。”
“喔……”我看着向誅仙臺下飄落的花籽,恍恍惚惚想,不知道這些花籽落在下面,會不會開出牡丹來。
他繼續說:“你相信輪回重生麽?”
“當然了,”雖然覺得這個問題提得有些突兀,但太白金星和師傅都說是可能的,“我就是……”
本神女想說,我就是聽了師傅他們的話才相信的,只是話還沒說完,背後襲來一陣強風,鞋底下的沙子一滑,身體開始無意識地向前傾了過去。
我只覺得心頭猛地一緊,可是已經找不到重心了。
懸崖下頭有風吹來,那風中裹挾着腐敗,陰黴。
死亡的氣息。
奇怪的是,這種氣息,并不陌生。
又是一陣風,蒙蒙的霧氣從懸崖深處撲上來,什麽也看不清楚了,隐約中有男子的聲音,“春山,你逃不掉的,十世六道,是石頭是刍狗,本座都陪你走一遭。等你重回九霄之日,便是對本座負責之時。”
我倒是想起太白金星的話,六界之中用生命來憎惡春山的不出三人,魔神拂荒,我,還有一個人,他當時沒說。
我想這聲音的主人也許就是那第三個人吧。
十世六道的“相随”,這要多大的仇恨。
風住,霧氣濃厚。
迷霧散開,我又看到了我自己,在一間裝飾得頗為華麗的房間中。
這次和上次有些不同。
上次我在畫面中。
現在卻是一個旁觀者。
我看上去要比現在年輕很多,一身白衣,潑墨般的黑發盤成複雜的發髻,發間兩枚蓮花小扣,不是現在那種比較成熟的發型。和善的眼睛,整個臉蛋兒都散發着青春的光芒。
姑且先稱之為她,我看見她在書案那裏上下摸索了一圈兒,也不知是觸動了什麽機關,地上嘎嘎吱吱,亮出一個洞口,長階蔓延而下。
她拎起長裙走入洞口,我也随她而下,少女的白色長裙如荷一般綻放,小巧的玉足,步步生蓮。身子優雅,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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