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專注地看起來。
窗外仙雲薄霧,紫霞青煙,瓊樓玉宇,鶴鸾祥鳴,我一座座山看過去,一個個人望過去,卻沒有熟悉的樓閣,想見的人。
正看着,耳畔忽有人言,“把你們帶上不鹹山後還沒有正式的拜師禮,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這車上行禮吧。”
話音剛落,我和九芝手上就多出兩碗茶。
白澤道:“先拜祖師。”
還不等我問問祖師爺是哪位,九芝就雙手捧茶,身朝南方雙膝跪地,“祖師爺在上,徒孫九芝今日拜入祖師爺戰神門下,日後定恪守師規,一不愧天,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二不違理,不做為非作歹之事;三不違心,不做背心離德之事。願得您老人家庇護。”說完,一碗茶水灑在地上,眨眼間,落水的車面便幹淨如初。
剛開始我還奇怪,一碗茶水灑到地上,我這才想起,白澤是司戰的,我們的祖師爺是戰神也不奇怪。
只是不曉得這戰神是哪位?
我也朝南方深深一拜,潛心祈禱,不管是哪路神佛,今日有緣拜入您門下,還請祖師爺庇護,保徒兒和弟弟一世無憂,日後如得回轉清波,一定給您塑個足金像,好酒好肉供奉您。
觀禮的白澤輕聲道:“芝兒,論年歲小江兒是你師姐,拜禮該是她先說,下次不要犯錯了。”
九芝不好意思地低頭,小聲道:“師傅,徒兒錯了。”
沒想到本神女這個便宜師姐還是這麽有權威的存在。
白澤點點頭,并無多怪之意,旋即望向我。
拜完祖師,該拜師傅了。
我連忙一個大禮,“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白澤接過茶水,淺飲一口,放下杯子,“小江兒,你資質魯鈍,筋骨稀疏,心浮氣躁,不适合修習仙法。為師會教授你師妹師弟心法和劍法,你就随望月觀星煉丹照顧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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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是語重心長。
我咧嘴一笑,“謝師傅。”
心法太長不好背,劍法刀法什麽的,自從上次和九芝對陣落敗,本神女就業已基本告別它們了,種種草栽栽花,悠閑度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倒是最暢快。
就像是《珍珠樓》的最後一句說得那樣。
昨夜,白澤負手望月,他告訴我《珍珠樓》其實是個極其惡俗極端狗血的小說。
白頭山上有個清風宗,宗主門下有七個弟子,其中大師姐岳淳姍和小師弟寧鳳歌本領最高,關系也最親密,當時天下七分,他們學成下山,各為其主,廟堂江湖,你來我往,厮殺七年後,再次相逢禍水河邊。
慕長風說:“師姐,你我二人同門學藝十五載,還記不記得白頭山下,禍水河邊,你我各自踏入江湖前的約定。再會時把臂同游清江畔,笑看春山,閑愁不管,天地一壺寬。”
把臂同游清江畔,笑看春山,閑愁不管,天地一壺寬。
甚好。
白澤朝我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不強求的态度,“為師的出雲劍會傳給芝兒,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我拜倒在地,垂眼看着他的衣角,銀線繡祥雲,“回師傅,徒兒和舍弟能從海市中得活已然是天大的福分,現如今只想舍弟身上的傷能快些好起來。”
這是真的。
“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這是假的。
我還有其他念想。
“也罷。芝兒有出雲劍,你就拿着這個吧,”說着,白澤掌心一亮,白光包着一塊兒玉佩模樣的東西,“遇險時可以掩住你的氣息,對方察覺不到你,便不會有危險。”
我接到手中,才發現并非玉佩,而是枚亮晶晶的碎片,“師傅,這是?”
作者有話要說: 暫時告別不鹹山,進入新地圖~
新地圖會遇見很多老相識~
白澤啊,作為師傅不能偏心啊~
亮晶晶的碎片,小夥伴們猜出來了咩~
p.s.上午又把鬼燈找出來看了一遍,真的好搞笑,推薦小夥伴們看一看~~~
啦啦啦~~~
☆、十世六道
白澤面色如常,只道:“是輪回鏡的殘片。”
“哦。”本神女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中物件,原來是一塊破鏡子碎片啊……
等等,我瞪大眼睛,猛然擡頭。
這東西好像給錯人了吧。
我連忙雙手捧起碎片送到白澤面前,心驚肉跳,“師傅,這是司命大人給您的,徒兒不能要。”
後背冷汗淋淋,徒兒要不得啊,當年您闊氣,一轉手給了九芝,結果自己陷入了天雷狗血三角虐戀。
在本神女的腦子裏,輪回鏡碎片等于虐戀,白澤把輪回鏡殘片送給我等于把虐戀的威脅轉嫁給我。
要不得啊,要不得。
白澤不接,眼中微光爍爍,“司命若醒來的話,她一定不會反對把這個給你。為師不望你能繼承我的衣缽,唯願你不惹閑事,安安穩穩地生活在不鹹山。”
車外不知哪座仙宮中傳來弦樂袅袅。
不知為何,聽白澤的最後一句話,本神女心中竟還冒出來一個侍奉他頤養天年的詭異想法。
那句普普通通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居然十分動情。
我摸摸前胸,啧啧,本神女被他感動了。
感動歸感動,我還想試圖再推辭,車後忽有人言,“車中可是小白?”調子散漫,似乎還帶着些微醺的味道。
我一愣,眼前一直端着架子的白澤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正發怔間,門簾被人挑起,順勢進來一人。
身材颀長,滿頭華發不束,額頭前落這幾縷碎發,眼睛不大,介乎于桃花眼和葡萄粒兒之間,薄嘴唇,看樣子就是個能說會道的。
好巧,他是本神女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仙人之一。
這時候的他面皮白淨,還不像後來那麽胡子拉碴的。
我看清了,他只是白發,事實上并不老。
想來五百年即便對于仙人也不只一瞬。
“小白也是去赴宴的吧,正好順路,”太白金星笑嘻嘻地站在車中,看看九芝,又掃掃我,“咦,這兩個小美人是誰?”
白澤斂起笑容,“她們是本座新收的兩個徒弟,”說完又示意我和九芝,“這位是太白金星,見禮吧。”
九芝起身彎腰施禮,太白金星笑眯眯點頭,旋即轉向我,本神女剛要施禮,他忽然聲音高了幾分,兩只眼睛瞪大了看我,“等等,這個小姑娘,似乎在哪裏見過。”
大叔,您不是想搭讪我吧。
“星君,小仙與您不曾……”
還不等我講完,太白金星便開始在原地踱步,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托着下巴,眼神翻飛,嘴裏含含糊糊道:“是誰呢,是誰……”
我瞧瞧九芝,她一攤手,我又望望白澤,他似乎早已料到會是這般情景,高坐上位,笑而不語地欣賞着太白金星的魔風窘态。
敢情本神女成了這二位大仙猜謎語的謎面,想到這兒,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太白金星正轉到我面前,他兀地停住腳,雙手一拍,大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春山,她是春山?這種不屑的表情,不會有錯。”
白澤撣袍起身,站到我們之間,“她只是個凡人,不是春山,本座在她身上探不出春山的神元來。”
太白金星望了望我,有些發愣,我則配合地回他一個露齒微笑。
良久,他嘆了口氣,“居然長得這般相像。”
白澤拍拍他的肩,“你忘了,她跳了誅仙臺。”
太白金星回頭看他,一本正經地道:“小白,方才我想過了,春山沒死也不是不可能。若在她魂飛魄散時,勉強收到幾絲殘魂,塞入輪回,經十世六道,養好魂魄,說不定還能……”
白澤截住他的話頭,“就算如你所說,有強人把她的殘魂塞入輪回,不過輪回鏡已破,要想找到春山的每次轉世,再在最後她養好魂魄之時為她聚魂重生,這事基本上不可能,除非……”
太白金星的眸子亮了幾亮,“除非有位法力高強的仙人和她結成血契,甘願陪她遁入輪回,十世六道,是狗是豬,是石頭是草,是妖狐還是野鬼,都陪她走一遭。”
本神女和九芝站在一旁,似懂非懂。
九芝丫頭終于忍不住問,“師傅,十世六道全都輪回一次要多久呢?”
白澤剛要回答,太白金星卻向前一竄,拍拍九芝的頭,“這就不知道了,短則千百年,多則嘛,如果有一世碰巧是個石頭,不等個千萬年的,海枯石爛,她是不會進到下一世的。”
“啊?”小姑娘明顯被驚到了,眼睛都不眨一下,“那,那該多乏味啊。”
白澤道:“且不說千萬年時光乏味與否,逆天的代價便是自毀壽元。所以說能為她遁入輪回的人不多,司命雖願意,但她沒那個法力,逆天行事,攪亂天道輪回,除了甘願犧牲,也要有犧牲的資本才行。當時春山的父神已在神魔大戰中重傷并于鳳冉大婚之日隕落,剩下的和她親熟之人中有能力做到這個的并不多,為師雖有能力,卻沒理由為她犧牲,鳳冉的法力也夠,但他……”
白澤的神情瞬間有些戚戚,這種表情在他臉山我還是第一次見。
可憐。
目下無塵的白澤帝君還難得有可憐旁人的時候。
“他不愛她。”
話說出口,竟是良久沉默。
車中人齊齊向本神女望過來。
我笑笑,接着道:“九兒,姐姐告訴你。他不愛她,自然就不會幫她,更別說救她還要犧牲自己的壽元。”
她孵化他,又養他萬年,他度劫,她為他守法,熊熊天火中他涅槃于飛,她卻燒掉了半邊兒眉毛不說,連頭發都差點燒沒了。
神魔大戰,父神傷重,她素手補天裂,厮殺疆場,堪堪戰勝而歸,等她的卻是紫薇帝星墜入天塹,父神隕落,紅鸾星耀目,鳳冉大婚。
他的吉日,父神和她的祭日。
不過,這又與我何幹呢?
最後嫁給鳳冉的人是我。
清波宮容江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春山,你付出得再多也毫無意義。
他不愛你。
種種薄情皆因不愛。
車窗外,大青山就在腳下。雲車靈獸,來往不絕,山中張燈結彩,碾雕白玉,羅織紅紗,好不熱鬧。
悠悠,梵音穿雲而過,山長水闊,聚散有定。
若得輪回重生,春山啊,願你忘記前塵,不再執着。
作者有話要說: 翻滾求鼓勵~
撒個花也行啊~木鼓勵木動力嘛……【賣萌可恥!!!】
☆、猶似故人來
下雲車之前,白澤手裏幻化出一頂粉紅色紗帽,随手扣在我頭上,“戴着。”
我下意識地摸摸臉上的疤痕,想必師傅是嫌我丢臉。
一時間氣氛有些自怨自艾。
太白金星瞧瞧他又看看我,“這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小白你虐待小姑娘了?”
白澤瞪了他一眼,“是在長生府幻境中受的傷。”
“飲玉那老家夥的長生府?”灰白袍子的男人一跳腳,“不是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了麽,怎麽還會化成海市。莫非,”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否定心中的話,但忍了幾忍還是挑眉說出了猜測,“莫非,他沒死?”
白澤清澈的眸光幾多變幻,“本座也覺得蹊跷,在禍水河中撈起他們的時候,海市已散掉大部,尋不到祖師的氣息。”
“祖師?”我看着兩人,疑惑道。
九芝從車後拿出一個長長的錦盒捧在手中,嫣然笑道:“姐姐,上古戰神,長生府主人飲玉真神是咱們的祖師爺,”說完,還補充道,“師傅昨晚告訴我的。”
驚悚,真真的驚悚。
回到五百年前撿了個便宜師傅不說,還順便給搭了個戰神祖師。
這大抵就是禦音口中的福澤吧。
福氣來得太突然,也難免發呆。
啪嗒,扣在頭上的紗帽并不老實,滑了一下,帽檐遮住了我半邊眼睛,太白金星轉到我面前,拎起帽子下面的細帶,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個小小的孩子,修長的手指邊系邊道:“你這相貌,雖然不會有太多人認識。但鳳冉與容江還有一些上輩分的仙人總是記得的,你師傅老人家喜歡清淨,別給他惹麻煩。”
鳳冉,容江。
這兩個名字就像兩顆小石子被扔進我的心湖,泛起幾個水漂,又緩緩沉入水底。
心中竟然很平靜。
遠山含笑,溪水流長,大青山果然是個好地方。
東天帝君府門口一左一右列着兩排侍衛,長槍金甲,锃亮锃亮的,好不威風。
府門口還站着不少仙人,其中不乏貌美的年輕仙子,有個女人卻如群雞一鶴般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那女仙白衣淡妝,面目清秀,雙環望仙的發髻,發間別着一枚銀質蓮花小簪,笑容和藹而溫柔,氣質高貴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親近。她身後還站着一個侍女,手中捧着一個白玉匣,那女仙正笑靥如花地向每位客人施禮,并從匣中取出金玉錦囊雙手交給他們,态度恭敬卻不謙卑,尺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身邊太白金星笑道:“容江神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人緣,好脾氣,好手筆啊。”
我這才發現,那位氣質不凡的女仙竟然就是我自己……而她身後的侍女便是回心。
本神女開始為自己的智慧着急。
我竟然沒有一眼認出自己來!
太可悲,太可悲了。
只是那人雖和我是一樣的相貌,舉手投足的感覺全然不同。
就像一個是珍珠,一個是魚目,一個是牡丹,一個是月季,一個是豬裏脊,一個是豬後鞧。
乍看一樣,細品則天壤之差。
當然我就是那最好吃的豬後鞧。
原來沒失憶之前的我是這般高貴又平易近人的存在。
來不及多想,白澤已經先行上了臺階,太白金星稍側,我和九芝跟在最後。
白雲流轉,仙鳥回旋。
容江裙裾輕舞,滿面春風地迎下兩個臺階,翩翩施禮道:“帝君大人,星君大人,沒想到您二位能大駕光臨。”
容江身為清波宮神女,在這九霄之上,地位僅次于帝後和四帝君,面對太白星君還能如此謙和地施禮,實乃不易。
白澤微微颔首,“前些次都有要事在身,”說着一揮袍袖,“芝兒,把禮物拿出來。”
九芝應聲上前,送上一方錦盒。
容江笑眯眯地親手接過,“這小丫頭好生乖巧,眉眼間還有幾分像司命星君呢,”說着說着,她臉上竟露出幾分戚然,眼中水光粼粼,然後像是說錯話一般抿嘴擡頭,小聲道,“星君大人可還好。”
聲音雖小,卻字字清晰。
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都偷眼望向師傅。
白澤不動如山,臉上帶着素來的淡淡微笑,“她很好,多謝神女關心。”
容江用帕子拭拭眼角,“司命星君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為何,我開始羨慕起以前的自己,在交流中這麽從容,好聽的話讓人聽了滿面紅光,不好聽的也能讓對方聽後找不出理由紅臉。
白澤身形高大,我站在他身後以為不會被注意到,哪料到容江神女又向下邁了個臺階,拍拍我的紗帽道:“這位小姑娘是……”
“是本座的徒弟,臉上有傷。”白澤簡單兩句,便不再說話。
“可憐的孩子,”容江又愛憐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看向太白金星,“星君大人也是稀客呢。”
太白金星遞上小小錦盒,一臉憧憬道:“聽說容容今晚要表演春風牡丹,我才特地趕來。”
他這句話說得倒是響亮,方才偷眼看白澤又竊竊私語的人們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容江身上。
女子含笑道:“容江不才,讨各位仙君一樂而已,大青山玉蓮臺自是比不得當年葵山紅葉臺,若引不來青鳥和四方神獸,星君可莫見怪才是。”
她說得謙虛,但眼中甚是篤定,勢在必得。
太白金星搖搖手,“怎麽見怪,我和帝君都很期待呢。”
白澤順勢道:“神女還有客,我們就先進去了。”
容江笑着讓小仙娥引路,她自己則還在門口迎接客人。
進了門,剛走不遠,我扯扯太白金星的袍子邊兒,“星君,春風牡丹是什麽?”
他摸摸下巴,望望天,意味深長道:“是一支舞。”
“哦。”我點點頭,我居然還會跳舞。
大殿,牡丹,府中的一切似乎都和五百年之後沒什麽差別。
霞染天光,琉璃七彩,青山貫雪,紅粉墨染。
白澤忽然在院中站定,轉身道:“小江兒,你在這裏等着,為師帶芝兒去見一個人,她要練出雲劍的話,還需一些丹藥穩神固元才是。”
我連忙站直腰板,“師傅放心,徒兒就在此等候。”
他們走後,一轉眼太白金星也不見了,只留本神女一個人在園子裏轉悠,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
我拎着個金壺靠着一處柱子四下觀看,看花,也看人,壺裏不是酒,而是甜絲絲的某種仙釀,喝在腹中還暖暖的。
正看着,有兩個老頭帶着幾個小仙童在我不遠處的石桌處坐下。
其中一個仙君打扮的問一個道士打扮的,“小老兒,不在你落雁山煉丹,跑到這兒來湊什麽熱鬧。”
被問的人一吹胡子,“若是往次,別說容江了,就算是鳳冉親自請我,我都不來,聒噪又無趣,只是聽聞這次宴會上容江會重現七萬年前的春風牡丹,我才扔下馬上要開爐的丹藥來瞧瞧的,”他抖抖眼皮兒,“天樞,別說你只是為了喝酒才背着家裏那位溜來的。”
老頭身後的童子疑惑地問:“師傅,春風牡丹是什麽啊?值得您連爐子裏的還魂丹都不管了。”
“春風牡丹啊,”道士老頭兒晃晃腦袋,眯起眼睛道,“說它是段曲子可以,說它是支舞亦可,說它是一段豔絕八荒,迤逦六合的回憶倒也沒錯。”
天樞打趣道:“你們師傅就是喜歡故弄玄虛,說起這春風牡丹啊,七萬年前春山大婚之日在小葵山紅葉臺上跳過那麽一次,沒想到平日裏傲慢刁鑽的小丫頭跳起舞來還真是不含糊,在場的仙人甚至那些背地裏說道她的都拍手叫好,真真是豔絕八荒,可惜,後來鳳冉當場悔婚,再後來,他娶了容江,春山氣不過,當晚就跳了誅仙臺,在那之後也有不少仙子試圖重新跳出春風牡丹,只是連七分形似都做不到,更別說裏邊暗藏的絕技了。可惜啊,可惜,從那之後世間再無春風牡丹。”
童子驚訝道:“星君大人所說絕技可是反彈琵琶?竟真有人能做到?”
園中一些仙人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不少人圍攏在四周,很感興趣的樣子。
“何止,”天樞星君搖搖頭,“反彈琵琶只是其一,算不得什麽。據說這支春風牡丹曲是上古一位能人所作,此人精于琴,妙于笛,尤擅琵琶和音律。春風牡丹全曲共四十五個樂段,演奏時絲竹管弦四部十二大組,三十六小組又七十二小隊,樂段分為小序,中序,大序,正聲,亂聲,後序六個部分,正聲中有四小曲琵琶,想當年,第一曲,清風陣陣尋天際徐徐而起,芬芳清冽,沁人心脾;第二曲,五彩祥雲從四方聚合;第三曲,一雙雙丹頂鶴在空中來回飛舞,一對對孔雀開屏回旋,百鳥随之而來,争相鳴叫;待到最後一曲時,四方神獸皆被引來紅葉臺,彼時更有西王母座下青鳥引天帝花園中花魄精魂迤逦而來。所謂天下無雙,六合絕響,便正是如此吧。”
我拎着金壺,閉眼聽他說,同時在想琵琶有幾根弦?
又有個年輕女仙插話,“說知道她能不能跳出來。”語氣略有些小尖酸,想必是當年沒挑戰成功的某位之一吧。
她身後一位年紀更小的仙子小聲道:“定是跳得出的。我有個好友在清波宮當差,聽她說,神女大人練舞練到吐血呢。”
人群中又是一陣唏噓。
可能是喝多了仙釀,覺得腹中翻騰,便沒有繼續聽他們的談話。
大青山對我來說不算太陌生,很容易就找到了解決的地方。
神清氣爽之後,我踱出來,洗了手,站在廊檐下,吹吹擋住本神女大半邊兒臉的粉紅面紗,一陣長籲短嘆。
那什麽春風牡丹對我就這麽重要?居然練到吐血。
她春山能跳春風牡丹,我就來個秋風落葉,為什麽非要和她比呢?
況且她不是已經隕落很多年了麽?
和一個不在的人鬥什麽勁。
想不通啊,想不通。
七彩琉璃瓦泛着柔和的光彩,整座府邸就像一盞長明燈,在黑夜之中,九霄之上,等着某個遠行人的歸家之燈。
本神女忽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失憶之後,我竟然不能理解自己……
甩甩爪子,邁上游廊,卻是七拐八拐也走不回院子,倒黴之倒黴的是連個侍女童子都見不着,估計是都跑到哪處院子偷吃偷喝去了。
我又繞過一道影壁牆,忽然瞥見月光下牡丹花叢中有個人影,頭發披散着,個子還沒有變小後的本神女高,看樣子是某個偷懶的小仙娥。
我樂沖沖地走下游廊,站在半截花牆之後,伸長手臂一拍她的肩膀,“姑娘,問個路。”
那姑娘微怔之後緩緩回過頭來,卻不是個姑娘。
花牆之後,是幾個石凳圍着一張八仙桌。
只因為他先前坐在石凳上,才被我誤以為身量矮小。
本神女猝不及防,倒被他望得怔了一怔。
男人眸中那道溫柔的光芒,似乎是我一直以來尋找的心安。
此時此刻,本神女的肚子空空,腦子空空,心也空空,雙腳下意識地向後退,轉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扣住。
煙柳暗,燈火明滅,男人拎着酒壺站起身來,高大身形似乎晃了兩晃,“春山嗎?怎麽縮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春風牡丹】:作者菌早年學過半吊子西洋樂,不太懂國樂,一直很遺憾……春風牡丹完全是作者菌自己編造的(為了不太離譜,不能借口玄幻就胡說,也查了很多資料,這就是昨天只更了一半的原因),小夥伴們不要考據我,作者菌已經盡力去完美了……~~~~(>_<)~~~~
也知道反彈琵琶根據人體的柔韌度,協調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夥伴看個高興就行~(*^__^*) 嘻嘻
☆、花殺盡
顯然,鳳冉也認錯了人。
只是,我戴着帷帽,他都能認出這張臉的主人。
帝君大人真乃神眼力。
不過作為他的妻子,本神女還是有些不開心。
我幹幹一笑,“帝君大人,您認錯人了,小仙是白澤帝君的徒弟,也知道您把小仙當作誰了,不過小仙真不是那位大人,師傅說了,他在我身上探不出那位大人的氣息。”
我們之間隔着一道花牆,月影搖搖,花影憧憧,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鳳冉此刻的眼神有些特別,像天河水,波瀾不驚,像山間霧,飄忽迷蒙,像花上露,晶瑩、飽滿、妖冶而易碎。
嗖——噼啪,嗖嗖——噼啪噼啪。
天邊忽然騰起煙火,他的微笑在火光的映照中十分清晰。
鳳冉只是扣着我的手腕,不說話,也不松開,像是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我有些害怕,他的眼裏有一種東西,很熟悉,又很陌生。
就好像是大青山下亘古不變的天河水,或者是海市幻境中凄豔絕美的牡丹花,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可又似乎遠在九幽之下。
本神女咳了兩聲,扯扯手腕,繼續解釋道:“純粹只是長得相像。”
鳳冉笑起來,不是淺淺的微笑,而是很暢快的笑容。
我從未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東天帝君,司人間興衰,王朝更替,衆仙表率,一絲不茍,一直以一副清冷肅殺的面癱形象示人。
“你,縮掉好多……這回打不過我了吧……”鎏金眸中泛着一絲微紅,他口齒不清地說着,卻似乎很開心。
“……”
我揉揉額頭,看來這位帝君大人是醉得很深。
“吃香菇炒香菇麽……今天找到一只好大的香菇……這麽大……”鳳冉似乎是想給我比劃一下大小,但又不想扔開我的手腕,就拎着酒壺指了指天山的月亮,眸中倒映出天上的煙花,閃爍琳琅,“這麽,這麽大……”
“帝君,您醉了。”
鳳冉的紅色衣袂随風而動。
在本神女的印象中,鳳冉似乎一直都偏愛青色的衣服,偶爾變換一下,也是諸如黑色之類的暗色,但他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穿了身紅衣,而且居然一絲都不違和,不詭異。
詭異的是這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男人正對着我傻笑,眼睛迷離,眉眼若畫,“噓,小聲……越說話越會縮掉的……”
本神女哭笑不得。
酒醉之人真是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他又咧嘴樂起來,“不過小小的也好,正好抓在手裏,嘿嘿。”
“……”無語凝噎大概就是本神女現在的心境吧。
只可惜我現在手中只有留音石,沒有留影卷,要不把這珍貴的帝君醉酒圖藏下來,以後也是個把柄。
就在我琢磨着怎麽讓他清醒的時候,眼前身形一晃,再緩過神來,鳳冉的俊臉已經近在咫尺,他表情認真,自言自語,“小小的……挺好……不過司命說女人都不喜歡小小的……喜歡大大的……”
什麽小小的,大大的。
英明神武的本神女已經徹底被他弄暈了。
“走,去找司命……我能打得過你了……看她還敢看不起我……說我……說我只是只鳥……”說着,他就拉着我踉踉跄跄地往游廊上走。
“我送你去找容江。”事到如今,也顧不上什麽謙稱了,小仙小仙的,本神女自稱起來也着實別扭。
“不,我不去。”他委屈地掃我一眼,斷然回絕。
“她是你夫人。”我苦口婆心道。
“不,不去。”鳳冉反手抱住紅漆大柱,好似生怕會被帶走,左手依然抓着我的腕子,“我不去,你也別去。”
本神女長嘆一口氣,搖搖頭,“好吧,咱們去找司命。”
“真的?”他眨眨眼,少有的少年心性,天真爛漫。
“真的。”我把他從柱子上剝下來,半架着,憑着記憶在游廊上穿梭。
找司命?
司命都恨死你了,她現在要是醒着,肯定給你小子來個萬箭穿心,我們就等着吃火焰烤雞吧。
我和鳳冉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晃蕩在路上,他左手抓着我的右腕子,右手箍着我的右胳膊,弄得本神女像是挎着一個籃子。
“一閃一閃,一閃一閃……一閃一閃……”他突然望着天上的星星唱起歌來,沒什麽調子,也不怎麽好聽,和他園子裏的白頭鴉不相上下。
我搽搽額頭上的汗,這菜籃子實在是沉。
鳳冉唱着唱着,忽然問我:“娘親,你會唱麽?”
娘……親……
我狠狠瞪他一眼,“不會。”
他扔掉酒壺,緊緊抓住我的手,雙眸炯炯,“那小鳳教你啊……一閃一閃……一閃一閃……”
記得第一次我叫他小鳳的時候,他狠狠地給過我幾記眼刀子。
現在居然自己稱呼起來。
看來男神已經徹底分裂成男神經病。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房間。
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後幾乎沒有變化。
夜明珠列成的星宿圖懸浮在穹頂之上,随着時辰變化列位,墊着雲母片的錯金香爐,錯銀燈盞,四個腿都包着金箔的桌子椅子,鎏金蓮花盤,堆金筆架,金銀絞絲插屏……還有我的十八折牡丹屏風。
我掰開他的右手,順勢把他扔到床上。鳳冉斜斜地躺在床上,手裏依然攥着本神女的腕子,我去掰他的手指,不成想他手腕一轉,一把将我扯到床上,然後一個欺身反壓過來。
牡丹耳釘閃着金光,松散的發絲從兩耳邊滑落,被夜風吹起,輕輕拂過本神女的鼻尖。
不過是剎那間的失神,平日裏不緊不慢的帝君已經麻利地把另一只不安分的爪子搭到我臉上,雖然隔着一層面紗,卻依然可以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暖暖的,似乎還有一層薄繭。
他叫了聲娘,眸如春水,唇紅齒白的。
帝君大人,撒嬌可恥啊。
半饷後,他又突然歪着頭瞧我,“娘親,小鳳要喝奶奶。”
“……”
要了老子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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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人
本神女咽了口口水。
鳳冉的手指拂到我耳邊,又順着面紗一路順下來,剝開我的衣領,拉到鎖骨之下,他低頭聞了聞,又擡頭看看我,眼睛亮亮的,“娘親,好香香……”
我咳了兩聲,用還自由的左手食指戳戳他的肩頭,“那個,小鳳,你從娘身上爬(滾!)下去好不好,你壓得為娘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也不回答我,只是忽然一把扯掉我的面紗,力道之大,刮得本神女耳後火辣辣地疼。
花枝春滿,天心月圓。
平日裏明察秋毫的帝君大人明明已經喝得不省人事,此刻卻兀地眼神犀利起來,“你……不是娘親,你是春山……”
請不要用這種被欺騙,被侮辱,被損害的眼神看我。
我從來沒說過是你娘好吧。
溫熱的手指摸着本神女臉上的傷痕,一道一道撫過去,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