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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動,莫非這段時間的糟心事都是南柯一夢?我還在九霄之上,清波宮中?但身上的陣陣疼痛和脖子上火辣辣的感覺又是那般真實。

小仙娥歪頭打量了我一圈兒,然後笑眯眯道:“姑娘,好些了麽?”

我腦子裏一片混沌,一閉眼便是禦音那雙赤紅的眸子。

紅燈幽浮,火焰牡丹,圓月,深水,他赤衣紅發,衣袂飄搖,走在血池中,乍看去是步步蓮華,再一眨眼,卻是糾纏的彼岸花在他腳下蔓延盛開,猩紅而妖冶。

他雙手扣在我脖子上時,眼中的恨意,指尖的殺意,都是真實的,真實得就像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短短幾天之內,本神女險些被三個人殺死,到最後又都沒死成,還真是福大命大。

我搖搖頭,睜開眼,“請問姑娘,這是哪裏?”

小姑娘道:“這是不鹹山,姑娘你被困在禍水河的海市幻境中,是我們帝君救了你,度你成仙,帶你回九霄的。”

我連忙道:“和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丫頭和一個男孩兒,他們在哪兒?也在這天上麽?”

“姑娘放心,”小仙娥把手中托盤放在桌子上,“他們都沒事兒,只不過被安排到了別的院子裏,其中有位姑娘是叫九芝吧,她傷得比較嚴重,帝君大人在親自照顧她,不會有事的,另外一個男孩吃過藥也在休息。”

我心中一動,“敢問姑娘口中的帝君大人可是南天帝君白澤?”

仙娥含笑點頭,“姑娘你們真是塞翁失馬,雖然被困海市,不過又得此機緣羽化成仙,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呢,”說着,她從托盤上拿了一個小圓盒走到床邊,“姑娘,我來幫你塗些藥膏吧。”

本神女點頭謝過,她坐到床邊,邊把那透明的藥膏塗在我脖子上邊詢問道:“姑娘可是在海市幻境裏遇到了什麽怪獸?”

“我們……事實上,我也不是很清楚,霧氣很大,什麽都看不清楚,然後就是風卷狂沙,然後……我就沒知覺了。”本神女很英明神武地留了個心眼,話說出口的瞬間,我便決定了不能讓別人知道禦音入魔的事情,他還是個孩子。

小仙娥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睛,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道:“也不知是什麽妖物把姑娘你傷得這麽厲害,若是普通的妖物,我們帝君只要略施法術就能平撫傷痕,但姑娘的傷痕有抓傷,有擦傷,似乎還有咬傷,我們帝君的法術竟然沒作用,還得用上這天帝賞賜的靈藥,”她嘆了口氣,“也不知會不會有效,畢竟容貌對女孩子來說太重要了。”

如此說來,本神女又要面對毀容的危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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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音這家夥生了一嘴什麽牙外加什麽神奇的舌頭,留下的痕跡居然連白澤都弄不下去。

嗚呼哀哉,本神女的花容月貌啊。

我心中嗟嘆着,房門又是一響,這回進來的人我認得。

素衣昭昭,如林中白月,目下無塵,似乎在他的眼中,世間人永遠看不破的鏡花水月,不過是他指間煙雲,世間千年,如他一瞬。

“帝君。”我擺腿下床。

白澤揮手一笑,“免禮,你身上還有傷。”

仙娥躬身退下,只留我和白澤二人。

對白澤,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沒有深交。

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還是他誤以為我要傷九芝而揮劍砍我。

“帝君,我弟弟他怎樣?”

白澤站在房中,負手看我,“已無大礙。聽九芝說,你們是結伴尋仙,在海市中,你弟弟入了魔,把她掃進幻境中,還試圖傷你。”

這話我怎麽不大愛聽。

雖然身子還是隐隐作痛,我卻站起身來,解釋道:“帝君大人可能有所誤會,禦音他并無想傷我的意思,對九芝,我也深感抱歉,但海市幻境,其中幾多兇險,非凡人意志所能敵,想必帝君大人也清楚。”

仙魔不兩立,白澤又是司戰的,若白澤肯定禦音入魔,一定會對他不利。

聽我這樣說,白澤倒也不堅持追問,劍眉微挑,“你這做姐姐的,還真護短。也罷,既然你這個受害者不想提,本座也沒有堅持的必要。如今你們三人已被我收入門下,點化為仙,好自為之吧。”

白澤看似好親近,真正接觸起來,很容易發現他真的端得太高了,高于雲端,俯瞰衆生。

也不知司命看上他哪裏,總仰頭說話,她不會累麽?

不過,說回來,我們的命也的确是他救下的,本神女拱手道:“謝帝君。”

“叫師傅吧。對了,”男人皺皺眉,“你叫什麽名字。方才九芝提到過,不過……”

不過,您貴人多忘事,忘記了是吧,“回師傅,您可以叫我小江兒。”

“小江兒,你的生辰是?”他突然問了一句有轉移話題之嫌的話。

“這個,”我垂眸道,“徒兒兄弟姐妹很多,家裏又窮,窮人家能吃得上飯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會在意生辰什麽的。”

白澤點點頭,似乎很是了解人間疾苦,接着,他瞧着我道:“小江兒,你的樣子很像司命的一個朋友。”

司命的朋友?

“本座在禍水河中把你撈上來的時候就很吃驚。真的很像。”

“敢問師傅口中的朋友是哪位仙子?”

“她不是仙,”白澤目光一頓,“是神,六萬多年前隕落的春山真神。”

“哎?”既然長得這麽像,那有沒有可能……“師傅,那徒兒有沒有可能是春山真神的轉世呢?”

“這,你不懂隕落的意思,她自己跳了誅仙臺,魂飛魄散,又怎會再有轉世之說,”話語中帶有嘲諷之意,說完,他揮揮手,“你且休息吧。本座再去看看九芝,她被掃進虛空,傷得也不輕。”

事情好像在朝一個既定的方向發展。

白澤走到門口,忽然停下來,轉身道:“明日是清波宮容江神女的生辰,你同本座一同前去祝賀,她有一種膏藥,可以醫治你的臉傷。”

作者有話要說: 人家想求個專欄收藏嘛~~~(*^__^*) ~~~

☆、心頭血

白澤走後,我就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樹,看它們被風吹得左搖右擺。

我在想,我的下一步要怎樣走。

當初無論是選擇跟着禦音,還是決定和九芝結伴,都只是為了同一個目的——盡快遇到白澤,借他之力回到九霄之上。

幸運的是,除了海市的節外生枝外,一切都很順利,陰差陽錯的本神女還成了白澤的徒弟,若是以這個身份生活在五百年前似乎也沒什麽壞處,但是,我又想起陰玉的話來。

“要不要去找那三件神座寶。到時,你想找回以前的記憶,法力都輕而易舉。”

“你真不想知道?他和阿蓮若是什麽關系,你和她為什麽成親,還有你的天劫。”

“只要你想,我就幫你。”

唉。

本神女長嘆一聲,要想解決這麽多疑問還是得回到五百年之後才是,只是我來得就稀裏糊塗,又哪裏想得出辦法回去……

我又在床上呆呆地想了半日,平日英明神武的腦袋裏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快到傍晚,金烏西墜,本神女決定先去看看禦音和九芝,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怎麽想。

問了門口的仙娥,一路七拐八拐找到了禦音的院子。

幾根竹子,幾棵東倒西歪的小樹,幾間排列參差的小房。

伸手扣了扣門,并無回音,想必禦音是在休息。

本神女拎起裙子推門而入。

落日的餘光金金地灑了一地。

禦音躺在窗邊的一張小床上,還是那件紅衣,也沒蓋被,就那樣躺在那裏,靜靜的,乍一看去就像是睡着了,身上似乎沒有什麽傷痕,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我搬了把椅子輕輕走到床邊,正要放在地上。

少年像是感覺到了什麽,長長的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了眼。

在這之前,他笑眼彎彎時像是一只偷雞得逞的小狐貍,難得一兩次不眯眼,眸子中也是流光溢彩。

尋仙尋仙,現在仙是成了。

還不如那時禍水河上初見時,衣袂翩跹,撐篙而來的少年看起來自在快樂。

現在的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靜靜地望着我,清澈眼波粼粼,像是一只丢了雞,又找不到媽媽的委屈小狐貍。

面具可以隐藏表情,讓別人看不出心中的喜怒,笑容也是一樣。

方才白澤只說九芝傷得嚴重,并沒提到禦音,我以為他應該沒有大礙,只是現在看起來卻并不像我想像得那般樂觀。

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窸窸窣窣。

從衣襟裏露出兩只尖尖的小耳朵,晃了晃,接着出來一顆圓滾滾的毛頭。

狗子瞪着圓溜溜的兩只眼睛看了看我,又扭回頭伸出爪子抓了抓禦音胸前的衣服。

它的白毛毛上有一些紅色的印記。

我心中一緊,連忙拎起小桃紅,這種半幹不幹的紅黑色,這種味道……我疾聲道:“怎麽回事!這是什麽?”

“可能是剛才出去的時候沾了紅漆。” 禦音半撐起身子坐起來,支着床板的手指泛着青白,他靠在床頭,嘴角依然帶着笑意。

狗子在我手中掙紮了兩下,然後趁我失神間一躍跳到我懷中,再撲騰兩下鑽到衣襟裏。

本神女沒時間管它,快步走到禦音身前,一把扯開他的衣襟。

一道道血痕張牙舞爪地橫在他胸前,切口并不光滑,皮肉血淋淋的向外翻着,似乎是被什麽鈍器慢慢刻劃出來的,下手之人不着急留下傷痕,也不像是想一刀致命,而是意在賞玩,吟味他手下受難之人的恐懼和絕望。

禦音胸前的紅衣服早已被鮮血浸透了,深紅的部分是血痕,我卻以為是水漬而沒注意。

“阿姐,方才九芝來過,她說我在海市幻境中差點掐死你,”他看着自己的雙手,聲音雖低,卻擲地有聲,“我居然傷害了你,罪不可赦。”

禦音擡起手,我這才發現他靠近床內的手上全是黑紅的血污,而那只手中正抓着他自殘的兇器,一支長長的金釵。

金光燦燦,一看就是足料的。

他就是用這個東西,一點點劃割自己的血肉。

青雀牡丹金釵。

我見過的。

第一次去大青山時,腦海中出現的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禦音,”看着那血污半幹的手,雖然腹中翻騰,本神女還是強忍着抓住他的小爪子,“你是把九芝掃下筏子,她怪你,也是應該的,作為男子漢大丈夫,你應該向她道歉,她要打你或者怎麽懲罰你,你都應該二話不說地承受,人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

少年點點頭,“阿姐,我懂。”

“不過,”我繼續道,“姐姐不怪你,你只是被妖魔惑了心智,不是存心要害我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應該這樣傷害自己。”

禦音的眸子亮了亮,“阿姐,你不怪我?”

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弟弟嘛。”

少年長出一口氣,垂下眼,半響又擡起頭,“小江兒姐姐,真當我是弟弟麽?”

本神女有些發愣,最開始他在九芝面前叫我姐姐,被人當長輩的感覺着實不錯,我也就應下了,一路走來到現在,有那麽幾個瞬間甚至自己都記不住真假了。

我正呆楞,禦音腕子一轉反抓住我的手,興頭頭道:“小江兒姐姐,不如我們結成異姓兄妹吧。”

看着他一臉虔誠的樣子,我也沒法子拒絕,而且結成兄妹什麽的,好像也不吃虧。

本神女點點頭,“好啊,以後我來保護你。”

禦音一笑,“阿姐,桌上有個酒壺,倒杯酒拿過來。”

“你受傷了能喝酒麽?”我疑惑地問。

少年用那只不沾血的手輕輕推我,柔聲道:“快去。”語氣口吻倒像他是哥哥。

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按着他的話做了。

禦音接過酒杯,用青雀牡丹金釵在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然後緩緩拔出來,金光閃閃的釵子尖上挂着一滴血,滴答一聲,落入杯中。

這個過程在我眨眼間完成,行雲流水,他靜靜地看着我,眉毛都沒皺一下,像是早已不知疼痛。

歃血結盟,我明白,但難道不是從手指上取血麽?

少年的笑容勾魂攝魄,好似能将妖怪都迷惑得忘記吃人了。

一陣冷汗之後,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麽了,連忙站起身來,“你先休息,我去找白澤,看看有沒有什麽丹藥,幫你處理下傷口,去去就回。”

“阿姐——”少年眯起眼睛望過來,嘴上拖着長聲,手上緊緊拉着我。

“……”

不等我抽手,本神女的纖纖玉爪就被禦音放在口中,微微疼痛之後,他拎着我的爪子向杯子裏滴了一滴,然後又在我龇牙咧嘴的當兒含住我流血的手指,小小舌頭繞着彎舔了幾圈兒,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完成了歃血,禦音持杯,臉上是少有的正色,“我,禦音,今日與小江兒姐姐結成異姓兄妹,以後禍福同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本神女輕咳兩聲,同年同月同日死?這個是不是有些……

只是看着他決絕的表情。

我狠狠心,接過他喝剩下的半杯酒。

杯中酒,心頭血。

一絲是我的,一絲是他的。

兩條血痕化成裙帶一般的模樣,上上下下,相互糾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像是兩條錦鯉,互相撕咬,不得脫身。

一咬牙,一閉眼,灌了下去。

奇怪,竟然沒有想像中那般的腥鹹。

“好了,現在我們就是姐弟了,” 看我喝下去,禦音很是舒心的一笑,笑中還有幾分意猶未盡的模樣,“然後……”

“還有然後?”血也喝了,不會還要分而食肉吧。

少年歪過頭,亮晶晶的眼睛彎彎的,像天邊的銀月牙,“既然是親人了,就不該有秘密,接下來阿姐和我每個人都向對方坦白三件事情。為了表示誠意,我先說。”

“第一,我不叫禦音。”

“啊?”

行走在外,取個假名也無可厚非,畢竟我也沒說全名。

“第二,我不是凡人。”

“啊……”

這麽非人的自殘後還能保持清醒的,自然不像凡人。

春夜漫漫,滴漏聲聲。

忽然降臨的黑夜中,他把沾血的青雀牡丹金釵在白色中衣上擦了擦,擡手簪我發間,然後順勢傾身附在本神女耳邊,輕輕吐字道:“至于第三呢——”。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全啦啦啦~

好好的陌上少年被我寫成了深井冰……

☆、葵山紅葉生

“至于第三呢,”他松開扣在我肩膀上的手,靠回床頭,“我要複活春山真神。”

禦音的語氣頗為悠閑,不說想,只說要,似乎複活春山真神和做個香菇炒香菇一樣容易。

他已經是我遇到的第二個要複活春山的人了,九芝是要一顆心,那禦音的目的又是什麽?

“禦音你和真神大人有什麽交情麽?還是說你有必須要實現的願望?”

“只坦白三件事情哦,”他狡黠一笑,“輪到阿姐了。”

“好吧,”我抓抓頭,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不如你問我答好了,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就是,我的真名,真身之類的,随便問。”

“也好,”禦音頓有所悟般點點頭,“第一,阿姐你可有心上人?”

啊?

這小子的問題也忒突兀了些。

心上人的話,鳳冉應該算吧,他若不是本神女的心上人,當年又怎會成婚呢?

恩,這樣回答的話肯定沒錯。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點點頭。

少年挑了挑眉,眼中噙着一絲輕蔑的笑,“是誰?”

“東天帝君……”

“真的?”

我咂咂嘴,“禦音,你确定這是第三個問題?”

“确定。”

我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小風應景地拂過,少年忽然擡手撫上本神女的臉,習慣性地眯起眼睛,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惑人心魂,他含含糊糊地喃:“阿姐,我有點兒累了。”

“那,那你先休息吧。”

等等,我好像沒有必要這麽張口結舌,驚惶無措吧,明明他問的我都照實回答了。

只是禦音這突然而來的讨厭情緒又是為哪般?

我起身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頭望望。

禦音靜靜地靠在床頭,懷裏抱着狗子,睨着眼望那院中飄落的花瓣,銀色月光灑進窗,勾勒出他俊美無雙的側臉和狗子圓滾滾的身子。

一人一狗,如斯和諧。

我嘆了氣回手關上門。

剛出院子,恰好撞見白天幫我塗藥的小仙娥,本神女連忙上前,“姑娘,請問帝君大人現在何處?”

仙娥先是一愣,畢竟從昏暗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太熟識的人還是有些驚悚,微怔之後,她莞爾一笑,“是你啊,”說着提了提手中的食盒,“帝君大人在珍珠樓,我恰好也要去那裏,不如同去吧。”

珍珠樓?

怎麽聽起來有些耳熟。

轉轉眼珠,想不起是在哪裏聽過。

“帝君大人還要吃飯麽?仙人不都是辟谷的麽?”

當然像鳳冉那種愛好下廚并禍害身邊人的除外。

小姑娘搖搖頭,“這是藥,”說着便拉我走上甬路,“司命星君中了妖毒,一直昏迷不醒,已經好多時候了。”

小仙娥在前我在後,邊說邊走着,不一會兒,她就帶我來到一處半掩的垂花門前,站在門外時,只覺得裏面可能是處普通的院落,推門而入,才發現這裏面是別有洞天。

一片碧綠的荷塘,葉嫩綠,花粉紅,荷塘中是長長的棧橋,棧橋從大門口一直蜿蜒到池子中央,橋的盡頭是一座小樓。

小姑娘道:“帝君大人就在這珍珠樓的三層,你把藥帶上去吧,我還有其他事,就不上去了。”

我接過提盒,拍拍胸脯。“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吧。”

夜涼如水,月挂中天,十裏菡萏幽幽生煙,寧靜中牆外是誰拿起琵琶,輕攏慢撚起來。“……珍珠樓,帝王燕,月半彎,落堂前……蒼狗白雲,千舟過遍……再會時,把臂同游清江畔,笑看春山,閑愁不管,天地一壺寬……”

嗓音婉轉,媚氣十足,唱到後來竟還有幾分天地浩蕩之氣,仔細聽來聲音倒是不陌生。

低頭,白月光傾瀉在棧橋上,本神女順着棧橋走到小樓下,不知不覺間,牆外管弦已住,寂靜中好像有誰在嘆息。

擡頭望了望,幾層樓內都是燈火通明。來的路上,從小仙娥的話裏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們相識七萬年前,他愛鳥,她喜貓,他愛安靜,她卻吵鬧,他不喜春山高高在上的傲慢,她卻把她看得和他一般重要,他認為女子要像月宮嫦娥一樣溫柔賢淑地畫個畫,繡繡花,她卻舞刀弄槍,還跟随後羿學射箭,流年易逝,蒼狗白雲,他們似乎是九霄之上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卻又相伴而行多年,坎坷艱難歷遍。

不易啊,不易。

我搖頭嘆氣,一路來到三層,樓梯拐角處有一間屋子,門沒關,能看到帝君大人正坐在桌旁對着燈火看着什麽書。

我站在門口,輕輕扣扣門,語氣恭敬,“帝君大人。”

白澤沒有擡頭,只是淡淡道:“叫師傅。”

“師,傅……”

奇怪了,為什麽有種違和感。

我提了提手中的拎盒,“望月姑娘讓我順路送的藥,另外舍弟不小心劃破了手,想和師傅讨些靈藥。”

“放桌上吧。”他依然沒看我,只是專注地翻着手中的書頁。

我低頭列咧嘴,走到屋中的另一個小桌旁,剛把拎盒放下,耳邊忽地一道風聲。

本神女猛然擡頭,卻見禦音簪在我頭發上的青雀牡丹金釵已經到了白澤手裏。

春夜悠長,暖風熙熙。

男人眸光淩厲,“這個從哪來的?”

“這,這個是徒兒的傳家寶,為防盜賊,一直由舍弟貼身收藏,方才不小心擦破了胸前皮肉,不知為何,傷口處的血總是不凝,所以才想和師傅您讨些丹藥或是藥水之類的東西。”還好本神女反應機敏,随口便編了個理由,真假摻半。

好的借口,全假不行,假中有真才是上。

白澤神色變了幾變,最後搖搖頭,“這個恐怕為師也無能為力。”

“師傅連您也?”這回倒是論到我驚訝了。

“我本以為這件東西丢了,沒想到居然流落凡間,”他松開手掌,青雀牡丹釵一道金光後又回到我發間,“這是春山真神的東西,和鳳冉宮中的牡丹屏風一樣,由上古溶日金鍛造而成。”

“那要怎麽辦?”我慌忙問。

禦音這家夥也不知是哪路的小妖,撿到這麽個禍害人的東西,不知內情,下狠手來禍害自己。

白澤起身,不緊不慢道:“解鈴還需系鈴人。”

“但是春山大人不是已經……”

“這個,恐怕還要找鳳冉幫忙。本座會叫望月取些藥來讓他先吃着,不會有事的。明日去了清波宮再議。”

方才說話時我一直沒注意,他這一站起來,本神女才發現白澤手中書的書名似曾相識,“師傅,這是凡間的小說?”

白澤低頭合書,“葵山紅葉生的《珍珠樓》,”說着,他擡眸掃我一眼又道,“這本書現在你們凡間還有人看麽?”

雖然不知為何有此問,我還是見善地點點頭。

白澤冷笑一聲,“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得意。”

像是為了配合他的嘲諷,屋中的蠟燭幽幽地被吹滅一根。

雖說白澤會刻意與人保持距離,但似乎不會這麽明顯地反感一個人。

本神女忍不住問:“師傅說的他是誰?”

白澤把手中書随手扔到桌子上,“一部小說流傳久遠,你說誰最高興?”

如此輕慢的态度真是看不出這位就是方才看書看得那般認真的帝君大人。

最高興的人?

我思索片刻,一拍額頭,恍然道:“最高興的一定是著書之人!葵山紅葉生!師傅您認識葵山紅葉生?他也是神仙?”

“何止認識,”白澤勾起嘴角,意味深長的一樂,“《珍珠樓》是葵山紅葉生俠客行三部曲的首篇作品,也是她的第一部小說,後來又有了《琉璃塔》和《銷魂殿》,當年她寫《珍珠樓》的時候,還是為師替她取的筆名。”

我眨眨眼,能得白澤帝君親自賜名,想必此人大有來頭。

白澤又道:“她第一次偷偷放到人間的七百本《珍珠樓》中有六百九十本在不鹹山書閣密室之中,司命說了,不能同批大宗購買,她知道我們幫她會傷心,害得本座化裝成路人甲乙丙丁六百九十次。”

我點點頭,能得司命星君鼎力相助者,想必也是身份不低。

“那時是什麽朝代來着?且不論具體年代,那個王朝有一種小報,上到官宦商賈,下至平頭百姓都喜歡看,那上面專門有推薦時下熱門小說的專欄,自從《珍珠樓》被主筆長篇大論推薦之後,銷量就一發不可收拾。”

聰慧的本神女嗅到了一絲貓膩。“師傅,可是那篇長評?”

白澤慢慢道:“也是出自本座之手。只是沒想到多年之後那主筆又繼續推薦了《琉璃塔》和《銷魂殿》,這人間還真有品味低俗的,她寫的那些打打殺殺,好武鬥狠,急公好義的草莽文學,竟真有人引為上作。”

說完他目下無塵的目光正好撞在我浮在太虛中的眼神兒。

四目相對的片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師傅,《珍珠樓》的最後一句您可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這些天一直在忙活簽證……

對各種大城市的小夥伴各種羨慕嫉妒啊~

木有領館地方的孩子傷不起……

更新~

草山工口生什麽的其實就是她了……

☆、拜師白澤

第二天上午,我去看禦音,他還沒起來,抱着狗子躺在被窩裏,晨光中,小桃紅的白毛毛和少年的紅頭發相得益彰,紅紅白白的,煞是好看。

一陣小風吹來,本神女環顧眼前種種,不禁唏噓,尋仙對于他來說真是正确的選擇麽?若不是在禍水河邊遇到我,也許他還是個春風中泛舟山間水上,哼歌看風景的快樂小妖,不會入魔,不會自殘,不會躺在床上下不來。

強求,最終還是求不得。

我嘆了口氣,掖了掖被狗子屁股掃開的被角,轉身出了門。

長姐為母,不管是鳳冉還是哪路大神,本神女今晚勢必要把藥弄到手。

沿着游廊七拐八拐回到我的小屋子。

桌上擺了個托盤,裏面是幾套新衣服,随手撥撥,花紅柳綠,錦緞輕紗。

托盤下還壓着張紙箋,撚在手中上下掃掃,大概意思是晚上容江神女生辰,換件新衣服,不要給本座丢臉。

換好衣服,束了個簡單的發髻,鏡子中的人陌生卻不疏離。

圓臉蛋,長眉,鳳眼,眼梢向上吊吊着,明明是一張可愛的包子臉,卻愣是帶着幾分傲慢。

白澤說這張臉的我和春山很相像。

太白金星說過,在鳳冉娶我的那天,春山跳了誅仙臺。

那就奇怪了,照理說,我們應該是情敵才是,為什麽我成了她的模樣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別扭。

輪回鏡,鏡中五百年。

睜眼一看,居然變成了自己的死對頭,可笑至極。

換了這副容貌之後,并沒有仔細瞧過,額前又有頭發擋着,也看不十分明了,現在有了鏡子,左左右右仔細看來,這才發現本神女的一道眉毛竟然十分淡,像是被燒過一樣。

信手捏起塊黛石,按着另一側的模樣塗了兩筆,卻是彎彎曲曲,像條毛毛蟲。

提到毛毛蟲,又順便想起陰玉,我放下黛石,摸摸鼻子,也不知他怎樣了,海市幻境中的鬼面牡丹和他家鄉的花是一樣子的呢,等我回去之後,一定要問問他,家鄉何處。

到了中午,本神女穿着一身新衣服晃蕩到山門。

山門口已備下雲車,駕車的是個漂亮的小仙童。

這雲車甚是簡陋,且不說沒有垂幔,連圍幔都是半新不舊,白裏透黃,車門口還挂着個鈴铛,随風忽悠忽悠地來回飄,丁丁當當響得頗為滄桑。

坐這樣的破車去參加宴會難道就不丢臉?

車前鞍辔下是一只上了年紀的獨角馬,眼皮兒耷拉着,站在那裏好像随時都會睡着一樣。

我正上下打量着這駕來之不易的雲車,那邊廂有說話聲傳進耳中。

尋聲望去,白澤和九芝一前一後雙雙而來。

本神女的師傅白澤大人穿了件湖白絲袍,臉上帶着習慣的那種我很慈祥的微笑,步伐矯健而沉穩地從梨花樹中走來。

第一次在小葵山見他,他也穿了件素白衣裳,後來在清波宮,他砍我的那次,好像也是一身白衣,具體是不是,倒是想不起來了,畢竟要記住一個想殺你的人的衣着比記住他手中的兇器來得艱難。

其實我個人來說不太喜歡男人穿白衣服,總覺得有一種微妙的娘炮的感覺。紅衣裳雖然比起白色衫子要自然一些,但還是略顯風騷,最最英武而不失俊美的還是青色,鳳冉那件繡着勾雲百鳥朝鳳紋的青袍子就不錯。

九芝則換了一套鵝黃色的衣服,小女孩嘛,柳綠鵝黃,青春靓麗,還是很适合的,不像我一把年紀,扮嫩有罪。

小姑娘離遠看到我,連忙踮起腳尖揮手,嘴裏喚着:“姐姐,姐姐。”

剛叫了兩聲,她急急用手捂住嘴巴,偷眼看身旁的白澤,面頰微微泛紅,想必是才想到這樣在師傅面前大叫不太守規矩。

白澤朝她一笑,并無責怪之意,九芝這才一溜煙跑到我身邊,拉着本神女的袖子道:“姐姐,你怎麽穿得這麽老成,一點都不好看。”

小姑娘的笑容比前幾日更加自然,行為舉止也更是活潑熱絡。

草木有情之後,卻是比凡人仙人更加可愛,單純可塑,你把她往正道上引,她就無邪天真,你把她往邪門歪道領,她就刁蠻狠毒。

我整了整衣擺,好不容易從白澤給的衣服中找出件中意的灰紫色褂子,穿着還挺合身。

本神女笑問道:“九兒,身上都大好了?”

九芝松開我的手,原地轉了三圈兒,衣角飄飛,很是可愛,“好得不得了,感覺都要飛起來一樣。”

說話間,白澤已走到近前,掃了我一眼,笑容淡淡:“上車吧。”

車內除了車門,三面是長椅,在外面看并不大的雲車,裏面居然別有天地,十幾個人站着,也能互不相碰。

白澤坐在對門的一邊,我和九芝左右兩側一邊一個,坐下之後,九芝撩開車簾對小童道:“觀星,走吧。”

連名字都知道?本神女錯過了什麽。

九芝見我詫異,笑着解釋道:“昨晚央師傅帶我在不鹹山四處看看,坐的就是這輛車。”

想必在我離開珍珠樓之後,他們二人又見了面。

原來看似用笑容拒人千裏的白澤事實上是個比鳳冉心軟的人。

這樣的人,一旦你突破他的心防,那就可以長驅直入,一瀉千裏,直搗黃龍。

車門口懸鈴一響,車行雲上。

白澤閉目養神,我撩開窗簾趴在窗口,伸脖子看風景,九芝則從懷中掏出一本類似于心法的書一頁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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