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打鄭寒問在程府那裏吃了半碗閉門羹,意識到想要去鄭府見程茵這條路怕是行不通,轉而将心思放在了侯爺身上,可這幾日鄭慶和也顯然沒什麽動靜,還如平常一樣遛鳥喝茶,或約了三五好友吟詩作對,也沒聽皇上那邊傳喚。
鄭寒問确定日子已經過了,前世這個時候旨意早已經下來,想來想去都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岔頭。
五月末的天本就熱,他心中有事越發坐立難安,才一會兒的功夫身上的薄衫便沁了一層潮濕,手執玉骨折扇呼扇個不停卻難解燥熱,思慮再三,決定去父親那裏探探口風。
尚未動身,便見嚴路進來:“世子,侯爺正在書房,請您過去一趟。”
聞言鄭寒問眼前一亮,将扇子一合,忙問:“你可知道侯爺叫我是為了什麽事?”
嚴路想了下回道:“聽說今日宮裏來人了,不知是否與這有關。”
扇子在掌中用力一拍,鄭寒問欣喜難耐,這便是了,雖然并非召了父親入宮,許是皇上直接下了旨意也說不定,想到此,鄭寒問大步邁出房間,直奔鄭慶和書房。
臨近正午,日頭正盛,府裏的丫鬟小厮來回行走一趟都知沿着廊下陰涼,而此時鄭寒問壓抑不住心中雀躍,歡脫的像只兔子,哪有功夫拐彎抹角,自是怎麽近便怎麽走,太陽的光芒不遮不掩的灑在他身上也渾然不覺焦灼。
這可苦了嚴路,尾随在身後,片刻不敢懈怠,生怕稍慢一步便拉出好遠的距離。
行至鄭慶和書房門口,房門大敞,鄭寒問平複了心緒,親自整理了衣襟,這才端莊穩重的踏入門中,見侯爺此時正窩在烏藤搖椅上悠閑自在,手中還握了一瓷碗魚食,正有一搭沒一搭的丢給甕中金魚。
“爹,您找我!”鄭寒問目光無意飄向青花瓷翁中,從前那幾條金魚被鄭慶和喂的腦滿腸肥都走了形,鄭寒問怎麽看都覺得醜的下不去眼,眼下卻莫名也生出些眼緣來。
“寒問吶,來來來,”鄭慶和将魚食放置一旁,從搖椅上下來,邊行至桌案邊言,“今日宮裏來人了,送了這個。”
順着鄭慶和的指引,鄭寒問目光又移到桌案上,只見桌上靜靜躺着一只三寸大小的沉香木雕花鑲玉的錦匣,镂空處恰到好處的嵌了幾顆瑪瑙珠子,放眼看去,這确像是宮裏的東西,可橫豎怎麽看裏面也不像是放了聖谕的樣子,聖上之物非明黃不取,怎會屈于這樣的匣內。
“這是……”鄭寒問問道。
“這是錦妃娘娘今晨命宮人送到府中的,”鄭寒問提到錦妃便喜滋滋的,“太平猴魁,皇上賜了她兩翁,她念及父母弟弟,便詢過聖意後送到了府中一翁。”
得知是茶,鄭寒問心頭一陣失落,方才的期待欣喜一掃而空,只随意丢了句:“原來是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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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慶和并沒有發現鄭寒問恍然下墜的情緒,自顧自的說道:“一會兒我便命人将茶仔細烹了,你也一同嘗嘗。”
鄭寒問哪有什麽心思品茶,見沒得到想得的,便直接問道:“爹,這兩日可有什麽要事?”
鄭慶和猛然擡眼:“你娘臨時決定和玉筝要在南山青音庵裏多住些日子,昨天才托人捎了口信回來。”
這也并非鄭寒問想要的答案,不過一提玉筝倒是真讓他頭皮發麻,臉色一沉,這種毒婦留在身邊是個禍害,得安排人去庵裏将母親接回來,待回來便得将玉筝處理了。
轉念一想,前世玉筝曾經說過若是她只憑單打獨鬥活不到現在,這才是他最大的隐憂,她身後還隐藏了一個人,讓玉筝死并不難,難的是還有敵人隐在暗處。
“對了,還有一件事,”鄭慶和捋了雜花山羊胡道,“鎮國公府上的老太君明日要辦壽宴,前幾日來了帖子,我記得你向來不願意參加這種場合,便沒有知會你。”
鄭寒問的思緒被鄭慶和的話拉扯回來,回味一想,确實如此,他向來不願湊熱鬧,這事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要事。
“你不去也好,聽說程家的三丫頭也會随父同去,到時候你們兩個見了難免尴尬,你也就罷了,旁人總免不了對她指指點點。”鄭慶和無奈搖搖頭,他對程茵印象不錯,怎奈自家兒子不放在心上。
聞言,鄭寒問瞬間覺得腦海中有數不清的煙花沖天次第綻放,落入空蕩蕩的山谷只回蕩着程茵兩個字。
鄭寒問心花怒放,下意識的吐出兩個字:“我去!”
鄭慶和以為他聽錯了,定睛看他。
***
程茵雙目定睛看了手腕上一根紅繩穿過的玉珠子,曾經這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長舒一口氣,取來剪刀果斷的将紅繩剪斷,而後來到後院荷花池畔。
荷花池不大,水亦不深,荷葉嫩片才出,稀疏的浮在水面上,程茵前世在湖中溺亡,現在只要貼近了這種綠幽幽又看不見底的水潭便怕,盡管如此,她還是站在岸邊,毫不猶豫将那珠子連帶紅繩一同丢入水中後轉身離開。
***
鄭寒問今日刻意起了個大早,斟酌着換了幾身衣裳,不知怎的,今日忽覺哪身衣裳都不合身。
鄭寒問記得,成婚前二人偶爾相逢,程茵總是歡天喜地的,離着老遠便沖他笑,或是趁人不備嬌俏的與他招招手,今日赴宴若是碰頭,他要先一步和程茵打招呼,程茵一定開心,即便沒有皇上賜婚也沒關系,他要親口告訴程茵要娶她進門。
想到這此處,鄭寒問眉眼彎彎,心情大好。仿佛萬事俱備,只欠他這東風吹過。
***
程茵随着父親一同來到鎮國公府,見過諸位長輩後程文便同幕僚一起喝茶談天,程茵則被府中小厮引着來到鎮國公府後院,尚未開席,長輩們在前院敘舊,晚生後輩們在後院中聚集已是常事,程茵想着左右鄭寒問不會參加這種場合,所以便放心大膽的前往。
鎮國公府不愧大家,後院亭臺交錯,假山立于溪流之上,湖中水榭絕立,氣派又不失文雅。
湖心水榭中已有幾人圍桌而坐,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程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如今是萬萬不敢往湖邊湊的。于是便同往常一樣,獨自尋了個安靜處坐着喝茶吃點,靜待開席。
鄭寒問迫切的腳步交替而行,恨不得馬上飛進鎮國公府後院中去,來的路上巧妙的向帶路小厮打聽過,得知程茵已經到了,他一顆心又激動起來。
從回廊穿過,一擡眼便見梧桐樹前石桌旁一抹熟悉的身影,身着淡竹青色的衣衫,一頭青絲垂順在背,淡然的側臉輪廓柔絕美,長頸纖細,雪膚奪目,不是他的程茵還有誰!
鄭寒問心中激蕩難擋,周身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燒,心髒忽然膨脹起來,直沖心口,仿佛只要他稍一開口,就會跳出來一路滾向程茵腳邊。
不知不覺,鄭寒問眼前似是升起一團團的霧水,将程茵的身影照得晶瑩剔透。
萬籁俱寂,銀漢無聲。
他的茵茵,終回來了……
程茵感覺到有旁的目光傳來,下意識的側頭看去,這一看不打緊,如同晴天霹靂,将她劈的頭暈目眩。
那個曾經讓她愛入骨髓又傷他至底的男人此時此刻正一身華服直挺挺的站在不遠處,更要命的是在盯着她,程茵心口忽的抽痛了下,而後像是心髒被人用力折疊,每跳動一次,疼痛便深一刻。
曾經深愛的人再見,若是絲毫痕跡不留那才是天方夜譚,正因為曾經痛怕了,所以程茵如今才選擇退卻和躲避,沒想到終還是遇見了。
努力平複多日的委屈和心酸在見了他的瞬間全部傾斜而出,發出陣陣慘叫提醒着程茵過往的慘痛。
程茵暗地裏掐住大腿,皮肉之痛讓她冷靜清醒,硬生生的将眼中暗湧的淚給憋了回去。
鄭寒問眼下整個人都傻了,來時的滿心幻想如今成真他反而笨拙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程茵身形正僵硬間,目光朝鄭寒問身後偏移,忽然瞥見鄭寒問身後方正緩緩行過一個人來,程茵像是見了救星,麻利起身朝那人走去。
鄭寒問心思都撲在程茵身上,絲毫沒有留意身後來沒來人,見程茵朝他這邊過來,鄭寒問激動的牽起嘴角,随後雙臂微微朝程茵張開,眼見着程茵越行越近,臉上還帶了淺淺笑意,鄭寒問下定決心等下一刻她奔過來時就毫不猶豫的将她撈入懷中……
“來了,來了,她來了……”鄭寒問随着程茵的步伐在心裏默念着。
程茵漸行漸近,眼看着就到了跟前,不過萬萬沒有預料到的是,程茵在他面前不但未停腳步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衣袂和程茵的相擦而過,可她不曾看過自己一眼!
鄭寒問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場面石化,雙臂還空空的僵在那裏,不上不下,看起來尤其尴尬。
鄭寒問朝着程茵的方向回過頭去,只見程茵正與他身後不遠處一女子相互扯着手甜笑着寒暄,而後兩人又親昵的一同繞到了別處說話。
從頭到尾,程茵沒有給過他半個眼神,連餘光都不曾施舍,鄭寒問這才意識到自己雙臂還擡着,下意識的看向湖心水榭,水榭上幾人在注意到鄭寒問朝這邊看過來的同時時各個都默契的收回目光。
這一刻,鄭寒問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之前五彩斑斓的設想如數落空,程茵她是怎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