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程茵這時候才及笄不久,整顆心都拴在鄭寒問身上,整日厚着臉皮求了父親去提親,程文也是要臉面的人,心想着總不能一個姑娘家趕着別人,多少要顧念些矜持,奈何實再擰不過程茵每日作鬧,還真的安排媒人去侯府提了一次,可鄭寒問那邊只說“尚無作為,暫不成家”便将親事給擋了回來。
這樣被人回絕程茵都還不死心,覺得他胸懷大志,又鬧着絕食,逼着父親求到了皇上那邊。
最終算是如願了……
程茵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想不通自己那時為何那麽愚蠢,蠢的後來傷痕累累還搭上了性命。
好在老天開眼,讓她重新回來了,可是卻重生在鬧絕食的時候,看來,該丢的人已經丢出去了,不過畢竟還沒去皇上那裏求賜婚,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程茵起身下地,才坐起來便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又仰倒了下來,長袖一甩,勾掉了矮幾上的燭臺,燭臺滾落在地,發出響動,驚動了門外的人。
程風與錢茹忙推門進來,身後還跟了素蓮,正捧着一碗清粥。
錢茹一見女兒虛弱成這副模樣便落了淚,忙坐到床榻邊拉起程茵軟若無骨的手來勸慰:“茵茵,你好歹吃些東西,只要你吃了,爹和娘什麽都答應你,我這就讓你爹進宮去求皇上!”
說罷,錢茹目光投向程文,帶着幾分期許,眼下錢茹是什麽都顧不得了,總不能見着女兒活活餓死。
程文負手而立,眉頭擰的扯不開,原本還僵持着一些文人的氣節,可一見程茵臉色蒼白口唇無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理防線瞬間崩塌。
程茵的性子他了解,自小倔強,若不依她,她真的能做出來絕食而亡的事。
程文用力繃直的肩脊漸漸松懈下來,本就精瘦的身材眼下顯得更單薄了。
“茵茵,”程文将腰彎下,語氣明顯緩和了不少,還帶着乞求,“聽話,先吃些東西,爹什麽都答應你,明日一早爹就進宮去求皇上,咱們程家三代為官,想必皇上會給程家幾分顏面的。”
程茵聽着父親與母親的話,頓時覺得心中大為慚愧,從前聽這番話的時候只覺得歡天喜地,而今再聽便覺的心酸加無地自容。
自己從前真是豬油蒙心,不知好歹,往後的人生,才是對她的懲罰。
程茵的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滑落,順着太陽穴一路流淌至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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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程茵三天水米未進,忽一開口聲音嘶啞幹涸,如久旱的蒼田,“扶我起來,我想吃東西。”
聞言,錢茹和程文臉上稍露輕松的神色,忙殷勤将程茵扶起來。
錢茹挪動了位置,坐到程茵身後,讓她依靠在自己身上,程文從素蓮手中接過粥碗,用羹匙舀了一匙,近口邊輕輕吹過,确認不燙了才遞到程茵口中。
不過是清淡無味的白粥,餓了整整三天的程茵吃起來卻如同山珍海味,嚼都沒嚼直接吞咽。
這一匙粥像是打開了胃裏的閘口,惹得原本就饑腸辘辘的程茵眼下更嫌饑餓難耐。
最後幹脆捧着粥碗一飲而盡,這絕對是她喝過最好喝的粥!
錢茹見女兒肯吃東西,輕柔撫着程茵肩膀,滿臉欣慰:“茵茵,慢點吃,還有呢!”
程茵确認将碗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後這才意猶未盡的将碗放下,不顧形象的舔了舔嘴唇,心想着反正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忌諱。
程文親手從她手中接過空碗,見她沒吃飽的樣子又問:“茵茵,要不然再來一碗吧。”
說着素蓮麻利将碗接過便要去盛粥,還未等出門便聽程茵道:“爹,我想吃肘子!”
“肘子,”程文一聽大喜過望,管她想吃什麽,別說吃肘子,就是吃人肉他也願意從自己身上割下來,“肘子好,肘子好,素蓮,快去命廚房将三小姐平日愛吃的菜端上來,還有肘子,一定要有肘子!”
素蓮細聽吩咐,而後歡天喜地的應下一路小跑直奔廚房。
錢茹拿帕子替程茵輕輕擦拭唇邊的殘漬,像哄娃娃般輕輕搖着:“茵茵,只要你好好的,爹和娘什麽都答應你,你乖乖将飯吃好,将身子養好,你爹已經答應了,明日就進宮去跟皇上求情賜婚。”
最終,程家二老還是為了女兒妥協了。
反而是程茵沉吟一笑,随即認真道:“爹,娘,之前是女兒糊塗,經過這麽些日子,女兒想通了,女兒不想嫁給鄭寒問了。”
程文以為自己耳朵不靈光聽岔了,先是與錢茹對視一眼,直到看見錢茹的眼中同樣是驚喜這才确定自己方才沒聽錯。
“茵茵,此話當真,你真的想通了?”程文問。
“是,真的想通了,以後我也不會再提起此事了。”程茵肯定道。
程文一聽,心花怒放,雙手合十拍的響亮,不覺連聲量都随之擡高:“這最好不過,爹早就說過,強扭的瓜不甜,他鄭寒心高氣傲,一見就知道不是個體貼的……”
“罷了罷了,茵茵都說不嫁了,你哪還那麽多話,”錢茹甩着帕子打斷程文的話,“你去廚房看看,菜準備的怎樣了!”
錢茹生怕因為文話多而惹了程茵不快,畢竟是敏感時刻,誰知道程茵是真想通了還是餓糊塗了,能少提鄭寒問便少提。
程文雖然被夫人訓斥,仍喜不自勝,一拍大腿起身離開,嘴裏還念叨:“好好,我去給茵茵瞧瞧菜去……”
行出門去,還狂妄的哼出了幾聲戲文來。
眼下房中只有母女二人,錢茹這才低聲道:“茵茵,你想通便好,這幾日你都将我們吓壞了,廚房日日都備了你喜歡的菜,可你一口都不碰,你說你若是出了點什麽事,讓爹娘可怎麽活!”
說道動情處,錢茹略微哽咽,喉嚨帶着顫音。
程茵往錢茹的懷裏窩了窩,微微側過身緊緊摟住錢茹的胳膊,無聲更勝千言萬語。
***
鄭寒問此時正立在窗邊怔怔的看着湖中成群的錦鯉出神,依舊記得之前的場面,程茵溺水,玉筝反目,自己也急火攻心栽倒下去,血色清晰仿佛還在眼前,可忽然一轉便回了過去。
這讓鄭寒問又驚又喜,生命重啓意味着他的程茵還在,靜嬈也不會死,還有那個玉筝……一切還來得及。
細細回憶,這個時候的程茵應該正在為了他們的婚事而鬧絕食,後沒多久賜婚的旨意便傳下來。
無奈當時意識不到對程茵的心思,還怪她不分時候,用婚事攔了自己征戰沙場的路。
當初還為了給程茵點顏色瞧瞧,這婚期一拖再拖,足足拖了近一年。
這次鄭寒問早就盤算好了,待皇上賜婚的旨意一下,他便立即風光迎娶程茵進門。
想到此,眼前浮現的皆是程茵的燦然笑意,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思念情愫,想着左右皇上也是要賜婚的,不如提前去看看她,免得她現在餓着肚子折磨自己。
***
鄭寒問快馬加鞭的來到程府門前,着門房小厮進去通報,鄭寒問翻身下馬,背着手在程府門前來回踱步,離程茵越近,心便越難以寧靜下來,鄭寒問伸手拍了拍胸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可不由自主牽起的嘴角卻無論如何也收攏不住。
他想着,待一會兒見了程茵,就勸她好好吃飯,若是她倔強不聽話,他便親自喂她吃,想到此,鄭寒問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輕輕搖了搖頭,心想,程茵怎麽會不聽他的話。
程風隔着大門微微錯開的縫隙将外面情景看了個一清二楚,只見鄭寒問片刻不得安寧似得一會獨自笑起來,一會又嘆氣,程風有些懵了,不知道這鄭寒問是個什麽來意。
方才得了小厮通報,程文不便露面,則遣了程風過來,程風才一來便見了這場面,眉頭一皺,越發覺得鄭寒問古怪。
程風給小厮使了眼色,小厮會意,将大門敞開,鄭寒問聽見門聲響動忙回過身來,一見是程風,頗感意外,随即又想到,程茵眼下正餓着,應該是出不來的。
“原來是鄭世子,”門打開後,程風立馬面上堆笑,客氣的迎出門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
“二哥!”一聲二哥從下意識從鄭寒問口中脫出,讓程風聽了不由愣住。
這稱呼太過親近,鄭寒問是何許人也,鼻孔都是朝天長的,從前見面可是連大名都懶得叫,怎麽今日這般不尋常?
鄭寒問也是明顯一怔,意識到自己失言,下意識抿了嘴唇,此時程茵尚未嫁他,這聲二哥叫得早了。
“今日冒昧登門是想要見一見程茵。”鄭寒問忙岔開話題,用以緩解自己的尴尬。
程風想,果然是為了此事,這兩日程茵鬧絕食的事兒鬧的沸沸揚揚,他這是覺得面子上挂不住了?
“程茵這兩日身子不爽快,這個時辰還在睡着,見面的話恐怕多有不便,鄭世子有什麽話可以告訴我,我會一字不漏的轉達給程茵。”
程茵那邊才下了決心往後不再提鄭寒問,若是這個時候讓他們見了面恐怕又會反悔,引起舊日相思來,索性在門口就給他攔了,管他是什麽用意,他不喜歡妹妹,自己也不待見他。
聞言,鄭寒問原本難得一見的歡快明朗剎時冷卻下來,被失望所替代:“程茵她不要緊吧?”
“沒什麽大礙。”程風答的波瀾不驚,沒有情緒起伏。
鄭寒問見狀,這才回過神兒來,這個程風哪裏是出來迎他,分明是充了門神,絲毫沒有要請自己進府的意思,而且言語間還存了些逐客的味道。
鄭寒問目光越過程風朝程府大門裏看去,從敞得不寬的縫隙中隐約得見院中蔥郁茂盛的樹影,卻唯不見想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