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腳上的傷雖然不輕不過好在是皮外傷,勤快着換藥便不覺有那麽疼了。
程茵聽着鄭寒問的囑咐不走動,可悶在家裏實再無聊,趁着鄭寒問不在,程茵單腳挪動着來到書房,打算尋摸幾本書來打發時間。
鄭寒問擔心程茵亂跑,于是提前回來,乘一頂軟轎匆匆回府。
嚴路随在轎外,貼近了轎身低聲說道,“小的今日聽到了些傳言,那日夫人去永平侯府遇上了陳姍兒,被陳姍兒夫婦奚落了一番。”
轎子中的鄭寒問眉頭一沉,心頭一緊,“奚落?”
“陳家小姐說了許多難聽話,好在程家大小姐和二少爺去的及時,替夫人解了圍,”說到二人,連嚴路這般謹慎嚴肅的人都不免帶了笑意,“程家大小姐一只花盆扔在了李延的頭上,陳姍兒想發作又多有顧忌,也只能吃了這啞巴虧。”
鄭寒問聽了也不免笑出聲來,這種事确實像程家大姐幹的。
有這兩個人在,程茵自然是吃不了什麽虧,不過那陳姍兒和那個落地秀才膽敢奚落程茵,這讓他有些不痛快。
稍許,鄭寒問掀開轎窗側的簾子問道,“之前聽說陳家托了人給李延在戶部尋了份差事?”
嚴路回憶道,“确有此事。”
“李延那人我見過幾次,不像正人君子,倚仗岳丈家的權勢狐假虎威,”鄭寒問頓了頓,“這種無才無德之人,怎配去戶部。”
“那您的意思是?”
“去知會一聲,那個缺兒我自然會尋個有德有才之人,李延就暫且免了。”
“是。”
嚴路點頭,聽出了端倪,看來世子這是替自家夫人出氣呢,還說的冠冕堂皇。
嚴路一臉看透不說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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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茵才取了兩本書,便聽見腳步聲傳來,還伴有嚴路說話的聲音,程茵一怔,這定是鄭寒問回來了,程茵做賊心虛一般跛着腳躲到屏風後面坐下,懷中還抱着才取的兩本書。
果不其然,鄭寒問推門進來。
程茵縮着脖子,鄭寒問走時候明明叮囑過她不讓她走動,若是發現她自己親自來取書一定不高興。
眼下如同做賊一般,程茵實再沒有面對他的勇氣,只好暫且窩在此處,待稍後尋個機會再出去。
嚴路出去轉了一圈兒又回到書房,随之幾個抱着物件的小厮依次進門來,嚴路安排他們規矩放好。
将物件一一擺放好,嚴路擺手示意他們下去,這才又問道,“世子,您之前要的補品、綢緞和一些上好的首飾都已經準備妥當,請您過目。”
鄭寒問随便掃了一眼,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屏風後的程茵豎起耳朵聽了個真切,琢磨着鄭寒問讓嚴路準備這些做什麽,忽然靈光一閃,程茵眼前一亮,過幾天就是自己的生辰,這些東西難不成是要送給自己的?
越想越覺得可能,這些乍一聽就是女子用的物件,不是給自己的還能有誰。
想到這裏,程茵咧嘴無聲的甜笑起來,收都收不住。
“這些東西你這兩天尋個時間送到群芳樓去,轉告靜……”話說了一半,鄭寒問驟然想起靜嬈說過,不願意再叫靜嬈這個名字,又記起上次見她那副憔悴蒼白的面容,于是便改口,“轉告離人,讓她好好保重,少思多歇,有時間我便去看她。”
“是。”嚴路将鄭寒問的吩咐一一記下。
程茵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顆火熱的心剎那間冷卻下來,只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她甚至還在幻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鄭寒問口中的名字她偏偏聽的清楚分明。
群芳樓是什麽地方京城中無人不曉。
就在方才,一切她從前不明白的仿佛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的這般關切,哪裏像個普通恩客,群芳樓裏的那個人想必是鄭寒問十分看重的,否則不會親自讓嚴路去跑腿。
程茵手指緊緊捏住書頁,震驚之餘所有的不解都豁然開朗。
怪不得鄭寒問總是對自己不冷不熱,無論自己如何對他,他都是如此,原來,他心中還惦念了旁人。
程茵忍不住的發抖,覺得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對了,這兩日你在京中尋個做鞋的師傅,手藝要好,按照程茵雙足的尺寸做上一雙繡鞋,要桃花圖案,繡工也要精細,樣式要別致新穎。”
鄭寒問話音剛落,想了想,一雙也是做,兩雙也是做,于是又補充道,“給離人也帶一雙,她的那雙,便要其他旁的花色吧。”
“是,小的記下了。”嚴路點頭道。
屏風後的程茵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鄭寒問對自己的這點兒心意此時此刻更像是施舍,別人吃剩下的東西他才想起朝她丢過來……
程茵的心頭像是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把,本就千瘡百孔縫縫補補的心,如今她自己再也修補不起了……
趁着鄭寒問暫離書房的空檔,程茵從地上爬起來,受傷的右腳實打實的踩在地上,清晰劇烈的疼痛傳來時程茵居然覺得無比痛快,腳上的傷口和心上的相比,算得了什麽。
程茵踏着血淋淋的傷口回房,丢了魂一般歪在榻上,腳底溫熱,想來是傷口又裂開了,她無暇顧及,甚至希望疼得再厲害些,這樣她才能保持清醒。
素蓮捧着托盤進來,一進門便覺得氣氛不對,再看自家小姐蒼白如紙的臉色,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像魂丢了一般。
素蓮着實吓了一跳,腳步匆匆來到跟前,将托盤擱置一旁的小幾上,手輕輕在程茵面前擺了擺,“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良久,程茵才回過神來,擡頭看向素蓮,冷靜的瘆人。
素蓮見她不動聲響,忙蹲下/身來上下打量,又擡手探上程茵的額頭,“不燙啊,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是腳疼嗎?”
說着,素蓮将程茵小腿輕輕擡起,小心的将繡鞋脫下,這一看便皺了眉,原本包好的傷口又透出了血色,素蓮以為症結在此,便安慰道,“沒事,是傷口有些流血,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不過沒關系,我這就給你重新包紮。”
程茵失魂落魄的目光收回來,順勢落在手邊小幾上,那上面是素蓮方才端進來的,托盤上放着一碗湯藥,深褐色的湯汁子眼下正冒着騰騰的熱氣。
這是程茵讓素蓮特意去抓的坐胎藥。
之前她迫切的想要懷上鄭寒問的孩子,聽人說喝這個有助于懷孕,程茵二話不說堅持着喝了小半年,盡管肚子從未有過動靜,她也不曾落下過一次。
程茵盯着那碗藥汁,仿佛哪根筋搭上了,忽然開口道,“素蓮,你說寒問他真的想讓我懷上他的孩子嗎?”
素蓮猛得擡頭,被這句話驚着了,“小姐,您說什麽呢?”
“他是不是不想讓我懷他的孩子,若不然為何坐胎藥喝了這麽久還沒動靜。”程茵死死盯着那碗藥,若是放在從前,她根本不會往旁處想,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她聽見了不該聽見的。
“小姐,您別說胡話,世子不會那樣的。”素蓮寬慰的同時也很是擔憂,總覺得今日的程茵像是中了邪。
“你知道嗎,從前我聽府裏的老媽子們講,曾經有哪家的老爺不喜原配,便在原配夫人的飲食中做手腳,使得原配懷不上孩子,再用此為借口娶她人進門。”
程茵說到此,突然冷笑一聲。
“別聽從前府裏那些老媽子們胡說八道,她們那些人竟虛喝,說的都是沒邊的話!”素蓮大聲打斷,“不過小姐,您這會兒是怎麽了?您是聽旁人胡說了什麽?”
“你去給我請個大夫回來,旁人問起就說給我看腳傷。”
“可是……”
“快去!”程茵幾乎低聲吼道。
“那我去和世子說一聲,他方才出門了……”
“不要告訴他,什麽都不要說……”
“是。”素蓮見程茵不對,又不敢聲張,忙跑了出去吩咐旁人去請大夫,自己又匆匆回來盯住程茵,生怕她做了什麽傻事。
大夫被請來後,進門先給程茵請了安。
程茵沒有多說廢話,開門見山便指了指小幾上的湯藥說道,“你給我瞧瞧這是什麽藥。”
素蓮一臉茫然,不知她這是何意。
大夫應下,上前一步,先是聞了聞,而後又小嘗兩口,眉頭微皺,問道,“這藥的藥渣何在?”
程茵看向素蓮,素蓮将早就準備好的藥渣集在了帕子裏遞給大夫。
大夫沒來之前程茵便吩咐素蓮去取藥渣,這會兒是用上了。
大夫自己瞧過藥渣再三确認方才下了定論,可言辭之間又吞吞吐吐,目光閃爍。
程茵的心又沉了一分,“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大夫忙彎身/下去,“小的不敢。”
“你且實話實說,我不會怪罪,也不會說是你說的,若不然你今日休想完好無損的走出府門。”
大夫緊張的額頭布滿了汗珠兒,這下可真是騎虎難下,可眼下若是不說,怕是真的出不去門,若是說了,保不齊又會惹上什麽禍端,大夫思量再三,只好先顧眼前,于是硬着頭皮小聲回道,“回世子妃,這是坐胎藥沒錯,只不過裏面加了點兒其他的東西,使得這藥不僅無效,而且還影響了受孕。”
此言一出,程茵絕望的閉上雙眼,果然與她猜測的不差,原本她只是心血來潮,沒成想,這星點閃過的念頭便成了指路明燈,讓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素蓮驚的下巴都快掉了,程茵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終于明白為何程茵忽然間為何這般失魂落魄。
“你沒看錯吧?”素蓮心頭還抱着一絲期望。
“小的家中三代行醫,自不會看錯,更不敢诓騙世子妃。”
“這東西喝了對身體可有害處?”素蓮追問。
“害處倒是不大,唯獨影響受孕,若是積年累月喝下去,怕是身子就會吃不消,再與兒女無緣了。”
“你現在給世子妃號脈,看她身子有沒有受到損傷!”素蓮盤算着,這藥喝了也有小半年了,想到對身體的損傷,素蓮冷汗透了出來。
“不必了,”程茵雙目緩緩睜開,事已至此,掀開的無非是肮髒的真相,“此事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你說的話我也沒聽到過,你回吧。”
大夫聞言如釋重負,“是,小的告退。”
說罷,麻利的拎上藥箱,連素蓮遞上去的出診費都沒敢收下便匆匆離開。
屋中寂靜良久,素蓮抹了眼淚,“小姐,你若是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
這次的程茵異常的冷靜,她搖搖頭,心死如灰,“自從嫁給了鄭寒問我哭的還少嗎,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想哭了,你說在這府中,除了他還有誰會有這麽大的膽子?”
“小姐……”素蓮難掩心傷,嘤嘤的哭了起來。
“今日我不小心探聽了一個消息,”程茵的心陣陣的疼,像要被人撕裂了一般,梗在心口,“他很關心群芳樓裏一個女子,叫離人,呵,群芳樓,怪不得,鄭寒問從前不曾與哪家女子有過瓜葛,怪不得他有時候會突然無影無蹤,現在想來,都是去見那個人。”
“小姐,許這一切都是誤會……”素蓮實也想不出有什麽合理的解釋。
“不是誤會,”程茵雙目死死盯着那碗湯藥,瓷碗上的花樣兒仿佛都咧着嘴笑她傻,“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現在只恨自己當初為了嫁給他,舍了自己的臉面不說,又舍了整個程家的臉面,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兄姐,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是我活該!”
素蓮哭的說不出話來,她實在想不通,世間怎麽會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呢!
“事已至此,我們若還死皮賴臉的留在這裏才是最大的笑話,”程茵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給自己鼓足了勇氣,“我要與鄭寒問和離,然後我們離開這,去哪兒都好。”
“小姐,您真的決定了?”
程茵點頭,“他愛的不是我,這輩子也不會是我,當初我孤注一擲嫁給他,現在想來,是我錯了,他不值得,分文不值!”
“小姐,您去哪我便去哪,這受氣的地方早走早好,想當初,來提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可這位世子不但不把你放在眼裏還處處擠兌,只恨我素蓮人微言輕不能替你出頭,不過只要小姐你一句話,我願意與他魚死網破!”
“別做傻事,他不值得我們再付出代價了。”
程茵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努力不讓自己再為鄭寒問留一滴眼淚。
心痛到極致似乎便麻木了,程茵扯過素蓮的手道,“走之前,我還要辦一件事,我要去群芳樓看看,他關切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主仆二人此時已經是心力交瘁,絲毫沒有察覺窗外有一道人影閃過。
***
是夜,程茵早早便躺下了,面朝裏,緊閉雙眼,卻絲毫沒有睡意。
鄭寒問洗漱過後躺下,臉湊了過來,在程茵耳畔輕聲問道,“睡了?”
程茵佯裝睡着,不聲不響。
鄭寒問見程茵睫毛有些抖動,便知道她是裝的,于是淺笑一聲低頭去咬程茵的耳垂。
程茵猛得睜開眼,身子僵硬,有意往床裏靠了靠。
鄭寒問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正過來,下一步便是要擡手去解她的衣帶。
程茵反應激烈,一把将自己衣襟抓好,警惕的看着他,像一只受驚的小貓。
“你這是怎麽了?”鄭寒問坐起身來問。
程茵不說話,翻了他一眼,轉身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緊緊頂在床角。
鄭寒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驚異于程茵今日不同尋常的古怪。
“哪裏不舒服?”鄭寒問壓低了聲線,帶着關切和溫柔。
程茵不答,只覺得此時的關切都夾帶了幾分惡心。
“可是腳又疼了?”他又問。
程茵依舊一動不動。
最後鄭寒問無法,躺了下來,雙眼盯着将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程茵,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