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市散去,程茵被夜裏的涼風吹的瑟瑟發抖,獨自坐在巷子裏,腳底傳來陣陣清晰刺骨的痛。
之前人太多,在人群中和素蓮走散,禍不單行,不知哪裏落的竹簽子被她踩上了,從繡花鞋側穿插過來,将腳刺傷。
傷口什麽模樣她暫時還不清楚,只眼見着血色滲透繡鞋,将粉紫色的鞋子染成了半邊豔紅。
程茵無法,随意尋了個人使了些銀子差他去府裏報個信,哪知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空等了這麽久也不見人來。
原本心裏就因為鄭寒問爽約而委屈,眼下又受了傷,在這裏吹了許久的冷風,心疼加上傷口疼,程茵終于是委屈的哭了起來。
她甚至還想着好在現在街上無人,至少這樣放肆大哭不會惹來別人的側目。
鄭寒問騎馬奔到了夜市處,四處張望空無一人,于是便沒頭蒼蠅般滿大街找尋,正焦急間隐約聽見巷子中傳來女子嘤嘤的哭泣聲,鄭寒問側耳靜聽,猜想是不是程茵。
哭聲頓時讓他心裏生出慌亂來,生怕她遇上什麽事。
摸索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終于在一條巷口發現了正滿身狼狽捂臉哭泣的程茵。
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了地。
好歹見了人了。
原本身上的焦躁不安此刻也全部煙消雲散,鄭寒問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模樣,仿佛方才因聽說程茵丢了而惶恐的人不是他。
“這是怎麽了?”
鄭寒問朝着程茵走過去。
程茵聞聲立即止住哭聲,擡頭看去,見鄭寒問此時出現在面前仿佛做夢一般,而後滿腔的委屈再也摟不住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鄭寒問腳步一頓,這樣失态的程茵他從未見過,她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安靜的,乖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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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寒問行至跟前蹲身下來,手自然的搭在她膝蓋上,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聲線溫柔了多少,“這麽晚了自己坐在這裏不回府,是不認得路了?”
鄭寒問嘆了口氣又言,“今日王爺留我,我不好推脫,夜市每天都有,你又何必這樣賭氣。”
原本程茵見着鄭寒問心頭一暖,連傷口都不覺着疼了,卻聽見他言辭中夾帶着幾分埋怨不禁心又冷了半截。
“快散市時,我腳傷了,遣人去報信又被騙了……”程茵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腳。
鄭寒問順着程茵的目光低頭看去,果然見得鞋子上有血色。
“真是笨蛋,逛夜市也能把腳傷了。”鄭寒問将程茵小腿擡起,月色簾胧,實再看不清楚傷勢,又不敢妄動,鄭寒問幹脆将程茵打橫抱起。
“你再忍一會兒,回府請大夫來瞧瞧。”鄭寒問抱着程茵朝馬兒那裏行去。
程茵被這一抱驚着了,印象中這是鄭寒問第一次這樣抱她,不知是不是肚子內沒食的緣故,程茵居然覺得頭暈暈沉沉的,雙臂環繞住鄭寒問的頸肩,頭也順勢靠過去,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香氣,還有陣陣酒香醉人。
鄭寒問将她放到馬背上,而後自己翻身上馬,将程茵圈在懷中,這才朝府中行去。
街上安靜無人,唯有秋風吹過,程茵後背貼着鄭寒問,臉上浮現嬌俏的笑意。
似是鄭寒問有所感,側頭見了程茵隐約的笑容,臉湊過來貼在她耳畔,“這怕不是傷在腳上,是傷了腦子了,這時候還笑得出來?”
程茵只笑不言語,強忍着腳上傷痛,只要他在,所有的委屈便都不算什麽了。
下了馬,鄭寒問抱着程茵大步回房,命人去請了大夫給程茵處理傷口。
大夫一來,鄭寒問便轉身要出去,轉身的瞬間被程茵叫住,“寒問,你去哪兒?”
鄭寒問回頭道,“怎麽了?”
“你留在這裏陪我好不好,我怕!”程茵滿目的渴求。
鄭寒問愣了兩秒,面無表情走到床邊坐下,程茵抱住他的胳膊,不敢再去看自己受傷的腳。
這回鄭寒問才看清,她鞋上還挂着那支罪魁禍首竹簽子,已經被血浸染成了通體紅色。
不知她這一路究竟是怎麽忍過來的。
“多大的人了,還能被這種簽子傷了,滿京城也找不到你這般笨拙的了。”
鄭寒問在她頭頂輕輕念叨着,程茵只當沒聽見。
大夫将她的腿搭在椅子上,仔細處理傷口,程茵将臉埋進鄭寒問的胸口,沒敢再看。
可鄭寒問清清楚楚的見了大夫将那入肉三分的竹簽子生生從她腳板上拔了出來。
程茵渾身顫抖,冷汗涔涔,雙手緊緊抓着鄭寒問的衣襟緊咬着牙關一聲不吭。
反而是才趕回來的素蓮吓得捂了嘴,表情猙獰。
鄭寒問見程茵一聲不吭,還以為她是吓暈了過去,可她抓住自己衣襟的雙手指節泛白,分明清醒着呢。
鄭寒問忽然意識到,這個平日在她面前安靜規矩的程茵原來這樣堅強。
唯有……唯有自己可以讓她手足無措,時常孱弱的不堪一擊。
這一瞬間,鄭寒問雙臂稍稍用力,将懷中的人兒抱得緊了些,仿佛有人觸動了他心頭最柔軟的那片角落。
不知過了多久,大夫将程茵的腳用軟布包好,這才如釋重負道,“世子,老朽已經将世子妃的傷口包紮好了,雖然傷口略深,卻沒有傷到要害,每日勤換藥,不出半個月也便好了。”
“好,知道了,素蓮,送大夫去賬房領銀子,再安排人将大夫送回去。”
“是。”素蓮應下,引着大夫出了房門。
而後又有丫鬟進來将殘局收拾了,聽見房間安靜下來,程茵這才将臉從鄭寒問的胸前挪出來。
長舒一口氣,額頭已經挂了汗珠子。
鄭寒問将程茵的腳小心翼翼擡到床上,又叮囑道,“這幾日不要走動,吩咐她們勤換藥。”
“嗯。”程茵眼下傷口被藥膏殺得生疼,擡手随便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
“今天可能會有些疼,忍着一些。”鄭寒問輕嘆了口氣,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程茵,心頭有些隐隐作痛。
“嗯。”程茵咬着嘴唇,盯着自己腳上的傷,忽然想到白天李延被花盆砸的場景,這現世報來得也太快了。
“今日你去永平侯府,可遇到什麽不快了?”
鄭寒問随口一問,他多少知道些程茵的情況,京中貴女少有與她合得來的,其中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自己,說到底還是他連累了程茵。
程茵眨巴了兩下眼睛,沒有去看鄭寒問,他這一問,自然聯想到了陳姍兒和李延,還有他們夫婦二人對自己說的那些難聽話,好歹大姐二哥白日已經為自己出頭,也便不要再多嘴了,想到此,程茵搖頭否認,“沒什麽不快。”
“真的?”
“嗯,真的。”程茵心虛的時候從不會看他人的眼睛。
“那便好,我去找人來伺候你梳洗,我晚一些回來。”
鄭寒問剛要離開,便被程茵拽住衣袖,“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鄭寒問難得耐心解釋道,“我這一身的酒氣,需要沐浴。”
聞言,程茵的手漸漸松開。
“沐浴後我便來陪你,你若困了便早些睡。”鄭寒問扔下這句像似安慰的話便出了房門。
邁出門後,鄭寒問才真的如釋重負,雖然程茵受了點皮外傷,好在人也算平安回來了。
才步入院中便見方才進房間裏收拾殘局的小丫頭跑過來,舉着那只染了血色的繡鞋問道,“奴婢鬥膽,不知這鞋子應該如何處置。”
鄭寒問掃了那繡鞋一眼,見上面被竹簽子紮了個洞,又被血染得面目全非,心想這小丫頭怎麽這般會過,這鞋子怎麽還能穿,不假思索道,“扔了吧。”
這才正讓小丫鬟為難,“回世子,這繡鞋是世子妃最喜愛的一雙,平日都是小心清理的,若是貿然扔了,世子妃怪罪下來奴婢擔當不起。”
鄭寒問看着這鞋子越發眼熟,這才回憶起,當初程茵新做了這雙鞋特意穿來給他看,是蘭花錦繡的圖樣,鄭寒問随口敷衍她好看,從此她便常踏着這雙繡鞋。
“無妨,她問起你便說是我吩咐的。”
“是。”小丫鬟得了令,這才如釋重負,帶着鞋子下去了。
***
素蓮送走了大夫,特意端了一碗熱乎乎的酒釀圓子進來。
程茵聞着香味兒眼前一亮。
“素蓮,你和我還真是心有靈犀,我正好有點餓了呢。”
“吹了那麽久的涼風,總要喝點熱的嘛。”素蓮見鄭寒問不在,也便随意了起來,快步将吃食端過來,雙手遞給程茵,還囑咐了句,“小心燙。”
程茵輕輕将嘴湊到碗邊兒喝了口湯。
素蓮目光移到她的腳上,又想起方才血淋淋的場景,忍不住唠叨,“啧啧,小姐你怎麽這麽不小心,今日真是吓死我了,怎麽找都找不到你,不過說起來,世子真的是關心你呢!”
素蓮又換上一副八卦臉。
“嗯?”程茵臉從碗中擡起來,期待着她的下文。
“我跟他說和你走散了,世子二話不說騎着馬就走了,神色慌張,倒是騙不了人的。”
素蓮嘆了口氣,“依我看,這世子就是嘴硬,在你面前顯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實際上很緊張你的,說來也怪,你對他這麽好,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吧!”
程茵眼皮垂下,碗中的熱氣在眼前形成一陣氤氲,這次她沒有露出太過欣喜的神色,這樣的一個巴掌一個甜棗兒的日子她過了不是一天兩天,不說旁人,就她自己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
鄭寒問沐浴後回房時候,程茵已經睡下了。
這一天太過折騰疲乏,程茵躺下就着,鄭寒問上了床榻時候她已經睡得沉了。
鄭寒問輕輕解開她腳上的軟布,仔細觀察了傷口後又小心包好,這才側身躺下,雙眼凝視着程茵。
程茵皮膚白皙剔透,像剝了殼的荔枝一般清透撩人,一雙杏眼尤為明亮,小巧挺翹的鼻子如同仙人捏出,任憑哪個男人見了她都會心動,可她偏偏偏愛自己。
鄭寒問湊過去,輕輕在她額頭印上一吻,嘴裏嘟囔道,“我不該因為那件事而遷怒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