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因着錦标社、霸王社與命社的亂鬥, 場面亂成一團,郁容之後完全忘了獵物的事。
現在一看, 數量真真不少。
“三、四、五……”小河孩童心性, 興高采烈地點着數,“十四,十五……”
野山雞有二十一只, 十四只野兔,居然還有兩只成年的豺狼。
可怕的收獲。郁容不由暗想,萬一哪天昕之兄失業了,去當個獵戶保準也能發家的。
開玩笑的。
尋常獵戶哪能在一天打到這麽多的獵物,獵場到底不是真正的山林, 專門圈出一片地,動物都是半圈養的, 才能讓狩獵之人玩得盡興。
回到眼下。
郁容覺得昕之兄這朋友當得實在夠意思, 大方、爽快,這麽多的野味眼也不眨地就送給了自己。
着實壕氣。
如此感慨着,淡定地接受了這大手筆的饋贈——他對那個男人愛送東西的舉動快習以為常了,反正珍貴如那一匣子的珍珠都收了, 再有什麽老虎豺狼的,不足為奇。
唯一為難的是, 這一地的野味實在有些多, 怎麽處理是個問題。
第一反應自是作藥用。
雞肉滋養不說,野山雞更有強筋補血之效。
野兔則全身皆藥。兔毛療燒傷,兔骨治疥瘡, 兔肉保健益氣、涼血解毒,兔肝明目退翳、利肝補勞,兔腦入丸制膏,對凍瘡、火燒和皲裂有強效,便連糞便也是一味藥。
豺狼的皮肉骨頭同樣可入藥,尤其是豺肉,雖不好吃,制成臘肉即為良藥,人吃了補虛消食、增強骨力,主治跌打,散瘀消腫,對痔瘘亦有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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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是好東西,就是太多了……趁着新鮮,叫上一家子老老少少的,處理起來得費好一番的工費。
豺狼不提,這麽多山雞野兔全作藥用,其實沒必要。
便稍作盤算,郁容去了趟村口客棧。
老板過來撿走了最肥的兩只兔子和四只山雞,給了一吊半的文錢意思一下,兩人都沒讨價還價。
其後,挑了幾只賣相好看的兔子和山雞,給戶長和林三哥家各送了一只山雞與野兔。
當家做主就得懂些人情世故。
戶長是督稅管土地的鄉官,稍作打點自是必要;林三哥是生意夥伴,經常不在家,偶爾照顧一下他在家的老父老母,是為仁義之舉,也好鞏固雙方良好的合作關系。
郁容又親自送了兩只野兔和兩只山雞到老裏長家,承蒙照顧,有好東西當然不能忘了對方。
這邊做完了人情,郁容回到家,啞叔跟三個小孩已經忙得熱火朝天了。
山雞與兔子各留一只,用前些天下雪儲備的冰塊保存着,留作晚上和明後天吃。
剩餘的,山雞經過開水滾燙,全部拔毛,野兔與兩只豺狼,被啞叔技巧娴熟地剝了整皮。
野山雞的毛相當好看,作家用有不少用處,就由努力想幫忙的小河,拿去清洗晾曬了。野兔與豺狼的皮毛得鞣制,跟處理虎皮一樣,先讓太陽曬幹,再放缸裏浸泡,暫且不必管。
遵從郁容的意思,啞叔憑借出神入化的刀工,對豺狼與兔子進行了肢解。
取出兔腦單放,骨與肉完美分離。
鐘哥兒和明哥兒拔完了雞毛,便去給啞叔打下手,将一部分兔肉撒鹽腌制,一部分作成醬肉……如此可以長久儲存,既作吃食,又能藥用。
大家都在忙活,郁容也沒袖手旁觀,去廚房燒起了大鍋竈,将山雞分趟數熬制——山雞肉少而硬,腌制臘制什麽的沒必要——肉燒得稀爛,随即去骨。
骨架子全被撈了出來,放櫥櫃裏存儲着,全給梨花作口糧。
再盛出幾大砂鍋雞湯留着自家吃。
剩餘的雞肉繼續煎煮。去藥室取杜仲、茯苓、人參等名貴藥材,放入其中,熬制數次,濾液濃縮,再用浸膏之法進行滲漉,加入白酒,和蔗糖制成的糖漿,按照一定的配比,便可制成山雞大補酒——是極為珍貴的大補之藥,封口放置在陰涼之處可久存。
說着挺簡單,架不住雞肉分量多,全部制成大補酒,得花好一番的工夫與心神。
郁容讓小河看着竈火,分身忙去處理兔腦和兔肝。
冬天氣溫低,肉撒了鹽可以存放一段時間,兔腦與兔肝卻不能久放,需得趕緊炮制。
郁容又叫了明哥兒幫忙。
将兔腦去膜與血管網,研磨制膠,經過化學處理,便成了幹腦粉。幹腦粉只要保存妥當,放置一年半載的,不擔心失去藥性,是為制作兔腦丸什麽的原材料。
兔肝火炙,配上栀子、黃連等幾味藥,蕤仁浸湯去皮,羚羊角磨粉,郁容直接制成了綠豆大的兔肝丸。
加班加點的,熬了兩個夜晚,兔肉吃厭了,山雞湯也喝到膩,兩大三小終于處理完了所有的野味,除卻皮毛還等着鞣制,兔肉與豺肉,以及山雞的內髒,或是臘制,或是腌了風幹,或作成了肉醬,剔出的骨頭洗淨曬制,留作入藥之用。
兔腦粉留着自用。
制成的兔肝丸,和好些壇子的山雞大補酒,只留少許以備不時之需,又悄悄分了一部分放在系統商城上兜售,剩餘的連同那些六味地黃丸,一起交付了林三哥,由他自己找渠道出售,或直接轉交匡萬春堂……郁容都不管。
得了便宜的少年大夫,忍不住想賣乖一下:昕之兄真會給他找事,害他忙了幾天,差點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這樣吐槽着,郁容仍是忙中抽閑,經過一番精心思慮,選用兔腦與皮毛,琢磨出一種膏藥——适用廣泛,不管是什麽樣的外傷,諸如跌打形成的淤血,利器刺劃的創口,或者燒傷、凍裂,抹上一抹,療效上佳——是他根據已有的方子,自創出的藥膏。
他想着,幹親軍衛這一行的,感覺挺容易受傷的,等昕之兄路過這裏,就拿這藥膏贈與對方作回禮……也算實用。
哪料,西頭衛四爺的豬都殺了,還沒等到聶昕之的到來,只好将藥膏暫且收入到儲物格裏。
十八那天,郁容收到了栓二哥送上門的豬腸與腿子肉——與天朝的情況一樣,這個世界,灌腸儲肉之法流傳已久——便又忙着制成香腸。
這裏的豬肉口感不佳、腥膻味過重,便取了一些可作香料的藥材,根據自行琢磨的秘方,先行對肉質進行了去味、殺菌的處理工作,浸泡洗淨,瀝水後由幾個小孩慢慢細锉成肉糜。
郁容則與啞叔忙着制作腸衣,幸而豬腸被栓二哥送來前就已清洗過了,否則真是……味道沖天。
——腸衣要制成透明,須得刮腸,繁瑣又十分講究技法。等腸衣刮好了,灌腸又是一件極耗時間的事。
好在大冬天的,不需要出門看診的話,倒沒什麽急事。郁容耐心十足,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寧願多費點心神,跟啞叔兩個一點點地往腸衣裏灌肉。
沒有雨雪的冬日,日光正好。
小雞叽叽,低頭啄着地上的米粒。
梨花蹲坐在栅欄前,盡職認真地看門,耳朵豎起,不錯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院子中間,幾條凳子擺開,上面放置大小不同好幾個竹匾,有些晾着雞毛,有的是豆子什麽的。
桑臣與赤炎将軍各在長凳上占據了一塊地盤,曬着太陽打起了盹。三秀蹭着他的鏟屎官,瞪着烏溜溜的圓眼睛,仰頭凝望着挂滿了香腸的竹竿,時不時地喵一聲。
郁容坐在半廳前的檐廊間,手裏翻閱着這個世界的醫書,專注又投入……殘忍地無視了小腿處毛茸茸的觸感。
“汪汪汪——”
梨花突如其來的警示,引得沉迷于文字之間的少年大夫回過神。
循聲看去,看到了一個根本沒想過會出現在這兒的人。
郁容訝異非常,放好書卷,起身迎到了栅欄門口:“貴客來臨,竟不曾遠迎……失敬了。”
“貴客”拱了拱手:“是在下冒昧了,還望小大夫莫要見怪。”
郁容客氣地将人請進了正屋,滿心是疑惑:“不知餘社頭來此是為何事?”
餘社頭正是前些日子有過一面之緣的命社社頭餘長信。
“巧合路過。”
郁容有點囧。
他家既不在官道附近,又不是正好處于村頭,兩面臨水,往前就沒了路,如何總有人恰好路過?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一般,餘長信接下來的話解釋了“巧合”是如何之巧。
今天是衛四爺家閨女出嫁之日,這位社頭跟那家人是拐了幾道彎的遠親,因着之前與栓子有過一些往來,收到了喜帖便沒推拒邀請,一大早就趕來青簾吃喜酒,便在早宴上看到了同樣受邀出席的少年大夫。當時人多,不方便打招呼,這不,一抽開了身,跟人問了路,直接找上了門。
郁容恍然,道:“确是巧了。”
心裏卻納悶,不過是一面之緣,對方沒必要特地登門拜訪吧?
還有,逆鸧衛咋就這麽快将命社的頭子給放出來了?
“小大夫可是疑惑餘某的來意?”
郁容默然,對方正問到他的心坎上,便沒接話。
餘長信語氣陡地一轉,繼續說着:“命社散了。”
郁容憋了一句:“竟是如此?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才怪。這人找上門,跟他說這個,該不會又想邀請他加入他們吧?
餘長信沒多少失落,搖頭嘆了聲:“散了也罷,命社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命社了。”
不知道該說什麽,郁容只好保持微笑。
餘長信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沒有回應,徑自說道:“經此,在下如受醍醐灌頂,現今有了新的感悟。”
郁容:“……”
真覺得這個人奇離古怪的。
餘長信可不曉得少年大夫的所思所想,說起了有關“新的感悟”,那是滔滔不絕。
簡言之,他想再建一個與“命社”不一樣的機構,名字想好了,叫“福居社”,從字面上就可知其用意——這是個能讓老有所終、幼有所養,壯者盡其所用的理想會社。
郁容心中有些驚奇。
不提實際操作性,這位餘社頭構想的組織,可不就是現代養老院加孤兒院的集合體嗎?
“……小大夫你以為如何?”
“餘社頭果真大仁大義。”
若這人當真能做到言行一致,當擔得起“大善”之名。只是……
感覺非常不貼合實際。
這位社頭,想得太過理所當然,理想化到現代社會都沒能做到的程度。
得到肯定的餘長信如釋重負一般,看向郁容的眼神,透着熱切:“既如此,小大夫可願加入我等?”
郁容:“……”
這一位或許當真心懷宏願,抱負不凡……可總讓他忍不住聯想到現代社會,那些形式各異的傳銷組織。
“郁容不過是一介鄉野村夫,眼界有限,實為凡庸之輩。怕是……”
“小大夫自謙了。”
郁容表示真不是自謙,他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庸人,想着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
這位餘社頭多少有點眼色,看出了他的态度,便在其後的交談之間,沒再提出加入他們的話。
繼續高談闊論,講述着他的計劃,他的展望,等等……
郁容迷糊地聽着,覺得這個人口才挺不錯的。
越發有傳銷洗腦的感覺了。
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他與這位社頭根本就不算認識吧,對方跑他家裏說這一套一套的,到底用意為何?
聽着聽着,發懵的少年大夫忽是靈光一閃,沒頭沒尾地問了聲:“餘社頭可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餘長信的話語忽是卡殼了。
“餘社頭?”
餘長信陡地回神,面露些許赧色:“确是有一些難解之事……”
支支吾吾,跟之前侃侃而談的,恍若兩人。
郁容耐心地聽他說完,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這人是想好了,要建一個意義非同一般會社的福居社,眼下卻遇到了兩大難題。
一沒人。命社的那群人,經過這些天逆鸧衛的“思想教育”,早吓破了膽,再不敢輕易結社,一拍即散,各回各家了。
二沒錢。沒人不要緊,要緊的是沒錢。
郁容總算悟了:所以……
餘長信找上門,不是看中他“俠肝義膽”,主要目的在于“拉贊助”。
想法夠時髦。
就是,不知道這一位到底哪來的信心,覺得他會相信一個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并願意花這個錢。
“恕我冒昧,”郁容實在好奇,便直言問,“餘社頭為何會找上我?”
餘長信表示:“小大夫與在下年幼時有四五分的相似,讓在下難免生出幾分親切之感。”
郁容默了片刻,笑道:“郁某榮幸。”
——更加覺得遇到了騙子怎麽破?
餘長信最終是問出了他這一趟的目的:“小大夫可願為福居社盡一份力?”
郁容:“……”
凡事說得再好聽,但凡牽涉到了金錢,往往就是騙局。這樣想着,他竟然還是掏了些銀錢,送給了這位自帶傳銷氣質的社頭……不為別的,聽着對方說起那些美好的願景,明明在心裏否認了可實行性,仍莫名有些許觸動。
因着觸動,郁容贈與了餘長信足足兩兩的銀子。
回來取貨的林三哥知道了這事後,苦口婆心又語重心長地給他上了一堂有關詐騙與被騙的課。
郁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是真的沒信餘長信能做到那些事,便是給了銀錢“贊助”,未打算再與對方有任何的牽扯,福居社什麽的也根本不會加入。只是……
有時,人的感覺挺奇怪的,以至,行為不受理智的約束。
換言之,腦抽了,咳!
腦抽就腦抽吧,人不偶爾犯傻枉少年嘛!
轉頭就把餘長信和那二兩銀子的事抛到腦後了,郁容心寬得很,眼看年底的日子越來越少,跟村子裏其他莊戶一樣,忙着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迎接新年,主要工作是準備年貨。
年貨為慰勞一年的辛苦,最重要的就是要吃好——民以食為天。
幹貨足夠了,香腸基本曬好了,腌臘制品再等幾日也能吃了。
新鮮的肉菜則等到過年前一兩天準備。
按照本地風俗,以及郁容老家的習慣,過了臘八,首先做了一水缸的米餅,至少夠吃半年的份,同時包粽子,大鍋蒸滿好幾鍋,數量差不多夠吃到端午前後。
再準備足夠的黃豆,跟隔壁村子的豆腐坊約好了日子,将泡好的豆子送去做豆腐。
豆腐為主,板幹、炸豆腐果也不能少——郁容本人挺喜歡吃各種炒菜的。
黃豆泡得有些多,豆腐坊得到第三天才能交付成品。
反正不需要自己忙,根本不着急。郁容去了一趟豆腐坊,帶回一砂鍋的豆腐腦,跟啞叔與孩子們分了吃。
就發現……
那幾人都往豆腐腦裏加鹽加芥根什麽的。
郁容覺得不能忍,果斷翻出糖罐子,朝自己的碗裏倒了幾大勺的糖霜。
三九寒冬。一碗熱騰騰、甜蜜蜜的豆腐腦下肚,快活簡直賽神仙。
這時,匡萬春堂來人了。
那位很會做人的大東家,提前備了年禮,派人送上門。
郁容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初步合作,雙方還算愉快——收了東西,翻出一些自家制的土特産,試驗性制出的幾種成藥,以及不久前新研制的線香,作為回禮,托來人帶給匡英。
等人走了,打開年禮,發現對方挺有誠意,送的東西都很實用。
上等的饴糖——或說麥芽糖漿——滿滿兩大陶罐,其貴重,堪比等量的蜂蜜了。綿綢布料五匹。郁容覺得未來一兩年家裏都不需要再買布了。真西域毛毯兩床,材質與做工無可挑剔。西域葡萄酒一小壇,價值超過前面所有的東西。
郁容不免汗顏,那位匡大東家真是財大氣粗,自己的回禮與之一對比,真是太過随便了……看來以後,對待雙方的合作要更加用心了!
将年禮搬運,布匹存衣櫃,毛毯送給那幾個小孩,葡萄酒留一半放地窖,一半給了啞叔。
郁容看着兩大罐子饴糖,這東西直接吃不方便,放太久可能會變味,就不那麽好吃了……
“郁哥哥,吃糖。”
郁容低頭看着小河,目光被他手上的東西吸引了:“這是從哪來的?”
“大爺爺給的。”
“大爺爺”說的是老裏長。
郁容點了點頭,眼睛明亮——
這些饴糖,他知道該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