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聶暄灰溜溜地走了。
留下了郁容與聶昕之四目相對。
半晌無言。
這樣面對面單獨相處, 讓郁容又想到早晨的尴尬,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昕之兄……”
聶昕之正好同時開了口:“收下這蜂針, 以作防身之用。”
郁容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 好奇地看着男人手裏的東西……又是一種暗器嗎?
“怎麽用的?”
聶昕之直接上手示範,機括一發動,砰砰地幾聲悶響, 板實的地面轉瞬便出現了幾個小孔。
殺傷力好像還不錯?
等深紮在土裏的“蜂針”被摳了出來,郁容才發現這玩意的殺傷力何止不錯。
所謂“蜂針”卻不是針,大小粗細更像釘子,只是頭部不一樣,類似微型箭頭, 錐形鋒銳,帶着倒刺。
觸發機關, “蜂針”瞬間發出, 穿甲破甲,一旦紮中了人體,必造成爆裂性的創口……簡直可怕。
殺傷力比之前那種小旋刀也不差了,除了扣按機括需要十足的指力, 上手操作同樣簡易得很。
郁容接過後試用了一下,用着感覺像釘槍一樣,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原理……能肯定的是, 設計出這種暗器與機關的必是個神人!
——說不準,逆鸧衛內部設有一個“武器裝備研發部”什麽的?
“多謝了,昕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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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容沒作矯情推辭, 十分歡喜地收下了蜂針。
他覺得這東西,比之前的暗器用起來更順手些。
在沒把系統給的基本功練到出神入化之前,這樣的防身武器必不可少。
盡管,吸取此先的教訓,他打算好了,要制備一些防身藥物。
現實卻不是武俠片。
揮揮手就能毒倒一片人的藥物,是不存在的。便是存在,以郁容如今的水準也制造不出來……就算弄出來了,還得擔心下毒時,風向一個錯位,可別沒毒倒敵人便先傷了自己。
有這蜂針,對針頭進行一番藥物處理,下回再遇到危急情況,就不必太擔心安全問題了。
不過,這玩意兒是個大殺器,非面對窮兇極惡之徒,不得輕易使用。
好在系統可以對人進行粗略的鑒別,留存一定的貢獻度備作不時之需即可。
“還有此物,随身帶好。”
郁容囧了囧。
話說昕之兄,該不會也有個儲物格吧?否則怎麽跟小叮當似的……明明穿着的是勁裝,看不出哪裏能藏東西。
在心裏吐槽着,還是乖乖地接過了,男人遞到跟前的細細長長像竹子一樣的東西。
……有點重。
好像是,竹筒為鞘的刀,或者類似的武器?
如此猜測着,郁容握上柄把,伸手抽将了出來……
忽是瞪大了雙目,驚訝極了!
這不是,我軍神器一般的存在——三棱刺嗎?!
居然跨越了一個位面,在這古早的時代,與它因緣相會了。
郁容把玩着三棱刺,翻來覆去地看着,有些愛不釋手。只是……
“這是兇器吧?随身帶着不要緊嗎?”就像系統贈與的匕首,不到緊要關頭,不敢輕易拿出來。
聶昕之淡淡道:“無礙。”
聞言,郁容安下了心,這人說無礙,應該就不要緊……反正,有儲物格在,平常藏好了就是。
早晨的一點芥蒂已是煙消雲散。
聶昕之送防身武器,其用意與心意,讓郁容十分感動,便做了個決定:“昕之兄且稍等。”
說了這句,轉而快步回了卧房。假作從櫃子裏翻找,将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拿了出來。
“此物過于鋒銳,輕易不敢出鞘,”郁容把匕首交給了男人,“放我這太浪費了。”
三棱刺與匕首,有一樣作防身就足夠了。他也沒誇大,這匕首确實過于鋒利,不太敢用。
聶昕之既沒推辭也沒多問,直接将匕首挂在了腰間。
這般幹脆利落,看得郁容愣了愣:居然問都不問這把匕首的來歷,畢竟系統出品的可不是凡品……倒也省得編造說法了。
互相贈了武器——這說法,感覺好像哪裏不對——聶昕之便領着一幹手下匆匆離開了。
又只剩下一個人了。
郁容去了客房和診室,原打算打掃一下,卻發現房間幹幹淨淨的,物件擺放規整,被子也疊好了,根本不像剛住過人的樣子,勿需再整理什麽——不由得失笑,對逆鸧衛的印象更好了……真不愧是“紀律部隊”!
屋裏沒什麽好收拾的,便去了後院。
忙碌了這好幾天,菜地已被開辟了出來。
郁容查看了一番,發現昨天自己被差役帶走後,零工們沒有“罷工”,按照預先的規劃,将所有的菜籽都播下了地。
不過,後院這一片能開墾的地,不包括水凼,差不多接近三畝,靠人力全部翻一遍土,還得再花些時日的。倒也不急。趕在十一月初,能将桔梗與白術的種子播下就可以了。
太陽出山了。
郁容眯着眼,望向莊子的方向,看到陸陸續續有幾個熟悉的身影,扛着鋤頭等農具,朝這兒走過來,便稍微松了口氣。
看來昨天的事沒影響到大家上工的積極性。至于,背後可能會有什麽議論,他并不在意。
打開後院的栅欄門,讓人可以進出……還是那些零工,只是少了那位把差役引上門的成二哥。
郁容沒問。
跟他交情漸深的李家老大,卻悄悄湊耳邊告知,在他被差役帶走後沒過半個時辰,又來了一批特別厲害的官兵,二話不說将人抓走了,到現在沒見人回來。
郁容聽了,心裏差不多有了底,嘴上什麽也沒說。
若是逆鸧衛抓人,想是不會沒有理由的。
成二哥的下場會如何,他不關心。老實說,他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麽要“通風報信”,故意把差役引到他家……若不是因緣際會,早早就認識了逆鸧郎衛的指揮使大人,還不知道這一回得吃上多少苦。
反正,由此得出一個教訓,無論什麽地方,哪個時代,人心叵測确是至理名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經此,他真正地将這句話銘記于心。
郁容很快就抛開了不愉快的事,繼續忙着他的活。
按照契約,“藥材種植專業戶”的何蠻子過兩天就得來取柴胡的種子。
郁容不得不抓緊時間——慶幸是系統的獎勵,頭一回播種省了選種的麻煩——柴胡種子外有一層角質,阻礙到發芽,且會對出苗的品質造成不好的影響,故而浸種十分有必要。
做起來稍顯瑣細,倒不算難事。
——因是郁容跟何蠻子首次的合作,便說定先播種一畝的柴胡,算作試驗……一畝地有五斤的種子就足夠了。
拿出五斤的種子,撒放在竹匾上晾曬,好讓太陽光殺一殺表皮的細菌。不過,系統出品的品質優良,趁着好日頭,曬個大半天差不多便夠了。
一直空置的窩棚正式投入使用,準備好充足的柴禾,點燃了竈膛,架鍋燒着水,溫度升了上去,頓時變成了簡易版“溫室”。
郁容坐在踏板上,不緊不慢地研磨着無患子,果實、皮莖什麽的——正是此先用以手工制作藥皂的主要原材料——俗稱“洗手果”的無患子,除了清污去垢的基本功能外,可清熱消腫、殺蟲消積,藥用效果相當不錯。
磨成粉的無患子沖入溫水,種子浸泡其中,不僅能軟化角質,提高發芽率與育苗質量,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預防病蟲害的作用。
皮厚的種子,浸個一夜,撈出之後再用清水沖洗,陰晾,幹了之後回頭就可以播種了。
忙完了浸種,郁容想起了蹲大牢時交易到的種子,茉莉和夜來香喜暖、需陽光,不适合在這新安府的冬季進行育種,便先放置一邊。
貓薄荷相對來說,對氣候與土壤等要求不嚴,比較容易養活,所以,盡管也不是種植貓薄荷的好時節,還是決定好好利用窩棚溫室,先行栽種一些……讨好讨好自家的三只主子。
當日在土陶坊,定制的大大小小花盆,得有好幾十,種貓薄荷綽綽有餘了。
翻種子儲備,翻到了第一次收到的大禮包。略作思考,郁容将滁菊的種子也取出了一部分……新安府的氣候,極為适合種植菊類,現在天還沒冷到上凍的程度,種植菊花還來得及,不如趁這功夫,将花盆全用上。
白天忙着種花,晚上不忘學習醫術,生活回到了正軌,每一天過得十分充實。
待到小兒山的柴胡播了種,桃園那邊傳來了消息。
桃樹順着左右側的木栅欄沿水岸栽種;十年的大梨木,被移到後院水井不遠;桂花栽在前院,靠近客房的位置;白梅和紅梅種在栅欄正門兩邊;十數棵一年的蠟梅枝子,則貼着木栅內側,形成了新的一道“圍牆”。
在移栽這些樹木的時候,郁容無意間發現了一大片野生的金銀花,直接請桃園的工人幫忙,挖了這些藤根,轉移到自家的後院,沿着木栅欄,栽在水凼靠岸處。
金銀花也是常用大宗藥材。
不過他移栽這些,卻不是因其藥用價值。
——這玩意兒真的很常見,收購價不要太便宜,自己種植作藥用,完全是多此一舉。
純粹作裝飾之用,春秋開花,好添一份趣味。
且,等藤蔓攀上了木栅欄,也能起到一定的阻擋作用,防止貓兒在水凼這邊玩耍萬一不小心掉水裏。
……
短短數日,郁容在這個時空的新家,就大變了樣。
還是他一個人,和三只貓兒,多了樹木與花草,仿佛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這晚,林三哥風塵仆仆地從外地回到了青簾,連家都沒回,第一時間上郁容那去“取貨”。
被坐牢耽擱了一天一夜的郁容,這兩晚是加班加點地趕制,總算沒“違約”。
東西交給了林三哥,盛情留人吃了一頓晚飯。
郁容無故很少出村子,于是林三哥就是他了解外界的信息渠道……盡管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好像與他個人的生活無多少幹系,可之前生活在信息發達的現代,乍然來到一個消息封閉不流暢的地方,總覺得少了什麽,多少讓人有些不安。
林三哥整天在外跑,近從青簾到雁洲,遠到京城,偶爾甚至會跑到更遠的外州府……消息門路,自是廣得多了。
于是,邊吃着邊聊。
自家的飯桌上,不講究什麽食不言。
從林三哥的閑談中,郁容才知道這些日子,逆鸧衛又有了大動作。
新安府的一大批官員,上到知府,下到縣丞,甚至一些地方豪紳,烏泱泱的幾十號人,全部“落馬”了。
革職的革職,查抄的查抄,被發配的,被流放的,細算起來得有幾百號人。
這段時間,新安府簡直翻了天。
聽了林三哥的感慨,郁容若有所思。他被無辜關到了大牢,是不是跟這些事有關……這麽一想,突然覺得之前自己真的好危險啊!
“聽說……”
郁容回過神,繼續聽着林三哥說話。
“知府大人跟那位還沾親帶故的。”
“那位”代指的可不是今上,而是能吓得小兒夜啼的某個門神王。
涉及到自家的朋友,郁容難免好奇:“那不就是皇親國戚了?”
要是這樣,昕之兄真的非常“鐵面無私”……也就難怪,兇名傳得厲害,連平民百姓都知曉其大名——怕是,得罪太多人了吧?
“可不是誰都稱得上皇親國戚的。”
——旻國對百姓的言論,控制得當,不過度放縱,但也沒嚴苛到“莫談國事”的程度。如現在這樣閑聊一二,只要不是诽謗之辭,官方便不會太過計較。
林三哥搖頭之後,繼續道:“只能說,知府大人可能跟滄平蘇氏有關。”
郁容默了一下,才問:“何謂滄平蘇氏?”
林三哥有些驚奇地看了少年大夫一樣:“兩朝元老樞密使大人就是姓蘇呀!”
郁容恍然。
所謂樞密使,不就是樞密院的老大,旻朝的國防部長嗎?
他是知道樞密使姓蘇,不過對其家族什麽的沒做詳細了解過。
忽地想到在白鹫鎮遇到的蘇重璧兄弟,聽聶昕之說,他們正是出自滄平蘇氏……想到聶昕之對二人的評價,再思及逆鸧衛、親軍都尉府以及樞密院三分軍權的複雜關系,不由得在腦海裏演繹了一部政鬥大戲。
便聽林三哥道:“樞密使大人是那位的舅父。”所以才會說,新安府的前知府跟那位沾親帶故。
腦補得正歡的郁容愣了一愣:“舅父?”
真沒想到。盡管蘇重璧是有說過,他應該喊聶昕之為表兄,不過看到他們之間生疏不如陌生人的關系,還以為只是遠親呢,畢竟跟皇家聯姻的家族不在少數。
林三哥點頭:“先太子妃正是樞密使大人的胞妹。”
郁容有些迷糊:“既是先太子妃的兄弟,樞密使大人怎麽會是昕……那位的舅父?”
并非他無知,他到這個世界才幾個月,好多東西不刻意打探,根本就什麽都不懂。
林三哥卻對他的疑問感到奇怪:“先太子妃可不是那位的母親嗎?”
诶……等等……
“為什麽嗣信王的母親是先太子妃?”
不得不承認,郁容的思想,有一瞬想歪了,腦子裏的政鬥劇差點變成綠油油的愛情片了。
林三哥沉默少許,反問:“小郁大夫想必不知道,那位的父親是昭賢太子吧?”
郁容這才恍然大悟——古代的宮廷官場各種人物關系太複雜了,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咳——轉而意識到,他那位頂頂厲害的朋友,居然是先太子的嫡長子,從某種程度上說,不應該是皇太孫嗎?
為什麽,現今在位的是……
難怪,聶昕之會成為旻朝唯一的嗣王。
愛情片華麗蛻變,又成宮鬥戲了。
郁容默默打消了腦補,回答着林三哥的問題:“此先在海外,對國內的好些事未有耳聞。”
林三哥沒懷疑,道:“昭賢太子薨逝已近二十年,小郁大夫你才回國沒幾天,沒聽說過很正常。”
如今說到嗣信王,比起虛無缥缈的先太子嫡長子的名頭,逆鸧衛指揮使的赫赫兇名,顯然更讓人印象深刻。
莫名扯到了宮闱前事,便是閑談,也有些不适合。
二人默契地放棄了讨論,轉移話題,不談什麽國事了,繼續說着生意經。
“對了,三哥,”說着說着,郁容陡然想起了之前的決定,道,“待你去了城裏,空暇時替我張羅幾個人手吧。”
“小郁大夫你終于想通要雇傭人力了?”林三哥道,“早說了,這麽大家業,一個人根本就忙不過來的!”
郁容笑了笑,不予置否。
林三哥随即問:“大概需要什麽樣的人力?”
“能看家護院的,不局限于一個兩個,身手好、能信得過,會不會農活都不要緊。除此……”郁容沉吟了片刻,還是說了下去,“再找幾個學徒吧。”
經過那一晚的驚險,他覺得還是請個護院為好,而且,家裏有人,偶爾出個遠門,也不必再放心不下。
至于學徒,郁容也想通了,有系統的評定在,沒必要太過妄自菲薄。
一個人的時間與精力太有限了,找幾個小學徒,忙的時候打個下手,久了後能信任的話,将做牙膏啊藥皂什麽的活兒,都轉交出去,權當雇工,包吃包住還給工資,可比真正當學徒的福利好多了。
說着,郁容強調道:“能力如何是其次,關鍵是底細幹淨,人品過得去。”萬一找來了幾個極品,可就糟心了。
林三哥信誓旦旦:“我張林沒別的能耐,打小就在牙行練了一套看人的本領……小郁大夫你把心放到肚子裏吧,保準給你找幾個牢靠又能幹的回來。”
“三哥我自是相信的。”
講定了,林三哥拿起裝牙膏與藥皂的籃子,跟郁容告辭回家了。
翌日。
一大早的,零工一個個跑來與郁容告假。
郁容有些莫名其妙,問了李家老大,才知道今天是下元節。
下元乃水官解厄之辰,各地習俗俱不相同,在雁洲這一帶,是堪比上元節的一個重要祭祀之日。
下元節的這天,工都不上了,活不做了,店也不開了,各自回家過節。
于燒香祭祖之餘,但凡過節,祭祀也好,慶祝也罷,免不了要做些相關的吃食。
在青簾,男人集體去塘裏扒藕,女人們把家裏裏外外打掃幹淨,紮些彩紙燈,堂裏屋外挂着,忙完了開始做接祖的飯菜,等男人們帶着新鮮的藕回家,烀上滿滿一大鍋。
晚上,點亮彩紙燈,祭祖之後,一家人圍着桌子吃藕……恰好中元節又是十五月圓之日,在青簾,這一天也有團聚之意。
郁容抱着三秀,站在自家門前,往東眺望,小橫溝那邊,一片連一片的大塘和水凼,平常最冷清的地方,今日充滿了人聲笑語。
不光是青簾的村民,還有鄰村的,甚至更遠的人,跑來挖藕。
觀望了半天,直等貓兒不耐煩,從他懷裏跳出,去找小夥伴們玩去了,郁容才慢慢收回視線。
轉身,回家。
冷冷清清的,倏然之間,心裏就湧出了一陣悵惘。
阖家團圓,是跟他再沒關系的一個詞了。
搖了搖頭,郁容徑直去了窩棚溫室。
——為賦新詞強說愁什麽的,不是他一個大夫應該做的。
與其想有的沒的,不如繼續照看尚未出芽的貓薄荷和滁菊……
免得他一個不留意,那幾只爪欠的家夥,把種子給刨出來了,到時想怎麽說愁就怎麽說愁吧!
忽地,一陣有節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郁容耳尖地聽到了,不由得怔了怔,嘴角遂彎起一道清淺的弧度。
“昕之兄可聽過,不請自來,謂之不速之客。”
少年大夫言笑晏晏。
聶昕之循聲看了過去。
初冬寂寥,紅衣鶴氅俨然成了最明豔的一抹風景。
男人沉聲回道:“頻來無忌,是為入幕之賓。”(*)
郁容不由得想歪了。
一說到入幕之賓,第二反應就是裙下之臣什麽的……
有種被調戲的感覺。
盡管,這裏的入幕之賓,意思是關系好、親近信任,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郁容咳了一聲,轉移話題:“昕之兄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