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九歲基本是成人了, 看着不超過十三四歲的樣子,絕不是臉嫩的緣故, 就身高而言也并非侏儒症……怎麽看, 都不太正常。觀聶暄之氣色,考慮到那堪憂的身體狀況,郁容暗自推斷, 昕之兄的這位胞弟,想是先天不足,進而導致發育遲緩吧?
——這個“不足”與“遲緩”的程度,明顯超出了一般的情況。
很可能還患有慢性肺疾病。
默默地在心裏估測着,郁容嘴上沒多問, 無心打探人家的私事,便是作為醫者, 也不代表看到個身體不好的人, 就得巴巴上前非要給對方醫治吧……何況,他不認為自己粗淺的醫術,能比得上皇家禦用的那些國手。
轉而問起男人,他莫名其妙被關大牢一事, 以及對方怎麽這麽快就找到了自己。
郁容其實大概能猜到些許的內幕。
聶昕之撿着無需保密的地方簡短地說明了一番。
腦補加有根據的推測,便基本還原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顯然, 這些日子在新安府的逆鸧衛有什麽重大行動——詳細的不得而知——毫無意外, 觸動了某個甚至是某些利益集團,其中的明争暗鬥、血雨腥風難以想象。
被郁容誤打誤撞,救下的郎衛羅清, 是此次行動中,起着至關重要作用的角色。而本地的縣丞是攀附與利益集團的一員,白天那些差役所謂緝捕逃犯,其實不過是立個名頭,膽大包天地想抓逆鸧衛的密探,結果……
完全無辜的郁容,就這麽被牽扯進去。
幸運的是,差役抓他着實沒什麽根據。縣丞問不出想要的消息,現今正被逼得焦頭爛額,一時沒心思跟個鄉野草澤醫計較,又怕走漏了風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關大牢了。
郁容弄清了這前後因果,不由得舒了口氣,慶幸之餘又有少許的後怕。
——還好還好,縣丞其人,還沒窮兇極惡到動辄打殺無辜百姓這般喪心病狂的地步,要不然,自己這條小命說不準就難保了,再不濟,一頓皮肉之苦是逃不了的……
後怕歸後怕,他卻絲毫沒有後悔救人的行徑,不提當時也算是為自救,即使自己的生命安全沒受到危險,遇到無辜之人被歹徒追殺的情況,在有能力的前提下,怕是仍會選擇救人吧……到底人命大于天。
不過一場虛驚。
坐了不到一天的牢,郁容被聶昕之救出後,在幾位郎衛的護送下,準備返回青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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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還有聶暄。
從聶家兄弟倆的口風中,郁容得出,這倒黴催的家夥,竟是在逃家的路上,撞到了羅清,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跟郁容一樣,羅清逃脫追殺後,縣丞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疑對象,審問無果之下,将這個眼生的、據說從外地來的“乞兒”給丢大牢了。
便有了牢裏攀交的一幕,這倆“牢友”真是說不出誰比誰倒黴。
夜深,差不多到了醜時。
從縣衙到青簾,有三十多裏的路程,這深更半夜的,找不到跑車的。
郁容被折騰了一天,除了早餐吃了點清粥,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得喝,又饑又渴又累……卻沒想着找客棧借宿一宿。
被差役突然帶走,家裏的門沒來得及鎖,走了将近一天一夜的,着實不太放心,擔憂財物被偷盜是小,主要放下不下那嬌裏嬌氣的幾只貓兒。
好在,有馬,不止一匹,據說還是從西北草場運來的千裏良駒。
有這般高級代步工具,最多不出半個時辰便趕回家了。
問題是……
郁容拿着聶昕之的水袋,默默地喝了一口水,目光粘在眼前駿美的寶馬身上,舍不得移開。
然而他不會騎馬。
另一邊,病怏怏的,身高比他還矮一個頭的聶暄,熟練自如地翻身上馬,舉止潇灑極了!
“怎了?”聶昕之問了聲。
郁容十分不好意思,卻是不逞強:“我沒騎過馬。”
聶昕之聞言,直接将手裏的缰繩交給另一名郎衛,來到這邊:“我帶你。”
與人共騎一匹馬,好像過于親密了。
郁容稍微遲疑了一下,便放開了心懷,當年也不是沒坐過表兄弟的摩托,跟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吧,何需計較,沒的顯得婆婆媽媽。
“……我坐後面?”
聶昕之沒說什麽,幹脆利索地躍上馬,身手比自家胞弟的更漂亮,便朝站在馬下的少年大夫伸手。
郁容也不磨蹭,借着男人的臂力,還算順利地爬上了馬背。
臨近十五的晚上,月色如銀,皎潔明亮的輝光,正方便了夜半的趕路人。
馬蹄聲嗒嗒,此起彼伏,響徹無人的官道。
耳畔,風聲呼嘯,郁容渾然感覺不出什麽策馬奔馳的爽快,只覺得又冷又囧。
冷就不用說,時至孟冬,半夜的氣溫十分之低,好在聶昕之早有預計,脫了披風給他披了,多少隔開了一些寒風。
囧的是,馬跑得太快,腳底又沒着力點,他不得不用上好大的力氣,抱緊男人的腰,才不至于擔心會被甩下馬背。原本選擇坐後方,就是不想被人抱了個滿懷,覺得怪尴尬的,結果現在……
鼻腔間充斥着另一個人的氣息,郁容沒糾結太久,就心大地放開了。
反正,當初在大惡山跟這男人還不夠熟悉時,對方就背着他翻過幾道山。
朋友之間,親近一些也無所謂吧!都是男人,抱就抱了,又不會少塊肉,沒必要計較。
想着,頭腦有些發昏的郁容,幹脆把整個身體的重量轉移到前面之人的背上了。
就請昕之兄多擔待一下下,坐了一天牢,還真是怪累的。
良駒不愧千裏之美名,不過兩刻鐘的時間,一行人就到了青簾村口。
縱馬越過小橫溝,沿着不寬但足夠單騎通過的小道,十數個呼吸間,順利抵達了木栅欄門前。
本該無人的屋子裏亮着燈火。
幾匹馬的動靜太大了,很快,客房裏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迎上前,遂單膝跪地:“卑職參見指揮使大人,見過二公子……見過小郁大夫。”
竟是羅清。
——原是奉命守在這裏,以防宵小之輩趁着主人不在家,順手牽羊拿走屋裏的東西。
郁容暈乎乎地下了馬,要不是聶昕之伸手扶了把,差點一個不穩,給摔倒了。
……明明不暈車的人,居然“暈馬”,關鍵是,行程攏共也沒幾分鐘,真有點丢臉。
腦子渾渾噩噩的,惹得郁容不住地揉着額角,連羅清針對今日白天——不對,準确地說是昨天了——之事給他賠罪,也顧及不得,只是随意地應付了幾句。
“哪裏不舒适?”
男人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額頭覆上一只溫熱的大掌,倒讓郁容意識清醒了幾分。
“沒什麽,風吹的。”
沒好意思說暈馬。
“可需吃藥?”
“不用,休息一會兒就好。”
這麽順口一說,郁容當真被要求坐着,甚麽都不用幹了,愣愣地看着聶昕之和幾位郎衛——尤其是對他深感愧疚的羅清——跑裏跑外地忙着。
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有人做飯去了;嫌棄在牢裏待了一天,身上不幹淨,又有人點起大鍋竈,燒起了熱水。
挂記着一天沒喂貓,某指揮使大人,毫不猶豫攬下了活兒,一本正經的,嚴肅着臉,拌起了貓飯。
郁容默了。
不僅是他無語,連聶昕之的胞弟,都露出了新奇之色:“這真是我們家的老大?”轉頭,仔細地打量着少年大夫,“哎,小郁,咳……你和老大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郁容回過神,聞言,不覺有什麽好隐瞞的,便答道:“差不多一個半月前,昕之兄路過青簾,無意間見了一面。”
趙燭隐生病一事,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卻是刻意忽略了。
聶暄咳嗽了幾聲後,語氣更是驚奇:“那你們認識也沒幾天啊,我還以為……”頓了頓,話鋒一轉,“老大對你真體貼。”
哪裏怪怪的?不過昕之兄的胞弟,本身就是挺奇怪的一個人。
郁容無心深究,附和地點頭:“昕之兄為人真誠,确是很好的朋友。”
“噗……為人……咳咳……真誠?咳咳,你說的真是我家老大?咳咳咳……”
郁容:“……”
看到這長着一張少年臉的家夥,笑得誇張,咳得厲害,不由得有些無語——真是好奇怪的笑點,也不怕把肺給咳壞了。
“聶暄。”
聶昕之不冷不熱地喚了這一聲,正笑得前仰後合的人,當即像是被點着了穴道,瞬間恢複了正常,不笑了,連咳嗽都明顯少了:“大哥。”
“去洗漱。”男人淡淡地囑咐,“稍事休息,天明即刻啓程回京。”
聶暄瞬間沒了精神,越發顯得病歪歪的,看着好不可憐,卻是不敢違逆兄長的意思,含糊地應着。
蔫耷耷地起身,離開了正屋。
“……他沒事吧?”郁容不自覺地問了一句。
盡管人家兩兄弟的事,作為外人不宜多嘴,只是,聶暄的外表太有欺騙性了,本來身體狀況就不妙,一下子沒了精神氣,讓身為大夫的他,難免生出些許的擔心。
聶昕之似是不在意:“回京便沒事。”
聽罷,郁容心裏一動。
照昕之兄的語氣,聶暄他逃家,該不是為躲避治療吧?
想到聶暄糟糕的身體狀況,便不再多言了。
諱疾忌醫什麽的要不得,有病就得老老實實地遵守醫囑。
不再說聶暄的事。
休息了這麽一會兒,郁容暈馬的後遺症基本消退了。
吃了點熱食,泡個熱澡,水裏撒上幹艾草,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夜宿的人多,聶家兄弟加上幾名郎衛,診室與客房的床不夠睡。
郁容便邀了聶昕之進自己的卧室暫歇一晚——他的床特意請木匠打造成大號的,足夠兩個成年男性睡上面也不擠——同床什麽的,大家是朋友又為同性,盡管不太習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
才怪!
一貫挺淡定的郁容,此刻無論如何也淡定不起來了——
試問,跟朋友睡一張床,做春夢了怎麽辦?
做春夢就算了,還被同床的朋友,發現個正着……
臉皮不算厚的少年大夫,簡直要崩潰。
倒是他的朋友,反應平靜得很。
“何需芥蒂?”聶昕之注視着郁容發紅的臉頰,語氣是少有的溫煦,“你是大夫,該懂得此乃天倫。”
郁容……
仍是尴尬異常,他幹咳了一聲,錯開了與男人交集的目光:“可否請昕之兄回避一下?”
不管怎麽說,還是“毀屍滅跡”罷。
聶昕之十分體諒他的心情,起身便欲離開卧房,忽又頓着了身形,伸手在對方的眼角輕拂而過……
約莫是才醒來的緣故,郁容的雙目透着些許濕潤,睫毛沾了星點的眼淚,泛紅的眼角,修飾着一雙桃花眼,隐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明豔妖異。
郁容眨了眨眼,一時沒明白過來男人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直等到對方離開了,才猛地心領神會——
昕之兄他,不會是給他擦眼屎吧?也太……糗了!
遂又想到之前做的春夢,郁容默默收拾好心情。
糗着糗着,就習慣了。
昕之兄說得對,不過是正常的生理現象,何必大驚小怪……就算春夢裏的另一人是個看不清面目的男性,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少見多怪什麽的要不得,他可是大夫。
做着心理建設,郁容沒多久收拾完了。
天蒙蒙亮。
一晚上其實還沒睡滿兩個時辰,包括郁容在內,所有人都起身了。
溫了昨夜裏做的吃食,一行人簡單吃了幾口,便與郁容告辭離開。
聶昕之及其帶領的郎衛們,應是還有什麽要務在身。
聶暄就如他的大哥說的,安安分分地過了一晚,馬上也要啓程。
“小郁。”
“二公子有什麽吩咐?”
笑點奇怪的聶暄,竟是難得沒笑出來,不茍言笑時的模樣,隐約有一兩分聶昕之的模樣。
“沒什麽,就是……”他看着有些矛盾的樣子,猶豫了好半晌,道,“老大有時候……喜歡管人,你可得多擔待一點。”
郁容覺得莫名,不過仍是點了點頭。
聶暄随即又補充:“若是不喜,從今往後你不如少與他往來……咳咳,也免得日後傷了情分。”
郁容微感茫然,沉吟了半天,從這人模糊的提醒中,大概意會到什麽,稍稍斟酌,回了聲:“我知道了。”
聶暄見狀,忽又笑了:“我就随便說說,你随便聽聽,咳咳,可別告訴老大……”
男人的嗓音适時插入:“別告訴我什麽?”
“老、老大……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