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行四個差役, 持刀站在栅欄門前,氣勢淩人、好不威風。領頭之人, 擡着下颌, 神情微帶倨傲:“我等奉縣丞大人之令,在此緝捕逃犯,還請行個方便。”
聽聞差役的要求, 郁容神色鎮靜,想到家裏藏的人,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便下意識地露出微笑,刻意帶上了些許的敬意:“既是縣丞大人之令, 小人敢不從命?諸位請進。”
神态自然地讓了路,請幾位差役進院子。
領頭的差役對着幾名手下做了個手勢, 幾人迅速分散開來, 各自去了正屋和左右廂分別進行搜查。
郁容靜默地站在木栅欄門口,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客房與診室……別看他面上淡定,心裏是忽上忽下的,沒有底, 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又不能當真阻止搜查, 畢竟這些人是正兒八經的差役, 不宜表現得心虛。
就看,那一位郎衛怎麽應對了,別的不擔心, 只是難以解釋那兩個亡命之徒的存在。不過,逆鸧衛不都一直牛氣哄哄的嗎,應付幾個不入品的小差役,應該沒問題……吧?
才這樣想着,檢查客房的差役頭子,出了半廳,沖郁容招了個手。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郁容不動聲色地跟在差役身後,進了客房,看到屋裏空無一人時,微微怔了怔。
差役幾個大步走到床邊,抖開原是疊好的被子,指着上頭的一片血跡,問:“這血怎麽解釋?”
郁容看了過去,語氣平和:“大人想是知道,小人是個大夫,昨天有一位傷患曾來這裏看過傷,估計是那時蹭上去的。大人若不放心,這便帶你去看那名傷患……”
“不必了。”差役揮手打斷他的話,言語似有所指,“我當又是老鼠的血。”
沒有探究差役話語裏的深意,郁容神色自如:“大人說笑了……”
“我可不是跟你說笑。”差役又一次不客氣地截斷話頭,正欲說什麽,忽有一人闖進門。
“頭兒。”是另一個差役,他向着領首者報告,“沒有什麽發現。”
盡管刻意壓低了聲線,郁容仍舊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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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還是之前問話的差役,“昨晚或者今早,你可有發現陌生人經過這邊?”
郁容作回憶之态,迅速轉動着大腦,心裏差不多有了數,便答道:“抱歉,大人,小人一早沒出過門,除了來幫忙的大家,未再見過其他人。”
差役聽了,沒再出聲,眼睛卻是肆無忌憚地将少年大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透徹。
郁容眉目微垂,似是恭謹,不見任何的心虛。
其後,幾名差役又将屋子院子,裏裏外外、前前後後的,反複搜了好幾遍……沒找到任何可疑之人。
郁容站在檐廊下,冷眼旁觀着這些人粗暴的舉動。
不知道那位逆鸧郎衛,如何神通廣大到不驚到任何人,悄無聲息地帶走了兩名歹徒……反正人離開了,他這便沒什麽不能見光的東西。
昨晚的痕跡都被抹除幹淨了,一點點的血跡根本不惹眼,無法說明任何問題。
心裏便一點兒也不擔心。
只等着這些人搜夠了……
“我見這人十分可疑,來人,帶他回一趟縣衙。”
郁容:“……”
诶……哎?眼前這是怎麽回事?他好像沒犯什麽事吧,為什麽……
識時務者為俊傑。
既然差役“請”他了,到底沒拿對待的犯人姿态對待自己,郁容解釋不得,只能認命地跟着對方走了。
縣衙大牢。昏暗,陰翳,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熏人的馊臭味。
耳畔是時遠時近的哀嚎痛吟,被關牢房裏的少年大夫,一臉懵忡,有些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咳咳……”
隔壁,傳來一陣劇烈的、不間斷的咳嗽。
郁容回過神,循聲看過去,下意識地想診斷一下對方得了什麽病。這一看,便愣住了——看面相與身形,只有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怎麽會被關到這裏了?
轉而想到自己,那位縣丞大人問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他表示一問三不知後,就不由分說,被關到了大牢……可真沒什麽道理可言。
郁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苦中作樂地想,好歹只是被限制了行動,沒挨板子受過刑,算不得吃苦……興許明後日就能出去了,權當作體驗一把坐牢的滋味。
“喂,咳……你犯了什麽罪,咳咳,被關進來了?”
郁容正走着神,忽聽到隔壁的少年開口了,一時沒弄明白,對方是跟在誰說話。
“怎麽不說話啊兄弟?”
“你是在問我?”
少年咳嗽着,語氣理所當然:“除了你,還能有誰?”
郁容環視了一圈,大牢裏人不少,不過這附近的三四個牢房,只有他和那少年二人,回頭,目光複又投了過去:“我沒犯事……”見少年咳得厲害,忍不住問,“還好嗎你?”
少年灰頭灰臉的,仍能看得出氣色很不好。
“什麽?”少年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忍不住又咳了好幾下,注意到郁容關切的眼神,頓時恍然,語氣漫不經心,“我啊,從小就這樣,習慣了。”
郁容張了張嘴,終是什麽也沒問……問了又沒用,這種環境下也沒辦法給對方瞧病。何況,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不宜交淺言深。
少年卻好像對他很感興趣:“你既沒犯事為什麽會被關進來?”
郁容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牢房裏的條件很是惡劣。
不大的空間,靠牆堆着一片幹草,算是歇息的地方。
郁容對這樣的環境,有點心理陰影,想了想,裝作從兜裏掏出一個藥包——自打意識到古代惡劣的衛生條件後,驅蟲藥什麽的是随身攜帶慣了。
那邊,少年很不講究地盤腿坐在草上,好奇問:“你在撒什麽?藥?”
郁容看了看對方尤顯稚嫩的面孔,沒怎麽猶豫,又掏出新的藥包,透過木栅格子,将東西塞到對面:“驅蟲鼠的,要不?”
少年笑開了:“你這人挺有意思的。”說罷,邊咳嗽,邊站起,走過來接過藥包。
郁容不知道他哪裏有意思了,便對少年的說法不作回應,心裏卻是有點疑惑……怎麽說呢,這少年看着年齡小小的,讓人下意識地想關照一把,可對方說話的語氣,神态與舉止,又給人一種挺成熟的感覺。
莫名的違和。
少年接了藥包,沒立刻走開,站在木栅格前,端詳着郁容的面容:“你長得真好。”
郁容:“……”
少年笑嘻嘻地繼續道:“要是我家老大看到了,肯定很歡喜。”
郁容沒太明白對方的意思……感覺,好像,被調戲了?
少年說着,還來了勁,興致勃勃地表示:“哎,兄弟,等咱出去了,要不介紹你倆認識一下呗?我哥那人,性格雖然糟糕,不過對自己人沒得說。”
“……”
十來歲的小孩,說話怎麽跟拉皮條似的,當真是……
郁容無言以對。
還有,對方一口一個“兄弟”的,感覺怪別扭的——盡管自己也大不了對方幾歲。
“在下郁容,”不好不搭理人的郁容,轉移話題道,“不知……小兄弟該怎麽稱呼?”
“小兄弟……噗,咳咳咳!”少年笑得樂不可支。
郁容有點蒙,實在弄不明白自己的說法,有什麽好笑的。
奇奇怪怪的小孩。
被郁容評價“奇奇怪怪”的少年笑了好一會兒——主要是咳得厲害,不得不強迫自己停下笑——片刻之後,回答了問題:“叫我瓶子就行,诶,兄弟,你多大了?”
“……十七。”
少年——或者說瓶子——皺了皺臉,道:“果然……好小。”
郁容囧了,被一個明顯比自己小的人說小,真是……一言難盡。
“我哥都二十六了,太老了。”瓶子咕哝着,更像自言自語。
“……”
郁容默默轉身,繼續撒起驅蟲藥。古代的小孩真早熟,害得他總被噎得無語。不過……
話說回來,這小孩說他哥……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莫不是,旻朝的民風,比他想象得更開放啊。
瓶子重新回了草鋪上,又跟郁容閑扯了幾句,便明顯有點精神不濟了,靠着牆閉上眼,不知只是在養神,還是睡着了。
郁容仍是站在牢房中央,一想到草鋪不知道放了多久,之前上面都休息過怎樣的人,就有些……不忍坐下去。
反正,目前沒覺得累。
沒了人搭話,耳根子清淨了,郁容又開始琢磨起自己的境況,想來想去,這無妄的牢獄災,約莫是被那個叫羅清的郎衛牽連到的……想清楚了,反倒不覺慌張,莫名相信,自己不會出事。
時間逐漸流逝,牢房裏光線昏晦,無法辯明是白天黑夜。
郁容只覺雙腿發酸了——幹站着有點傻,不過……傻就傻吧——便打開系統商城,一條一條地浏覽着新上架的商品信息。
只看,不好買,剩下差不多一千五的貢獻度,還是留着不動,以備不時之需。
再次刷新商城,忽看到一排熟悉的編號:又是那個土豪。
想到土豪每次擺賣的東西,郁容頓時提起了興致,點開了這最新的一條信息——
種子。
定價不算貴,一克二十點貢獻度。讓人疑慮的是,種子不獨屬于某一種植物的,混合在一起不好區分,這才一口價直接打包兜售。
好在,土豪也沒打算坑人,在商品信息裏注明,裏面包含了七八種植物種子,多為觀賞性植物,具有驅蚊、熏香之效。
在土豪這買過好幾回東西,吃了不少甜頭的郁容,不由得心動了。正想着,要在前庭後院栽種些可觀賞性的驅蟲草之類。看到可憐巴巴的貢獻度,又有些遲疑了。
搖擺不定時,發現那好幾十斤的種子快被買去了小一半,吓了郁容一跳……無怪乎,土豪會成為土豪,賣的東西着實暢銷。
想着,郁容決定先買個五克的看看。怎麽說呢,這些不算他急需的,只是他對現有适合種植的驅蟲類植物,不太滿意罷了。
五克的種子,一共才不到二十粒,大概辨別了下,剛好分成五種植物。
郁容以前養過花,認出了其中兩種——茉莉花與夜來香——算是小小的驚喜,這兩種植物,不僅是他還算鐘愛的,關鍵是太難得了,往南或許能找到茉莉花的種植,夜來香……怕還不一定傳入旻國吧!
如此,哪怕剩下的是普通又常見的種子,這二十貢獻度一克,也是賺大發了。
郁容不由得對土豪越發有好感了。
另外三種種子,郁容仔細辨認了其中兩種,實在認不出來,只好先放在一邊,撿起最後那個體細細小小的像芝麻一樣的種子。
好像是……
貓薄荷?
不是很敢确認,郁容不太舍得花貢獻度請系統鑒定,正猶豫着,忽是想到了那本種植手冊——從某種程度上,也算藥用植物百科了,其中不僅有詳細的圖文說明,從種子到成株,在不同的生長階段,從不同的視角上,附有高清的大圖。
連忙“翻閱”儲物格裏的書,找到貓薄荷的說明,再三對比,果真是貓薄荷的種子。
想到了家裏的三只貓,剛才還摳摳巴巴的郁容,毫不猶豫地花去了一千點,直接買上了五十克的種子……
此時不買,之後想種,真不曉得到哪買得到。他不确定,新安府或者周邊一帶有沒有貓薄荷的存在,反正,在藥局買到的無論是荊芥或者假荊芥,都不是貓薄荷。
之前有想過,種些木天蓼,好哄得幾只貓兒開心。
不過木天蓼一般長在千米高的山上、比較寒冷的地方,移栽起來想是有些麻煩。再則,木天蓼本身是帶有小毒的,以自家那幾只的饞性,吃多了定會中毒的。
新買五十克的種子,貓薄荷估計還不滿十克。郁容忍了忍,決定無論如何也不再動那剩下的貢獻度了,總得以防萬一。
反正,十克的種子,仔細照料的話,應該能成功培育出足夠的貓薄荷了……新安府的地理氣候挺适合這類植物的生長的。
以後真有需要,可以再在商城買,就是不一定能像現在這樣,順帶撿漏罷了。
有系統可以打發時間,倒是不無聊。
就是……
身體一個搖晃,差點摔倒,驚醒了打瞌睡的人。
郁容穩着身,強忍着打呵欠的欲望,被自己給囧到了——差點站着睡着了。
想必,時辰真的很晚了,之前顯得吵鬧的大牢,現在安靜了不少。
踱步在窄小的牢房走了一圈,郁容活動着有些發僵的筋骨,只覺得腿腳酸得厲害,瞟到原先超級嫌棄的草鋪,意志忍不住動搖了……感覺,睡在上面很舒服的樣子。
倒沒什麽,比較尴尬的是……
好想上廁所,咳。
聞聞這裏的氣味,就知道,被關在這裏的人,是怎麽解決生理問題的。
郁容還算幸運,所在的牢間看起來好一段時間沒有關過人了,除了草鋪看着實在是放了太久,沒有其他的什麽“可疑”痕跡。
……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再不出去,他怕是要成為不得不留下“可疑”痕跡的那一個了。
那也太……破廉恥了。
繼續憋吧!
天無絕人之路。
這句話用于這種境況其實并不妥當,但對郁容來說,極恰當地形容了他此刻的心情。
暗沉沉的大牢迎來了一陣火光。
火光耀射,绛紅更如血色。
透過木栅格,郁容不能很清楚地辨認出來人的身形……卻無需辨認,那種已經熟悉到幾許習慣的感覺,讓他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欣喜地喚了聲:“昕之兄!”
牢間的鎖鏈嘩啦地響了幾聲,很快,牢門被打開,男人低下頭,彎腰進了牢間。
聶昕之打量着少年大夫,确認沒有對方受到任何的皮肉之苦,冷凝到極點的神态舒緩了些許:“我來遲了。”
郁容笑着搖了搖頭:“能來就好了。”原以為起碼要在大牢裏待上一夜的。
“是手下人的失誤。”
“羅清?”
聶昕之微颔首:“抱歉……把你牽扯進來了。”
沒受到實質傷害,郁容絲毫不覺得在意,或者說,自己陰差陽錯好像幫了朋友一個大忙……還挺高興的。
“他沒事吧?”畢竟受了傷,盡管沒傷到筋骨,到底被刀鋒穿透了皮肉,并不适合到處奔走。
聶昕之淡淡回道:“無礙。”話鋒一轉,“回罷!”
郁容笑着點頭。
“喂喂——”
兩人正要離開,忽聞隔壁少年喊出聲:“你們就把我丢着不管啦?咳咳咳……”
郁容回頭,看到不知道何時醒過來的少年,恍然發覺自己差點把這小孩給忘了,見到對方咳嗽得那麽厲害,難免起了恻隐之心,遂把目光投向身邊的男人,正要開口……
聶昕之先一步出聲了:“你又闖禍了。”
郁容愣了愣,以為男人和自己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咳咳,這一回真不能怪我啊大哥,我才是,咳咳,被牽連的那一個。”
聽到少年的話,郁容才恍悟過來,竟是這麽巧,對方也是聶昕之的熟人——
诶诶,大哥?
郁容不由得打量起自稱叫瓶子的少年,視線遂在他與男人之間來回打轉。
所以,那個性格糟糕、被嫌“太老了”的“大哥”,就是聶昕之咯?
一時啞然。
這世界也太小了吧,做個牢都能撞上熟人的熟人。
隔壁的門鎖也被打開了。
少年靈巧地鑽出牢門,笑盈盈地跟郁容招呼着:“兄弟,你跟老大原來是認識的啊?”
郁容回了一個笑,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話說,這是昕之兄第幾個弟弟了?
聶昕之像是察覺他的疑惑一般,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聶暄,我的胞弟。”
“見過這位……”
郁容拱手,一時不清楚該怎麽稱呼聶暄——忽然意識到,他叫得很習慣的昕之兄可是位王爺,對方的弟弟身份自然也非同尋常。
聶暄咳嗽了好幾聲,語氣渾然不在意:“不是說了,叫我瓶子就好。”
初才相識,郁容自是不會真這樣稱呼對方,只能笑而不語。
“聶暄。”聶昕之冷冷出聲,“出去後抄寫……”
話未說完,就聽聶暄一聲急呼:“大哥,我快忍不住了,這邊可有更衣的地方?”
不等男人給出回應,少年搶先跑出了大牢,抓着另一名郎衛,讓他帶路找茅廁去。
郁容默然了稍刻,等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輕嘆了聲,語含笑意:“昕之兄的弟弟,跟昕之兄的性子都不一樣呢。”
聶昕之道:“頑劣不馴。”
郁容失笑,覺得這樣的昕之兄好像比尋常多了點“人氣”?很有家長的感覺……話說,親弟弟的待遇,跟表弟什麽的,果真區別大着啊。待趙燭隐,像朋友兼下屬,對蘇重璧的态度,則跟陌生人幾近無異。
瞎想着,郁容嘴上應:“小孩子就得活潑點才好。”
聶昕之淡聲說明:“聶暄今年十九,比你還大兩歲。”
郁容:“……”
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