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頭,看見傑裏站在稍遠處,顯然是等着她
我可以去嗎?去看書。”這不正好剛買了幾本書嗎?
“可以。”
“我已經到了,等你。”
“好!”
遠遠地,連偉棟毫無意外地看見,并非苗蘇一個人。細高的傑裏一邊走,一邊弓身去拉苗蘇手裏的包,要幫她拿,而苗蘇像是側身躲過了。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只見傑裏就站住不走了。雙肩聳動,誇張地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攤手動作,然後向苗蘇小揮了下右手,又大揮左手向連偉棟所站的方向搖了搖。
寒風中,連偉棟站在毫無遮擋的臺階前,只覺得分外凜冽。眼看着苗蘇向他小跑而來,他卻沒有熱情迎上去。那股複雜而迷亂的情緒,如狂風揚起了沙塵,彌漫在他眼前。
“怎麽啦?”看連偉棟定定地,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自己,苗蘇小小驚訝:沒看見過他這個樣子,眼神深邃,冷意森然。
“等急了?冷吧?”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再次嘆息在心底,情緒這麽容易受別人控制,真是無語。臉色稍霁的同時伸手拉下她肩上的包,還真是沉!眼梢瞥了下傑裏遠去的背景,他倒是潇灑不回頭。
“喂!連少!”苗蘇踮腳向他耳邊大聲叫喊,同時嘻笑不禁:“你不是吃醋了吧?啊?哈哈!”
“笑得真難看!”連偉棟轉頭專注于她的笑臉。并無懊惱,心內反而如清雨沁涼,一掃塵埃。他伸手指輕觸她的唇角:“唾沫都噴出來了!”動作完全是不受控制狀态,娴熟自然。敏感的苗蘇當然不上當,一擋一抹:“哪有!你就騙我!”
可她聽不見連偉棟心裏的叫嚷:當然!我的苗苗,我的。
“咯咯咯!”苗蘇還是沒有收住笑聲,擡手去抓他的手,“走吧!跟我去看書。”
一路上行,一級級踏上高高臺階,他們手牽着手,走進這座規模不大,卻聲名悠久的大學的圖書館。
閱覽室裏人不多,兩人默契地找到左右都無人的角落,并排落座。看苗蘇麻利而有條理地擺列筆記本電腦、工具書、便簽本、文件夾等物品,一臉肅靜。看來,她已經快速轉換了狀态,一幅無暇它顧的樣子。
連偉棟打開書的時候,心境忽然也寧靜平和下來。
自從大學畢業以後,連偉棟很少有随心所欲讀書的時候了。除了有限幾本從海波那兒“搶”來的以外,他幾乎沒有讀些許閑書--整天忙于那些數據、表格;忙于搞定這個、收服那個;除此,就是酒與色了。他一直不屑于海波的擺酷裝酸扮文青,喜歡他那些書喜歡的要命,口若懸河地跟他吹,還不忘貶他激他再不讀點書,快變成賺錢機器冷血無人性了如何如何。等到連偉棟動了心,又嫌去淘買麻煩,直接跟海波要來看,他又心疼得不行,說他的書讀過兩遍以上,就帶了他的體味,丢了像割他的肉一樣--之所以是“搶”,那是因為連偉棟拿走了,就別想要他還。
這次他一下子買了三本,全憑興趣。花得是美元,買得是中文。
《掌握人生發球權》,張德培,九十年代,那個中國人幾乎家喻戶曉的網球王子,他的知名度還不在于貴族化的網球,而是那個電視廣告最風頭頂盛期的最叫座廣告,飄柔香波。哦,他竟然是個基督徒,出自基督徒世家的純基督徒。
很精彩,連偉棟一口氣讀下來,震撼而感慨。
他側頭看向苗蘇,沒想到苗蘇也轉頭看他。
“你知道嗎?這個家夥現在真的如願娶了個小他十二歲的美女華裔作老婆,還到處秀恩愛。”苗蘇一本正經地,向他低聲說。
“哦,那是真的神給預備的了?”
“當然,肯定是基督徒了。”
“你有意見?你為什麽沒有看過這本書?”不到二個小時就看完了啦,以她的閱讀能力。
“我沒意見,我相信神允許他這樣作見證。但我對見證之類的,早就沒興趣看了。”
“你這是驕傲吧?”
“嗯,可以這麽說,歸類為屬靈的驕傲。”歪着頭,“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兩個人這樣子壓低着聲音,頭挨着頭地講話,氣氛溫馨。苗蘇說再給她二十分鐘,她就好了--今天他們都應該早點休息,明天是星期一。
連偉棟說好,我還是看着書等你。但他再不能靜心看下去了。他覺得此刻幸福感滿溢,自己就像是再活了一次,重回了大學時代,他們像那些初涉情網的男生女生一樣,自習室、圖書館裏談着青澀的戀愛。
不僅如此,他更在心裏深深覺得,他這戀愛并不只是與人在談。就如剛剛他從張德培的自傳中所領受的,那沖擊他心房的波浪洪濤,是來自一位真真實實的靈的神。沒有故作虔敬的造作掩飾;沒有自表謙卑的誇誇其談;他從身邊這位真心切實地追求信仰的女孩子,體會了這種極致幸福感--喜樂,這特別的字眼,原來真是不同一般的,本來是俗氣的字眼,形容的境界卻是超俗的。
連偉棟還記得與苗苗媽媽那一席談,蘇韻那略帶自嘲的口吻,那洞明通透的眼神,說到自己是不能吃苦的大小姐時的坦然笑聲。如沐春風,每當回味那一幕,連偉棟就在心裏漣漪泛然--苗苗就是出自那樣一個家庭,有那樣一對父母,美麗、感動!此刻他更深層地領悟到:這不是人世間的美麗和感人,而是源自一個眼不能見,只能用心靈和誠實去體會的超越的境界。
連偉棟端詳苗蘇的側臉,此時她不知在想什麽難解的問題,投入的很專注,時而皺眉,時而擊鍵,也不時拿起筆來記一下。連偉棟見過她很多不同的樣子,無論她在幹什麽,即使是在D市那個街心廣場花園裏吃煎餅果子的樣子,也是那麽專心致志。這樣的人,特別是作為女孩子,其實不會是個風趣而有魅力的人,也就是說,別指望她會去招蜂惹蝶。當然,連偉棟苦笑着自嘲:花不招蜂,蜂自來,遠隔重洋飛過來。
感嘆之餘,連偉棟低頭撫額。想到明天的投資事項,繼而要回國面臨的諸多煩雜,連偉棟腦中苗宜的俏臉閃現,相對苗蘇,苗宜确實不同凡響,魅力四射。倘若真如當初高小歌斷言:苗蘇能不能跟他是小事,他信不信主才是大事。那麽,大事已成,小事也會按預定軌道行進嗎?想到這半年多來的掙紮痛苦,繼而這幾天的甜蜜和眷戀,連偉棟在心中有了衡量:值得!
前路迷茫嗎?複雜煩亂嗎?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常常是灰色的,并不總是如那山谷中百合花一樣的潔白芬芳。但正如蘇韻所說,相信只要在神手中,吃苦、等候,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微瀾
輾轉反側,苗蘇躺在床上睡不着,回味着寒風中依偎在連偉棟懷中不舍離開的溫暖;回放着離別時刻他在她耳邊的低語:苗苗,怎麽辦,還沒分開,我就想你了。苗蘇覺得自己像得了熱病一樣,時而興奮激動,時而慌亂無措,眼前晃動着連偉棟嘴角彎彎的臉,吐在她耳邊的灼熱氣息猶在;腦中不可抑制地出現幻想的畫面,令她一邊羞慚一邊激蕩。
--主啊,救我!我是魔鬼附身了嗎?
慶幸,丁丁不在;不然,苗蘇想自己一定會去找她,把她的感受和盤托出,那樣一時痛快了,後果不堪想像。苗蘇想到這一點感嘆自己還是個詭詐的人,沒有丁丁那麽單純透明。
--我可以跟媽媽講一講,時間又正好,若沒有特殊的事情,媽媽應該正在午休:對不起了,為了女兒今晚能夠睡着,媽媽沒有覺睡了。
“媽媽,我遇到危險了!現在可以視頻嗎?”
--這樣一句話開場,雖然一向了解女兒,蘇韻也被吓一跳。慌忙連網。苗蘇先向媽媽發了一個大大的吐舌頭的鬼臉,問候爸爸、媽媽,身體情況;在哪兒幹嘛等等。蘇韻知道了,險是有的,危不見得。
“好了,別啰嗦了,你明天功課不緊嗎?”看,這就是媽媽,先想到的是女兒。
“對不起,媽媽,占你半小時午睡。”
“說吧!”
“怎麽辦,媽媽,我想起初中時那個園園,你說危險早在她心裏了;還有高中時我的同學伊敏,她也是危險了。我怎麽覺得,我現在正是遇到危險了呢?”
“哦,我明白了,我的寶貝。你覺得你陷入戀愛中了吧?是睡不着覺了吧?”
“五體投地,媽!”苗蘇覺得自己的臉紅得快着火了,她只好撒嬌地捧着臉,讨饒:“媽媽——”
“我宣布警報解除,苗苗!因為你不是十五歲的園園,也不是十七歲的伊敏;你已經二十三歲了,風華正茂;愛上一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是正常的事,應該感謝神。”
“我知道,我感恩的。可是我現在更理解了你當初的警告:危險的不是他,是我自己。”--他正因為成熟,有魅力,才格外地讓我覺得危險。
“哦,你沒有好好禱告嗎?”
“有的,可我仍然不知怎麽辦,甚至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禱告。”
“就說,主啊,我戀愛了,又幸福又害怕呀!怎麽辦啊,都睡不着覺了。”
“哦,這不是跟主撒嬌嗎?”苗蘇不由地咯咯笑出來。
“當然,我當初睡不着的時候,就是這麽禱告的。睡不着,是你快樂地不想睡了吧?覺得危險,你就要細想想,你到底怕什麽呢?你可以細節地跟主描述一下你想到的危險狀況呀!也許對媽媽你都覺得難以啓齒,但,你不相信主早已洞察你的心思意念了嗎?”
“哦,媽,還是你跟主的關系好。我差遠了!”
“不,我相信祂對我們的愛都是一樣的。你只不過還是多從自我的角度看問題了。戀愛也一樣,你如果多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許多的的疑問都會明朗,思慮煩擾也會少很多。”
“我知道的,哪有經驗!整個一白癡。”
“經驗還在其次,主要是心,真正用心啊。”
“唉,知道了吔媽,估計跟你講這麽一通,我也能睡得着了。”
看見女兒打了大大一個呵欠,蘇韻心疼得緊,本來還想再多說點現實與距離的問題,給她再澆點冷水,轉念一想,這是女兒的初戀啊,雖然不知前途如何,單純美麗的感情,是多麽寶貴的人生體驗啊
嘆口氣:
“好了,放心吧,我會為你好好禱告的。”
當然,這可不是一句空話,苗蘇知道從她十二歲起,她的媽媽就為她的感情婚姻問題不間斷的禱告,如同苛守最嚴酷的規條。當鄰家的園園--苗蘇小時候的玩伴,竟然在十五歲的小小年紀,就懷孕堕胎的時候,媽媽拉着她給她講解緣由,然後母女一齊長跪,暗暗為她祈求。她高中的同桌伊敏,學習好,家境也好,穿衣打扮樣樣突出,當然,早戀也很在行。媽媽反對苗蘇與她交好,說她是個危險的女孩子。在媽媽的禱告聲中,最最危險的大學時期安全渡過了。現在終于出現危險狀況了,一腦門官司的蘇韻卻向女兒宣布警報解除了。
苗蘇撒嬌禱告着就睡着了,安然無夢。
苗宜在她的王國裏,以她女王般的威儀;加之行事果決、判斷快捷的作風向自己的同胞,在談判桌上顯示了她的超強能力。大原則上決不拖泥帶水,小細節處又明察秋毫地把問題提點在實地性和實施過程中諸多可預見的意外上。連偉棟和他帶同來的兩個經驗老到,政策通透的高級助理,都被她搞得疲于應對。心裏早已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所幸苗宜事先留了餘地,談判時沒有請董事們列席,只自己帶着幾個高管先進行這麽一個接洽形式的磋商。
出乎連偉棟意外的是,苗宜在星期二就給了他答複。本來,他已經不報太大期望了,因為,就他們策劃的這個海外融資開發項目,在東北地區的現實狀況來講,金融投資市場方興未艾,政策法令還不健全,動蕩因素太多,風險系數相對就大;先從國內着手,從滬深兩地引進條“大白鯊”應該是比較穩妥的途徑,一下了,從華爾街引進“巨鯨”,也恐怕有水土不服,反受其累之嫌。
但苗宜給他的書面答複卻是,經綜合分析預測,他們決定進一步實地考察,将派出小組随連偉棟前往D市。對D市乃至全省全東北地區進行投入前景預測分析。
苗宜親自帶隊。
毫無疑問,這令人驚喜,但連偉棟清醒地意識到這其中苗宜的私人因素恐怕起到決定性作用。他也更清楚地知道,他拒絕不了。
苗宜的工作日繁忙到可怕的程度;她的行程安排緊湊到分鐘。連偉棟于客于主都當順随;他們在倉促間乘夜航回國。苗蘇沒有去機場送行,實際上,那晚以後,陰差陽錯地,他們都沒有再見。
誰也想不到,再見面,已經三年後了。這期間許多的事,許多的人。回首往事,感慨萬千的時候,人常不知是該說人生如戲呢?還是戲如人生!
随着苗宜頻繁地飛行來往在紐約與D市之間,二個月之後,前期的市場調研和各方面數據彙總分析,基本結束。結論非常樂觀!苗宜以她的權威性發表肯定并贊賞了連偉棟的見識超前。連氏企業從董事長到幾位保守派的元老,都不得不首肯。這就如同,一列普通的特快列車,雖多年運行通暢,但仍是原來的軌道,原來的速度,不免沉重喘息;現在一躍而要變成動車組了。這也意味着,這麽大規模的融資,必将鑒定強力嚴苛的對賭協議。外力的介入定會使董事局的話語權更趨向民主和平衡,這樣,通過并購重組,清理那些早已成為拖累的子公司和分部,不日有望。
可憐相當一部分的中高層,長期處于安逸狀态,絲毫沒有危機意識,對于這次的引資只見其利,不思其患。而連偉棟早已籌謀已久,蓄勢待發。當然,一個大前提是,他必須從始至終掌握主動權。
在繁忙的任何間隙裏,他還是想念着苗蘇。每天中午,再短暫的休息時間,都要跟苗蘇通電話,多少次,苗蘇在他的晚安聲中閉上眼睛。他不再有沖動去看他的苗苗--看一眼而已,也幹不了其它的(他常常這麽自嘲),她也跑不到哪裏去了。也因為他意識到,現在是他事業上最關鍵,乃至整個人生最關鍵的時期--若能夠成功地一步步進行下去的話,應該說兩年內,整個集團公司将邁出國際化的一大步,如同由一艘巨輪躍升而為一艘航空母艦。彼時,功到自然,與公與私,父親都不得不放權給他。
小小一個苗苗而已,誰能攔阻他得到她?--他想,現實的距離,根本還在于人的無能與無奈;信仰的距離他還是得承認,那又怎麽樣?他只是要一個安穩幸福的婚姻,神允許了,苗苗願意了,有什麽不行的。
春風得意馬蹄疾,事業、愛情,同步同順。苗宜是絕佳又厲害的商業合作夥伴,在利益和權責的劃分上絕不妥協,但又眼光長遠,顧全大體;讓你對她所做出的任何讓步都心悅誠服。進入具體操作階段以後,苗宜就放給小組成員全程跟進,她不再細致過問,只遠程聽聽彙報,關注進度。接觸多了,了解深了,連偉棟漸漸也放下戒心,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了。
苗宜幾乎再沒有對他吐露過私人話題,辦公室裏單獨相處也好,酒席間毗鄰而坐也好,坦然自若,落落大方。即使同席的人乘着酒興八卦地調侃到他們倆人身上,她都是表情無異,毫無暧昧。連偉棟轉着心思的時候,不免笑自己自戀成癖:看來,還是男人通性,溫文而雅的背後都想着盡收天下美色的吧?
苗宜最近的一次中國之行中間,在酒會上認識了連偉棟的媽媽。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第二天,約同去了連媽媽的主日聚會。之後,連母在兒子面前自然贊譽有嘉:這麽能幹,女強人一樣,這是早就耳聞的;最難得是信心好。連偉棟心裏對信心好是有疑問的,但嘴上一貫地向媽媽讨好:是啊,她們一家人都是很正統的基督徒,你可以多跟苗宜交通信仰上的問題。
後來,連偉棟想起這一情節,又知道了苗宜為了陪同媽媽放棄第二天的早班飛機回美國,不得不感嘆,她棋高一着。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一)狂濤
(三十一)狂濤
毫無預兆。
那個周四,從下午開始,紐約就蓄積整個夏天以來最大的一場雨。苗宜的寓所冷氣開得很足,聚會結束大家開門出去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感嘆迎面而來、對比強烈的低氣壓。
苗宜讓苗蘇留一下,說有點事兒跟她講,态度随性自然;還客氣地跟丁丁和傑裏征求,不着急的話就等蘇一會兒。實際上,她提前打過電話問了傑裏今天能否來;又有否時間代她送回她們倆個。
苗宜的心思缜密可見一斑。
很簡短的一段交談:
“蘇,最近跟連偉棟有聯系嗎?”走進她那布置精雅、色調偏冷的小書房。苗宜一邊示意苗蘇傍坐,一邊熟練地打開電腦,鼠标頻點。
“有聯系。昨天晚上還通電話的。我知道你們投資合作成功了。恭喜你宜姐。”
“是的。上周五舉行的簽字儀式。來看,這是我存得幾張慶祝宴會上的照片。”
“哦,是呀,宜姐你照得真是漂亮。”
苗蘇不擅長恭維人,所說是由衷之言。一張張刷下來,照片的主角不光是苗宜自己,幾乎都是兩個人的:苗宜和連偉棟。苗宜身着華麗高雅的修身禮服,襯得她長身玉立,高貴大方;與一身正裝,俊朗挺拔的連總裁比肩而立,宛如一對璧人。最引人遐想的是他們舉杯相碰的一幅,苗宜喜笑盈盈,含情而專注在對方臉上,連偉棟的角度稍側,看不清眼神,但表情明顯也是很愉快的樣子。
苗蘇看得眼睛發直,失了言語。苗宜也淡然淺笑,并不熱絡解釋。最後一張換了主角,但苗蘇也是認識的。苗宜跟連媽媽牽手挽臂,親密相依。循着那時的“風景”一說,這一雙女人才真是如畫般養眼。她們的背景好似并不是宴會的大廳,是一棟典雅古樸的獨棟房子門廳前面,隐約可見花園裏繁花香草自然點綴。
“上個周末我返回前,去了他家做客。伯父伯母對我非常熱情。其實之前,我和連家媽媽多次相約同去主日聚會,我們投緣,像多年好友一樣。”轉身直視堂妹的臉,苗宜說話緩慢清晰:“當着他父母的面,我向連偉棟告白了。”
“告白?”苗蘇擡頭呆愣地望向她的堂姐。聲音細小,像膽小的學生站在老師面前請求重複答案。
“是!”習慣性地,苗宜輕蹙眉頭,口氣堅定:“我說對連總傾慕多時,能借此次合作彼此了解,增進感情,十分感恩。希望能跟他正式交往,更期望将來能跟他結婚,與他攜手共創未來。”
“那他呢?”苗蘇下意識追問。
“他送我的時候,我們談了很多,他答應我好好考慮,盡快給我答複。”
“宜姐……”苗蘇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而無力;好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過來的一樣。她徒勞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
“我猜他沒有對你透露分毫吧?”苗宜一絲無奈,也一絲不忍,她轉臉不看她,繼續說下去:“你和他之間,根本就不現實,也不搭配。你們終究走不到一起的,這麽拖懸着,也沒什麽益處。所以,我不想對你說對不起。我還是得感謝你,是你把他帶來的。雖然連偉棟現在還沒有答應我,我若不說,你也許會是最後一個知情的人,我覺得你有權利早點知道,正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這樣向你坦誠。”
……
茫然看着苗宜的嘴翕動有聲,在那裏自說自話。苗蘇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腦中反複回蕩的只是兩個詞:好好考慮,盡快答複。
回去的路上,苗蘇下意識地聚集全身力量,繃緊神經來應對傑裏和丁丁,但仍然被聰敏的丁丁發現了她的不在狀态。以至于丁丁伸手在她頭上“怎麽啦你?病了,發燒了?”她有點煩躁地躲開,更讓丁丁皺眉啧啧。
“是氣壓太低了!我的頭也有點疼。”傑裏把他的法拉利開得飛快,“蘇,我和你之間有靈魂的感應的。”還傻開玩笑。
“一場大雨要來了。”将燥熱的額頭抵在窗邊,外面行人匆忙,街道繁忙,時光也似急忙地追趕着。苗蘇心底一片冰冷,似乎這名車的冷氣也跟着湊節奏。
“哇,下了下了。”丁丁轉頭望向車窗外,驚呼起來,“這麽大的雨點,簡直跟葡萄粒似的,落在地上像有彈性一樣。”
轉眼間,傾盆大雨如注。車速被迫慢下來,雨刮器都忙不及推開水流,視野已然茫茫一片。
頓時,車內車外也一片森涼、冷寂--苗蘇此刻的心境正如此。“主啊,”心裏嘆息,“是想安慰我嗎?我也應該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十幾米的距離,苗蘇和丁丁的單薄夏衫都濕了個透。推了丁丁先去浴室,苗蘇換下濕衣,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撥電話--不能等,一秒她都不能等:積郁如密雲般的委曲、酸楚、怨怼;奔騰如洪水般的憤怒,要将她吞滅了,冷靜?節制?苗蘇明明聽見心底的聲音說她正在被魔鬼掌控,血氣沖動,她卻只想任其沉淪。
“宜姐向你表白了?”
……
“你答應考慮了?”
……
“會盡快給她答複?”
--好了,你不必猶豫了,答應了她吧!我們也好從此一刀兩斷,永不相見!
--為什麽?
--能為什麽?你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該有交集。
……
腦中預演着這電閃雷鳴的激烈質問、不容回轉的戲劇化一幕;苗蘇顫抖着手一遍遍地按鍵撥出。
不通!竟然,他不接!
以往苗蘇幾乎沒有主動給連偉棟打過電話,國際長途呀--心照不宣地,連偉棟差不多都是在固定時間打過來,冷靜一分析就顯而易見了,現在這繁忙的辦公時間,連總裁的私人電話接不通應屬正常吧?
苗蘇根本就沒有他辦公室的電話。沒錯,氣話往往是最現實的話:她跟他的世界沒有交集。
丁丁很快洗完了,看見苗蘇的蒼白臉色、充血眼睛,她不動聲色地仍是催她快去,免得着涼。溫熱的水流下面,苗蘇終于稍微冷靜了下來,她不顧水流進眼裏的澀痛,在篷頭下面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雖然毫無預警,又是這麽突如其來;苗宜的話,她毫不懷疑其真實性。這濫俗而狗血的橋段,或者早在去冬連偉棟第一次跨進苗宜的門,就開始醞釀了吧?
--洗完了澡,苗蘇呆呆地,在床上抱膝而坐,把臉埋進膝彎以下,頭發披散在後背上:丁丁細致耐心地在給她吹幹。
“是你的戀愛問題?”
“宜姐要連,勢在必得。”
“我是先知嗎?竟讓我言中了?不是告訴你小心的?”
“多麽冷血,你竟然興災樂禍!”
“你要的是不痛不癢的安慰話?”
“不,我想知道當下我該怎麽辦。品償、回味、思慮、哀悼,那得以後慢慢在時間裏熬。”
“你這麽說,豈不是已經有定意了?”
“不,我不相信也不甘心,這是試探,是考驗嗎?”
“當然!默然無語,甘願受欺。你沒有別的可選,否則就是自取羞辱,在人面前還是小事,在神面前是大事。”
“丁丁……”苗蘇轉臉看她的姊妹和屬靈夥伴,淚水洶湧。
“苗苗,這一瞬間我甚至相信,咱倆能相識結緣,就是為了這個時候我來幫助堅固你的。愛情這回事,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們有主,既然你所遭遇的是出于祂,祂一定是為了你好的。”
“可是,丁丁……”苗蘇仍是說不出話來,哽咽着還是流淚不止。
“我比你大,經歷比你多,請相信我不是在這裏站着說風涼話。若是管用,我也不介意揭揭舊傷安慰你。但你現在最需要的還是主的安慰。宜姐或者是大言不慚,理直氣壯地傷害了你,但你心裏也是得承認,她可能是最适合連偉棟的人,無論從外表學識、從事業上;最難得在信仰上,他們倆都堪稱珠聯璧合。誰敢說這不是神的旨意?
--可是,苗苗,我知道還有更深的一點:主是借此來破碎你!你是這麽溫柔、善良、純真;富于犧牲精神,有受苦的心志;祂竟然舍得這樣來對付你。啊嗚嗚--”
一通的慷慨,結束詞竟是哭聲,苗蘇反被搞得哭不下去了。她們擁抱着,互相拍打着對方的肩膀,又破涕苦笑起來。
“我是不是還是該感謝,不戰而敗,卻有這麽堂皇的借口。”
“能這麽自我安慰,說明你已經接受現實。不過,言敗還為時過早,你若是聽我的,就靜觀其變好了。”
“我知道,剛才我失去理智,瘋狂給他打電話。”
“沒打通?”丁丁伸手指推鼻梁上的眼睛,探詢地又很把握地問。
“是,看吧,有保護的。”
“感謝主!”兩個人幾乎同時這麽說,又一同笑起來。
其實當日,連偉棟和苗宜并未談很多。精簡的就像斟詞酌句的談判。
“Edwin知道你的意圖嗎?”
“當然,來考察前我就向他坦言了。沒有想到的是,他怕的不是感情上的失去,反倒是怕失了好馬--他一向自诩伯樂。”
“你什麽時候開始打算的。”
“第一次見面,浪漫點應該叫一見鐘情吧?”苗宜這麽說着,還配合着輕笑,似乎想表明她有點不好意思。
但連偉棟一點都笑不出來。其實一開始接到表白,連偉棟瞬間是有一絲竊喜的--看,果然如此。這種極大地滿足男人虛榮心和自戀感的事帶給人的不是普通的沖擊。繼而,他發現,他早已陷入了一個非常困難的境地。如同溫水煮青蛙,從他這個對立方看,苗宜也是幾乎穩操勝券了。這溫水本來就是預備好了的,之前他疾速老練下來的人生經驗,他的冷靜客觀思維習慣,他從來不會天真地以為男女之間有什麽三生三世,亘古唯一。若是有這麽樣的一個苗宜,來加一把柴,把溫水再加熱,讓青蛙伸腿等死,那恐怕是自然結局。
“可是,我不愛你!”連偉棟這麽說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沒什麽殺傷力,他甚至沒有力量再進一步宣布:我愛的是苗蘇,你的最親的妹妹。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我答應愛德,二年內不主動請辭。我想你不至于急着現在就拒絕我,我下次來至少一個月以後,到那時,給我個答複吧。”仔細觀察着連偉棟一臉的糾結與別扭,苗宜語氣沉穩而寬和。想起阿裏盜給她的資料裏的照片,那個一臉稚氣的驕傲又矯情的小提琴少年,苗宜在心裏笑了。
連偉棟在事業和親情的雙重壓力之下,早已動搖了。最致命的是,媽媽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苗蘇或者是你喜歡的,但遠在天邊,将來又歸宿不定;即使你們彼此屬意,就現實來講,形如虛設。苗宜如同天賜良緣,你沒有理由讨厭這麽聰明勤奮又漂亮大方的女孩子,傻瓜才會拒絕她。最後,溫和善良的連媽媽以被征服者的忠誠,向兒子發了強制執行令:如果不答應與苗宜交往試試,就不要再頂着孝順的名聲來見媽媽了。
紐約那個暴風雨的晚上,苗蘇始終沒有接到連偉棟打來的電話。
地球上最遙遠的兩地,兩個人都手握電話,猶豫着,等待着。
(第二部完)
作者有話要說:
☆、 (三十二)不怨
連偉棟登上去S市的飛機,心情激動,思緒萬千。
時間距第一次去,相隔整整五年,季節相同,剛入盛夏。
那兩年還是歷歷在目,這三年卻一晃如飛而逝;但這半年來,于連偉棟的人生可說天翻地覆:
在新年的集團公司年會上,老董事長宣布隐退,将股份與實權一并轉交兒子--連偉棟在大刀闊斧的一系列動作之後,公司上下一片怨聲,利益最受損失的是被關停并轉的十幾個子公司和部門的高層,群情難抑,衆怒可畏;為穩固江山,逼得老董事長只好與兒子統一戰線。
當然,連偉棟付出的代價不只是承受風險和壓力,更有感情上的妥協:馬拉松式的近三年與苗宜的交往,終于要劃上感嘆號了!一度曾經,連偉棟以他商人的狡詐,一直以為這樣子拍拖下來--(“拍拖”這個源于廣東珠江行船運貨的詞,因其互動性,用于形容戀愛非常恰當;)他們之間的源發問題和繼發問題都會形成大障礙,最可能的結局是“甩拖”——以毫無喜感的句號結束。
可是,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