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頭,看見傑裏站在稍遠處,顯然是等着她
也像這雪花兒一樣,是來自天上的精靈,或者是天使?”連偉棟單手摟着苗蘇的肩膀,他們并肩站在街角。不由自主地,都伸手承接着悠悠飄落的雪花,滿心地甜蜜喜悅。連偉棟忍不住抒情。
“嗬——你這甜言蜜語的家夥,怨不得呀,怨不得!”想起丁丁的感嘆,苗蘇也忍不住促狹地調侃起來。
“哼,怨不得什麽?我是家夥,你是什麽?”手上用力,摟緊了。
“哈哈,我是天使呀!”順勢掙脫他的懷抱,抱着臂昂頭說。雖然覺得這樣的親密挺舒服的,但苗蘇還是有那麽一點兒不自然。
你就是精靈,狐貍精靈——這麽想着,連偉棟臉上掩不住地幸福笑意。
男人們為什麽愛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比作狐貍,女人們更還要惡狠狠地加上個“精”字,品咂這其中的滋味:恐怕是故意将愛情低俗化,又泛着人間的煙火味。連偉棟以為他所要的不寂寞,就這樣附麗于信仰的海闊天空,又可承載現實生活的日磨月銷。豈不知,背後真正有一雙翻雲覆雨手,要把人帶到極地,乃至口貼塵埃,或者才有指望。
出租車走的路線是先到連偉棟住的酒店的。苗蘇雖然不熟,但也知道個大概,就說:“你先回去吧,省得來回地坐車。”連偉棟知道她并非假意客套,不說話,握緊了她的手:“你也下車,再去陪我一會兒。現在根本睡不着。”
“嗯?”苗蘇一時愣了,不知怎麽回答他。連偉棟能感覺的到,她的手,乃至全身都有點僵硬。
“怎麽啦?”只好小心地問,也放開她堅定抽出的手。
“我,不是不信任你,連。”苗蘇轉臉正對連偉棟,她望向他深邃的眼睛,他們近在咫尺,呼吸相聞,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輕緩堅定:“我是信不過我自己。”
未等連偉棟施展什麽手段——緩兵之計?挑畔激将?即使連哄帶騙也好——天地良心,連偉棟可發誓:他沒想幹什麽,甚至他都沒設計過一個吻。他只是舍不得跟她分開,實在實地想多跟她呆一會兒。前一天分開獨自回酒店之後,連偉棟徹底失眠了,滿心滿腦都是他的苗苗。根本不是面對她時那樣“沒關系,我看看你們可不可能”的雲淡風輕。雖然時差也是一方面,但連少太清楚自己的感覺了,懷疑、等待;思念、矛盾,近一年時間,常常把他煎熬得心力交瘁。這次來美國,潛意識裏連偉棟清楚自己是來作最後一搏的。這麽多年在感情上收放自如,理智自律一向是他的長項,現在這種偏離他明白極不足取,難以告人。海波以專業人士的角度勸他,感情上的事看來複雜,實際關鍵在于快刀一斬,斬不斷的,藕斷了還連着絲的其實還是愛,到底有沒有愛。你只須去抱她一下,聽聽她的心率,一分鐘達到一百二十就說明心動了。這就好辦了,預後一定大有發展。
連偉棟當然聽見他的苗苗心動的聲音。問題是他更加确定他自己的心:付出任何代價都值得。被這樣洶湧澎湃的激情沖擊着,被渴望與幻想缭繞着,連偉棟如同中了毒瘾般興奮。直到淩晨才精疲力竭地睡着。
雪,在都市的七彩霓虹映襯下,把天空渲染得粉紅瑩潤,也憑添了溫馨暖意。連偉棟在三十九層酒店大廈房間的飄窗前,默然獨立。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信不過自己。”
“你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那就先送我回去吧。”
——愛情中,誰握有完勝的法寶?有人說,誰先動心誰先死!誰愛得多誰就把殺罰權乖乖交了出去!真的如此嗎?一個天生的商人,一個股子裏絕對自負的自私男人,一向擅長周密計劃、謀定後動。他的愛又到底有幾分真純幾分欲求?從希望的高峰跌落失望的空谷,失落、無奈,酸澀雜陳;也回甘有甜味絲縷。想像她已經坐在圖書館的明亮燈光下趕寫她明天要交的報告,反思毫無經驗的她,怎麽會有如此警覺,理由竟然精準而堂皇:信不過自己。
“什麽叫信不過你自己?”
“就是對于原則的問題,永遠不要相信自己會持守得住。”
苗蘇沒有告訴連偉棟這是媽媽在她臨出國時,對她的叮咛。方式仍是現身說法。相對于丈夫對她感情上十年如一日的忠誠,她并無愧疚,相反她感謝那麽些年裏經歷的搖擺不定,軟弱失敗。只有經過了試探歷煉,她才能在後來的艱難歲月裏持守對丈夫的忠貞。
“只是有一件遺憾,”苗蘇記得媽媽說這話時的莊重表情。
“我的初吻沒有留給你爸爸,”蘇韻眼裏瞬間淚光浮現。“當你爸爸很鄭重又很生澀地吻我的時候,我哭了。記住一點:當你自以為是在愛着了的時候,你最容易失去基本的判斷。而戀愛中的接吻必定起動□□,甚至無法控制。不要相信自己會把持得住,盡量逃避被牽引的機會,這就是秘訣。”
苗蘇當然不好意思追問細節,雖然很好奇媽媽和爸爸之間的羅曼史:一個三十四歲、滿臉蒼桑、有點早衰禿頂的男人,新婚之夜才第一次吻自己的新娘,竟然讓依舊青春靓麗的女人愧對丈夫不是初吻,遺憾于情感上的一時失足。
蘇韻的強大還在于及時:就在昨天,母女剛通過短短的電話,母親婉轉提醒女兒:不要自信,而要信靠。
十三歲受洗,十七歲進入普林斯頓學金融工程,又同時在毗鄰的普林斯頓神學院修神學。二十二歲雙碩士畢業,去非洲一年,回來重新申請在母校讀博士,二十五歲進華爾街工作,成為十萬精英中的一員。短短兩年,苗宜就從一個普通的投行交易員躍升為基金經理。繼而,擔任運作上千億資金的投行首執,兩年來在幾千家同業的競争搏殺中掙紮存活,其中所付出的代價難以想像。
苗宜去乍得那年,聯和國難民署正陸續建立十多處蘇丹戰亂難民營。東非的各處難民營也有了比較系統的管理。苗宜執意去乍得而不聽父親的安排以教會差派名義去南非,多少帶着點堵氣,家裏只有特立獨行的弟弟Alex支持,不知什麽原因,苗宜就是義無反顧了。一年志願者的生涯,給了她強烈的震撼,也成為新的人生軌跡的起點。回來之後,苗宜就鬥志昂揚、目标明确地開始進軍華爾街,要加入那個推崇貪婪、叫嚣逐利的世界中心戰場,成為一名戰士。理由振振:人總要有飯吃先活着,才能聽福音信真神。兩年前,她發起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用以支持南非、尼日利亞等地教會向中北非擴展宣教。并把她短短時間就賺取的上億美元全部投入。在外人看來,苗宜無論在生活上信仰上都算成功,父親只是無奈哀嘆:
“浪子在離家之前,心早已流浪在外。”
苗宜沒有任何耽擱就回到自己公寓,邊換衣服便打電話:
“阿裏,我要那個連偉棟的詳細個人資料,從出生到現在的。”
“好,什麽時候要?”
“越快越好!”
“姐,為什麽這麽興趣?”
“各種原因。”
“側重哪方面?”
“個人喜好、性情;為人素質、行事風格;越詳細越好。”
“好,放心吧,可能的話,歷任女友、交往細節我都給你搜羅來。”
“嗬嗬,我知道你的本事,姐雖然是利用你,但也不是無償的。我警告你啊,不許幹違法的事。你自己的底線你自己負責。”
“行了,比媽還啰嗦。我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敬虔的基督徒黑客了。”
“不跟你貧了,弄好了發我郵箱裏--你單給我整的那個。”
苗宜的公司是次貸危機之後才創立的,最大注資方也在風暴中受重創,幾家聯合銀行的重組和融資都因後怕而變得小心翼翼。她的事業起步曾經異常困難。她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去高盛那樣的大公司,培訓實戰經驗,作戰前熱身。原因很簡單,她的目的不同,她要找的不是一個高收入、富有挑戰性的工作,甚至發財的願望都不算強烈。她是要進行一個賭博。
浪子離家時,想必也是雄心壯志。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賭博,只是沒有弄清跟誰賭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四)音樂
圖書館裏的學生明顯比平時少很多,想來是與即将到來的感恩節有關。在這個規模小,國際性卻很強的學院裏,因為八成以上的學生都不能在短假期中回家,學生們都重視這最美國的節日而大花氣力。苗蘇不參加任何社團,她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在這裏浪費--無論是一點金錢,還是時間、精力。大學時她還參與過話劇社的排演,那只因為她的聲音特別,适合念旁白,她也喜歡那樣練習口語。只可惜因為那個被高調追求的插曲也遺憾地半途而廢了。哦,聽說後來,那個狂放的師哥跟戴小雨在一起了,臨畢業時,大家對校花校草歷經滄海終于除卻巫山八卦得不得了。他們看來才是真相配呀。而那個戴小雨,連偉棟是為什麽跟她分手了呢?兩年前那些個初夏的早上,多少次看見連少載着她絕塵而去——現在想來其實是有些怪異的。去哪裏?他那海邊別墅?約會的話,不都是應該晚上的嗎?電影院,音樂會,或者配合他那樣的檔次,酒巴、私人會所,K歌、紅酒……
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浪費時間,苗蘇甚至覺得些微地苦澀心痛。實際上有多少矛盾掙紮正在心頭纏繞。
她堅信沒有錯。那又為什麽不能平靜?傻瓜也看得出來他的失望:除了在她下車時說了聲再見,一路上他再沒有主動跟她說話。盡管為了掩飾他一直維持微笑着。
幾乎是逃跑的心情回了學校,又追趕着自己去了圖書館。當然她真是要趕寫報告的。但此刻,她靜不下心來寫一個字。
給他寫那封絕交信好像是遙遠時空裏發生的事,那時她的心境又如何?
不由自主地,她點開了郵箱裏那封無法追回的郵件存稿。審視那個本來土生土長,總是土裏土氣的中國女孩兒,根本一個名牌兒也不識,卻穿着傑裏媽媽熱情分享的Dior新款,在那裏扮靓裝酷。苗蘇不由地輕笑了,笑那時的故作姿态:究竟,她并不怕法國式的熱情攻勢,還理直氣壯地在心裏滋生厭惡反感,只不過因為沒有動心,不怕自己被傷害,對傷害別人也就沒有多少負擔。可是,對連偉棟畢竟是不一樣的,那時的決絕是害怕而逃跑,今時的複雜難言又是什麽?那時的逃跑是打着堂皇無私借口的真自私,今日這堅持原則之後的難以平靜就只是因為怕對方失落難過嗎?
拿起電話,給他的紐約新號碼發短信:
“連,如果你生氣了,我道歉好嗎?”
連偉棟已經洗了澡,平靜地躺在床上,打算睡了。收到意外驚喜,心跳都加快了。
“沒有,你想多了,我哪有那麽小氣。”回得快極。
“連,我才發現,原來我真是很矯情的。”
——嗬,這丫頭反省了,還挺深刻!“哈哈,恭喜你的發現,看吧,我早說過你就是拽!”
“嗯,我承認。人常常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
——這麽誠懇,她是認真的!可是連偉棟的心卻有點兒揪起似地疼。這傻丫頭對自己也太苛刻了吧?
“怎麽辦,你後悔了?好吧!你掃我的興可以,我可不能掃你的興。我現在去找你?”時間确實還早,在紐約,夜裏十一點正是日常生活進行時。
“我不是那個意思。哦?你這是故意的吧?”
“我就是故意的。至少,我們通話吧。”連偉棟真有些抑制不住地興奮了。
“我還在圖書館。今晚我要完成作業的。我只是——”苗蘇深吸一口氣,接着按鍵:“因為怕你生氣,都靜不下心來。”
“我知道了,”連偉棟真是心疼了。瞬間冷靜了下來。“我沒生氣,真的,苗苗。這樣--我先睡一會兒,你專心學習吧,等你回公寓時給我打電話。”
“不必了吧?你應該好好睡覺。”
“聽話,苗苗。我想聽你的聲音。你給我背一段《詩篇》就行。我保證在等你的時候能睡着!要是你撥電話時,五秒內我不接聽你就挂掉,怎麽樣?”
“好吧!那先晚安!”
“晚安!我睡着等你!!!”
看着那三個感嘆號,苗蘇由衷笑了,心情大好!這算什麽?熱戀?有點兒吧?那家夥已經三十歲了,戀愛的話--這種樣子這麽純粹的,會不會早該膩了?那他豈不是陪着一份兒格外的辛苦?
他自找的,活該!苗蘇在心裏向自己發嬌嗔,這其中沒有良心的杠杆,更談不上信仰的制擎,只是濃濃的甜蜜。
所以,苗蘇踩着薄薄一層積雪,獨自行進在夜半寒風中的時候,“聽話”地把連偉棟從甜夢中吵醒,不在意左手被持續的冷風掃得通紅。
“聽啊,是我良人的聲音;
看哪,他蹿山越嶺而來。
我的良人好像羚羊,或像小鹿。
他站在牆壁後,
從窗戶往裏觀看,
從窗棂往裏窺探。
我良人對我說: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
起來,與我同去!
因為冬天已往,
雨水止住過去了。
地上百花開放。
百鳥鳴唱的時候已經來到,
斑鸠的聲音在我們境內也聽見了。
無花果樹的果子漸漸成熟,
葡萄樹開花放香。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
起來,與我同去!
……
連偉棟手邊沒有聖經,只有安靜地谛聽。苗蘇像以前與他初識時一樣,标準的英文,緩慢的、低沉的聲線從電話裏傳過來。遇到他不懂的單詞,就輕輕打斷:
“A gazelle”
“羚羊。”
“doves”
“斑鸠。”
出于對英國文學的深厚喜愛之情,苗蘇在朗讀時,刻意規避美語發音的自由含混特性,語調顯得沉穩安寧。即使被打斷,接續得依然從容不迫。連偉棟晃若又見那個站牌下的清純女孩兒,眸光如水,直照到他的心底,柔波蕩漾。
《雅歌》是聖經中最奇妙的詩篇,字面上只是一對新人互述愛慕,傾吐衷腸。據稱是所羅門所作為見證與書拉密女之間愛情的。但正如保羅所論夫妻之愛,說這是極大奧秘,但其實是指着基督與教會說的。男女之間若是真愛,豈非也為見證那極大奧秘呢?
接到苗宜禮貌得體的邀約電話,連偉棟當然是高興的。但直覺上有點兒不安與惶惑。而放下電話的苗宜一改往日匆匆忙忙追趕時間的風行氣度,呆呆盯着屏幕上那個拉小提琴的俊美少年,陷入沉思。
很快地,屏保畫面展現時光在未知空間裏流動的意象,一如苗宜此時腦中的意識流想像:一個熱愛音樂、充滿藝術抱負的單純少年,是怎樣一點點向現實妥協,一點點脫去稚氣的理想,退去浪漫和銳氣,一步步成長、成熟;終于變成遨游商海、殺罰決斷的成年人。苗宜恍然,為什麽他這樣輕易吸引了她——他們很像。一帆風順地成長,聰明敏銳、才華橫溢,也同樣地狂妄自大。最可嘆的是:她看出,他們都是股子裏絕對冷漠自私的人。但更可氣,也更不可理解的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會喜歡苗蘇那樣的傻瓜,無論戀愛還是結婚,苗蘇都絕對不是他的對手,肯定要吃大虧的。
或者,這就是神的旨意:借着蘇把他帶來。--苗宜這樣想當然無可厚非,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只是我們常常不服編劇和導演,特別對主角的配搭總不滿意,就不肯好好排練演出。
音樂會,比較迥別于其它舞臺藝術形式,根本不必男女主角配搭演出。有人就說音樂,這世界語言,無論是創作過程,還是演繹過程,其實是人與上帝在交流對話。苗宜少年時也曾迷戀音樂,興趣寬泛;推崇高山流水,也不嫌棄下裏巴人。還記得日本一代大師小澤征爾那深清而執着的目光:上帝在我心中——給她難忘的震撼。
連偉棟偶爾瞥見身旁苗宜的表情,平靜無波,松馳卻專注,看得出正全神貫注于舞臺上的交響樂。連偉棟不禁心念感動:從什麽時候起,他失去了邀請別人,或接受邀約與人一同聽音樂會的興趣了?那些青春飛揚、氣質動人的女孩子們,不約而同地表現過分地崇拜與驚訝,不是向着音樂,和音樂人;而是向他這個忠誠的觀衆。常搞得他反倒失去了欣賞與分享的興致。本來他已經冷靜分析了苗宜的動機,認定她調察了自己,投其所好請他聽音樂會,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他沒有想到,這個風情與成熟并存、妖嬈和能力共生的女人,是個真會欣賞音樂的人。
“下面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苗宜并沒有轉頭看他,輕輕地,如同自言自語,間歇時間的音樂會現場,雖然幾乎座無虛席,卻又如寂無一人。
“知道,我收藏有四個版本的CD。”連偉棟認真回應。
“哦,你到底喜歡得比我專業。”
“謝謝,現場聽這首曲子,這是第一次。”
……
音樂聲響起時,就再無交談聲。而音樂會後,已經近午夜,兩人幾乎是沒有商量地步行去了音樂廳對面的咖啡館,各自點了飲品和點心。即便是等待的時間,冷場無言的狀态,兩人也并不覺得尴尬,連偉棟顯然很愉快,右手中指無意識地按節奏輕敲桌面,仿佛還沉浸在音樂聲中。女士優先,苗宜的熱可可先上來了。她端起來輕吹輕啜了一小口,放下說:
“每次聽完音樂會,我心裏都會産生莫名其妙的荒涼感。Edwin介紹我喝這種熱飲,他說喜歡我回歸小女孩兒的樣子。那就會讓他有男人的保護欲和自豪感。他還很會找依據:上帝希望人類都回歸伊甸。”
連偉棟不說話,耐心等待苗宜未完的話題。
“Ed,四十八歲,LK家族第三代掌權人,我的投資老板。”苗宜喝了一大口熱飲,聲音也顯得濕潤低迷:
“這兩年,我的床伴。”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五)戳記
示弱!
連偉棟當然很清楚苗宜這樣一個女人,在這樣的約會中間,向他透露這樣很隐私的事情,意味着什麽。他不禁在內心撫額。面無表情,不露痕跡地觀察着一臉淡淡然又微蹙眉的苗宜,那一種微微迷茫的神情其實與苗蘇相當相像。
連偉棟好不懊惱!至少說明一點,這位堂姐根本就不把他與苗蘇的關系放在眼裏,或者進一步說,根本不把苗蘇放在眼裏。至于是否把他連少放眼裏,有待考察。還有,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當然不是愛情,十八、九的青春少女,或者會對他這樣的男人搞什麽一見鐘情的戲碼--連偉棟見識的多了,曾經像戴小雨們那樣的,他也不過是利用她們對愛情的天真幻想,滿足了自己的私欲而已。苗宜不同,她差不多與連偉棟同年,閱歷上可能還有過之。
只好無奈苦笑,跟自己發句噱頭:情路坎坷啊!
苗宜當然不會直接了當對連偉棟說:我對你感興趣,想将你納入人生計劃。她也不會冒然授人以柄,讓自己陷入被動。她相信自己的觀察力和識人之能,但義無反顧地露底線,傾所有,尚早。
把自己與Ed的關系先告知連偉棟,就是她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第一步:“按着你們的流行說法:我這叫被潛了。”
“潛規則也是規則,一碰規則,就說明有身不由己的緣由,這就像那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虛與委蛇,那是連總的強項。
“哈,你的反應到底不同。”苗宜這一打哈哈,即化解了向人露怯的尴尬,又掌握了話題的方向。
想像苗蘇痛心疾首為她堂姐定性:這是犯罪!連偉棟心底反覺得柔軟下來:“苗苗若聽見的話,恐怕先得張大嘴巴;然後再嚴肅地定你為犯罪吧?”連偉棟知道苗宜在深深研判自己的表情,掩飾地苦笑了下:“我可是沒有資格給你定罪的。”
“看來我的觀察很正确:我們是一種人。”自信滿滿。
“我可以把這看成是榮幸嗎?”連偉棟是笑着說的,但語氣冰冷,無一絲溫度。
……
連偉棟的心情極其複雜,甚至擔心若馬上去見苗蘇,他會不會露出馬腳--看這詞用的!他是絕不會向他的苗苗透露苗宜跟他的談話內容的,苗宜都根本不用囑咐他替她保守秘密。他不由地自嘲:沒錯,我們是一種人,唯利是圖,冷漠自私。懂得對着什麽人,說什麽話;什麽事都要先計算好了。鄙視苗宜嗎?其實我更該鄙視我自己。
可是,轉而想到苗苗,連偉棟不由地心內激越澎湃:我對苗苗是真愛的。不能套用任何模式,只能無可奈何地随心而動,任其載沉載浮。
從咖啡館出來,一路上連偉棟胡思亂想,越來越煩躁。本來已經夠晚了,該回酒店;結果中途又轉去苗蘇的學校。曼哈頓已經有了節日來臨的氣氛,各大商家趁機宣傳造勢,花樣百出,晚上比白天更顯忙亂。連偉棟一向對這些營銷手段之類的東西敏銳而興趣,但此時看見只覺厭煩。
寒風凜冽中,他終于到達,一下車格外覺得夜半冷寂。本來想直接去她公寓找她,若是她沒回,就等她。他已經了解了她公寓的基本情況,知道除了丁小蔓之外,還有一男一女同租。以前他從沒聽苗蘇提過同租的男人,現在知道了,莫名有點不舒服的感覺。想想看:他的苗苗竟然跟別的男人同居一室,朝夕相見,共用一個衛生間。他連偉棟的女朋友呀,他完全有能力在紐約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一套房子,讓她一個人住。當時沖動中,他曾不受控制地計謀怎樣讓她接受這個建議,當然那只是空想。
情路坎坷啊,再一次地,他調侃自己,聊以自-慰:原來我竟然有自虐癖,還樂在其中。
冷靜了一點兒,他打她電話,幾聲鈴響之後被挂斷。看來,這丫頭又在圖書館熬到這麽晚。寒風中,他打了幾個寒顫,耐心等她短信。
“我在圖書館,你在哪兒?”
“你們學院門口。”
“我馬上出來。”
苗蘇一邊按鍵,一邊收拾東西。心情歡快。她是知道今晚堂姐請連偉棟聽音樂會的。之前苗宜開着玩笑,說替她招待下遠道客人,順便了解他為人品質,商業目的是其次的了,作為妹妹要領情的。苗蘇感謝堂姐,更好奇這商業又考察的約會态勢到底怎麽樣了。
遠遠地,連偉棟看見苗蘇小步慢跑着過來,他馬上大步迎上去。刺骨的冷風反倒讓他喜悅舒暢起來--苗蘇穿上了那件羊絨大衣,乳白色絨毛的貂皮衣領被她老實不客氣地翻卷立在耳邊(她還真不把它當名牌穿),襯得她膚白如雪,嬌媚可愛。
接過她手裏的筆記本包,又把她肩上的大書包扯下來挎在自己肩上;操起她的手緊握在掌心。像是一種宣示主權的儀式,動作連貫,一氣呵成。
“手這麽冷!”瞥見她紅紅的臉上笑意盈盈,連偉棟極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笑出來,故意板着臉,“把那只手也給我。”不等她反應,再伸手抓住,拉過來一起握在一只手中,那也綽綽有餘。
盡管走起來,有點別扭,但苗蘇忍住沒有反對,反而傾倚着他牽手的那只胳膊,臉也幾乎貼在他的肩膀上了。她想:紐約這鬼天氣真是冷,連的大手也真是暖啊。
公寓的客廳只亮着一盞小小壁燈,是丁丁特意給她留的。不知道周正恩那一對兒回來沒有,望了望他們的房門,苗蘇拉着連偉棟的手到她自己的房間。
看,有些時候是沒有辦法的,她可以拒絕去他酒店的房間,但她不能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刻,把他拒于她的門外。她只能在心裏默默禱告。
苗蘇脫下大衣,挂在小衣廚裏。回頭看見連偉棟也脫了皮大衣,只是随手扔在她的床頭,然後一屁股坐在她的床邊,舒服地嘆了口氣。
“你,要不要喝水?”苗蘇看他一派安适之态,心裏有點忐忑。
“不喝,聽完音樂會,又跟你堂姐去咖啡館喝了一肚子咖啡。你呢?累嗎?困嗎?咱們就坐着說說話,明天周六,你本來要陪我去玩的不是?不行咱們晚點出發。”
“我還行,不太困。”
看她臉上表情,連偉棟不禁莞爾,“來,坐我身邊。別擔心,你困了我就走。”
“哦,好!”乖乖走去坐下,乖乖又被握住手。
“看,”連偉棟擡起兩個人的手,“這就是極限。當然,你如果覺得咱們牽牽手,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那也可以不牽。”連少的本來作風,這才是。
“唉?”苗蘇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你,你這是--調戲。也不可以這樣。”繃着臉,故作嚴肅。
“好,我錯了。”憋住笑,端着莊重。
“音樂會,聽得怎麽樣?”快轉話題。
“不錯,你宜姐很有品味呀。”
“那是,她簡直全才。”
“你很佩服她嗎?”
“當然,女中豪傑。又奉獻許多錢,支持教會擴展。”
“我也會奉獻的,你等着佩服我吧!”連偉棟不敢說苗宜壞話,邊兒都不打算沾。他不知道,以苗宜的居心,會怎麽在他的苗苗面前評價他,他清醒地知道他只能守住自己的本分。再說,商人的本分更有一層——若苗宜的別樣居心對促成他們的合作有利,他也不會矯情地撇清。
“我不是那麽勢利的好不好,你若不是信的,奉獻多少都沒有意義。”
“行了,別對我講道,咱們說點正經的。”
“道就是正經!”
“好、好,我又錯了。那咱們說點兒不正經的。”
“咯咯,你怎麽這麽讨厭!”苗蘇笑起來,眸光閃閃。嗔怪的樣子,被恰到好處地娛樂了的愉快樣子,都讓連偉棟滿心愛憐。
“苗苗,再不要随便說分手了,好嗎?”連偉棟把她另只手也撿起握着,一臉嚴肅。
“這段時間,我實在掙紮痛苦。你也承認我是成熟老練的人,我很篤定你是最适合我的女人,不是什麽愛情幻想之類的沖動。我不在乎等你幾年,我保證僅限于這樣。”把她的雙手都在掌中正規握于掌心,輕舉于胸前。“我很期望能在婚禮上才得到你的初吻。相對于我的,你想,床上運動都爛熟于心,就講需要,能僅限于牽手嗎?我确實更珍惜你的,你的一塵不染,你不相信嗎?”
字斟句酌,鄭重其事。苗蘇還是聽得臉紅心跳,不敢正視。這表白,多另類啊。
“對不起!”此時兩人心意相通,連偉棟充分理解這三個字的分量:對過去,對現在,對還要慢長等待的将來。
“沒關系,我願意。誰讓我就這麽犯賤呢?現在我想聽你說另外三個字。”連偉棟笑得春風得意,用他自己的話貶得恰到好處。可是這樣以守為攻,馬上要那三個字,用這樣的誘惑的笑臉,不狡猾嗎!
“哪,哪三個字?”怎麽招架得住?
“……”
“差不多?就那樣。”
“這才是赤、裸、裸的調戲!”咬牙切齒。
“好吧!我想大概、可能、差不多,我是喜歡你的。”
“……”
“還不行?”苗蘇擡頭直視連偉棟的眼睛,手被握得生疼。她有點腦怒地站起來,“你知道,我都沒談過戀愛,我不敢說我懂愛的。這件事,讀再多書都沒有用的。”有點兒慷慨陳詞了。
“好啦,算我過分了行嗎?”連偉棟終于放松語氣,也随之站起身,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那這裏,我蓋個章吧?”
連偉棟的五官棱角鮮明,若無笑容,稍顯淩厲,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是以素常他善掩飾,常微笑。此刻他表情肅靜,眼中滿注溫柔,怎不讓苗蘇動容?!她也嚴肅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記,
帶在臂上如戳記;
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
……”
當連偉棟以唇輕觸她的額頭,苗蘇的心瞬時被幸福充盈,腦中唱響着《雅歌》裏這幾句經典,無限滿足:我是愛着的吧?我該多麽感恩!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六)甜蜜
等到苗蘇後知後覺,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雪後天晴日好,溫暖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入,苗蘇從甜夢中醒來,憶起昨晚情景。覺得自己如白兔一只,落入灰狼預設的洞穴了--明明,他說“分手就分手吧”、“以後像朋友一樣”來着,怎麽,現在卻出而反而,又來“再不要随便說分手的話了”,更-更-更,差一點連三字正典都要被坐落于記憶之城了。
段數太低,差距太大,足證!苗蘇下此結論時又腦補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