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蘇蓉繡的初心只是為了守住這個家, 守住這份家業,或者是守住那位已故之人的畢生夙願,可是這話兒落在別人耳朵裏, 就怎麽聽怎麽覺得她是來搶奪家産的了。
蘇茗繡自然也不例外, 這番話說完後,她當即氣的甩了蘇蓉繡一個大巴掌道, “爹娘才剛剛下葬, 你二哥平日裏待你不薄,你竟是拿了他的貼身物件轉頭就要和姐姐妹妹們翻臉了嗎?”
并非愛同他人解釋的性子,蘇蓉繡始終也只堅持着一句話,“蘇家不能分。”
“你大姐瞧着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你若肯再同她多講幾句道理,她未必不會理解你的做法。”
這是那日從姑蘇回皇都時,蘇蓉繡彎腰跟着寧清衍上了馬車後, 他同她講的第一句話。
折騰六七日,兩人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外人,大抵也只有這麽會兒功夫能單獨待着, 蘇蓉繡聽完這話當即就是一怔, 随後便低頭笑道,“解釋也沒用,何況我本身就是個壞妹妹。”
走的時候東西拿的并不多,只親自去了幾家主鋪和港口,交代吩咐幾句話,知曉自己這個庶女的身份提不上排面, 人家也未必會賣她這個臉兒的時候,蘇蓉繡話裏話外也在有意無意的透露些寧清衍的信息。
畢竟還是九王爺這個名頭好用,尤其蘇蓉繡的那一句,“記得按季度上報賬目,明細我只抽查一本,你們務必準時送來皇都城九王爺府上。”
一提九王爺,方才還不搭不理的店老板立即慌了神道,“三小姐要去皇都?”
“我家九爺在皇都,我自然是要跟他走的,現下蘇家産業悉數留在姑蘇,一時半會兒也搬移不動,待我什麽時候空閑下來再招呼大家坐下來想法子,慢慢動起來吧,主家東西都得要搬走才可。”
話既然敢往外說,那也自然不怕有人傳,于是寧清衍還沒來得及出城,這街頭巷尾的便已經傳遍了,說這蘇家,說那蘇蓉繡,現下都是由九王爺罩着。
此前蘇蓉繡獨自抱着針線盒帶着小狗從這唐家出發回蘇家時,也是這麽一大幫子人站在她的身後,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道。
“一個姑娘家沒名沒分的跟着男人上了床,屁大的好處沒撈着就這麽回家了,可真是丢人。”
“說是那九王爺來姑蘇小三月,就碰了她一個姑娘呢。”
“就是,稍微使點兒力便能飛上枝頭變鳳凰,這麽好的機遇都抓不着,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副好皮相,若換了是我,定然哄的那九王爺神魂颠倒,欲罷不能。”
而今只是車馬的方向調了個頭,跟在自己身邊的人從小狗換成了寧清衍,蘇蓉繡仍是只懷抱一只針線盒,心境大改,回頭再瞧了那蘇家一眼後,便是頭也不回的跟着寧清衍上了馬車。
圍觀看戲的或許還是那些人,但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從來不是同一句。
“看那小狐貍精,仗着九王爺的勢力硬是一個人獨霸了家産,當真連一根針線都沒給這蘇家那嫡出的長女留呢。”
“是啊,還有兩個小的妹妹都得靠大姐養,一下子拿那麽多錢她也不怕撐死自己。”
“聽說了嗎?衙門裏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最後審案子的疑點剛審到這蘇家三姑娘的身上,九王爺那邊兒就立馬叫了停,為什麽不準繼續查,大家心裏都有數兒不是?”
寧清衍雖是不常四處亂晃,也不愛打聽這些沒什麽用處的閑話,但終歸四處傳着的風言風語還是會通過沈霖的嘴傳進他這耳朵裏,沈霖一直不喜歡蘇蓉繡,理由倒是也簡單,他只說,‘九爺,這姑娘留在身邊對您半分用處都沒有。’
确實沒什麽用處,但寧清衍就是每天瞧着她能安心一些。
蘇蓉繡倒是懂事兒,從來王府的第一天也沒端着什麽驕矜的架子,不拿自己當外人,反正認了這事兒早已鬧的滿城風雨,現在人人都曉得寧清衍身邊帶着個正受寵的姑娘,雖是沒名沒分,但卻能同這主子同進同出,同食同寝。
坊間傳聞蘇家那一口氣吞了全家財産的庶女小繡娘,該是個富到流油,随手甩出七八千兩銀子來都能将人生生砸死的主兒,哪曉得跟着寧清衍回家卻又來的這般寒酸,只一個小破布包,衣裳也沒塞着兩件兒,寧清衍走哪兒她跟哪兒,到了夜裏該熄燈睡覺的時候,先是手腳麻利的将主子的床鋪好,沒了去争誰睡床,誰睡梁的心思,蘇蓉繡只自個兒從那櫃中拖出一床厚棉被來,就地跪在寧清衍的身邊打起了地鋪。
咱九爺只坐在床沿邊瞧着那姑娘笑,“這地鋪是給本王打的嗎?”
鋪床的手指頭一頓,蘇蓉繡只輕聲應道,“九爺您睡床,地鋪是我給自己鋪的。”
“你願意跟本王回來,本王還當你........................”那會兒天還熱着,所以寧清衍的手上還搖着一把折扇,“罷了,你既不願,出門右轉到底,南苑那邊二三十間空房,自己随便挑一間住下便是。”
這話說出來本也只是逗人,再說寧清衍哪能真讓個姑娘睡這硬地板?雖說皇都沒有姑蘇那麽潮,可夜裏氣溫降下去還是容易受寒,自己睡着都不一定受得了,更何況一個小姑娘?
本是想随口挑個茬兒,好讓蘇蓉繡能夠心安理得的住下,誰曾想這話音剛落,對方卻是收了鋪床的手指徑直站起身來。
姑娘家身姿纖細曼妙,因為寧清衍是坐着,所以蘇蓉繡猛地站起身來倒是還擋了他眼前的不少視線,蘇蓉繡背着光,一抹青豆色的紗衣從寧清衍側臉掃過,扣住纖腰的細帶順着手指被抽出,只輕輕往後一揚,上身的內衫便順着白皙光潔的肩頭慢慢向下滑落。
寧清衍一怔,盯着眼前的姑娘,他艱難咽下一口口水之後,腦子裏這才冒出些‘非禮勿視’這般被自己讀到了狗肚子裏的聖賢書。
“那,那什麽,天兒涼。”
竟是頭一回被個姑娘臊的滿臉通紅,寧清衍忙忙移開自己的目光想要低頭去撿衣裳,結果這頭自己的手剛伸出去,那頭蘇蓉繡倒是順着他的這條胳膊,如一灘淺水般纏進了人的懷中。
猝不及防擁入一團柔情入懷,寧清衍自是不受控制的腰背一僵。
蘇蓉繡正面跨坐在他腿上,雙手緊緊抱住對方的背脊,再将自己的臉側去貼中寧清衍的心口,只聽着那‘咚’,‘咚咚’,‘咚咚咚’的心跳聲在耳邊炸起。
“九爺。”
以前教人撒嬌,氣的姑娘想動手揍人,而現如今再真拿這一套回頭來對付自己的時候,寧清衍倒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雖是清瘦,可這麽架在身上還是有幾分切實的重量,寧清衍咬牙平複心緒後這才大手一撈将那衣裳撿起來。
“本王,不是那個意思。”
這一句解釋很多餘,寧清衍只将那衣裳亂七八糟的往人姑娘身上再一裹,慌亂之中是不是碰着了什麽不該碰的地兒他自己也記不得,只是那股油然而生的抱歉感來的尤其猛烈。
年芳十六,家中變故,孤苦無依,單靠‘信任’二字便能只身同自己前往皇都,看不清渺茫前路,四下皆是刀光劍影,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踏出的這一步,但寧清衍還是努力的想要保護好身邊的每一個人。
“抱歉。”将姑娘的身子裹好了,他這才敢擡眼去瞧,蘇蓉繡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常,甚至眼眶連半分紅腫的跡象都瞧不見,可還是那抹冷漠,眼底那抹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像是他們之間始終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
蘇蓉繡并不說話,她只低着頭,這狀态寧清衍是明白的,人活一世,若真沒了什麽念想,沒了期盼,有些時候,軀體之上的清白不清白,對她來說就真的不重要了。
“不過你二哥拿命換的你,不是為了讓你這樣活着。”人在自己臂彎裏,寧清衍側身彎腰,小心的将那顆用掌心托住的小腦袋放回枕頭上,他俯身而下,二人面龐貼的極緊,用最輕柔溫和的語氣安撫對方的思緒,寧清衍看到了,這句話說完後,蘇蓉繡那眼底最深處的顫動。
此前沈霖說過那般多次這姑娘不正常的話,在此時此刻皆數變的正常了。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九爺做些什麽?”
手指從那被褥中伸出來去抓寧清衍的袖口時還發抖的厲害,這時爆發出來的崩潰情緒也不知道在心裏頭按壓了多少日子,寧清衍想,也許從她二哥送她出姑蘇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所有結局了吧,只是人啊,有的時候就喜歡自己騙自己,總想着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大家都是靠着信念在活,因為想看一朵花,因為想吃一道菜,因為喜歡那個人。
“我們家就只是老老實實做生意,從來也沒有招惹過別的人,二哥還那麽年輕,他還沒成親,還沒養孩子,他甚至都沒有機會去好好愛一個姑娘,他的人生連一半都沒走到,他從來沒做過任何壞事,為什麽偏偏是他呢?”蘇蓉繡難受,她一只手拽着寧清衍,另一只手還得捂住心口,因為那裏,實在是疼的太厲害了,“我以前總是會嫉妒,想着什麽樣的姑娘才給嫁給我這麽好的二哥,這下好了,這下倒是連嫉妒的機會都沒了。”
“二哥走了,天底下再也沒哪家姑娘能嫁給他,再也沒有哪家姑娘能和我搶他,可是,我現在還是覺得好難過,要知道是這樣,那我寧願他再多娶七八房姨娘,在多生三四十個小孩,我寧願看他一輩子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哪怕他所有的人生裏都沒有我的參與,那也比現在,讓我親眼看着他被人随随便便挖個泥坑給丢進去的模樣強。”
“那是我從小喜歡到大的二哥,天上的星星月亮都亮不過他的二哥,怎麽能這麽被人對待呢?”
寧清衍被蘇蓉繡拽着,他皺眉靜靜坐在原處,只看着面前姑娘那副撕心裂肺的模樣,心下便也跟着心疼起來。
伸手将人抱進懷裏,蘇蓉繡也緊緊揪着寧清衍背脊處的衣裳,她哭得自己腦袋都是一陣兒發疼,但嘴裏仍是喃喃念叨幾句。
“你要是不走就好了,你要是不走,要是在姑蘇多留幾日,我二哥也許就不會出事了,都怪我,那個時候,我怎麽會放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