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皇都城, 依翠欄。
輾轉過了這個難熬的夏季,天氣一旦轉涼,躺不了幾天舒坦日子, 這皇都城的天兒, 便是又到了披袍戴貂的時候。
從來都是只過冬夏而未有春秋,寧清衍總琢磨着, 他這不是昨兒個還遭熱的深更半夜入睡不得, 非得起床灌下自己兩口涼茶再拿着扇子怼着自個兒好一陣兒扇,才勉勉強強能降下些熱氣兒來,怎得今兒個起床出門又得多披件衣裳了呢?
“不打了不打了,你們仨不會是商量好了出老千來這兒騙我錢的吧。”
桌子底下擺着的是一只炭火盆, 沈霖擡手一把将面前的牌九全給推出去,四個人圍成團打了一下午就他一個人在輸,寧清衍玩牌倒是玩的好, 但咱九王爺今兒個難得屈尊出來一趟,剛上樓便是眼皮子一垮,徑直找了處能躺的地兒靠着休息, 壓根兒也沒有要陪玩兩把的心思。
見沈霖輸急了, 圍坐的其餘三位公子哥才紛紛停下手來開始數起了自己今日的戰績。
寧清衍聽着這吵鬧聲兒是不為所動,一旁伺候的姑娘将他手旁擺着的暖爐裏的火拿簽子再給撥旺了些。
“沈二你可別抱怨了,就你下午輸的這點兒,還不夠人九爺一會兒付的酒錢呢。”
沈霖不服氣道,“我一個月俸銀不超過十兩,今兒個就被你們刮走七兩八錢, 這個月才剛開始呢,要再來兩把,剩下的日子我不得扒土啃樹皮去?”
“今兒個輸了,明兒個你再贏回來呗。”
“贏個屁,本大人從被你們忽悠上了這牌桌,兜裏就再也沒進過一分錢”沈霖沒好氣的說道,“要說你們這些人就是不安好心,一個個賭徒心理,技不如人還不知收斂,今天輸了就想明天翻盤,明天輸了就想後天翻盤,本大人今天輸在你們手上認栽,下回誰要再敢約我出來打牌,就別怪本大人治你們個聚衆賭.博的罪名。”
“我說沈二,你要治我們倒是無所謂,但這打牌的習俗可是從九爺手裏頭給傳下來的,想當初他剛學會,找大家夥來陪着玩的時候,咱可都是心甘情願交的這學費。”
聽見有人提及自己,寧清衍這才慢吞吞的掀開了些眼皮來。
沈霖仍是氣鼓鼓的掏着自個兒身上的散碎銀兩,他道,“這學費你們交也是交給了九爺,又沒交給我,回回說是喝酒看姑娘的将我給騙出來,然後你們就三缺一了。”
“咱這也确實是三缺一呀。”身着花青色外衫的公子無奈一擺手道,“九爺不玩,可不是只能拉你來湊個桌子?”
“那你們還說讓我呢,你們就是這麽讓的我?我再坐着跟你們玩兩把這衣裳今兒個怕是都穿不回去了吧。”
“頭三把不是讓你贏了嗎?”
“我贏三把還沒輸一把出去的錢多呢。”沈霖可憐兮兮的數着自己錢袋裏那幾個為數不多的銅板,“九爺,上回去姑蘇花的銀子您能想辦法給我報成公款不?”
寧清衍笑,“本王也沒錢,找你爹想辦法去吧。”
沈霖嘴角一撇,雖是沒指望這主子真能給自己分點兒錢花,但聽着人這麽說,他還是忍不住抱怨道,“瞧您摳的那樣兒,昨天花三千兩給人姑娘弄只貓兒回來眼睛都不眨,現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沒飯吃,您倒是兩手一擺直接說沒錢了。”
“我說沈二啊。”一旁贏了錢的公子樂呵呵的将手搭在沈霖肩膀上道,“你怎得跟個大姑娘似得還和人九爺的女人争風吃醋?”
沈霖低頭再将自己錢袋裏的六個銅板數了一遍,“要是什麽好姑娘我也就不說了,就那厮那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模樣,我都怕她以後能找根麻繩把咱們捆一捆全給賣了。”
“這話又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沈霖冷笑一聲,“蘇家那案子各位都聽說了吧。”
寧清衍仍是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那軟榻之上,他并沒出面來阻攔不讓沈霖繼續說下去,蘇蓉繡他們家那事兒鬧的挺大,別說姑蘇那邊兒傳成了什麽模樣,甚至連這皇都城內的高官子弟們誰沒事兒都會拿出來說一說。
一夜之間遭人尋仇滅門三百多口倒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大家更津津樂道的反倒是那蘇家三小姐和這九王爺之間情感糾葛。
又是一條街能唱出七八個不同版本的戲本子來,今兒個這家聽兩段,明兒個那家聽兩段,咱九爺英明神武自是無人敢說他的不是,只是苦了那蘇三小姐,這張嘴裏一會兒說她是個蛇蠍心腸,為禍人間的毒婦,那張嘴裏一會兒說她是個懦弱無能,将将貼着九王爺才能茍活下一條賤命來下女。
寧清衍不愛出門,哪怕出來一趟也是找個煙花柳巷躺下睡足一整日,到了晚上便是又回了,他自是聽不見這些亂七八糟的風言風語,只是苦了那些跟着他辦事兒的手足親信們,這一個個好奇又不敢去問,天天就撓心撓肝的在這兒瞎琢磨,那蘇家三小姐究竟是個什麽貨色?
于是此時衆人見沈霖主動提起,自然也是想聽,便紛紛停了手去瞧他。
“人江南第一首富,家大業大,刺繡生意遍及全國,每天總庫進出的流水都得這個數兒。”沈霖誇張的在袖口子裏比了個‘九’字,然後繼續道,“若是他家那獨子還活着,這家産怎麽分自然沒的說,可現在偏是只剩了四個女兒,一嫡三庶。”
有人道,“當然是分給嫡女呀。”
又有人道,“嫡庶有別,就算庶女要分,那也不該拿走太多。”
“停停停。”沈霖及時打住道,“傻了吧,這錢,人蘇家三小姐自個兒拿了個幹淨,一毛都不給她家裏那姐姐妹妹們分。”
“不是,憑什麽?”有人不服,便起身打報不平道,“就算她們家大姐嫁了人,可嫡長女,怎麽說人家也有分錢的權利吧。”
在皇都,能和寧清衍混在一塊兒花天酒地的,那基本都是皇城權貴家中備受寵愛的嫡長子,自古嫡庶之分本就嚴苛,更別說在這樣的地方,嫡出向來是瞧不上庶出的,所以這會兒聽着嫡出的搶家産還搶不過庶出的時候,自然是一個比一個反應還大。
沈霖點頭道,“是,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作為一個正常人,我也覺得這家産不管怎麽分,庶出都不應該比嫡出拿到手的多,但是人家蘇三小姐偏偏是能伸手摸出好幾件信物來,一個是她二哥的貼身玉佩,另一個是她二哥平日裏出賬用的印鑒,這兩樣東西都是蘇家商鋪點頭承認是具有商品進出庫效力的物件,所以雖是沒有遺書,但人家就是一口咬死了說,我家二哥說的,蘇家不能分,若是他不在,那這家裏上下大小事兒都由我來做主。”
“她說她做主就她做主了?”有人拍案而起,怒氣沖天道,“拿着雞毛當令箭,就這也能獨霸家業,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沈霖一個聳肩,然後偏頭用自己的下巴去指了指那還靠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寧清衍,雖是沒明講,但就恨不得在自己臉上貼幾個大字兒說,‘人家說了是不算,可咱九爺說了算呀。’
皇室貴族勾結商戶庶女霸占嫡出家業。
得,又是一出大戲。
也虧得天冷了自己手裏頭沒拿扇子,否則寧清衍是真想把沈霖這厮的腦袋給敲開花兒來,“你要講就給大家講清楚,專撿那奇奇怪怪的話說,誰說這事兒沒遺囑?那唐豐的口供不作數的嗎?”
沈霖道,“九爺,我現在都懷疑那唐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跟那蘇姑娘鐵定是一夥兒的。”
“唐豐和蘇暻綉多年好友,這事兒姑蘇上下所有人全是知情,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本王自認可信度是很高的,再說蘇家那大姐雖是年長幾分,可她根本沒有能力能撐得起一份家業來,點個賬都點不清楚,遇着事兒便哭哭啼啼鬧得人心煩,另外那兩個小的就更不用說。”寧清衍伸手,待身旁伺候的姑娘們将他扶起身坐好後又才道,“本王承認,蓉繡在這件事兒上确實狠厲了幾分,但姑娘家遇事沉着冷靜也并非是壞事。”
別人許是不理解,但寧清衍是明白的。
那日蘇家衆人全數入殓下葬之後,蘇茗繡倒也并沒有起什麽争搶的心思,只尋思着将家業一分兩半,她自己拿一塊兒,剩下的一塊兒,就仍由那三個妹妹随意分去,按理說嫡庶分割家産,這樣的分法也算是嫡出子女十分大度的做法了。
誰曾想一直不吭聲不出氣的蘇蓉繡聽着這麽句話後就直接張口否了這個提議。
“大姐既已出嫁便就是賀家人,二哥生前說過畢生夙願便是将家業發揚光大,大姐和四妹五妹都不精刺繡,也不明經商,這家業分走要拿去作何用?”
蘇茗繡聽完自是一愣,或許她自己也沒有想過蘇蓉繡問出的這一番提問。
對啊,家業分隔之後又要做什麽呢?勉強維系?變賣換現?
蘇蓉繡手裏的有塊兒蘇暻綉給的玉佩,那印鑒是唐豐後來偷偷塞給她的,唐家老爺子被罷官免職後兩眼一蹬的走了,唐豐便也手腳麻利的立即拖家帶口将一大家子人全給牽去了幽州落腳,聽說那邊兒有個交情頗深的朋友,臨行前最後站出來為蘇蓉繡說了句話。
“印鑒和玉佩确實都是暻綉的。”
蘇蓉繡道,“大姐,我站出來并不是為了跟你争搶什麽,但是無論如何,蘇家不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