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寧清衍挑眉。
蘇蓉繡一并陪着這份笑意, 偏過頭去沖他笑的很甜。
姑娘家眼底幹幹淨淨,半分卑鄙下流也不曾有過,可分明是個狐貍般的脾性, 卻偏是要裝成一副白兔模樣, 之前做的那般戰戰兢兢,這會兒倒是半分也不害怕了, 做起壞事兒來同樣是心安理得, 就如同挂條胳膊去吓唬四姨娘那般,蘇蓉繡想,寧清衍這個人,不也一樣是活該嗎?
從最初聽說蘇暻綉那樁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婚事時, 自己确實是慌了神,但而後仔細一琢磨,又想人陸家憑什麽平白無故的把嫡長女往你蘇家送?人家能瞧中什麽?錢?權?刺繡市場?蘇家有什麽是人家陸家沒有的?再說二哥和那陸家小姐也不是什麽青梅竹馬, 就更別提兩廂情願了。
你說人不圖點兒什麽,蘇蓉繡都覺得姓陸那一大家子的腦子定都是被打鐵匠給往裏灌了鉛的。
可真說要圖,人家又能圖什麽呢?
蘇蓉繡的目光再次落到寧清衍身上, 那男人的手指還保持着扶住自己胳膊的動作, 按理說這麽位脾氣古怪的主兒,白白被人哽了一句話發通脾氣也是正常,可寧清衍偏是沒什麽反應,臉上的笑意還在,像是半分也不生氣。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呢。”将蘇蓉繡拉的離自己近了些,寧清衍伸手去玩着人家的頭發, “竟是現在才發現,倒是本王的失誤。”
比起被人冒犯,寧清衍此刻倒更是興奮于自己找到了那個一直想找的人。
這姑娘實在是太合心意,不論脾性還是相貌,從頭到腳,都是寧清衍喜歡的模樣。
從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咱們從小長至深宮之中閱人無數的九王爺就直覺這姑娘和旁人有什麽不一樣,不論眼神、肢體、言語,再細節的地方做的再到位他也始終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害怕,慌張,躲避,惶恐,所有出現過的情緒分明都是對的,這就是大部分人在面對他時會展露出來的模樣,可為什麽,那張裝滿了一切正常的面容之下又似乎始終在按壓着些什麽。
像平靜海面之下的波濤洶湧。
那究竟是什麽呢?
本來一直想不明白,可直到那日偶然在蘇家府邸外撞見,再跟着人一路上了那荒山,那時寧清衍才突然想明白,那一直吸引自己的,是蘇蓉繡掩埋在層層面具之下的冷靜和沉穩。
是那異乎常人的平靜,哭完鬧完,所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并發洩完成之後,該做的事兒也一件不落的要跟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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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衍在和蘇蓉繡對視的那一刻,總有感覺他是在隔着鏡子看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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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的争執同樣持續許久。
兒子大了管不住,還平白遭了一番數落,大當家本是心裏壓着一肚子火,但看蘇暻綉這般思路清晰,說話有條有理,分析起來頭頭是道的模樣,也是頗有幾分做家主的架勢,始終想着後繼有人,為個四姨娘和親兒子鬧翻多不劃算,于是到底還是這個當爹的認了輸。
再說親骨肉哪裏有什麽隔夜仇,上一秒還劍拔弩張,下一秒便能同沒事發生一般,父子倆再和和氣氣的出了主堂,蘇暻綉主動提出送大當家的回房休息,四姨娘剛剛小産,本是想過去陪着人安撫幾句,但礙着這兒子在,大當家便還是邁腿朝大夫人的房內去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随口說了些最近家中生意的事兒,講起下個月要出海的那批繡品,大當家正要叮囑幾句交貨驗貨過程中務必小心謹慎時,結果那花園從中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的個小東西差點兒沒将自己給推了個跟頭。
“爹。”
蘇暻綉忙忙伸手将人扶住,見這小厮是從蘇蓉繡小院兒方向跑出來的時候,心中還來不及生疑,大當家便已怒氣沖沖的喊道。
“是哪家房裏不長眼的家夥,大晚上的不看清路在這兒橫沖直撞?”
蘇府下人都知曉,在這家中若是撞着二少爺或三小姐那都是無礙,二少爺平日為人親和,慣常不會抓着這些事兒來懲戒下人,只是運氣不好沖撞了別家主子,那便只有乖乖挨罵的份兒,所以當那小厮瞧清楚自己面前的人是大當家,腦子都來不及反應,卻是身子先做出動作,雙膝一軟直接給跪了下去。
“是小的不長眼沖撞了,大當家饒命。”
蘇暻綉輕聲道,“夜裏燈火暗,看不清路就小心些跑。”
大當家本來想罵兩句發發邪火,結果自家兒子這麽軟綿綿的一句話倒是哽的他再接不下去。
小厮聽完後趴在地上連連點頭。
蘇暻綉又問,“沒摔傷吧,這麽晚着急去什麽地方?”
小厮擡頭瞧了一眼大當家才說,“是九王爺和三小姐回來住下了,三小姐讓小的速去唐府給唐九公子帶個口信,說九王爺一切安好,只等明日再回。”
什麽?誰?
蘇暻綉像是聽清了又像是沒聽清,腦子裏‘嗡嗡’一陣兒才将這句話給消化下來,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些眼,正着急的朝那小院方向走了兩步,想起父親還在身後時,又為難的停下腳來。
回身來瞧,大當家的臉色也尤其難看。
要說這九王爺這人也實在是欺人太甚,哪有他這麽跑人家府邸裏來睡別人未出閣的女兒的事?
這不是光天化日的脫了鞋墊子來抽他這個做父親的臉嗎?
憤憤甩袖,倒是再不能袖手旁觀了,大當家攜着蘇暻綉一同走到蘇蓉繡那屋院之中,進門時瞧見房內燈火已熄,做二哥的雖然心下難受,但蘇暻綉仍是克制禮貌的動手敲了敲那扇房門,屋內一片寂靜。
“三妹,睡了嗎?”
無人應答,倒像是房內無人似得。
蘇暻綉有幾分遲疑的回頭瞧了大當家一眼,見長輩點了頭,又才手下使力的想要将房門推開。
蘇蓉繡開門倒是開的及時,這姑娘起床走路都沒有聲音,蘇暻綉是半點動靜也沒聽着,手指頭伸出去差點兒就這麽一巴掌糊在了自己妹妹的臉上。
“二哥?”蘇蓉繡見着人也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她下意識動手将披着的外衫往肩上扯了扯,再喊了句,“爹爹?”
拉衣服的動作尤其惹人注目,蘇暻綉一眼便曉得這并非是蘇蓉繡自己的衣裳,寬大的外袍披在身上,一看便是随手撿來裹上的,修長白皙的頸線一路往下…………
蘇暻綉不自在的移開自己的目光,誰知再往裏一看,又見到床沿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兩雙鞋子,一雙是蘇蓉繡的繡鞋,而另一雙…………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底裏五味陳雜、翻江倒海,蘇暻綉無聲嘆下一口氣來,做哥哥的無力感來的迅猛又強烈,這段日子因為蘇蓉繡他總是難受的厲害。
“早些休息吧!”擡手拍拍蘇蓉繡的右肩,掌心落在妹妹的清瘦的肩膀上時,蘇暻綉還用力的捏了捏她的肩骨,跟着低頭小聲叮囑道,“下次起床記得要穿鞋,這幾日天氣潮,小心寒氣從腳底鑽進身體裏了。”
蘇蓉繡的心情不比蘇暻綉能好上多少,怕被人瞧出異樣,她只能側過頭去避開二哥的目光,“二哥,爹爹,你們也早些休息。”
清白不清白的事兒,蘇蓉繡自己是不甚在乎,但她又獨獨不想讓蘇暻綉誤會,自己幹淨不幹淨,倒是好像一定要二哥認同了才有意義一般。
目送人離開後,蘇蓉繡心裏空落落的有幾分難受,合上房門後自己還抵着那門框平複了小半天心情。
回頭瞧見寧清衍已經坐起了身,那男人抱手靠在床頭,所幸熄了燈,光線也暗,蘇蓉繡瞧不見他滿目審視的眼光,故而是覺得是輕松了幾分。
“王爺早些休息,民女就在隔壁,您有什麽吩咐直接喚民女的名字便是,若是不想開口那便動手敲敲牆。”
“本王勸你還是不要離開這間房為好。”
話畢,不等蘇蓉繡離開,寧清衍便自行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本是以為這祖宗要将床讓給自己睡,哪曉得人家只是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後,偏頭一笑,接着雙手往那肩上一搭,不等反應過來什麽事兒,蘇蓉繡便是雙腳騰空而起,然後感覺自己身體被一股奇怪的勁力朝上托去。
“九爺!”
從來沒碰着過這種事兒,蘇蓉繡真情實感的覺着有幾分慌張,剛想伸手去抓面前那男人的衣裳,結果手指頭摸了個空,寧清衍竟直接将她放到了房梁上後,自己拍拍手掌穩穩當當的落了地。
雙腳懸空晃蕩兩下,蘇蓉繡緊張的左右張望确認自己确實是坐到了房梁上的這件事兒就這麽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她手指緊緊扒着房梁邊,好在這主梁的木架子足夠大,坐下來身後還有富餘的位置。
當是處在高處的原因,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倒是讓蘇蓉繡再瞧清了寧清衍幾分。
寧清衍‘唰’的一聲抖開折扇,做了欺負人的事兒後,整個人就尤其顯得興奮,他擡頭望向蘇蓉繡道,“不管你是狐貍還是兔子,本王也不能真和你同睡一張床上占你便宜,你若是跑去了隔壁睡再被誰給瞧見,那本王今夜過來的意義就不存在了,睡地上呢,這幾日天氣潮又怕你着涼,房梁上正好,通風涼快。”
“…………”蘇蓉繡手指按着房梁再往後挪了些,她側過頭去不想再看寧清衍,語氣放軟卻口不由心道,“九爺,我怕高,您別這樣。”
寧清衍挑眉,像是不信。
于是蘇蓉繡又多解釋了一句,“小時候爬樹摔過一次,後來一到高處就渾身發抖冒冷汗。”
“那本王倒是好奇你又如何将那條斷臂挂上你家四娘的房門口呢?”
“您沒在水井裏打過水嗎?”
寧清衍笑的也有幾分無奈,“你猜本王打沒打過呢?”
人九王爺煮個茶都得要下人們把所有東西全部準備齊整,清早收集的露水,上等的紫砂壺,剛從茶樹上揪下來的小嫩芽兒,曬幹研磨後的細鹽,撇茶沫用的竹板,每一個步驟每一樣需要用到的工具,那都得在面前擺的整整齊齊。
一個不合心意所有東西都得跟着陪葬的活菩薩,他能去水井裏打水?
蘇蓉繡只當剛剛那句話白說了,她道,“王爺沒打過水,總見過別人上吊吧。”
寧清衍偏頭想了想這事兒,然後點頭,“這倒是見過,而且不止一個,宮裏差不多每半年就得吊死十來個姑娘吧,什麽才人昭儀,什麽丫鬟奴才,有自己混不下去尋死的,也有被主子懲罰............噢,在這兒等着本王呢,你這姑娘怎麽就學不來好好說話這一點兒呢?你說本王問你什麽,你答不就好了?非得繞一個大圈子讓本王自個兒猜?”
自己上吊倒是沒什麽好說,不過這種被罰的,一般都是拿繩子先穿過房梁,一頭系着受刑人的脖頸,另一頭再尋幾個侍衛将其拉起活活勒死,蘇蓉繡大抵就是用了這個法子,再說那一條胳膊能有多重,哪怕是個姑娘應該也能輕輕松松完成。
蘇蓉繡道,“王爺謬贊了,這都是跟您學的。”
寧清衍也不否認,說話繞彎子确實是他的習慣,有什麽事兒就愛讓人猜去,像唐豐那樣頭腦機靈就尤其招他待見,而那些聽不懂猜不透的其餘人都統一在他這裏被稱之為,蠢豬。
搖搖扇子,寧清衍壞笑着往那房梁上望,“那本王身上可還有的是本事夠讓你學呢。”
“九爺不如先教教民女該如何下來”
“想下來?那還不容易?”逗樂子逗上了瘾,寧清衍這會兒正高興着,“再叫聲九爺本王就告訴你。”
“…………”蘇蓉繡咬牙,若是此時光線能稍許再清晰那麽一點兒,寧清衍都該是能瞧見她那微張的紅唇,一句‘浪蕩登徒子’這般罵人的話擠到牙齒縫邊又生生再給咽回去。
“不叫?那本王睡覺去了。”寧清衍假意往前走了兩步後又回身提醒,“不過這個高度摔下來腿是會斷的哦,就算不斷,扭傷腳也得在床上躺個三五月,唉,若三妹妹你執意為本王傷着自己,那出于人道主義,本王還得留下來照顧你呢!”
“…………”
蘇蓉繡啞口無言,只能在心裏罵道這算什麽?變相恐吓?潑皮無賴?這個人真的是那個脾氣壞到一天砸十幾只茶杯,又矯情又難伺候的九王爺嗎?
寧清衍見蘇蓉繡不給反應,于是只好一聳肩真打算回去睡覺。
“九…………”年紀越長,骨頭越來越軟不說,這認慫倒是比誰都認得快了,蘇蓉繡想着自己也不能真在這梁上坐一夜,于是便伸手喊道,“爺。”
一個特別難聽的轉音,半分姑娘家含羞帶臊的撒嬌都沒有,生澀又僵硬。
寧清衍不滿意的搖頭,“不好聽。”
“民女的聲音就是這樣。”
“不是聲音的問題,你現在得拜托本王接你下來知道嗎?姑娘家撒嬌是用你這樣的口氣?”
“那是。”蘇蓉繡遲疑一下,“九爺?”
“你這口氣更像是再确認本王有沒有睡着。”
“別玩了九爺,民女不會撒嬌。”
“不會?”寧清衍的聲線陡然撥高,倒是幼幼稚稚的翻起舊賬來,“本王瞧你在你二哥跟前可是會撒嬌呢!”
“那是我二哥。”
“二哥如何?本王還是九爺呢。”拿扇子對着自己搖了搖,寧清衍稍有幾分不耐煩道,“你還叫不叫?不叫本王可走了。”
“哎!”見人真要往門外走,蘇蓉繡這才再慌慌張張的伸出手去,“等等,九,九爺。”
“別結巴。”
“九爺。”
“哎!”這回才算滿滿意意的笑了兩聲,寧清衍站到房梁下來張開自己雙臂,他挑眉同蘇蓉繡道,“跳吧,本王接着你。”
蘇蓉繡頓時啞口無言。
真是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心下惱怒卻又不好當面發作,只念着這家夥要不是九王爺,自己這會兒脫了鞋去拍他的腦瓜子能不能把那腦袋裏裝着的水全給拍出來。
兩人對視僵持許久,寧清衍張開的手臂都嫌擡酸了,蘇蓉繡也只是咬牙瞪他。
雖然光線暗瞧不清楚,但是寧清衍知道,這丫頭這會兒該是恨不得拿眼神殺了自己,指不定心裏頭就在琢磨着怎麽能順手找個東西将他給拍死。
“哼!”鼻腔內輕輕傳出一聲賭氣的輕哼,蘇蓉繡側過頭去,“九爺您走吧,我不下來了。”
真心實意的一句話,蘇蓉繡打算等人走了後,自己再試試能不能從這跟梁上跳到那根梁上,然後順着力氣再将自己給蕩到床中間壘着被子的那處去。
寧清衍聽完也不生氣,反倒是笑了,他道,“這回話兒說的好聽,撒嬌就是這麽撒的。”
撒嬌是這麽撒的?
恨只恨自己手裏沒有一塊兒板磚,不然這登徒子今天非得在這兒腦袋開回花兒不可。
蘇蓉繡恨恨的在心裏頭罵道,結果還不等自己反應過來,梁下那個人又腳尖輕點的躍上房梁,手指頭一揪蘇蓉繡的後頸子就将人給拽了下來。
“啊............”這詭異的失重感讓蘇蓉繡害怕的腿腳亂蹬了幾下,然後便大逆不道的一把将人家九王爺的脖子給緊緊勾住。
我就是摔死也得拉個人來墊背。
蘇蓉繡這般想着,然後便跟着寧清衍兩個人穩穩當當的落了地,不過自己要偏矮一些,所以是等人家的腳尖先點了地,自己才被人小心的給放下。
“你看,不管是本王上去還是你下來,這不都得抱着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三妹妹:寧清衍你還是人嗎?
九爺:竟敢當着本王的面兒和你那二哥眉來眼去,屬實是欠收拾。
旁觀路人:哦喲哦喲,快看這個男的吃醋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