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說這小王爺故意找麻煩呢。”蘇蓉繡聽完唐豐的話倒是淡然,手裏的繡棚不曾放下過,那額頭纏着白布的孩子還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替她分線。
先是姐姐、姐姐的叫,後來唐豐開口說你倆一個十七,一個十六,該是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什麽的就叫反了,說這話的時候,顯然也是忘了昨日是自己說的讓人家照顧好這姐姐的話兒。
畢竟窮苦人家的孩子,吃不飽穿不暖,個子也跟着長不高,就這,還矮了蘇蓉繡一小半個腦袋呢。
那孩子一聽蘇蓉繡才是妹妹,臉頰‘騰’的一下子紅的厲害,手裏分線的動作再快了幾分。
唐豐問道,“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兒呢。”
整天就這孩子這孩子的瞎叫,若是讓家中長輩聽見,豈不是又得罵自己兩句不成規矩?
蘇蓉繡答道,“昨晚我便問過了,他不肯講姓名,只說家裏人都叫他小狗。”
“小狗?”唐豐的口氣裏帶着譏諷,像是不肯相信這能是給人取的名字。
那孩子臉頰仍是紅着,不過這回不是羞的,而是被那唐豐給臊的。
“為什麽不肯說真名?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兒?可別是哪家的小禍害偷摸潛藏過來,想報什麽冤仇暗仇的吧。”
蘇蓉繡輕聲笑道,“九郎哥哥就會說笑,快別逗他了。”
唐豐搖着扇子道,“我可沒說笑,我這人別的不會,就這張嘴靈巧的很,說什麽講什麽那都是一猜一個準兒,否則你當那九王爺如何就得要我一個人整日陪着他?”
蘇蓉繡偏頭去看那孩子,倒是也沒認真,眼底盡是玩笑,“小狗,告訴九郎哥哥,你就是來找他報仇的,等着他哪日睡過頭,打算偷摸着跑去捅他一刀呢。”
“瞎說。”唐豐樂得哈哈直笑。
這舊衣裳讨不回來,新衣裳卻仍是要做,不好總是麻煩唐豐,蘇蓉繡和小狗一塊兒用過午膳後,便琢磨着偷跑去主房瞧那九王爺一眼。
想着就算不能原模原樣的折騰一件出來,可至少做個合那祖宗心意來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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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九王爺午休時間很短,慣常是用過膳後在榻上小憩一會兒便會起身尋人去陪着下棋作畫,如果摒去那奇奇怪怪的性情和滿身矯情的臭毛病,蘇蓉繡覺得這人倒也稱得上雅致。
唐家終是不比宮廷守衛來的森嚴,閑人來去倒也算得上是自由,九王爺住着的那間院子極大,正門有侍衛把守,不過蘇蓉繡倒是也不在意,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打算走正門。
“三小姐,你就在這下頭等吧,我自己攀上去瞧了之後下來再同你說。”
小狗十七,蘇蓉繡十六,沒法子叫姐姐,叫妹妹又覺着冒犯,思來想去,便随了府上的其他奴仆喚上一聲三小姐。
蘇蓉繡這會兒正忙着搬那墊腳用的石磚,擡頭的功夫都不見得有,“你就算瞧清了那位爺身上穿的衣裳,你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還是我自己看吧。”
“如何說不清?不過就是個顏色,花樣罷了。”
不願意被這漂亮姑娘瞧不起,小狗不太服氣的頂撞着蘇蓉繡道。
要說這顏色可不止赤橙黃綠藍靛紫,花樣也不止是山高水長和花鳥魚蟲,聽出人家口氣裏的不痛快時,蘇蓉繡搬着石磚的手指頭便是一頓,擡頭看小狗的時候眼底裏含着笑意,從來也不是個會和人家争辯的性子,蘇蓉繡向來最是溫和。
“那你去瞧吧。”撿了塊兒頭尖的石頭,蘇蓉繡道,“盡量別想是什麽顏色,就大概像什麽,比如像竹葉枝丫的綠,比如像池塘裏荷葉的綠,又比如像玉屏障雕欄上的綠。”
打了幾個比方,盡量想要把自己的意思給表述清楚。
“還有花樣,花樣主要看袖口和衣擺,明紋還是暗紋一定要瞧清楚。”
小狗聽了蘇蓉繡的話直點頭,也不知道是上心沒上心,總之摩拳擦掌的後退幾步,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踏上蘇蓉繡方才墊好的那幾塊兒石磚,手指頭抓着牆沿往上一撐,瞬間便探出了大半個身子去。
細胳膊細腿,咋一看跟三五天沒吃過飯似得人,身姿倒是矯健的很,蘇蓉繡擔心的上前伸了些手出去,打算要有個什麽意外她好歹能接着些,誰曾想人家也壓根兒不需要,只架上一條腿去,整個人便穩穩當當的挂在了那牆上。
九王爺今日閑來無事,不想吟詩作對,便随手招了幾位漂亮姑娘來着院子裏種花讓他瞧着玩兒。
自己往那大躺椅上一靠,微眯起眼睛搖搖晃晃的,打扇子的姑娘手臂都折酸了也不敢有停頓的動作,面上還得挂着笑。
姑娘們也不知道是哪家送來的,總之不是真花匠,拎着裙子,手握團扇,在太陽底下暴曬的口幹舌燥卻仍是要表現的自己很開心的模樣,打打鬧鬧,穿梭花叢。
幹淨的衣擺和鞋邊都蹭上了不少惱人的泥濘,心下厭煩,和身邊的姑娘們也并不熟識,更是厭煩。
小狗爬上牆沿瞧見的便是這麽陽奉陰違的一幕。
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面上敬你是九王爺,背地裏還能罵你是狗娘養的。
這些纨绔子弟們的愛好也是讓人不敢茍同。
心中暗自腹诽一番,小狗還是記着今日來的要緊事,于是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虛僞笑鬧的姑娘們,只認真盯着那輕浪浮薄,放蕩不羁的九王爺看。
由于離的太遠,所以相貌瞧不清楚,畢竟那日沖撞到這位祖宗時,自己也全程低埋着腦袋,不過僅是遠遠瞧着個身形,便能确定是個俊俏的公子。
長腿在衣擺下交疊,一只手托着自己的額角,整個人斜躺在椅榻上,身量修長,骨肉勻稱,肌膚光潔,黑發如墨,發間豎着一頂玉冠,在陽光下由顯的晶瑩剔透,卻仍是擋不住佩戴之人周身所散出出來的氣場更為吸引人。
蘇蓉繡就這麽站在牆根下等,看那小狗趴了許久,怕被院兒裏的人發現,這才出聲提醒道,“還沒看清楚嗎?”
小狗一松手,又穩穩當當的跳下這泥土地。
“瞧清楚了。”
兩個人,一個抓着石塊兒,一個撿了樹枝兒,就這麽順勢蹲下身來在那泥土地裏瞎扒拉。
小狗道,“他那衣裳是白的,但細看又有些淺淺的藍,像天空的顏色。”
蘇蓉繡擡頭望望天,“主色白,輔色藍。”
“對,然後袖口好像是雲朵的紋路,一圈一圈兒的。”
蘇蓉繡拿小石子兒簡單勾了個雲朵的形狀,“是這個樣子?”
小狗搖搖頭,“不太像,他那個雲好像更複雜一些。”
于是蘇蓉繡又畫了一朵複雜的雲,“是這個樣子?”
小狗又搖頭,“還得再複雜一些。”
蘇蓉繡将小石頭交出去,“你能畫出來嗎?”
小狗為難的抓抓腦袋,“我知道什麽模樣,但是可能畫的不好,怕把你給帶偏了。”
“那你說說這裏還得再補點兒什麽?像嗎?還是完全不像?”
“這裏還要加幾筆。”小狗認認真真的拿樹枝在蘇蓉繡的雲朵上填補,“而且他那個雲好像不是一朵一朵的,是一整個連在一塊兒的,不是藍線的雲,還是那種白色裏頭摻着藍色,好奇怪的顏色,但是看着覺得很舒服。”
蘇蓉繡拍拍手掌心起身,“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是得再瞧上一眼。”
小狗委委屈屈的撅了嘴,“三小姐這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這九王爺的高矮胖瘦,肩腰寬窄,我總得瞧一眼才能做衣裳。”
“瞧一眼?他坐得可遠着呢,而且人是斜躺的,你還能用眼光去丈量?”
蘇蓉繡俏皮的眨眨眼,“這些都是基本功而已,你替我掌着些石磚。”
“姑娘家胳膊沒勁兒,要不你踩着我的肩膀吧。”
“你額頭的傷這是又不疼了?”
“嗨,那九王爺個兒高,你能有多重,我承不住他還能承不住你?”
蘇蓉繡半信半疑,擡頭望那牆沿卻是個高出自己不少,蹬這石階上去恐怕還得費力,于是無奈道,“你小心點兒,若是架不住我,可千萬要提前知會,這麽高的地兒,我摔下來可是承不住的。”
“放心吧三小姐,我就是做肉墊那也得護着你。”
蘇蓉繡借着小狗的身高這才用自己纖細的手指頭扒住了瓦檐,堅硬的切面硌的她手疼的要命,賣力拽着自己的身子往蹭,好不容易拿肚子撐住了牆沿,結果擡頭一瞧,那院子裏空空蕩蕩的壓根兒就沒人了。
“咦?”緩緩一聲驚嘆。
蘇蓉繡吃驚的四下張望,心裏只琢磨着這九王爺今日怎麽這麽快?這麽快就不玩了?
要知道平日這院子裏的笑鬧聲向來都是要持續到午後太陽落山也不見得會停,難不成今日這祖宗又得出門?
也不對啊,他要是出門,那九郎哥哥也該是知曉的才是。
九郎哥哥知曉,那她蘇蓉繡自然也定是第一時間就會知曉,怎得,怎得,這人?這人怎得平白無故就沒了?
像是沒法相信,分明只肖再瞧一眼便能解決的一樁麻煩事兒,如何到了這最後一步便走不動了呢?蘇蓉繡仍是堅持着再蹬着雙腿往上攀幾分,探出了半個身子去繼續張望,若不是有小狗在外拽着,就她這往裏奔的程度,怕是都能一頭栽進這園子裏。
“姑娘是在尋本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