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蓉繡是被院子裏的動靜給驚醒的,因着刺繡這事兒傷神又傷眼,禾秀坊裏好幾個繡娘都是年紀輕輕便視物不明,所以她做活的時候一貫挑在白天。
但凡夜裏光線稍暗,哪怕是再急的繡物,那也必須得給壓下,待到第二日早起再做,于是天色稍稍見黑,她便一早的熄燈躺下休息。
門外的動靜鬧的很大,随手撿了件外衫套在身上後,蘇蓉繡便起身推開了房門。
主院燈火通明,來往伺候的丫鬟和奴才絡繹不絕,甚至不肖張嘴去問,蘇蓉繡便是曉得定是那難伺候的祖宗九王爺又回來了。
沒什麽湊熱鬧的心思,只遠遠瞧上一眼,知道是個什麽事兒,就打算再關門回去休息。
九王爺來往姑蘇三月,各家伺候的基本都有接觸,偏偏蘇蓉繡留在這院兒裏就沒往外踏過一步。
理由倒是簡單,人家九王爺不缺衣裳穿,下江南的時候估摸着就帶了不少好東西來,什麽床單被罩,鞋襪錦帶,都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刺繡,應付三個月當是綽綽有餘。
所以,蘇蓉繡一來就跟個閑人一般整日無所事事的将自己關在院子裏種起了花兒來。
衣裳甚至都給唐豐做了幾身,也沒機會碰着這位九王爺哪怕一次。
合上房門的動作很輕緩,盡管是單人單間,四下無人,可這十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也變不了,手指扶着門框還來不及帶上,突然一個小黑影子就這麽直愣愣的撲了過來。
“啊…………”
蘇蓉繡驚呼一聲,聲音仍是很小,若來人當真是個刺客,她怕是連半分活命的機會也沒了。
唐豐是半個時辰之後才喘着大氣兒到的蘇蓉繡房門口,他來時,這妹妹正在給那孩子清洗傷口。
“他娘的,今兒個差點兒沒把小爺我給吓死。”
要說好歹算是個閨房,關起門來藏着兩個男人怎麽說都不合适,蘇蓉繡直瞪瞪的望着那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唐豐,好在瞧着這哥哥大敞着房門沒給合上時,她心下這才松了一口氣。
“九郎哥哥可是遇着什麽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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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煩。”唐豐煩的要命,抓着茶杯就‘咕嚕嚕’的灌了自己兩杯涼茶下去。
擡手一巴掌再拍中那孩子的後腦勺時,蘇蓉繡還緊張的伸手去護着。
“九郎哥哥,這孩子傷的有些重,你別打他了。”
“我是可想打他了,今天要不是我反應快,你看他被不被那九王爺給當場吃了。”
孩子緊抿住嘴唇不說話,唐豐雖并非什麽良善之人,不過始終心地不壞,和蘇蓉繡那二哥一般好,都是嘴上不饒人,實際背地裏又悄摸着照顧其他人的性子。
看蘇蓉繡拿白布裹好了傷口,唐豐這才又問,“這孩子給你說到哪兒了?”
蘇蓉繡搖頭,“什麽也沒說,就說九郎哥哥讓他找我來着,是出什麽事了嗎?”
“這孩子可是闖着大禍了,不知道得不得牽連到你,我回來的途中已經遣人去蘇家報信,看看你二哥那邊能不能跟着想點兒法子,幫了過這一回難關。”
唐豐細說起晚上回家路上發生的事兒。
蘇蓉繡這才曉得,原來是這小孩子承不住那九王爺的體量,身子晃了一回好歹沒摔着人但是卻害得人家把衣裳給勾破了的事兒,要說不過一件衣裳而已,賠上一條命未免過于誇張了,九王爺好歹還算做了個人,沒發什麽邪火或者得理不饒人。
不過據說這衣裳是他皇都城內某位相好的姑娘給送的,這姑娘又紅顏薄命走的早,我們有情有義的九王爺便只得靠着這身衣裳睹物思人,所以要求這孩子必須得自己想法子賠他一件原模原樣的衣裳,否則............
唐豐自是知道這孩子能上哪兒去賠衣裳?本想帶着人回來找蘇蓉繡幫幫忙,結果下車的時候,那祖宗又突然想起什麽,跟着提了一句。
“本王倒是早有聽說,這姑蘇的禾繡坊工藝甚是精湛,小孩兒,別說本王仗勢欺人,今日就許你去尋那蘇家的繡娘幫你做衣裳,若衣裳求來了,本王便饒你這一回。”
剩下半句沒說出口,不過唐豐猜到,該是這衣裳求不來又得是個什麽下場,于是白白把蘇蓉繡給一并搭進了這件事兒裏。
唐豐道,“這話說出來倒是像編的,平白無故牽扯這許多人進來。”
蘇蓉繡點頭,“确實是編的,不過想找麻煩罷了,何故說什麽老相好給送的衣裳。”
唐豐,“............”
合着倆人想說的話也不在一個路子上。
唐豐是覺着今兒個碰着的事兒巧合的有幾分扯淡,而蘇蓉繡卻是覺着那九王爺欺負小孩兒編出來的借口過分蹩腳。
蘇蓉繡道,“做件衣裳而已,也不是什麽難事兒,九郎哥哥可有法子去把九王爺那件勾破的衣裳給尋回來?若是能尋回?蓉繡便能還他件一模一樣的。”
“倒是不敢保證九王爺給不給,哥哥明日想法子去讨。”
“讨不來也沒關系,九郎哥哥記得九王爺今日穿的是什麽就好了,衣料,顏色,款式,花紋............”
蘇蓉繡扳起手指頭細數起來,唐豐先是聽的一頭霧水,随後才急急忙忙皺起眉頭去回憶,結果想來想去,除了只記得九王爺穿了身淺色不怎麽顯眼的衣裳外,別的半點兒印象都再沒了。
“你小子晚上蹲門口睡,伺候好這家姐姐,沒事兒做就多吃點飯,男子漢大丈夫,你瞧瞧你瘦成什麽樣兒了?老子一只手就能抽的你吊不上氣兒來,真是白白給我惹事兒,麻煩。”
唐豐一邊兒罵着,一邊兒還從懷裏掏着不知道從哪兒順手牽來的一封糕點,東西塞進蘇蓉繡手裏的時候,外頭抱着的那層紙都全給壓扁了。
蘇蓉繡道,“九郎哥哥早些回去歇着吧,這孩子我會照顧的。”
“你只需顧着自己,不必管這孩子,只是衣裳沒做出來之前先讓他跟着你,若是九王爺到底不肯饒人,我也只得把他給扔出去,如何也不能害了你。”
這話說的,蘇蓉繡眉眼一垂,羞羞赧赧的道,“多謝九郎哥哥。”
唐豐走後,蘇蓉繡才找了多餘的床單和枕頭抱出門口來。
“你我年紀相仿,讓你進屋同我一處休息如何也是不合适的,只是你身上有傷,若是照料不好怕是又會加重,一會兒你幫着去将那屋內的屏風給擡出來,圍在門前好歹也能擋些風,我還有兩床棉被,一會兒全給你用。”
最近天氣偏熱,可蘇蓉繡仍是怕這墊底的褥子不夠還得受這地底的濕氣寒氣,再說自己本就是偏瘦的體型了,可這孩子瞧着還得比她再弱上幾分,也怪不得能被那九王爺一腳給踩塌下去。
曾經倒是遠遠瞧過那祖宗一眼,高大挺拔,軒然霞舉,蘇蓉繡只想了想若是自己趴着由那厮踩上一腳,怕是腰骨尾骨什麽都得被一腳給踩斷。
這孩子又不愛說話,只知道唐豐雖是一路都在罵他,但做的全是救他的事兒,所以也就格外的聽那家夥的話,吃了那被壓成餅壓成渣的糕點,灌了一整壺蘇蓉繡拎出來的茶水,吃飽喝足拉上被子躺在門口時,蘇蓉繡才聽得他輕輕道了一句。
“謝謝姐姐。”
蘇蓉繡拉門的手指頭一頓,再低頭去瞧那孩子的時候,人已經扯過被子來牢牢蓋住了自己的腦袋,倒是比個大姑娘還要面皮薄。
晚上睡了一覺,白天一睜眼就開始想法子要怎麽把九王爺那被扯破的衣裳再給要過來看一眼,唐豐許是起了自己這十九年來最早的一次床,搖着自己的大尾巴就跑去主房陪人家九王爺用早膳了。
九王爺雖是脾性古怪,不過這作息習慣卻是在宮裏頭養的十成十的好,從不懶床,鮮少宿醉,唐豐趕過來的時候,人家還披着袍子在魚塘邊慢吞吞的喂魚玩兒。
早起陽光正好,九王爺倒是怕曬,所以尋了處陰涼地,但是陽光灑下透過大樹的枝丫,仍是有星星點點的光斑落在他的臉上。
眼若明星,面如冠玉。
“九郎來了?”
稍稍看癡了幾分,待聽見有人喚自己名字的時候,唐豐這才回過神來,彎腰颔首行上一禮,客客氣氣道,“在下聽聞城南碎玉軒新進了一批美玉,請了河西雕寸佛像最是有名的金手大師,王爺素來喜愛這些漂亮寶貝,若是有興趣前往瞧上一瞧,說不定能再置辦幾件新鮮玩意兒回來。”
“哦?”雖是口氣表示驚嘆,但面上仍是波瀾不驚,寧清衍手裏搓着魚料,一點一點的往那池子裏抛,“好生生的一個鋪子叫什麽碎玉軒吶?碎玉碎玉,聽着真是不吉利。”
“這............”唐豐也是沒想到這位爺一天比一天講究的多,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他道,“王爺若是不喜歡這名兒,在下這就發函讓他家改個吉利的新名字。”
“罷了。”寧清衍擺手,将掌心裏端着的那魚料盒子交給了一旁的小厮,丫鬟拿着濕絹兒替他擦擦手指頭,這人才閑庭信步的朝下走,“已經是不合心意的東西,又何必強行讓人家去改呢?”
唐豐低頭,看着九王爺從自己面前走過。
“九郎還沒用早膳吧,一并吃些?”
“謝王爺賜宴。”
也确實稱的上宴席,平日裏一個人吃些都得滿滿當當的擺上一大桌子,今日還算好,加上唐豐,桌子上總共坐了兩個人。
南北口味偏差大,這廚子是從皇都城親自遣下來伺候九王爺的,東西對九王爺的胃口卻是不對唐豐的胃口,也是沒膽子動兩筷子就大發雷霆,唐豐只好囫囵的塞上兩口,便試探着來問。
“昨日沖撞王爺的那孩子倒是個可憐人,聽說父母亡的早,本是拿了家財投奔親友,誰曉得又被舅舅舅母給私吞了贍養錢,轉頭将人給賣了出來,十七歲的孩子瞧着跟十四五歲似得。”
寧清衍只吃了一口清粥,他漫不經心道,“是嗎?”
“那孩子昨日尋了個厲害的繡娘,說是能将衣裳原封不動的給王爺再做出一件來,只是需得這參照,不知王爺那件壞了的衣裳,還能不能賞給他們瞧上一眼。”
“噢!”寧清衍只點了一下頭,随後勾起嘴角笑着去瞧那唐豐,“九郎來晚了呢,昨晚一回來,那衣裳便被本王給丢掉了。”
唐豐,“............”
唐豐只得賠着笑臉擦汗道,“那可,那可真是不湊巧哈哈哈哈。”
大爺的,不說好是已故相好給送的衣裳嗎?
不說好是還得靠這玩意兒睹物思人呢嗎?
這說丢就給丢了?
這破相好也忒不值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