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腦子裏翻江倒海鬧騰了挺長一陣兒,說話的時候還不停在念叨着,上蒼保佑,上蒼保佑這樣的話,唐豐只想豁出去了,便低頭回應道,“莫非是前朝四王爺刻意放的人?”
“對。”
九王爺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唐豐這頭還來不及高興,那頭便又聽見這祖宗問,“那你可知這四王爺屠人滿門又為何偏偏放走這一個或許會成為潛藏禍患的人呢?”
畢竟是俗話說的好,斬草要除根不是。
這全家都殺了個幹淨,只留下一個十歲的獨苗苗,任誰看了來也會覺得不正常。
雖說自小在這坊間浪蕩,但是那時年紀小,來來往往的也只顧着瞧那些漂亮姑娘了。
唐豐從來不愛聽這些羅裏吧嗦還故弄玄虛的戲本子,說書人嘴裏的故事是真是假都難說,更何況誰曉得後期流傳下來的過程中又被摻了多少私怨做了多少假?
心中暗自一通腹诽,罵着誰他娘的沒事兒去研究人家為啥放人,許是人四王爺心好就不忍心看人家一個十歲的娃娃橫死呗,心裏如是想,嘴上卻不敢如是說。
看九王爺還等着自己回話,唐豐便只得硬着頭皮,半開玩笑的說道,“總不得是他私生子吧。”
“你小子。”九王爺眼底微亮,似是驚喜,“倒還真是一猜一個準兒。”
什麽?
唐豐腳下一滑,差點兒沒摔下樓去。
“九郎,那你再猜猜這沈小少爺的親爹是四王爺,他親娘是誰呢?”
正常邏輯自然是那沈夫人,不過九王爺既然如此問了,那答案便必然不是尋常人随随便便可以想的到,唐豐故作輕松的哈哈笑道,背脊後的衣裳卻早已不知被汗水打濕了多少層。
“他親爹是王爺,親娘總不至于是皇後吧。”
倒是聽過不少帝王家裏出過的那些荒唐事兒,得虧這九王爺問的還是前朝的事兒,唐豐哪怕胡說八道也不至于有什麽影響,這要是問了當朝的事兒,那一句話不對頭,腦袋瓜子恐怕就得咔嚓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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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答後,九王爺再不說話了,只是嘴角帶笑的搖着扇子朝樓下望去。
唐豐也跟着往下瞧。
二人正好聽到說書人口中的最後一句,“原來這沈小公子正是那四王爺和明德皇後的私生子。”
唐豐一口老血哽在喉間,“............”
這他娘是誰寫爛本子?
一場戲說完,天色也見了黑,九王爺這人口味刁鑽,姑蘇陳家送過來那手藝最好的大小姐,只在唐家做了一頓飯被被人送着離開,臨走當天哭紅了雙眼,只覺自己遭人侮辱,回家當晚一病不起,到現在都還天天拿湯藥在吊着命。
唐豐不敢随意在外擺宴,只想送着這祖宗趕緊回家用膳。
要說姑蘇美食頗多,卻偏偏一樣也不合這九王爺的胃口,那松鼠桂魚,大閘蟹,人還挺給面子的動了兩道菜後,這才雷霆大怒,連着三天吃不下東西,廚子還是得連夜從皇都城再趕過來伺候。
跟着廚子一道來的還有一封密信,密信上只寫了四個字。
---好生伺候。
這戳着明晃晃紅色印鑒的密函,吓得唐豐他老爹差點兒就沒當場尿褲子。
九王爺一動身朝樓下走,身後以唐豐為首的随侍便‘嘩啦啦’跟下一大片來。
唐豐此人在姑蘇城內也慣常就是個纨绔子弟的形象,好吃、好喝、好玩、好漂亮姑娘,以前九王爺不在時,他就和那蘇蓉繡的二哥蘇暻綉一塊兒攜手并肩,尋歡作樂。
一個是知府幼兒,一個是商戶長子,這倆祖宗走哪兒去哪兒誰誰都得賣個面兒。
沒有什麽高官顯貴的神秘感,這九王爺天天搖着扇子就到處顯擺自己這張俏臉,唐豐一改往常眉頭能翹上天的架勢,只得鞍前馬後的跟着伺候。
本來今兒個出門是為着前幾日九王爺新識得的一位姑娘,可誰知那妹妹不懂事兒,和這祖宗攀上了幾句話就琢磨着想跟人回府去,可這九王爺是什麽人?看着人軟踏踏的往自己身上一倒,雙目微紅着便開始訴苦。
小女子命也苦,這輩子也未曾遇着良人,爹娘早死,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混得個花場頭牌,所幸識得了九王爺這般那般的哄人話兒。
唐豐作為局外人也不好說什麽,只想這九王爺喜歡就帶回去對他倒也沒什麽影響。
誰曉得那祖宗聽完後,就只滿眼溫柔的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頭發絲兒,口氣裏盡是惋惜的說道,“如此美人如此遭遇,真是讓本王聽來心疼,贖身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奈何本王空空兩手只身前來,九郎,你身上可有銀子啊?”
唐豐立刻心領神會,于是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答道,“沒,沒錢。”
九王爺無辜一擺手,用眼神告訴了那不懂事的姑娘。
‘你看,我們都沒錢,贖不了你。’
也虧得是這倆大爺地位顯赫,否則換個旁的男人來樓裏玩姑娘,到了完事兒說沒錢,那如何都得挨上一頓胖揍再給扔出樓門口去。
九王爺畢竟是九王爺,說什麽那唐九公子都得打着扇子在一旁賠笑臉,姑娘一看這爺也就是出來純玩的,沒動過什麽旁的念頭,心思一收起,不敢再妄想躍上枝頭變鳳凰,于是只得讪讪拭去眼淚,再緊抿住雙唇悄然退下。
一行人下了樓,本還鬧騰的大堂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唐豐微微颔首跟在九王爺的身後,門口的車鸾座駕早已備好,九王爺只一撩衣擺,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兒便立馬拱起背脊趴在了車架前。
九王爺人生得高大挺拔,一雙長腿襯着一身骨架子,如何都有幾兩腱子肉傍身,而那墊腳的孩子一看便是窮苦出身,瘦瘦弱弱的跟過一陣風都能吹走似得。
一腳踩上去不留餘地,撐着腿便想往車架上走,那孩子瞧着約莫只有九王爺一半大小,也不知道是不是飯沒吃飽,總之一開始咬牙撐着,等人第二條腿再騰空擡起時,那厮便已憋的是滿臉通紅,連額頭的青筋都爆起了幾根來。
不好。
唐豐暗叫,這才忙忙伸手去扶人,誰知道手伸出去的那個當頭便是已經晚了,孩子被踩倒在地,九王爺身子一晃也跟着往下倒去。
這一摔,自己小命不保不說,怕是連他老子腦袋上那頂烏紗帽也保不住了。
“九九九。”
也虧得是九王爺不是六王爺,否則這會兒喊個‘六六六’那得多不合時宜?唐豐箭步上前,伸出手去,嘴裏頭卻是只犯結巴。
周圍有眼色快的下人也是一窩蜂的全數撲上去救人,慌亂之中那被拿來當腳墊的孩子先是被人踹了個圈兒,又才遭踩了兩腳。
九王爺其實是自個兒站住的,雖然被晃了一下,但好歹是仗着腿長的優勢,踉跄兩步,袖口子挂住了車板被‘撕啦’的扯開了一個口子,自己這頭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兒,那頭就黑壓壓的全是大腦袋怼到了自己的眼跟前。
“九王爺。”
也是沒法子動手,否則就唐豐這心驚肉跳的被吓了這麽一回,那還不得淚眼婆娑的拉着這祖宗裏外看個遍?
回頭瞪了牽馬拉車的這一群人,目光終是落到了罪魁禍首的身上,本是想踹一腳出氣的,可那孩子一眼看過去跟哪裏逃難過來的難民似得,又黑又瘦,唐豐也是怕一腳下去把人弄沒氣兒了,這才不動聲色的收回腳,改用了手指頭去指。
“這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尋的弱雞來?踩一腳都承不住還做什麽伺候人的活兒?你們個個都是沒長眼麽?今日若是摔着了九王爺,你們幾個有誰的命能拿來賠?”
可惜衣裳被扯了個大口子。
九王爺今日心情倒是不錯,看着自己還沒發火,唐豐便站出來指着人開罵的時候,倒是也沒什麽大的反應,像是前幾日為着一杯茶水的溫度不合自己心意所以砸翻了十六套茶具的人不是自個兒了一般。
面無表情,從容不迫,只惋惜的瞧了瞧自己那被劃了道大口子的衣裳,竟是沒生氣?
唐豐一頓,立馬打着掩護道,“還愣着做什麽?還不謝謝九王爺饒你狗命?”
小孩抖的厲害,哆哆嗦嗦連滾帶爬的拱過來。
看這祖宗的衣擺和鞋面都幹淨的晃眼,而自己手髒,沒敢往人家身上放,便只好連連磕頭求饒道。
“謝九王爺不殺之恩,謝九王爺不殺之恩。”
倒是也不至于說什麽殺不殺的話,畢竟這位爺從下樓到上車再到被人下盤不穩的給摔下來,從頭到尾連嘴都沒張過一次,盡是看這一幫子人當着面兒的給唱戲了。
當朝皇族從寧姓,九王爺姓寧名熠字清衍。
幹幹淨淨,書卷氣十足的名字,不像是什麽張口閉口就打就殺的登徒子、臭流氓。
瞧着人跪在自己腳底下求饒,寧清衍也只斜睨一眼,看那孩兒也是個老實人,磕頭是生生拿腦袋瓜子‘砰砰砰’的直砸地,以前宮裏頭倒也不是沒見過這等場面,甚至比這還慘烈的大抵都有。
而寧清衍這人吧,骨子裏流的就是皇族的血,生性涼薄,且無恻隐之心。
倒是唐豐先瞧不下去得喊了聲停,“行了行了,大好的日子見血不吉利,趕緊滾回去,真是礙事礙眼。”
“等等。”
祖宗發話了。
唐豐剛剛放回肚子裏的心髒又被人猛的一把提起。
磕的額頭上直淌血的小孩兒跪着剛側了個身子又僵硬的折回來。
所有人都在等候這祖宗的吩咐。
寧清逸再慢悠悠的前行幾步,小孩兒目光只直直垂在地面都能看到那鞋尖的程度,悠揚清澈的嗓音傳出來,直聽人背脊一陣冷汗。
“撞着本王倒是不礙事兒,只是這衣裳,得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