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9)
騰之後大劉趕了過來, 看到陳嵘昨晚吃過的藥沒有收起來,人又昏迷着, 難免讓他有不好的聯想。
他怕消息洩露出去會對陳嵘不利, 沒讓救護車過來,直接開車送陳嵘去的醫院,又給公司裏陳嵘的助理打了電話, 說董事長感冒了在發燒,今天可能去不了公司了。
小帆被照常送去了學校,但翁傑沒有跟着去醫院,大劉安排了人在家陪着他, 嚴格來說其實是監視,如果陳嵘出了事,最有動機報複他的就是但翁傑了。
大劉還不知道陳嵘立的遺囑裏寫了什麽,當然,但翁傑也不知道。
但翁傑不清楚陳嵘具體是怎麽回事,他也沒多問,就安安分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等消息,看起來既不興奮也不擔心,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守着他人是陳嵘的舊部之一,平時私底下會跟其他兄弟一起稱呼但翁傑“大嫂”的,此時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裏有些不忿,可是他又不敢對但翁傑怎麽樣,連多句嘴都不敢。
一方面是他知道他們老大有多緊張但翁傑,另一方面是他對當年的那些事也是有所耳聞的,這個大嫂會對他們老大心存芥蒂确實也是人之常情。
但翁傑就那麽等了半個上午,大劉才打電話過來說陳嵘沒事了,是因為服藥過量,輕度藥物中毒引起了昏迷,搶救之後已經脫離了危險。
但翁傑聽他說完,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然後就沒再說話了。
電話那頭的大劉沉默一會兒,帶着點期待小心翼翼地問他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叫我過去?”但翁傑問。
大劉聽出他語氣裏的冷漠,心裏很難受,又試着勸他說:“不是,老大還沒醒,不過等他醒來看到你應該會開心一點。”
但翁傑嗯了一聲,跟守着他的那個人說:“送我去醫院。”
大劉挂了電話,回頭看向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陳嵘,忍不住心疼起來。
雖然他知道這事多半不是但翁傑做的,可是應該還是和他有關。
陳嵘還沒醒,不知道他是故意吃了過量的藥還是怎麽回事,不過以大劉對他的了解,他不是個會自殺的人,更不會在這種時候自殺。
但翁傑到醫院的時候陳嵘還在睡着,宋祁也過來了,正在問大劉陳嵘昨晚吃的什麽藥,吃了多少。
大劉把帶過來的藥拿給宋祁看,又把化驗單遞了過去。
宋祁看到單子上的數據,忍不住罵道:“你們老大這是又抽什麽瘋?不想活了是不是?我說過多少次藥不能亂吃,他倒好,想吃就吃想停就停,還敢一下子加這麽大的量,沒長腦子嗎?操!氣死我了……”
大劉知道他就這脾氣,而且也是因為擔心陳嵘才這麽生氣的,所以沒反駁他,好聲好氣地說:“等他醒了你好好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回來,他不會這個時候想不開的,應該是意外。”
宋祁還想再罵兩句,一扭頭餘光看見但翁傑進來,立刻轉移了攻擊對象:“哎我說你怎麽回事兒?你跟他住一塊還能讓他出這種事?”
大劉看了眼但翁傑,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連忙幫他解釋說:“不怪小傑,他們昨晚沒在一個房間,小傑陪他弟弟去了,老大自己一個人睡的。”
宋祁終于冷靜了一點,想起來這位前不久剛自殺過,是個比陳嵘更難搞定的,于是他緩和了語氣說:“抱歉,我剛剛沒控制好情緒。你是來看他的吧?需要我們出去嗎?”
“沒事,不用。”但翁傑淡淡道。
大劉過去扶他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怕他會生宋祁的氣,勸說道:“你別往心裏去,宋醫生就這脾氣,氣急了逮誰都罵,其實沒惡意的。”
但翁傑嗯了一聲,然後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不動不說話了。
他之前其實不知道陳嵘有什麽病,也沒見過陳嵘吃藥,上次在醫院宋祁啰裏吧嗦跟他說了一堆話,他也沒仔細聽,只知道按宋祁的說法陳嵘應該是有什麽心理問題。
對此他倒是不吃驚,陳嵘這種變态沒有心理問題才奇怪,只是他之前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問題。
從今天早上大劉他們的話裏能聽出來陳嵘昨晚吃的是抗焦慮的藥,陳嵘也會焦慮嗎?他可沒看出來。
宋祁跟大劉又說了幾句話就安靜了下來,三個人都沒再說話,病房裏就靜得有些過分。
又過了一段時間,陳嵘終于醒了過來。
意識回攏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是慶幸自己沒有死。
昏迷之前的瀕死感太過強烈,最後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沒死就好,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激過自己還活着這件事。
他睜開眼,目光很快掃到了坐在病床邊的但翁傑。
還能看到他,只是就這樣就足夠讓陳嵘激動的了。
“老大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大劉發現他醒了,連忙走過去問。
“我沒事。”陳嵘說着試圖坐起來,可是身體提不起一點力氣,頭也特別暈。
大劉連忙扶住他,又幫他調高了病床讓他靠坐起來,問他:“哪兒不舒服?需要叫醫生來嗎?”
“不用。”陳嵘說話的時候目光也一直黏在但翁傑身上。
大劉見狀,跟宋祁對了一下眼神,然後兩個人都出去了,讓陳嵘和但翁傑單獨相處一會兒。
但翁傑依舊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陳嵘又看了他一會兒,聲音虛浮地問:“他們沒難為你吧?”
他們指的當然是他手下那些人。
“沒有。”但翁傑看起來還是那副冷淡樣子。
不過他心裏倒是對陳嵘這種虛弱的狀态有些吃驚,從他認識陳嵘以來,就沒見過他這麽虛弱的時候。
可是也只有那點吃驚罷了。
陳嵘這個時候耳鳴得厲害,比蟬鳴還要尖銳的噪音在他腦海裏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經,頭疼也更嚴重了幾分。
他忍着不适,努力想找話題再跟但翁傑說幾句話,“小帆怎麽樣了?去學校了嗎?”
但翁傑嗯了一聲。
陳嵘知道但翁傑大概是不怎麽樂意跟他聊天的,絞盡腦汁地又想了一會兒,不太情願地提議道:“剛好宋祁也過來了,你要不要先跟他聊聊?”
但翁傑沉默了一會兒,應了聲好。
他站起來,拄着盲杖打算去找宋祁,臨走又回頭跟陳嵘說:“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他的語氣還是偏冷漠的那種,有點公事公辦的味道,可是陳嵘卻因此激動了起來,再敷衍的關心也是關心,哪怕裏面只有一絲真情,都足夠讓他受寵若驚的了。
陳嵘按捺着起伏的心潮,看着但翁傑的側臉,用他依舊虛弱的聲音克制地說:“嗯,謝謝。”
但翁傑于是轉身離開了,因為進來的時候有些走神,沒有記清楚方位,他費了點功夫才找到病房的門在哪。
陳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到他往衛生間的方向走還有些疑惑,以為他是要上廁所,繼而看到但翁傑伸手摸了摸衛生間門框,又用盲杖往前試探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大概是走錯了方向。
他想出言提醒,卻突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看着但翁傑在試探之後換了個方向,這次終于找到了病房門,小心地拉開門出去了。
陳嵘閉上眼,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下去。
他那個時候怎麽沒有早點發現但翁傑的異常、早點送他去醫院呢,如果能早點去看醫生,但翁傑是不會徹底失明的。
但翁傑出去之後,沒多久大劉就進來了。
陳嵘聽到開門的聲音,連忙去擦臉上的淚痕,可這一幕還是被大劉看到了。
大劉心裏很難受,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他:“老大,你這次……是怎麽回事?”
他現在已經不能完全确定陳嵘不會想不開了。
他跟着陳嵘這麽多年,除了上次但翁傑自殺的時候,就沒見過陳嵘哭,再艱難的時候都沒有。
果然人都過不了感情這一關。
陳嵘擡起一邊手臂擋着上半張臉,調整了一下情緒之後,回答他說:“意外,不小心把藥吃多了,不關翁傑的事。”
大劉看他這個樣子,心裏更加難受了。
“對了,我找律師立了份遺囑,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遺産會全部轉贈給翁傑,他看不見,得勞煩你幫我照看着他點。就算跟他有關系,或者是他親自動的手,你們也不要找他麻煩,是我對不起他。”陳嵘說話的時候,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湧,說到後面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第 49 章
即便大劉是陳嵘很熟悉的又比較信任的人,他也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所以聽到大劉應了之後, 他就說自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讓大劉先出去。
大劉不放心他,又不能賴在這裏不走,只好勸慰他說:“那你好好休息,想開點,沒到最差的時候呢。”
陳嵘明白他的心意, 應了一聲,又說:“放心,我不會自己尋死的。”
大劉這才感覺踏實了一點,轉身出去了。
宋祁之前就等在病房門口, 看到但翁傑出去, 就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 又為之前自己的失态道了一次歉。
“沒事,我想跟你聊聊我弟弟的事, 可以嗎?”但翁傑問。
宋祁見他主動找自己, 連忙抓住機會說:“當然可以,去休息室坐會兒吧。”
但翁傑于是跟着宋祁去了休息室。
這家醫院是私立的,陳嵘有股份, 待遇自然不一般,宋祁以陳嵘的名義找的休息室,所以房間裏只有他跟但翁傑兩個人。
“你弟弟叫小帆是吧?我知道一點他的情況。”宋祁先挑開了話題。
“嗯,小帆他不太願意跟別人接觸。”但翁傑說, 他其實不覺得小帆有自閉症,因為小帆跟他相處的時候一直表現得很正常。
宋祁仔細問了一些小帆平時的習慣以及面對不同的人時的狀态,但翁傑一開始對他是持保留态度的,因為他之前看起來不太靠譜,後來感覺到他的認真和真誠,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應該不是自閉症。”兩個人聊了一段時間之後,宋祁初步判斷道,“自閉症的診斷有一項很重要的參考條例是患者會有一些自我局限且重複性的行為,比如重複堆疊東西或排序,類似強迫症,而且不太會照顧自己,很多患者成年之後都不能獨立生活。”
“也不太像是社交恐懼症。小帆只是在人際交往方面表現出一定的障礙,按照你的說法,他跟你相處時是完全正常的,也就是說他應該是不願意跟其他人交往,而不是完全不能。”
“至于不願意跟其他人交往的原因,要跟他本人接觸之後我才能判斷。”
“總之呢,問題應該不大,他現在還小,有一點心理問題是可以很快糾正過來的。”宋祁總結道,“其實吧,小孩子只要得到足夠的愛,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下成長,就算受過心理創傷也基本上都能恢複。這個年齡段的自愈能力是很強的,只要給他足夠的關愛就行,不用過分緊張。”
但翁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就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
“不用客氣。明天是周六,上次我老板說讓我周末跟小帆聊聊,你看是明天還是後天。”宋祁說着習慣性想遞名片給但翁傑,讓他方便聯系自己,名片掏到一半才想起來他看不見,只能又放了回去。
宋祁又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遍陳嵘,好好一個人給人家折騰成這樣,活該他現在痛苦。
雖然陳嵘是他老板又是他治療對象,這麽罵人不太合适,可他是有基本的是非觀的,但翁傑的遭遇太讓人同情了,他實在忍不住。
這邊聊完之後宋祁又去找陳嵘聊,問清楚他昨晚過量服藥的原因,想了想說:“你之前沒有過驚恐發作的經歷是吧?”
“沒有。”陳嵘很确定地說。
那種突然出現的難以描述的恐懼,他确實是第一次感受到。
“你跟但翁傑最近怎麽樣?鬧矛盾了?”宋祁又問。
陳嵘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鬧不起來。”
他哪裏還敢故意惹但翁傑生氣,又怎麽會鬧矛盾。
他們倆之間已經不是簡單的一句鬧矛盾能概括的了。
“最近還有別的不尋常的感受嗎?”宋祁沒再繼續問他跟但翁傑之間的狀況。
“容易有情緒波動,有時候會突然控制不住想哭。”陳嵘如實答道。
他其實是不願意把這種事說出來的,可是他太想早點把自己身上的毛病都糾正過來了,他怕自己會再傷害到但翁傑。
“我再給你一份心理量表你做做看吧。我覺得你的情況比較複雜,不是單純的焦慮,也可以說焦慮只是表象,如果出現了其他的一些精神病征,比如抑郁、強迫、偏執、控制欲強等等,也可能只是表象。”宋祁看了眼陳嵘的反應,接着說:“你很可能有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
“這種病的診斷和治療比PTSD要更麻煩,目前心理學上關于它的研究還不多,等下我發點資料給你看看,你對照一下自己的情況,不光是最近的狀态,以前的也要追溯一下。”
“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患者很有可能會人格紊亂,不同時間段表現出的症狀也不太一樣。”
宋祁說完,感覺陳嵘好像又開始不舒服,連忙安撫他說:“你別緊張,我只是有這種猜測,不一定就是。而且就算确診了,也是有辦法控制和治療的,對症下藥也許會更早恢複。”
“說句很不專業的話,我覺得是什麽病和到底有沒有病其實不重要,心理學也是不斷發展着的,以前被認為是病的有些已經除名了,比如同性戀。也不斷會有新的病症出現,還有人認為游戲上瘾也應該列入精神疾病裏呢。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理訴求,以及你對自我的認識是否足夠全面。”
“說白了,無論是藥物治療還是心理幹預,都只能起輔助作用,別人的意見只能作為參考,主要還得靠你自己,你的問題在哪,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陳嵘聽完他這番話,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情緒平靜下來之後,跟他說:“嗯,我知道了,謝謝。”
宋祁聽到他的謝謝,又想起來最開始跟他接觸的那段時間,別說讓他說謝謝了,他能好好聽你說幾句話都要謝天謝地了。
前後對比一下,他覺得陳嵘的變化還是很大的,找回原本的自己不是沒有希望。
他從最開始了解陳嵘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的人格是扭曲過的。
說到底,都是那些長輩造的孽,生了孩子又不好好養,不僅不愛孩子還要傷害他們,受害者在惡劣的環境中長大,自我毀滅,人格扭曲,手握權力之後變成加害者去傷害無辜的人。
惡就是這麽一代代傳下去的,如果沒有人終止,很可能會一直惡性循環下去。
陳嵘沒有在醫院多待,趕在中午飯之前就回去了,但翁傑也一起被送了回去。
在家裏吃過午飯之後,陳嵘上去補了會兒覺,雖然依舊睡不着,可是跟昨晚相比還是好了一些,起碼能安安靜靜躺一會兒。
但翁傑下午在繼續學盲文,用的陳嵘的書房。
書房裏其實是有不少重要的機密性的文件的,但陳嵘不想對他設防,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的報複。
或許被但翁傑報複之後,他的愧疚感能稍微減少一點。
陳嵘躺了一下午,中間淺眠了一會兒,大概有小半個時辰,傍晚起床的時候終于恢複了一點精神。
小帆回去的時候沒在客廳看到陳嵘,忍不住去問但翁傑叔叔早上是怎麽了。
他不知道陳嵘和但翁傑之間的那些事,對陳嵘雖然算不上多喜歡,也不怎麽讨厭,只是有時候會有些害怕,害怕他會搶走哥哥。
“出了點小意外,現在已經沒事了。”但翁傑回答他說。
小帆明顯松了口氣,他害怕陳嵘會醒不過來,像爸爸和奶奶那樣再也見不到。
他現在還是沒辦法直面人的死亡,很怕認識的人死掉,就連他不喜歡的人也是。
吃晚飯的時候小帆忍不住偷偷多看了陳嵘幾次,陳嵘自然察覺到了他的異常,猜想他應該是被自己早上的樣子吓到了,就盡量溫和地對他笑了笑,還給他夾了菜,讓他多吃點。
小帆帶着點怯意瞄他兩眼,又看了看身邊的但翁傑,小聲跟他說:“謝謝叔叔。”
然後低頭吃掉了他夾過去的菜。
陳嵘見狀又笑了笑,這次不是費勁擠出來的笑,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小帆還挺可愛。
他以前明明特別讨厭小孩子。
吃過飯之後陳嵘又進了書房,公司的事雖然有助理幫忙,可還是有很多需要他決策和确認的。
前段時間去找但翁傑的時候他都得每天跟助理保持聯系,好在可以網上辦公,需要簽字的文件也能直接用電子筆在平板上簽,不必親自到公司裏去。
文件看了沒多久,他又開始覺得頭疼,疲倦感也越來越強烈。
因為經常失眠,他早就戒了咖啡和茶,最近一段時間連煙都不怎麽抽了,沒有其他東西提神,這種時候就只能硬撐着。
大概又熬了幾十分鐘,陳嵘徹底撐不住了,頭一陣陣地疼,耳鳴也嚴重了起來,肌肉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躍,身體的某些部位還莫名其妙刺痛起來。
軀體症狀太嚴重,看來晚上還是得吃藥。
他堅持着把手上那份資料看完,然後收拾了書桌,打算去泡個熱水澡讓身體放松一下,可是一起身就是一陣眩暈,他差點沒站穩,用手掌撐了下桌子才沒摔倒。
這種生理上的虛弱讓他很窩火,可是他對此又毫無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辦了離職要搬家,存稿也都用完了,所以明天可能不會更新,見諒
第 50 章
陳嵘回了卧室,看到但翁傑還沒睡, 又在練習盲文的書寫, 心裏感嘆在這方面他還是跟以前一樣, 學起某種技能就會特別認真,認真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大概是從小練習射擊養成的習慣。
“還沒睡啊?”陳嵘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
“嗯。”但翁傑并沒有分出多少精力給他,應付了一聲就沒再理他了。
陳嵘對此已經習慣了,也沒再繼續煩他, 去衣帽間拿了衣服就進衛生間泡澡去了。
他的浴缸依舊是帶按摩功能的豪華版,水溫也是自動調節的,放好水躺進去之後,身體終于放松了些, 水汽蒸得他漸漸有了點睡意。
不知不覺在浴缸裏睡着之後, 他罕見地夢到了好些年以前的事, 是他剛認識但翁傑沒多久的時候。
那時他只覺得這個剛拿了金牌的大男孩傻乎乎的逗起來挺有意思,在床上的反應也很有趣。
像他這種十幾歲就玩遍了各色美人的花花公子, 很少能跟哪個人保持長期的性關系, 可是但翁傑就像有什麽魔力一樣,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跟他做。
明明這個人在他睡過的莺莺燕燕裏不算極品美人,要說有什麽特別的, 大概也就比別人多了塊金牌而已。
陳嵘後來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當時的但翁傑看起來過于完美,不是只有一副皮囊,而美好的東西總是會引起他的占有欲和破壞欲。
他最初只是想看到這個人被性欲支配時的樣子, 想看到他屈服的樣子。
可是但翁傑偏偏不配合,就算被他玩怕了表現得很順從的時候,也不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屈服,這一點他輕易就能感覺出來。
後來的事是超出了他的預料的,他沒想到會有人偷拍他們的照片放到網上。
陳嵘當然知道那些照片曝出來會對但翁傑有什麽影響,他只是想在床上征服他,還沒變态到要毀了人家事業的地步,所以收到消息之後他立刻就安排人去删帖了。
這事受影響的不光是但翁傑,那些照片裏他的臉雖然被打了碼,可是陳峥母子肯定會認出他并且把消息拿給陳建陽和老爺子看的。
不出他所料,很快老爺子就打電話叫他回去,然後當着陳家那些人的面責罰了他。
他明智地選擇了服軟認錯,老爺子是他在陳家唯一的靠山,在沒有拿到實權之前,他得把人哄好了才行。
檢讨完之後他又再三強調自己只是玩玩,圖個新鮮而已,不會影響以後結婚生子。
老爺子要的就是他這個保證,氣也出了過場也走了,看他還算懂事,就擺擺手放他走了。
等陳嵘應付完家裏的時候,大劉他們也已經查到了消息的出處。
任誰都沒想到,放出消息的人會是但翁傑的隊友,而且據說兩個人關系還不錯,好朋友肯定能算得上。
這種事攤在誰身上都是很難扛得住的雙重打擊。
陳嵘想着自己剛把人弄傷進了醫院,難得覺得有那麽點愧疚,就讓人暫時不要告訴但翁傑這件事。
他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那個樣子,他只是沒忍住趁機又逗弄了一下但翁傑而已,在他看來,但翁傑父母做得遠比他過分,尤其是但淩峰。
他當時還嘲諷地想,是不是天底下的爹沒一個是好東西,但淩峰沒比陳建陽好到哪去。
陳嵘是自己醒過來的,睡着睡着身體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把他抽醒了,動作幅度之大甚至濺了很多洗澡水出去,以至于他清醒的同時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最近一段時間這些奇奇怪怪的軀體反應越來越多了,陳嵘皺着眉從浴缸裏爬起來,擦幹身體穿上衣服出去了。
但翁傑還在之前的位置坐着,陳嵘看到他在用手觸摸盲文板上的紙張,感覺他應該是在讀盲文。
陳嵘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就走過去提醒他早點睡。
但翁傑的指尖停了下來,停頓了兩秒,聽話地把學習工具收了起來,然後準備去洗漱。
陳嵘看他對這裏的環境已經熟悉,應該不會出現不小心撞到哪兒的情況,就沒再像前幾天那樣守着他,而是趁着這段時間去找了藥來吃。
這回是按正常的量服用的,吃完藥他就上床躺下了,等但翁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藥效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的睡意讓他連眼皮都變得沉重起來,可是他還想再看但翁傑兩眼,執拗地撐着不肯睡。
但翁傑出來之後也沒多磨蹭,很快就在床的另一側躺下了。
陳嵘把臉扭過去看着他,很想牽住他的手來緩解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可是又怕但翁傑會因此不高興,所以沒敢行動。
藥物的作用很快讓他的眼睛無法聚焦,即便強撐着沒有閉上眼,也看不清但翁傑的臉了。
然後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又出現了幻覺,因為但翁傑竟然主動挪到他身邊,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往他懷裏擠了擠,随即開始溫柔地吻他。
這種幻覺太容易讓他沉淪了,陳嵘開始放松下來,想好好享受一下這虛假的快樂。
過了一會兒,但翁傑察覺到他沒有什麽反應,停下動作,有些疑惑地問:“不做嗎?”
不是他要早點睡的嗎?總不能真是單純的睡覺吧?
陳嵘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奇怪這次的幻覺為什麽會這麽真實。
他費勁地睜開眼,很努力地看清了眼前的場景,竟然不是幻覺!
他想起但翁傑之前那兩次的反常,很着急地搶在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之前開口解釋說:“我……吃了藥……”
他還想多說兩句,可是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但翁傑聽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沒了聲音,皺着眉疑惑地問:“睡着了?”
沒有人回答他。
但翁傑愣了一會兒,伸手試探了一下陳嵘的呼吸和心跳,是正常的,真的是吃了藥睡着了?
算了,不做就不做吧,他也樂得清閑,睡覺。
第二天早上是陳嵘先醒過來的,藥效還沒完全消退,他的意識是好不容易才從無窮無盡的夢境中掙脫出來的。
醒過來之後他立刻扭過臉去看但翁傑,看見他好好地在那躺着睡覺,才松了口氣。
前不久但翁傑在他面前割頸動脈的場景又在夢裏重現了,鋪天蓋地的血跡吓得他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還好醒了過來。
陳嵘後怕得厲害,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下但翁傑的臉,感覺到他的體溫才覺得踏實了些。
他沒敢過多流連,正要把手收回去,卻看到但翁傑睜開了眼。
陳嵘的心跳霎時間變得很快,他迅速收回手,像做錯了事害怕被責罰的孩子一樣,忐忑地問:“你……你醒了?”
但翁傑眨了眨眼,然後翻了個身面對着他,伸手摸到他的身體,牽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陳嵘不明所以,緊張得完全不敢亂動。
但翁傑察覺到他的僵硬,問道:“你昨晚不是想做嗎?”
陳嵘此時并未完全清醒,受藥物的影響腦子還有些發木,思維也比平時遲緩,聞言疑惑道:“啊?”
但翁傑沒再跟他廢話,翻身壓到他身上,摸到他的臉尋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陳嵘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身體的反應卻比腦子快多了,扣着但翁傑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
直到性.欲褪去陳嵘才恢複了一絲清明,但翁傑接二連三的反常讓他心裏生出一種極為荒誕的想法——但翁傑會不會還有那麽點喜歡他?
之前他用鄭煜的身份接近但翁傑的時候,很明顯但翁傑是動了心的。
以他對但翁傑的了解,如果對他只有厭惡和痛恨,是決計不會主動跟他做這種事的。
這種念頭一冒出來,就不受控制地在他心裏生根發芽,他明知道這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可還是忍不住不去想。
他想直接問但翁傑,卻怎麽都提不起那個勇氣。
不問的話他還能自欺欺人一會兒,問了大概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的。
但翁傑這次沒在床上躺多久,很快就披上睡袍起床洗漱去了。
陳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視線不自覺落在了他睡袍下面的那兩條腿上,很細,但是肌肉線條很有美感,因為瘦,連腳踝都顯得很精致。
陳嵘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雙腿纏在自己腰上的場景,以及那細痩的腳踝握起來的手感,剛平靜下去的身體又有了複蘇的趨勢。
很久以前他就總是這樣,一面對但翁傑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欲望,好像怎麽都發洩不完一樣。
那時候他不會委屈自己,想做就做了,把人做到昏迷是經常的事。
可是現在不行,他剛起了那種念頭就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然後閉上眼平複自己的欲念。
因為是周末,小帆不用去上學,陳嵘也沒趕着去公司,所以三個人難得一起吃了次早餐。
陳嵘提前和宋祁約好了讓他上午過來帶小帆和但翁傑出去玩,要不是公司還有事得過去,他肯定也會一起出去的。
宋祁沒有像大部分心理醫生那樣直接找小帆談話,而是先以哥哥的朋友這個身份跟他接觸,打算和他混得熟一點再慢慢了解他的狀況。
但翁傑和小帆都不是活潑的性子,好在宋祁足夠話痨才沒有冷場。
小帆之前沒怎麽出去玩過,但淩峰工作忙,奶奶年紀大了一個人帶他出去怕出事,大部分周末他就窩在家裏寫作業,因為成績太差,連動畫片都不讓他看,也沒什麽玩具能玩。
所以盡管多了個陌生人一起讓他有些不自在,看到海洋館裏那些漂亮的魚時他還是沒忍住激動了起來。
他聽着宋祁滔滔不絕的解說,牽着但翁傑的手走到玻璃跟前,指着裏面正在游動的魚小聲跟但翁傑說:“哥哥你看,那些魚好漂亮。”
說完之後他回過頭仰着臉看向但翁傑,看到他的眼睛才猛然反應過來但翁傑看不見,他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愧疚地說:“哥哥對不起,我……”
但翁傑捏了捏他的手心,笑着打斷他說:“沒事,好看你就多看一會兒,幫哥哥把門票錢看回來。”
小帆還是覺得難過,再看那些游動着的魚也開心不起來了,他猶豫着小聲問:“哥哥你的眼睛為什麽會看不見啊?”
但翁傑頓了片刻,溫聲道:“因為一個意外受了傷。哥哥小時候看過這些的,今天是陪你出來玩,你要玩得開心才不虛此行。”
小帆聽了他的話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最終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哥哥,不虛此行是什麽意思啊?”
旁邊的宋祁忍不住笑了出來,插.嘴說:“就是沒有白來的意思。”
小帆這回聽明白了,也沒有因為宋祁笑話他而生氣,他早就被笑話習慣了,而且他能感覺到這個叔叔是沒有惡意的,所以他禮貌地跟宋祁說了謝謝。
中午陳嵘一個人在辦公室吃工作餐,邊吃邊翻看手下的人發給他的那些照片。
他這種出身的人很少會在吃東西的時候做別的事,可是一上午都在忙,下午也不一定有空閑時間,只有午休這會兒能看看照片了。
因為有陳峥在,他自然不放心宋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