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黎晰帶着李之源乘了步辇, 很快便到了陳妃現在住的殿中。陳妃位分降做嫔之後, 搬到了距離太妃們最近的宮中。按規矩雖說是沒有資格單獨入主一宮,但由于景文昊這後宮中一共也沒有幾個人,實際上不過就是換了個偏遠點兒的宮殿,又從主殿搬到了偏殿而已。陳妃的母親還在牢中,父親前幾日才剛剛解禁重新站到了朝堂之上, 黎晰覺得,要陳妃自殺, 這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事情。
剛到那殿中, 黎晰就瞧見了,諾大的殿裏,竟是沒有一個宮人敢站着,黎晰還沒進門便跪成了一片, 就這麽一眼掃過去也能看見那些個宮人身體顫抖的幅度。
衆人見着黎晰來了,都是就着跪着的姿勢,順道請安,道:“皇後金安。”
黎晰此時全然變了個似的, 不再像往日那般臉上總挂着清淡的表情, 讓人覺得如春風拂面的舒爽, 反而戾氣十足, 站在他旁邊的李之源都覺得他周圍的氣壓有些低。
黎晰随手拂了衣袖, 示意他們都起來,跪在地上的那些個宮女太監們才起了身。
陳妃身邊的大宮女帶路,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陳妃就寝的殿中。
進門之前黎晰忽然想着陳妃生前畢竟身份尊貴, 李之源又是個外臣,還是頓了一下,問道那宮女:“她遺容可妥帖?”
大宮女知道黎晰的意思,連忙回話,道:“皇後放心,娘娘走的時候一切都是收拾好了的。”
黎晰這才放心,帶着人進了門。
陳妃的屍首已經被人抱了下來,此時就在地下放了張涼席,人就躺在上邊,整個人被一塊白布遮蓋住了。
黎晰走了過去,示意旁邊的人掀開那白布。手下的宮女膽子小,顫顫巍巍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個小太監,伸出兩根手指扯了那白布下來。陳妃整個人就這麽暴露在了衆人的眼中。
黎晰看着陳妃,衣着整齊,看着衣裳便知還是她以前做妃子時才有資格用的料子。妝容整齊,除了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之外,倒是看不出這是個死人了。陳妃遺體規整的很,躺在草席上竟是連發髻都沒有亂。
“你說你家娘娘昨夜是到了入寝的時間把你們都趕出去了?”黎晰仔細打量着陳妃,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回皇後,是。是的。”大宮女回話時候又自覺跪下。
“昨夜在陳嫔身邊伺候着的宮人有哪些?”黎晰繼續問道。
“就只有奴婢跟春花。”宮女跪在地上,從方才去他宮中通報情況開始身體的抖動就沒有停過。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怕倒才是奇怪,前朝有的是例子,凡事位分夠了的妃嫔,若是無緣無故的去了,身邊的婢子宮人們便沒有能逃得過的。
“另一個宮女是誰?”黎晰接連發問,這件事情疑點太多,他腦子此時也有點混亂,只能憑借着自己的直覺,問出這些。
剛問完這話,旁邊又有一個宮女跪到了他跟前,哭着道:“回皇後,是,是奴婢。”
黎晰實在是聽夠了這些哭哭啼啼的聲音,厲聲道:“都停下。哭成這樣是做什麽?事情若是清楚沒有人要你們陪葬。”
兩個宮女聽着這些便才開始像放心了些一般。
“你們娘娘就寝都不洗漱麽?”身邊的哭聲小了,黎晰腦子裏才清明了些。
“回皇後,昨夜娘娘只說想自己靜靜,便不讓人伺候,奴婢們給娘娘打了水,她卻是沒有用上的。”大宮女說着指了床邊的架子,上頭的确是放着盆水,旁邊還褡着張帕子。
黎晰眼睛又轉回到陳妃的身上,陳妃脖子上紫色的勒痕十分明顯,但是總讓他覺着不對勁。正思量着的時候,芝玲帶着兩個仵作過來了。
“參見皇後,皇後金安。”兩人齊齊對着黎晰請安。
“行了,起來吧。”黎晰免了兩人的禮,說道,“都過來看看,人到底是怎麽死的。”
兩個仵作掏出自己的工具,在陳妃身上探尋了半天,又相互對視了一眼,像是交流了一下結果似的,然後其中一人像代表似的站了出來,道:“回皇後,陳嫔娘娘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再無其他傷口,不像是受外傷。口中,喉部和胃部用銀針檢驗過,也并無中毒跡象。如此看來,陳嫔娘娘應該是上吊身亡。”
“若是上吊,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強逼的?”雖說兩個仵作都給出了這樣的答案,但是黎晰卻是半分都不信,因為這樣做實在不合常理。
“回皇後,若是被人強行吊上來,人的雙手定會抓着繩子試圖逃脫,但是陳嫔娘娘手上并無勒痕,應該是一心求死的。”兩個仵作面面相觑,都不知黎晰如今是什麽意思。按照常理來說,後宮死了個得寵的妃子,皇後不是應該高興麽,怎麽這位看起來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憂慮?
仵作們還沒來得及說出些什麽,景文昊就到了。
景文昊是在朝廷之上知道這個消息的,當時他正坐于龍椅之上,後頭突然來了人,遞給了安福全一張紙條。安福全眼尖,見着是皇後宮中的人,不敢耽擱原封不動給了景文昊,上頭說的便是這個消息了。景文昊當場震怒,三五兩下打發了朝中的大臣便往那殿中去了。
景文昊一進來,在場的人除了黎晰全部跪下給景文昊行禮,道:“皇上聖安。”
“誰給你的膽子,一個人來這種地方?”景文昊一進來,先是對着黎晰吼了一句。景文昊在朝堂之上看到那張字條的時候當真發怒了,心裏頭急的不行了。不過他氣的倒不是陳妃死了這件事兒,畢竟陳妃是別人安插在他身邊的,本來就是要死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現在出了這場事兒,最多就是陳老将軍再出來整個幺蛾子,可是這些也全都在他的把握之類,畢竟黎永已經安排進去了,他那治軍的本事,景文昊上一世是見識過的。他氣的,是黎晰在上面說自己覺得這事兒是有人作亂,決定自己先過去看看。
黎晰本來正準備跟景文昊說一聲自己剛剛問到的東西,結果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先被景文昊給吼懵了,站在那兒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想了半天,才頗有些委屈地問了一句:“皇上,是在怪我麽?”
黎晰聲音輕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盯着景文昊,面上就寫着:我很委屈,四個大字。景文昊本來就是心疼他,見到人這般傷心的模樣,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重了一些,怕黎晰小氣,趕緊摟住了人往懷裏帶,另一只手撫上了黎晰的背,輕聲細語在人耳邊說道:“沒有,沒有。我怎麽會怪你呢?你呀,就是如今有了孩子愛多想,我疼你都來不及。”
黎晰知道景文昊這是哄着自己,不過還是清楚,自己懷着孩子就往這兒跑這件事兒做的确實不夠妥當,莫說是景文昊了,想來是自己的家人知道了都是會責怪的。于是趕緊就着景文昊給的臺階,下了下來,微微靠在景文昊身上借力,然後說道:“皇上以後說話聲音小些,吓着我跟孩子了。”
景文昊手上攬着人,聽着黎晰軟軟的撒嬌,恨不得将人揣到懷裏了,哪裏能有不答應的,連聲應道:“好,好。都怪我,下次再說大聲了,你罰我好不好?”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脾氣好像全被黎晰拿捏住了。
黎晰這才滿意地在景文昊懷中點點頭。
黎晰自己帶來的人由于平時就看慣了景文昊跟黎晰相處的情景,所以對眼前的景象沒有覺得有任何奇怪,只是跪在原地,等到景文昊心情好的時候,那句“平身”。但是陳妃身邊的那些人就不同了,以前陳妃是得寵的,但是再得寵,也不過是殿裏多了些賞賜,平時多來了幾趟而已。寵人寵成這個樣子,他們倒是覺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特別是兩個仵作,這可是第一次見着皇上,本來剛剛聽到景文昊第一句話,都在心中暗自擔心今日自己出門的時候是不是忘記看黃歷了,怎麽就能遇到皇上發火的時候了。結果皇帝下一句就開始細聲細語的哄人,他們只覺得自己可能瘋了,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這副場景。
在衆人的期盼中,景文昊終于說了句:“平身。”
“皇上,此事......”黎晰看着景文昊恢複了平靜,準備開口。
“我知道。”景文昊溫柔地打斷了黎晰,“你不用擔心。”
然後下一刻便換了副面孔,十分威嚴道:“來人,陳嫔宮中所有伺候的宮人一律分開關押宗人府。陳妃屍首搬到宗人府地牢,開冰窖,務必将屍首給朕保存好了。去把宗人府大理寺的仵作都給朕找來,一一驗過後,一人寫一份報告交上來。”
方才還聽着黎晰的話,為自己不用陪葬的消息輕松了一陣的宮人,此時一顆心又懸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