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出了宗人府, 景文昊并沒有去芷苒殿看黎晰, 他早就知道景文檄讓人送了消息出去給外祖, 算起日子來, 今日外祖就能進宮了, 這些事兒他終究還是不想讓黎晰憂心的。
景文昊就這麽在太和殿等着,一直快到了宮中落鑰的時辰, 外頭才終于通傳說他外祖來了。
景文昊外祖家本也是氏族大家的, 他祖上是跟着太/祖開疆辟土的大将軍,從早幾輩開始就是一門良臣忠将, 不過可惜的是越到後來,人丁越少, 特別是到了他外祖這一代, 竟只生下了幾個女兒。好在太上皇念其有功, 讓他的女兒們自小便能進宮受教。就是此時,他的父皇對他母後一見鐘情, 才有了後來的事兒。
景文昊對這個外祖印象确實不佳, 在他的記憶中,外祖一直是偏愛景文檄的,即使他才是那個身份尊貴的皇子,外祖卻很少抱過他, 更別提像待景文檄那般待他好過。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更像是君臣相處之道。如今景文昊站在這個位置上想想, 不禁覺着好笑, 自己外祖手上是握有兵權的, 自父皇跟母後魂歸,自己登基上位時,整個大齊情況并不太好,可以用危機四伏來形容。而自己更是深陷虎狼之穴,自己的外祖卻毅然決然選擇帶着手中的兵權躲回了滄州,這一年多少個重要的日子,都不曾進京過一次,倒是景文檄送出信去,就馬不停蹄趕過來了,倒也是諷刺。
景文昊并沒有做出副等着人的姿态,坐于桌前,拿着本折子,認真批複着。
安福全走近了些,道:“皇上,蕭老将軍到了。”
“宣吧。”景文昊沒有擡頭,仍是拿支朱砂筆,批折子。
蕭将軍,步伐穩健,進了太和殿,道:“老臣參見皇上。”
景文昊這才擡頭,走下去,扶起了外祖,道:“外公這是做什麽,此等大禮,朕受之有愧。”
蕭将軍起身,拉着景文昊的手道:“多謝皇上。”
景文昊收整了自己的衣袖,賜坐于蕭将軍,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道:“說起來,朕與外公已經一年不曾見過了,外公此次來的晚了些,前些日子黎晰壽宴,熱鬧的很。當時想派帖子去請外公的,又想起您說的母親的事對你打擊太大,這一世都不願回皇城了,這才算了。外公不知道自己可當真錯過了一出好戲呢。”
景文昊說這話時,語氣裏流露出了一絲難以掩藏的嘲諷。
“皇上,老臣......”
“來來,外公好不容易肯進京一次,試試這茶吧,番邦剛進貢上來的,黎晰喜歡的很。”景文昊直接打斷了外祖的話,準備與他的外祖好生敘敘舊。
蕭将軍無法,只得先接過茶,喝了一口,梗着嗓子道:“好茶。”
“外公近日都在趕路,怕是沒怎麽好好用飯的,這樣,我讓禦膳房準備準備,外公今日不如就在宮中住下,橫豎也只是多了張床而已。”景文昊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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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老臣......”
“外公,你這皇上,老臣的稱呼未免太見外了不是,再怎麽我們也是兩爺孫,不必顧忌那些個虛禮。”景文昊再一次打斷了蕭将軍。“朕覺着,外公生辰不是快到了麽,不如外公此次就不要走了,等着生辰的時候在府中大辦一場,熱鬧熱鬧。”
“皇上,謝皇上記挂。”蕭将軍大概也是知道景文昊是故意與他這般打岔的,還是怕耽誤了正事兒,道,“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
景文昊輕蔑一笑,心說,這未免也太過着急了些,面上還是迅速恢複成和善的模樣,道:“好好的,外公說什麽求不求的,有何事,說便是。”
蕭将軍見着景文昊終于不打斷自己,才起身,跪在景文昊面前,道:“皇上,臣知道英王此次犯下大錯,但是英王年紀尚輕,不知事兒,受人挑撥,才鑄成大錯。求皇上看在兄弟份兒上,饒過英王一命。”蕭将軍言辭懇切,滿腔的憂思藏都藏不住,只差老淚衆橫在景文昊面前哭出來了。
“外公,你這便是在為難朕了。”景文昊扶了蕭将軍起來,道:“方才不是還跟外公說麽,外公錯過了好戲,現在看來外公人雖在滄州,心倒是緊緊貼着皇城的,不過幾日的事情,外公倒是清楚。”
“外公,你知道的,景文檄朕從小是怎樣待他的,那可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兒的。他倒好,勾結了皇叔來逼朕退位。若這事兒,他是悄悄做的就罷了,朕還能幫着他兜着,偏生他個蠢東西,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朕要是不除了他,如何服衆啊?”
景文昊說着捶捶自己的胸口,道:“母後仙逝之時,拉着朕的手,讓朕好生照顧他,如今他落到這副田地,朕很痛心啊。”
“說到底還是朕自己不夠好,登基一年了,籠絡不住人心不說,手上連個兵權也沒有,定是這樣,才讓皇叔盯上了。朕這皇帝,做的實在憋屈。”
“皇上,話不可這麽說。”蕭将軍來之前就做好了讓出兵權的準備,畢竟保命要緊,“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哪裏會沒有權呢。老夫在滄州一年,發現自己年老體衰,不适合再帶兵,今日特來請皇上收回兵權,讓臣帶着英王回滄州養老。”
蕭将軍說話時候,從懷中掏出兵符,雙手奉上。
景文昊親自接過兵符,才道:“外公何須如此,朕本就不是那般薄情之人,正巧,今日朕讓人從大理寺把弟弟接進宮來了,外公先随朕用膳,完了這事兒,咱們再商量。”
蕭将軍見着景文昊臉色有所緩解,才稍稍放下心來,重新坐回椅子上。
這是外頭急匆匆來了個太監,說是宗人府的,要求見景文昊。
那太監一進殿,便跪地磕頭,聲音顫抖,道:“皇上,不好了,英王,英王在獄中自戕了。”
“怎會?怎會?”景文昊還未來得及說話,蕭将軍先是起身怒吼了兩聲。
“英王今日來了之後纏着監牢的人要了紙筆,看起來挺正常的。誰知方才趁着換班之際,以頭搶地,宗人府地牢的地板夾着沙石做的,硬實的很,等守牢者換完班,巡牢的時候就發現英王已經,已經歿了。”小太監不敢擡頭。
“荒唐。”景文昊一腳将那太監踹倒在地,“擺架宗人府。”
蕭将軍一路不可置信跟着景文昊到了宗人府,景文檄的監房內已經站滿了人。
景文檄的屍首已經被人擺好了,放在一邊,頭上的大血疤觸目驚心,由于失血過多,此時嘴唇是紫青色的。大約是在牢中的日子不好過,幾日而已,人明顯瘦了一圈,此時硬挺挺躺在一邊,再無任何表情了。旁邊一大灘血跡,已經開始幹涸了。另一邊只有小桌上,規規整整放着一張紙。
景文昊走過去,拿起那張紙瞧了瞧,使勁用手錘了錘腦袋,道:“弟弟,你怎就這麽傻,皇兄總是疼你的。”
蕭将軍從看到景文檄屍體那一刻已經呆了,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禮儀規矩,一個箭步沖上去,拿起了那張紙,正是幾個時辰前景文昊書寫的那封悔罪書。
蕭将軍當場一口血噴出來,灑在那悔罪書上,手指着景文昊發着抖,“你,你......”
沒等到一句話說完,便倒了下去,景文昊見着人倒了,也沒有做戲的必要了,讓人擡了蕭将軍回将軍府中,派了幾個太醫去,又對宗人府的人囑咐了幾句,讓他們出個告示,算是了事兒了。
忙完這些,景文昊終于閑了下來,長長舒了口氣,往黎晰那兒去了。
景文昊不在的時候,黎晰總是安安靜靜看着書的,不過不是什麽夫子大論,而是些奇奇怪怪的醫書罷了。
景文昊到的時候,黎晰就躺在軟椅上,拿着本書翻的正起勁兒。景文昊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黎晰的旁邊。躺椅始終有些窄的,兩個成年男子的身形并不适宜一起躺着,黎晰自覺側了身子,讓景文昊躺好,自己則将頭埋在了他的胸口。
景文昊方才做了那些個事兒,雖說是理所應當,心中卻還是不安樂的,特別是想到景文檄的死狀,如鲠在喉,所以今日就沒跟黎晰說話,只是抱着人,輕輕撫着他的頭發。好在黎晰乖順的很,任由景文昊攬着。
黎晰察覺出景文昊今日不妥,幹脆将書放下了,一手環上了景文昊的藥,撒嬌似的說道:“皇上今日下朝後就去了陳妃那兒,這麽晚才過來,當真是負心人。”
景文昊聽着黎晰的嗔怪,知道這人是故意跟自己找話說,忍不住笑了,道:“皇後,這是吃醋了麽?”
争風吃醋這種行徑,照說黎晰是不屑的,但是為了哄哄景文昊,黎晰還是點點頭,微不可查的嗯了一聲。
景文昊終于忍俊不禁,手上使勁摟住了懷裏的人。